楚留香长长吸了口气,谨慎地掠过去,他现在的轻功虽已打了个很大的折扣,但无疑仍属天下一流高手。

  他轻轻掠上树枝。

  从浓密的木叶间望出去,他立刻瞧见一幅令人动心、令人迷惑,令人简直无法置信的景象。

  这里有一大一小,两个清绿的池塘。

  在较大的池塘旁边,有三个华丽的帐篷,帐篷前竟肃立着几个子执金戈、甲胄辉煌的武士。

  较小的池塘旁,此刻围着几重纱幔,隔断了那边的视线,一个美丽的长发少女,正在池塘裸浴。

  楚留香的呼吸都几乎停顿了。

  此时此刻,他虽已没有欣赏美女的心情,但这赤裸的少女的美丽,仍令他无法不欣赏,无法不动心。

  她那美丽的胴体,在逐渐西斜的阳光映照下,简直就像一尊最完美的塑像,一滴滴晶莹的水珠,沿着她完美无缺的脖子,滚上她白玉般的胸膛,她的笑声如银铃,笑靥如春日的百花齐放。

  还有三四个垂髫少女,有的手里拿着浴巾,有的拿着纱衣,有的拿着浴具,站在池塘边娇笑着。

  她们互相泼着水,水花也闪着金光。

  从艰苦、危险、饿渴、血腥中走来的楚留香,骤然瞧见这幅景象,实在无法断定这里依旧是人间,还是天上。

  现在这情况,连楚留香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少女的脸本是对那边的,此刻她明媚的眼波,忽然向楚留香这边一转,楚留香立刻知道她已发现他了。

  别的少女若发现有人窥视,一定会遮掩躲藏,但这少女眼波一转后,竟如出水芙蓉般,盈盈站起。

  楚留香脸倒反而有些红了,只见这少女美丽的胴体如惊鸿一瞥,已藏进了池边少女手中的纱衣。

  然后,她竟然面对着楚留香,缓缓道:“偷看的人,你难道还是没有看够么?”

  她语声轻柔婉转,如出谷黄莺,只不过口音中微微带着些生涩,就正如吴侬少女,初学京语。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苦笑着跃下树来,他这一辈子,简直没有比此刻更觉得尴尬的时候。

  他实在不愿意被人认做是一个窥视的登徒子,更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来会见一个如此美丽的少女。

  但他更不能逃,他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

  那少女上上下下朝他瞧了几眼,本已充满愤怒的眼眸,似乎变得稍微和缓了一些,瞪着楚留香道:“你胆子倒不小,居然没有逃。”

  楚留香苦笑道:“在下虽非有意,已觉甚是惭愧,若要逃走,岂非更丢人了?”

  那少女眼波闪动,道:“那么,你是认罪来的?”

  楚留香道:“正是。”

  那少女眸中有了笑意,缓缓道:“你能勇于认错,倒还不愧是个男人,但你可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么?”

  楚留香叹道:“姑娘本该将这面也用纱幔隔起来。”

  那少女眼睛又瞪大了,怒道:“你偷看我洗澡,难道现在还想来怪我么?”

  楚留香道:“在下无意闯来,又怎会知道此间有佳人出浴?”

  那少女道:“你若知道呢?”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道:“在下若早已知道这里有像姑娘这样的佳人出浴,又知道这里有一面没有用纱幔隔起……”

  那少女道:“那你就不会来么?”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纵然双腿俱断,说不定爬也要爬来的。”

  那少女这才真的怔住了——这可恨的男人,怎会有这么厚的脸皮,这么大的胆子?她简直做梦也想不到会有男人像这样说话的。

  她本该恼,却恼不得,想笑,却又忍住,旁边那几个垂髫少女,却再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笑出之后,她们又发觉自己是不该笑的,板起脸孔道:“好大胆的男人,竟对公主这样说话?”

  “公主”这两个字,倒的确令楚留香有些惊讶。

  楚留香微躬身作礼,道:“在下本不该这样说的,但在下却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从来不说谎的男人。”

  公主眼波流动,缓缓道:“想不到汉人中也有敢说真话的男人,我只听说,在你们那地方,有胆子敢将真话说出来的人,反而会被人瞧不起的。”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他自己也知道世人大多宁可看重满口谎话的伪君子,也不肯看重直言无忌的真小人。

  但他面上却只是淡淡笑着道:“在公主这地方,是否很瞧得起敢说真话的人?”

  公主道:“嗯!”

  楚留香笑道:“那么公主便该恕在下无罪了。”

  公主凝视着他,良久良久,面上忽又露出春花般的笑容,道:“也许我不但恕你的罪,还要将你视为上宾,但这却要看你除了胆子大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本事了。”

  她以纤美的手挽起了头发,转身道:“你方才既未逃走,现在可敢跟着我来么?”

  美丽的帐篷里,不时传出轻盈的乐声和欢乐的笑声,帐篷外执戈肃立的武士,目光却如鹰一般瞪着楚留香。

  而这时美丽的公主已走入了帐篷,正招手唤他。

  楚留香微笑着拍了拍这两个凶神般武士的肩膀,施施然走了进去,他心里却早已有了准备,无论这帐篷里有多么凶险,他都不会吃惊的,在这见鬼的沙漠里,他对什么都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但这帐篷里却连丝毫凶险的征象都没有,事实上,这帐篷里简直可以说是世上最不凶险的地方。

  帐篷外有一片柔软而美丽的草地,帐篷里却铺着比世上任何草地都柔软十倍,也美丽十倍的地毡。

  地毡上排着几张矮几,几上堆满了鲜果和酒菜,好几个穿着鲜衣的人,正开开心心地坐在地毡上喝酒。

  最开心的是一个卷须虬髯,头戴金冠的红袍人,他高踞在正中的一张矮几后,左手拿着金杯,右手却搂着一个美女的纤腰,开怀大笑道:“各位请看,我们的琵琶公主新浴之后,是不是更美了?”

  他目光一转,看到了楚留香,又笑道:“但我的好女儿,你带来的这位客人又是谁呢?我记得这里附近几百里之内,都没有如此英俊的男人呀!”

  琵琶公主抿嘴而笑,燕子般轻盈地走到她爹爹身旁,弯下了腰,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

  她一面说,红袍人一面点头,目光却不住在楚留香身上打转,他面上虽带着笑,但目中却有一种慑人的威严。

  楚留香也含笑回望着他,心里也开心起来。

  他觉得这里的酒很香,菜很好,女孩子也都很美丽可爱,这老人看来绝不会是个坏人。

  就在这时,四柄金戈闪电般从他背后刺了过来。

  四柄金戈,两上两下,戈长几达两丈,执戈的武士,武功虽不高,但力道却不小,长戈刺出,如毒蛇出穴。

  一个两三天没有吃过一粒米,喝过一滴水的人,要想避开这种狠毒的暗器,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流血的惨剧,显然必将发生,但坐在两旁喝酒的那几个人,却连看也没往这边看一眼。  

  似乎无论什么事,都不能令这几人动心。

  只有琵琶公主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她看见那四柄金戈,几几乎已到了楚留香的背后,而楚留香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眼中不禁露出了惊惶与后悔之色,苗条的身子也像是站不稳了。

  只听“铮”的两声,金铁交鸣。

  楚留香还没有动,也没有回头,但不知是怎么回事,那四柄金戈,竟被他夹在腋下。

  四个金甲武士都撞到一起,手已麻得抬不起来了。

  两旁喝酒的五个人,这才开始打量楚留香,目中才露出惊讶之色,那红袍老人已拊掌大笑道:“好功夫,果然是好功夫!我女儿果然没有看错。”

  楚留香淡淡道:“但在下却看错了,在下实未看出阁下也会暗算别人。”

  红袍人大笑道:“你莫怪我,这不关我的事。”

  他拉琵琶公主的手,笑着接道:“这是我女儿要试试你,她说只要你能躲得过这一击,就是她的嘉宾。” 

  楚留香道:“在下如躲不过呢?”

  琵琶公主抿嘴笑道:“无论如何,你现在已躲过,已是我的客人,客人总不该向主人发脾气。”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

  左面一个脸色苍白,鼻如鹰钩的绿衣人,忽然冷笑着道:“朋友好俊的身手,不知是何方神圣?”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在下刘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

  绿衣人道:“哦……”

  他身子又倒下去,再也不望楚留香一眼了,“刘向”这名字实在没什么,他觉得自己犯不着和这种人打交道。

  但琵琶公主却始终在望着楚留香,此刻忽又笑道:“你既然已是这里的客人,为何不坐下来?”

  楚留香笑道:“在下站着时胆子比较大些。”

  琵琶公主嫣然笑道:“你若觉方才吃了惊,我现在替你压压惊如何?”

  她盘膝坐下,已有个少女为她送来一只曲颈四弦琵琶,她横放在膝上,纤手轻轻一挥。

  只听“帅琮”一声,妙音骤起,如珠走玉盘,如霓裳轻舞,天下间但闻琵琶之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自唐以来,中土本不乏琵琶高手,江州司马白乐天的“琵琶行”更是家传户诵,传为绝唱。

  但中土的琵琶却为直颈,四弦之下,又增置了十三品,使音域更扩大而华丽。持琴的姿势,是直抱在怀中的。

  此刻琵琶公主却持琴抚弹,曲颈四弦的琵琶,更较远中土简陋,楚留香本未期望能听到如此妙曲。

  他几乎听得痴了,几乎忘记了饿渴,忘记了一切,直等到琴音寂绝,他还是久久都不能动弹。

  琵琶公主瞧着他嫣然一笑,道:“如何?”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不想绝域之中,也有如此佳奏。”

  红袍人大笑道:“这又有何奇怪,琵琶本就是由本邦传人汉土的。”

  楚留香道:“哦!”

  红袍人道:“你可听过‘苏败婆’这名字?”

  楚留香忽然长身而起,动容道:“阁下莫非是龟兹之王?”

  红袍人目光中光芒闪动,捋须笑道:“你到底还是想出来了。”

  楚留香道:“五代北周武帝时,龟兹国王苏败婆携妙手琵琶,随突厥皇后入汉土,朝野俱为所醉,佳话流传至今,在下见识虽陋,却也略知一二。”

  龟兹王拊掌道:“西域小国,唯有此雕虫小技稍足向人夸耀,不想今日倒遇着了知音,来来来,且待我敬你三杯。”

  突听一人大呼道:“老臭虫!你在哪里?”

  接着,又有一串叱责喝骂声,负痛惊呼声,“噗通”落水声,楚留香知道必又有人被胡铁花抛入池里。

  那面色苍白的绿衣人霍然站起,皱眉道:“是谁敢如此放肆,我去瞧瞧。”

  楚留香苦笑道:“抱歉得很,那是在下的朋友。”

  绿衣人上上下下瞧了他几眼,终于缓缓坐了下去。

  龟兹王已笑道:“良骥不与驽马为伍,你朋友想必也是妙人,请他们进来吧!”  

  琵琶公主却掩嘴笑道:“以后一定要告诉我,为什么别人会叫你老臭虫?”

  胡铁花虽然已将两个很神气的金甲武士抛入水池,又将另外三个打得鼻青脸肿,但心里越是觉得有口气没有出。

  他认为楚留香这次很不够义气,自己在这里喝酒,却害得别人要为他拼命,为他着急。

  直到几杯酒下肚,他这口气才平了,尤其是为他倒酒的几个女孩子都那么美,美得简直叫他不能发脾气。

  现在,楚留香也知道在这里喝酒的都是些什么人了——这五个人居然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坐在左面的三个人,居然是“龙游剑”的名家吴家兄弟,和威震两河的独行大盗司徒流星。

  那面色惨白的绿衣人,名气更响,竟是江湖中出名心狠手辣,黑白两道见了都头疼的“杀手无情”杜环。

  此人杀人的记录,据说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别人畏他如蛇蝎,他自己也

  觉得很得意,但楚留香听了这名字,却不禁要皱眉头。

  只有坐在杜环身旁的一人叫王冲,满面病容,无精打采,非但看来貌不惊人,名字也没人听过。

  但这人倒是楚留香瞧着最顺眼的一个。

  龟兹王引见过了,举杯笑道:“小王别无所好,生平唯有好客,这五位都是小王远道请来的贵客,你们三位总也该听说过他们的声名。”

  胡铁花笑道:“他们五位的声名,我的确是久仰得很,来,我敬各位一杯。”

  他其实一点也不“久仰”,他只是找机会喝酒。

  龟兹王望着姬冰雁,道:“现在只有阁下的大名还未请教过。”

  姬冰雁头也不抬,道:“姬。”

  龟兹王道:“姬?女臣之姬?”

  姬冰雁道:“嗯!”

  龟兹王道:“台甫呢?”

  姬冰雁这次连一个字都不说了,只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两个字,就像鬼画符似的,谁也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龟兹王呆了呆,大笑道:“阁下倒真是沉默寡言得很。”

  胡铁花也大笑道:“他最大的本事,就是闭起嘴不说话。”

  龟兹王目光闪动,道:“阁下呢?”

  他接着立刻又含笑解释道:“小王平生最好的,便是与武功才艺之士结交为友,方才你的朋友已露了一手,阁下若也有意让小王开开眼界,小王实是不胜之喜。”

  胡铁花笑道:“在下喝了王爷的酒,本该玩两手给王爷瞧瞧的,只可惜在下除了喝酒外,就只有几斤笨力气。”

  龟兹王喜动颜色,拊掌笑道:“妙极妙极,原来阁下竟是位力士。”

  他忽然拍了拍手,掌声起处,帐篷后的紫幔中便有条秃顶无发,精赤着上身,却穿着条洒金长裤的大汉走了出来。

  胡铁花平生见过不少彪形大汉,他自己身材也不算小,但和这大汉一比,却简直像小孩子。

  除了庙里的四大金刚,或者是图画中的洪荒巨人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和这大汉一比高下。

 

  第十回 龟兹国王

  龟兹王却笑道:“这是敝邦的莽汉昆弥,虽也有几斤笨力气,但天生的笨手笨脚,只望你手下留情,让他三分才好。”

  胡铁花望着这巨人昆弥满身好像黑铁打成的肌肉,倒抽了口凉气,大声道:“王爷难道要我和他比力气?”

  龟兹王微笑点头,又叽叽咕咕和昆弥说了几句话,这巨人向胡铁花咧嘴一笑,就摇摇摆摆走了过来。

  胡铁花叹了口气,朝着楚留香苦笑道:“早知如此,这酒我就不喝了。”

  他话还未说完,这巨人比蒲扇还大的手掌,已向他伸了出来,杜环在一旁不住格格大笑,只要别人受罪,他就觉得开心无比,吴家兄弟等人,也像是觉得有趣得很,只有姬冰雁始终在吃,连头都没有抬起——他吃得虽然很斯文,很缓慢,但一张嘴竟从头到尾没有停过。

  只见这巨人就像老鹰捉小鸡般,把胡铁花从位子上拉了出来,胡铁花左手还不住往嘴里灌酒,喃喃道:“你们既要我出丑,我就索性喝回本钱来吧!”

  这时昆弥却已板住了他两边肩头,往下一压。

  别人只道这一下胡铁花就算骨头不被压碎,至少也要被压得矮下半截去,只听“砰”的一响,接着又是“哗啦啦”一声——“砰”,是一个人倒在地上的声音。“哗啦啦”,是碗盏被压碎的声音。

  但倒下去的并不是胡铁花,竟反而是那巨人。

  原来他两只手用力往下压时,却什么也没有压到,胡铁花身子已游鱼般到了他身后,伸手一推。

  好像只不过轻轻一推,这巨人三百斤重的身子已扑倒了下去,连龟兹王桌上的杯筷,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这当然并不是胡铁花把他推倒的,而是他自己出的力气推倒了自己,胡铁花只不过帮了他个小忙而已。

  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说来好像容易,但其间身法却一丝也呆笨不得,时间拿捏得更是丝毫错不得。

  要是胡铁花若是逃得快了些,这巨人的力气就不会往下面压,胡铁花就没法子从后面推倒他。

  胡铁花若是逃得慢了些,他以后就永远莫想直着走路,他是不是还能爬?却得要碰碰运气。

  龟兹王眼睛都直了,拉过他女儿,悄悄问道:“这也是真功夫么?”

  琵琶公主嫣然笑道:“能令昆弥倒下去的,怎么会不是真功夫?”

  龟兹王立刻拍掌大笑道:“壮士!果然是壮士!待小王敬你一杯。”

  胡铁花笑道:“一杯?这还不值三杯么?”

  他微笑着走过去,竟似全未瞧见那巨人已爬了起来,掩到他身后,胡铁花刚从龟兹王手里接过酒杯,昆弥已一把抓住他腰带,将他整个人都从地上拎了起来,举鼎般高高举在半空中。

  龟兹王眼睛又直了,大喊道:“这酒不错,先喝了再说吧!”

  胡铁花被人举在手里,脸上竟还是笑嘻嘻的,笑道:“大个子,你听见没有,这是王爷赐的美酒,你摔坏我的人没关系,可千万莫要弄翻了这杯酒。”

  那巨人已洋洋得意地举着他走了半个圈子,不但他自己不着急,楚留香、姬冰雁竞似也全不着急。

  “杀手无情”杜环眼睛里闪着光芒,喘息着道:“摔!用力往下摔,摔得稀烂也没关系。”

  这人不但自己嗜杀成性,看别人杀人,他竟也兴奋得很。

  那巨人走到龟兹王面前,突然大吼一声,将胡铁花整个人往地上掷了下去,龟兹王赶紧掩住耳朵,闭上眼睛,呼道:“轻些!莫骇着了我。”

  他以为胡铁花这次纵然不被摔得稀烂,全身的骨头也难免要分家,只怕连头脑都要被摔到裤裆下去。

  只听又是一声狂吼,又是一声大震。

  胡铁花的脑袋非但还好好地长在头上,骨头也没有分家,仍好生生地站在那里,手里的酒也一滴都没有泼出来。

  那巨人却又已跌倒,连爬都爬不起来。

  胡铁花若无其事,连瞧都没有瞧他,笑嘻嘻道:“这杯酒现在我总该能喝到嘴了吧!”

  他举杯一饮而尽,又叹道:“果然是好酒,只可惜太少了些。”

  龟兹王瞪着眼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子难道会魔法?”

  琵琶公主吃吃笑道:“这不是魔法,也是真功夫。”

  龟兹王道:“这是什么功夫?”

  琵琶公主道:“昆弥方才刚用力往下摔时,这位壮士就用力在他腕间轻轻一划,他力气就立刻使不出来了,这位壮士又轻轻跳下来,跳到他背后,轻轻一推——只因这位壮士出手快得骇人,所以别人根本瞧不出昆弥是怎么倒下去的。”

  她说得很轻、很快,但楚留香、姬冰雁已全部在留意她了,胡铁花也走到她面前,含笑行礼道:“蒙公主夸奖,公主好眼力!”

  龟兹王拉起琵琶公主的手,大笑道:“你既看出他是如此英雄,还不敬他一杯?”

  琵琶公主抿嘴一笑,倒了杯酒,双手送到胡铁花面前,胡铁花简直连嘴都合不拢了,大笑道:“公主赐酒,莫说一杯,就是一水缸,我也一口就喝下去。”

  他刚想接过酒杯,忽听一人冷冷道:“这杯酒在下也想喝的。”

  语声中,一人缓步走了出来,竟是那“杀手无情”杜环。

  胡铁花瞧着他笑道:“你若想喝酒,那边还多的是。”

  杜环冷笑道:“在下想喝的,就是这一杯。”

  胡铁花怔了一怔,道:“这杯酒特别香么?”

  杜环道:“正是,公主手中倒出来的酒,自然是特别香的。”

  胡铁花瞧了他半晌,失声笑道:“我明白了,你并不是想喝酒,简直是想欺负人。”

  杜环冷冷瞪着他,居然就默认了。

  胡铁花道:“你我既然都想喝这杯酒,你看该怎么办呢?”

  杜环冷冷道:“你若也能将我摔个斤斗,我不但将这杯酒让你喝,而且还跪下来叫你三声祖宗,否则,你就得叫我三声爷爷。”

  胡铁花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别人喝酒都安逸得很,我要喝杯酒就如此困难?好吧!咱们就试试,只不过你这么大一个人要叫我祖宗,我却有些不好意思。”

  帐篷中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和方才胡铁花与昆弥时大不相同,只因谁都看得出杜环眉宇间的杀气。

  大家都知道这一出手,却没有方才那么好玩了。

  姬冰雁悄声对楚留香道:“我久闻这‘杀手无情’杜环不但手底下狠辣,而且为人很阴险,你最好替胡铁花照顾着些。”

  楚留香笑道:“无妨,这醉鬼近年来虽然终日泡在酒缸,但功夫并未耽下。”

  只见杜环背负着双手,笔直站在那里,一张脸被灯光照得比铁更青,眼睛里凶光闪闪,瞪着胡铁花冷笑道:“我就站在这里不动,阁下都不敢过来么?”

  胡铁花笑嘻嘻道:“你要我摔你怎样一个斤斗,你喜欢向前倒?还是向后倒?”

  杜环怒道:“你只要将我的身子扳得弯下去,就算你赢了。”

  胡铁花道:“你难道不回手?”

  杜环冷冷道:“只看你能不能扳倒我,我并不想扳倒你。”

  胡铁花笑道:“好,就这么说!”

  他一步步走过去,“龙游剑”吴家兄弟、司徒流星等人面上,都似乎露出了惋惜之情。

  他们好像都认为胡铁花一走过去,就要遭杜环的毒手,只有那王冲,仍是那没精打采的样子,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胡铁花一面走,嘴里一面在叽咕,喃喃道:“自己站着不动,等着别人来扳倒他,这样的好事,倒真是天下少有,看来我这杯酒是喝定了。”

  他一挽袖,手便去扳杜环的肩头,那姿态竟和昆弥方才扳他时一样,只不过他个子远不及昆弥高大,两只手没法子向下压,只有向后推。这么一来,他前胸就露出了大空门。

  杜环嘴里忽然泛起一丝狞笑,道:“老子不动让你推,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你岂非在做……”

  他说出第一个字时,右掌已自背后毒蛇般伸出,直击胡铁花胸前空门,灯光映照下,只见他手上乌光闪动。

  这只手上竟戴着五只黑黝黝的光环,瞧那丑恶的光泽,钢环上无疑必定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他出手果然又毒又快,胡铁花不但前胸空门大露,而且整个人都已等于是偎在他怀里,等着挨揍似的。

  龙游剑、司徒流星俱是武林名家,交手的经验都不少,此番都认为胡铁花是万万逃不过的。

  楚留香也不禁失声惊呼,道:“小心他的手!”

  就在这一句话的工夫,只见胡铁花本来扳住杜环肩头的两只手,忽然闪电般地往中间一拍。

  这一拍就像是拍苍蝇似的,杜环的手腕也就好像是只苍蝇,竟被他两只手生生夹住,竟动弹不得。

  杜环嘴里说的“你岂非在做梦”的“梦”字还没有说出来,便听得“卡嚓”一声,手腕已生生被夹断。

  胡铁花身子已飘然飞出,笑道:“你这只手只怕杀人杀累了,让它休息休息也好。”

  杜环咬紧牙关,竟未惨呼出声来,但脸上却苍白得全无一丝血色,身子摇了摇,终于晕倒在地上。

  这时帐篷里每个人都已失惊变色,大家这才知道胡铁花武功之高,但却没有几个人能看出他是如何出手的。

  吴家兄弟等人虽然看出了他的出手,但竟然还是看不出这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招式,出手竟是如此巧妙?

  那始终没精打采的王冲,却忽然长身而起,动容道:“好一着‘蝶双飞’,阁下难道竟是十年前与‘盗帅’楚留香齐名的‘潇湘侠盗’彩翼满花间,花蝴蝶么?”  

  胡铁花怔了怔,凝注了他半晌,一笑道:“这只花蝴蝶已在酒尘里泡了十年,不料阁下竟然未忘记他。”

  这句话说出,吴家兄弟、司徒流星俱不禁为之耸然动容,王冲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道:“胡铁花……花蝴蝶……在下早就该认出阁下来了。”

  胡铁花笑道:“但在下却到现在还未认出阁下是什么人来。”

  王冲笑了笑,竟似笑得有些凄惨。

  他淡淡笑道:“贱名不足挂齿,只不过……”

  他目光忽又逼视着楚留香,接道:“这位若就是名震天下的楚留香,在下更是有眼无珠了。”

  众人又起了一阵骚动,这次骚动自然更大。

  楚留香却也淡淡笑道:“在花蝴蝶身旁的,难道就一定是楚留香么?”

  王冲目光闪动:“在下虽然见识浅陋,却也知道“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昔年楚香帅左有飞雁,右有彩蝶,笑傲江湖,纵横天下……”

  他忽然一笑,但改口道:“阁下说的也不错,这三位近年来早已各自东西,阁下自然未必就是楚留香,这位自然也未必就是姬先生姬冰雁。”

  楚留香笑道:“想不到阁下对他们三人的情况熟悉得很,阁下难道认识他们三人中的一人么?”

  王冲长叹了一声,苦笑道:“江湖流民,怎会有机缘高攀龙凤?”

  龟兹王眼珠子一直不停在他们身上打转,耳朵也一直在留神听着他们的话,此刻忽然大笑道:“无论各位究竟是什么人,各位的武功才艺,都已令小王倾倒不已,今日小王能与各位欢聚一堂,小王自己先干三杯为敬。”

  胡铁花笑道:“但公主的那杯酒,在下却也要先喝下去才舒服的。”

  琵琶公主嫣然一笑,还未说话,忽见一个金甲武士匆匆奔了进来,奔到龟兹王身旁,低低说了两句话。

  这武士不但神色仓皇,而且竟连礼数都未顾全,竟未向他的王爷行礼,龟兹王听了他的话,脸色也立刻变了。

  姬冰雁干咳了一声,忽然站起来道:“在下等颠沛数日,酒肉入腹,眼睛便张不开了,不知王爷可允在下等一席地,让在下等先睡一觉好么?”

  龟兹王立刻笑道:“自然可以的,三位纵然要走,小王用尽一切法子,也要留住三位的。”他不但笑得甚是勉强,言语中似也颇有深意。

  这是个十分精致的帐篷,胡铁花手里还捧着酒杯,舒展了四肢,躺在柔软的兽皮上长长叹了口气,笑道:“天下的事真是奇怪,昨天晚上还像条狗似的蜷伏在那又湿又冷的沙子里,今天晚上竟已变成了神仙。”

  姬冰雁冷冷道:“你以为这地方很舒服么?”

  胡铁花笑道:“你能再找到比这更舒服的地方,我佩服你。”

  姬冰雁道:“在我看来,这地方非但不舒服,而且还充满了麻烦。”

  胡铁花一骨碌翻身坐起来,瞪着眼道:“有什么麻烦?”

  姬冰雁道:“我先问你,这龟兹王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国土上,自己的宫殿里享福,却带着一大堆人跑到这周围几百里不见人烟的荒僻地方?”

  胡铁花怔了怔,道:“也许人家是出来玩的。”

  姬冰雁道:“身为一国之王,行动哪能如此随意。”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其中就算是有些古怪,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姬冰雁道:“我再问你,龟兹虽是蕞尔小国,但一国之君,天皇贵胄,地位仍是高高在上,这龟兹王却为何要来着意结交江湖中的人物?”

  胡铁花喃喃道:“不错!这的确有些奇怪,他千方百计地去将那些江湖朋友远道找来,而且不问他们的身份来历,也不管他们是黑道、白道,只要武功高就行,这究竟是为的什么呢?他究竟要打这些人什么主意?”

  楚留香一笑道:“这道理明显得很,这位龟兹王,一定身在患难之中,他的困难,说不定只有武林中人才能解决。”

  胡铁花道:“他结交我们,为的就是要我们帮忙,是么?”

  楚留香笑道:“正是,你这杯酒,并不是好喝的。”

  胡铁花又道:“这又有什么关系,我看他人倒不错,也没有摆国王的架子,他有了困难,咱们就帮他个忙,又有何妨。”

  姬冰雁冷冷道:“看来你倒当真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只可惜咱们自己现在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力管别人的闲事。”

  胡铁花道:“但咱们也不能白喝人家的酒呀!”

  姬冰雁冷笑道:“你莫忘了,那位石观音也曾请咱们喝过一锅汤的。”

  提到“石观音”这三个字,胡铁花酒意已退了一大半,身子又开始发起冷来,呆了半晌,才忍不住道:“依你之见,又该怎样?”

  姬冰雁缓缓道:“你我在这里歇上一个时辰就走,临走时不妨将水酒满装上几壶,谅那些中看不中吃的武士们,也拦不住咱们。”

  胡铁花叫了起来,道:“好小子!人家将咱们当贵客,你却要做小偷。”

  姬冰雁冷冷道:“活的小偷,总比死的贵客好。”

  胡铁花又说不出话来了,又呆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说不过你,我们也的确不是来做别人贵客的。”

  楚留香忽然道:“但咱们却不能走。”

  胡铁花立刻喜笑颜开,姬冰雁却皱起了眉头,道:“为什么?”

  楚留香缓缓道:“咱们要找石观音,就得着落在这里。”

  楚留香可不是随便说话的人,他这句话说出来,姬冰雁立刻耸然失色,胡铁花也笑不出来了,失声道:“石观音难道也在这里了”

  楚留香道:“本人虽不在,但她的手下,无疑已有人混进这里。”

  胡铁花抽了口凉气,道:“你怎知道?”

  楚留香缓缓道:“你们可知道那彭家兄弟本来是将‘极乐之星’送到什么地方去的?”  

  胡铁花失声道:“难道是送到这里来的?”

  楚留香道:“正是!”

  姬冰雁道:“你怎知道?”

  楚留香道:“方才那金甲武士奔入帐篷通报时,说话的声音虽然极轻,但我却也听到他说的几个字。”

  姬冰雁道:“说的是什么?”

  楚留香道:“他说的虽是龟兹文,但说到人名时,却用的是汉字,他说的竟是‘彭一‘虎……石观音……极乐之星。’龟兹王一听,脸色就变了……”

  他缓缓接道:“所以我想,这‘极乐之星’必定与龟兹王大有关系,龟兹王的对头,说不定也就是石观音。”

  胡铁花一拍大腿,道:“好极了!他若也是石观音的对头,咱们帮他的忙,也就等于帮自己的忙,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楚留香道:“何况咱们留在这里,也有许多方便,不但可以以逸待劳,等着石观音来,而且在这段时期中,也不至为食水所困。”

  姬冰雁沉思了半晌,缓缓道:“石观音若真要找龟兹王的麻烦,自然必定已派了人混入此间,但却绝不可能是吴家兄弟与司徒流星等人。”

  胡铁花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只因外来的人,都要受人注意,但内奸却不易被人觉察,何况司徒流星这些人,都是龟兹王从中原找来的。”

 

  第十一回 喜从天降

  姬冰雁道:“这其中只有那王冲,较为可疑。”

  胡铁花道:“对了!我看‘王冲’这两个字,绝不会是他的真名实姓。”

  姬冰雁道:“此人不但行踪有些诡秘,而且武功也深藏不露,他如此掩饰自己的行藏,必定有所图谋。”

  楚留香忽然笑道:“你看这些人中,武功最高的就是此人么?”

  姬冰雁目光闪动,道:“难道不是?”

  楚留香道:“我看并不是他。”

  姬冰雁道:“你说是谁?”

  楚留香笑了笑,一字字道:“琵琶公主。”。

  胡铁花又一拍大腿,道:“不错!她若不会武功,就绝不会有那么高的眼力。”

  楚留香道:“而且她比那王冲更深藏不露,外表看来,竟好像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内功若非已有了很深的火候,又怎能将劲气收敛得丝毫不露?”

  胡铁花望着帐篷圆顶,忽然笑了。喃喃道:“倾国倾城的塞外公主,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这倒的确有趣得很,有趣的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忽然帐篷外干咳一声,有人带着笑声道:“三位还没有睡么?在下特来拜候。”

  来的竟是以“八八六十四手龙游剑”扬名江湖的“吴氏双侠”中之大侠“青天剑客”吴青天。

  他满脸赔笑,再三致歉,着意寒暄,楚留香三人正猜不透他的来意,这位剑法名家已笑着道:“在下的来意,三位只怕是再也不会想得到的。”

  胡铁花莞尔道:“不瞒你说,我们现在正在猜哩!”

  吴青天道:“其实在下也是受人所托而来。”

  胡铁花道:“受人所托?谁托了你?托你来做什么?”

  吴青天故作神秘地一笑,道:“在下是受龟兹王之托,来向三位求亲的。”

  这句话说出,连姬冰雁都怔了怔,失声道:“求亲?”

  楚留香已笑得前仰后合,大笑着道:“这位王爷倒真的妙不可言,他难道想将我们三人都招为驸马不成?”

  吴青天笑道:“求亲的对象,自然只不过是三位中的一位,而且这也不是王爷的意思,而是大公主自己一见之下,芳心便已暗许。”

  这句话说出来,姬冰雁又已坐到一边去了,他知道这位公主绝不会看上他的,胡铁花却立刻有些紧张起来。

  楚留香面上虽不动声色,但眼睛里却发出了光,显然也有些紧张了,姬冰雁冷眼旁观,心里暗暗好笑。

  到后来,还是胡铁花忍不住问道:“却不知这位公主究竟……咳咳……究竟是看上了谁?”

  他说话时嗓子居然有些发干,这倒并不是说他一心想做驸马,而是他觉得这位公主看上的若不是自己,那实在有些丢人。

  只见吴青天含笑瞧着他,笑道:“公主亲眼瞧上的,正是阁下。”

  楚留香微笑道:“妙极!妙极!这位公主倒真有赏识英雄的慧眼。”

  他话虽说得很愉快,其实却有些酸酸的,他脸上虽带着笑,其实心里却不是滋味,这也并不是说他在吃醋。

  他只是觉得有些失望,有些意外,也有些丢人——他再也想不到这公主看上的竟不是自己。

  只见胡铁花连手里的酒杯都倒翻了,酒洒了他一身,他却连一点也未觉察,他心里开心得要命,面上却做出生气之态,大声道:“荒唐!荒唐!她怎么会看上我的?你弄错了吧?”

  吴青天微笑道:“如此大事,在下怎会弄错!”

  胡铁花瞟了楚留香一眼,好像在示威,嘴里却还是大声道:“你一定是错了,再回去问问吧!”

  吴青天道:“用不着再问,只要阁下答应,在下便可回去复命了。”

  胡铁花举起杯子喝酒,这才发现杯子已空了。

  姬冰雁忍不住一笑,道:“如此大事,怎能在仓卒之间决定,阁下也该容他考虑考虑才是。”

  吴青天微一沉吟,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半个时辰再来……三位有所不知,这倒不是在下着急,而是那位公主……哈哈……”

  他嘴里一面打着哈哈,一面已退了出去。

  楚留香瞧着胡铁花笑道:“恭喜!恭喜!你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想不到竟是等着来做驸马的。”

  胡铁花大笑道:“死公鸡,你听听,难得有一次女人看上我而没看上他,他就要拈酸吃醋。”他笑倒在短榻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次连楚留香都被他压倒了,他怎么能不开心?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我吃醋?”

  姬冰雁也忍不住道:“我知道你并不是吃醋,你只不过心里有些不舒服而已。”

  楚留香大笑了起来,三个人笑成了一团,这件事实在荒唐已极,简直妙不可言,却又偏偏是真的。

  胡铁花喘息着笑道:“一个连酒铺里小老板娘都瞧不上的人,忽然会被个公主瞧上了,这岂非好像天上忽然掉下个大馅饼么?”

  楚留香笑道:“你看他得意成什么样子,咱们不如现在就把吴青天找进来吧,免得他们两人都等得着急。”

  胡铁花却忽然跳起来,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