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几乎已接近完美的毒辣。

人间天上,或许也只有这么样一个女人才能使得出这种手法来。

楚留香的眼睛如果被刺瞎,也应该毫无怨尤了。

因为他已经看见了这么样的一个女人,他这一生看见的已够多。

白瓷的酒坛上用彩釉绘着二十朵牡丹。

这是真正的花雕,二十年陈的绝顶花雕,胡铁花饮尽一坛。

一坛已尽,还有一坛。

“你为什么不再喝?”花姑妈问他:“你也应该知道能喝到这种酒是很难得的。”

“好酒难得,好友更难得。”

胡铁花敞开了衣襟,大马金刀地坐在一个花棚下一张石桌前的一个石凳止。

“要是那个老臭虫知道有这么样两坛好酒都被我喝光了,不活活的气死才怪,老臭虫变成死臭虫就不好玩了。”

“你要留一坛给他喝?”

“不是给他喝,是陪他喝,他喝酒虽然比倒酒还快,我也不慢,他喝半坛,我也不会少喝一点。”胡铁花开怀大笑:“所以他喝下半坛时,我已经喝了一坛半。”

花姑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他,又用一种很特别的声音问:“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呢?”

“他为什么不会来?”

本来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胡铁花忽然又清醒了,一双眼睛忽然又瞪得比牛铃还大。

“我肯替你们做这件事,因为我知道这件不是坏事,要是我不能在五月初五之前把公主送到史天王那里,那个狗屎天王就一定会杀过来,就算你们能击退他,这一路上的老百姓的血也要流成河了。”

胡铁花厉声道:“可是你们只要敢动楚留香,我就先要把你们这个地方变成一条河,一条血流出来的河。”

花姑妈没有说话。

她很少有不说话的时候,现在居然没有说话,因为远方忽然有一阵缥缥缈缈、幽幽柔柔的琴声传了过来,一种无论任何人听见,都会变得暂时说不出话的琴声。

——一朵花开放时是不是也有声音?有谁能听得出那是什么声音?

——花落时是不是也有声音?

花落无声,肠断亦无声。

有声即是无声,无声又何尝不是有声?只不过通常都没有人能听得清而已。

花落时的声音,有时岂非也像是肠断时一样?

琴声断肠。

八重瓣的白色山茶花一片片飘落,飘落在光亮如镜的桧木地板上,飘落在楚留香膝边。

剑一般的花枝已刺在他的眉睫间,这一刺已是剑术中的精髓。

所有无法无相无情无义无命的剑法中的精髓。

这一剑已经是禅。

禅无情,禅无理,禅亦非禅。非禅也是禅,非剑也是剑。

到了某一种境界时,非禅的禅可以令人悟道,非剑的剑也可以将人刺杀于一刹那间。

楚留香却好像完全不明白。

他连动都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这根花枝能将他刺杀于刹那间。

一弹指间就已是六十刹那。

如果这根花枝刺下去,那么在一弹指间楚留香就已经死了六十次。

琴声断肠,天色渐暗。

花姑妈看胡铁花,神情忽然变得异常温柔,真的温柔,从来都没有人看见过的那么温柔。

“你醉了,你喝的本来就是醉人的酒,你本来就应该知道你会醉的。”

一阵风吹过,一瓣花飘落。

“花会开也会落,有花开时,就应该知道有花落时,因为花就是花,既然不能不开,就不能不落。”花姑妈幽幽的说:“这就好像我们这些人一样。应该醉的,就非醉不可,应该死的,也非死不可?”

胡铁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醉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琴声,还是花姑妈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酒中某一种醉人的秘密,竟在这个他既不能醉也不会醉的时候让他醉了。

可是他还能听到花姑妈说的话。

“花开花落,人聚人散,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她的声音中确实有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人在江湖,就好像花在枝头一样,要开要落,要聚要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一刹那的时间虽然短暂,可是在某一个奇妙的刹那间,一个人忽然就会化为万劫不复的飞灰,落花也会化作香泥。

现在天色已渐渐暗了,落花已走,千千万万的刹那已过去,剑一般的花枝,却仍停留在楚留香的眉睫间,居然还没有刺下去。

忽然间,又有一阵风吹过,落花忽然化作了飞灰,飞散人渐暗渐浓的暮色里,那一根随时可以将他刺杀于飞灰中的花枝,也一寸寸断落在他眼前。

这不是奇迹。

这是一个人在经过无数次危难后所得到的智慧与力量的结晶。

八重瓣的山茶花飘散飞起时,它的枝与瓣就已经被楚留香的内力变成了有形而无质的“相”。虽然仍有相,却已无力。

杜先生的神色没有变。没有一点惊惶,也没有一点恐惧。

因为她知道宝剑有双锋,每当她认为自己可以散乱对方的心神与眼神时,她自己的心神与眼神也同样可能被对方散乱。

这其间的差别往往只不过在毫厘之间,如果是她对了,她胜,如果是她败了,她也甘心。

“我败了!”杜先生对楚留香说:“这是我第一次败给一个男人。”

无论是胜是败,她的风姿都是不会变的。

“既然我已经败在你手里,随便你要怎么样对我都没关系。”

楚留香静静的看着她,静静的看了她很久,忽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庭园寂寂,夜凉如水。

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夜色已笼罩了大地,但空中已有一弯银钩般的新月升起。

等到楚留香再回过头去看她时,她已经不在了。

可是琴声仍在。

幽柔断肠的琴声,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新月般的钓鱼钩。

楚留香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一条鱼。

——杜先生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不让他见焦林的女儿?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看得出杜先生对他并没有恶意,可是在那一瞬间,却下决心要将他置之于死地。

在她发现自己已惨败时,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来阻止楚留香:“随便你要对我怎么样都没关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确已准备承受一切。她的眼睛已经很明白的告诉了楚留香。

一个中年女人克制已久的激情,已经在那一瞬间毫无保留的表露出来,惨败的刺激就好像是把快刀,已经剖开了她外表的硬壳。

在那一刻间,楚留香也不知道多少次想伸出手,去解她的衣襟。

衣襟下的躯体己不知道有多久未经男人触摸了。

苍白的胴体,苍白柔弱甜蜜如处子,却又充满了中年女人的激情。

楚留香对自己坦白的承认,在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心里已经有了这种秘密的幻想和欲望。

可是每当他要伸出手来时,他心里就会升起一种充满了罪恶与不祥的凶兆,就好像在告诉他,如果他这么样做了,必将后悔终生。

这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这一阵阵始终纠缠在他耳边的琴声?

直到现在,楚留香才能肯定的告诉自己:“是的,就是因为这琴声。”

幽柔的琴声一直在重复弹奏着同一个调子。

在扬州的勾栏院中,在秦淮河旁,楚留香曾经听着这种调子。

它的曲牌就叫做“新月”。

柔美的新月调,就像是无数根柔丝,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楚留香绑住了。

奏琴的人身上是不是也有一弯新月?

琴声来自一座小楼,小楼上的纱窗里灯影朦胧,人影也朦胧。

楼下的门是虚掩着的,仿佛本来就在等着人来推门登楼。

楚留香推门登楼。

春风从纱窗里吹进来,小楼上充满了花香和来自远山的木叶芬芳。梳着宫装的高髻,穿一身织锦的华裳,坐在灯下奏琴的,正是那个曾经被人装在箱子里的“新月”。

“你果然来了。”

琴声断了,她冷冷的看着楚留香,冷得也像是天边的新月。

“你知道我会来?”楚留香问她。

“我当然知道。”她说:“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会来。”

琴弦又一弹:“自命风流的楚香帅应该听得出我奏的是什么调子。”她冷冷的说:“我只不过想不到你能活得这么长而已。”

楚留香苦笑:“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想不到,为了不让我见你,每个人好像都不惜用尽千方百计来要我的命,你自己好像也一直在逃避我。”他问她:“可是现在你为什么又要引我来?”

天上的新月无声,灯下的新月也无语。

灯光虽然和月光同样淡,楚留香还是能看得到她,而且看得很清楚。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但是在那家客栈的房中,在那个神秘的箱子里,在那种匆忙的情况下,楚留香注意到的只不过是她胸膛上的那一弯新月。

现在他才注意到她的脸,她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带着种无法形容的优雅与高贵,她的眼睛却像是阳光般明朗,充满了决心与自信。

她长得实在像极了一个人。

“我明白了!”

楚留香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你要我来,只因为你不愿让我再和杜先生在一起,因为你已经想到她可能会做出来的事,这一次她没有阻止我来见你,也是因为她已经明白你的意思。”

要把这一类的事这么直接的说出来,通常都会令人相当痛苦的。

她却替楚留香说了下去,而且说得更直接:“不错,杜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我的意思她也明白,因为她就是我的母亲,我就是她要送去给史天王的玉剑公主。”

楚留香忽然觉得很冷,很想喝酒。没有酒。

远处却隐隐有春雷响起,那个一弯银钩般的新月已不知在何时被乌云隐没。

她的声音也仿佛远在乌云中:“史天王要的是一位公主,不是一个落拓刺客的女儿。”她说:“每个人都知道我是一位公主,和那些落拓江湖的流浪人连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要嫁给史天王,不但是我母亲的意思,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无论谁要来破坏这种事,时时刻刻都会有人去要他的命。”

她冷冷的问楚留香:“我要你来,就是为了要告诉你这一点。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明白了?”

“是的。”

“那么你就赶快走吧!永远不要再来见我,我也永远不要再见你。”

胡铁花梦见自己在飞。

能够飞是件多么奇妙的事,像鸟一样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飞过一重重山峦,飞过一重重屋脊,飞过手里总是拿着把戒尺的私塾先生的家,飞过那条拼了命也游不过去的小河,醒来时虽然还是软绵绵的躺在床上,那种会飞的感觉却还是像刚吃了糖一样,甜甜的留在心里。

很多人小时候都做过这种梦,胡铁花也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他梦醒时,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在飞。

不是他自己在飞,是一个人用一条手臂架着他在飞,冷风扑面吹来,他的头还是痛得要命,四下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一个人说:“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能把你弄醒真不容易。”

这个人当然就是楚留香。

胡铁花喝醉了的时候,除了楚留香之外,还有谁能想得出什么法子弄醒他?要让一个死人复活也许还比较容易一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胡铁花的火大了:“我明明好好的睡在床上,你把我弄起来干什么,你是个乌龟还是个王八?”

一个人喝醉了之后,如果能舒舒服服的睡到第二天下午,这种人才是有福气的人,如果三更半夜就被人弄醒,就难怪他会火冒三丈了。

楚留香也喝醉过,这种心情当然明白,所以就不声不响的让他骂,让他骂个痛快。

能够这么样骂楚留香实在是非常过瘾,非常好玩的。

不好玩的是,这个老乌龟挨了骂之后,速度反而更快了,不但比乌龟快,也比兔子快,甚至比十只兔子在狐狸追逐下奔跑的速度加起来还快。

这个世界上大概已经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快的人。

胡铁花吃不消了,口气也软了,骂人的话也全都从那颗已经痛得快要裂开的脑袋里,飞到九霄云外,只能呻吟着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干。”楚留香说:“只不过想有个人陪我散散步而已。”

“散步?”胡铁花大叫了起来。“难道我们现在是在散步?”

他的声音就好像一个垂死的人在惨叫:“我的妈呀,我的老天,像你这么样散步,我这条老命非被你散掉不可。”他问楚留香:“我们能不能不要再散步了?能不能坐下来谈谈话,聊聊天?”

“能。”

楚留香往前冲的时候虽然好像是一根离了弦的箭,可是说停就停。

他停下来的地方刚好有一棵树,树枝上虽然没有啼声乱人好梦要被人打起来的黄莺儿,树下却刚好有一片春草。

胡铁花一下子就躺在草地上,除非有一根大棒子打下去,他是绝不会起来的了。

“你是要聊天,还是要睡觉?”楚留香说:“要不然我们再去散散步也行。”

“谁要睡觉?王八蛋才要睡觉。”

胡铁花就好像真的挨了一棒子,一骨碌就从地上坐了起来:“你要谈什么?谈谈杜先生好不好?你有没有见到他?有没有见到焦林的女儿?”

“都见到了。”

“那位焦姑娘怎么样?长得是不是很美?”

“不但美,而且聪明。”楚留香凝视远方黑暗的穹苍:“焦林一定想不到他有这么样一个好女儿。”

“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了。”

胡铁花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陪她多聊聊?为什么急着要走?”

“不是我要走,是她要我走的。”

“她要你走你就走了?”胡铁花故意叹气:“你几时变得这么听话的?”

“就在我开始明白了的时候。”

“明白了什么?”

“应该明白的事,我大概都明白了。”楚留香说:“连不应该明白的事我都明白了。”

“近年来东南沿海一带常有倭寇海盗侵掠骚扰,得手后就立刻呼啸而去,不知形踪,下一次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会有,如果等大军来镇压,军饷粮草都是问题,而且难免扰民,何况那些流窜不定的盗贼,也未必是正统军旅所能对付的。

所以朝廷就派出了位特使,以江湖人的身份,联络四方豪杰,来对付这些流寇。

这个人的权力极大,责任也极重,身份更要保持秘密,但是为了对官府来往时的方便,又不能不让人知道他是个身份很尊贵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只有假借一个理由,赐给他一种恩典,将他的女儿册封为公主。虽然是名义上的公主,却已足够让人对他们另眼相看了。”

听到这里,胡铁花才忍不住问:“你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杜先生?”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楚留香反问:“可是你知道这位杜先生是谁么?”

“他是谁?”

“杜先生就是焦林以前的妻子,玉剑公主就是焦林的女儿。”

胡铁花的手已经摸到鼻子上了。

楚留香又接着说:“她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我虽然不明白她离开焦林后,怎么会跟大内皇族有了来往,可是朝廷能重用她,绝不是没有理由的。

沿海的流寇渐渐被她压制,渐渐不能生存,这时候东南海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远比昔年“紫鲸帮”的海阔天更有霸才的枭雄,于是这些已无法独立生存的小股流寇,就只有投靠到他的旗下。”

楚留香叹息:“宝剑有双锋,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杜先生虽然肃清了岸上的游民流寇,却造成了史天王海上的霸业。

现在他的力量已经渐渐不是杜先生所能对付的了,为了安抚他,杜先生只有答应他,把自己的女儿玉剑公主作为休兵的条件,这当然也是逼不得已的一时权宜之计。”

“这道理我也明白。”胡铁花也在叹着气:“所以我才肯做这件事。”

“可是有些人却不明白,不但那些热血沸腾的江湖豪杰会挺身而出,史天王的属下中一定也有些人会来阻止。”

“为什么?”

“因为他们早就想杀上岸来大捞一笔了,史天王如果要了玉剑公主,他们还有什么机会?”楚留香接着说:“东洋的倭寇们也早就想让史天王与杜先生火并一场,等到双方两败俱伤时,他们才好坐收渔利,当然也不会让这门亲事成功的。”

“你早已看出那个东洋姑娘就是他们派来的人?”胡铁花问。

“本来我还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的关键,可是现在我已经想通了。”

楚留香苦笑:“杜先生要将我置之死地,也只不过是为了生怕我泄漏玉剑公主身世的秘密,破坏了这门婚事。玉剑公主为了顾全大局,不惜牺牲自己,我既然已经明白了这些事,还能有什么话说?”

“所以她要你走,你就只有走?”

“是的。”楚留香淡淡的说:“她要我走,我只有走,她不要我走,我也会走。”

“是不是因为你已经不想再管这件事?也不管她了?”

楚留香淡淡的笑了笑:“你要我怎么管?难道要我代替她去嫁给史天王?”

胡铁花瞪着他,摇头叹息:“你这个人实在越来越不好玩了,以前你不是这样子的,不管遇到多困难的事,你都不会退缩,不管遇到多可怕的对手,你都会去拼一拼。”他冷笑:“想不到现在你居然变成了个缩头乌龟。”

楚留香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幸好你还没有变,一定还是会去做好你答应了别人的事。”

“我当然会去做。”胡铁花大声道:“你也用不着管我,要走就快点走。”

“临走之前,我们能不能再喝一次酒?”楚留香笑得仿佛也有点凄凉:“我恰巧知道这附近有几坛好酒。”

酒已经喝得不少了,一个人一坛,坐在一栋高楼的屋顶上,用嘴对着坛子喝。

平时喝了点酒之后,胡铁花的话比谁都多,今天却只喝酒,不说话。

他好像已经懒得跟楚留香这种人说话。

楚留香却显得很愉快的样子,话也比平时说的要多得多。

胡铁花板着脸听了半天,才板着脸问:“你说完了没有?”

“还没有。”

“你想说什么?”

楚留香仰起脖子,灌了几大口烈酒进去,忽然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别人都不太明白的事,我也从来没有跟你说起过。”

“每个人都知道我们是好朋友,都认为我对你好极了,你出了问题,我总会为你解决,连你自己说不定都会这么样想。”楚留香笑了笑:“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情况并不是这样子的。”

他又捧起酒坛喝了几大口,喝得比平时还快。

“其实你对我比我对你好得多。你处处都在让我,有好酒好菜好看的女人,你绝不会跟我争,我们一起去做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成名露脸的总是我,其实你也跟我一样是去拼了命的。”楚留香说:“只不过拼完命之后你就溜了,溜到一家没人知道的小酒铺去,随便找一个女人,还要强迫自己承认你爱她爱得要死。”

胡铁花开始大口喝酒了,拼命的喝。

“你这么做,只不过因为我是楚留香,胡铁花怎么能比得上楚留香?风头当然应该让楚留香去出。”

他用一双喝过酒之后看来比平时更亮的眼睛瞪着胡铁花:“可是现在我要告诉你,你错了,大错而特错。”楚留香的声音也变大了:“现在我一定要让你知道,胡铁花绝对没有一点比不上楚留香的地方,没有楚留香,胡铁花的问题一样可以解决,一样可以活下去,而且活得要比以前好得多。”

他的眼睛瞪得更大:“如果你不明白这一点,你就不是人,你就是条猪,死猪。”

酒坛已经空了。

胡铁花忽然站起来,用力把酒坛子远远的摔出去,瞪着楚留香大骂:“放你的屁,你说的话全是放屁,比野狗放的屁还臭一百倍。”

他骂得虽然凶,眼睛里却仿佛已有热泪将要夺眶而出:“现在我也要告诉你,如果你以为我不明白你放这些屁是什么意思,你也错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楚留香冷笑:“你明白个鬼。”

“我不明白谁明白?”胡铁花说:“你故意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不过是想瞒着我,一个人去找史天王去拼老命。”

他握紧双拳,忍住热泪:“你承不承认?要是你不承认,我就一拳打死你。”

楚留香也跳了起来,用力甩出了酒坛子,握紧双拳,瞪着他:“就算我要去,跟你也没有关系,我去做我的事,你去做你的事,你乱发什么狗熊脾气!”

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拳头全部握得紧紧的,好像真的准备要拼命的样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这两对铁打的拳头已经握在一起。

“你真不是个东西。”

“我本来就不是东西,你也不是,我们都是人。”

“你不是人,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否则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因为我了解你。”胡铁花说:“我简直比你老子还了解你。”

说完了这句话,他自己先笑了,两个人全都笑了,连一里外的人都被他们的笑声吵醒。

他们要笑的时候就拼命的笑,要喝的时候就拼命的喝。

真的要去拼命时,也毫无犹豫。

“好。你去拼你的命,我去拼我的。只不过真的有人想把我们这条命拼掉,大概还不太容易。”

“你的命拼掉,还有我的。我的命拼掉,还有你的。谁能拼得了?”

“谁都不行。”

 

第九回暴雨中的杀机

霹雳一声,春雷又响起。倾盆的暴雨就像是积郁在胸中已久的怒气,终于落了下来。

一道道闪电撕裂了黝黑的穹苍,一颗颗雨点珍珠般闪着银光,然后就变成了一片银色的光幕,笼罩了黑暗的土地。

现在本来已经应该是日出的时候了,可是在没有闪电的时候,天地间却更黑暗。

楚留香站在暴雨下,让一粒粒冰雹般的雨点打在他身上,打得真痛快。

他已经闲得太久了,这两年来,除了品茶饮酒看月赏花踏雪外,他几乎没有做过别的事。

这个世界上好像已经没有能够让他觉得刺激、值得他冒险去做的事,也不再有那种能够让他掌心冒汗的人。

可是现在有了。

现在他的对手是纵横七海,不可一世的史天王,是个从来没有被任何人击败过的人。

想到将要去面对这么样一个人时的兴奋与刺激,楚留香胸中就有一股熟悉的热意升起,至于成败胜负生死,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冒险并不是他的喜好,而是他的天性,就好像他血管里流着的血一样。

雨势更大,楚留香洒开大步往前走,走出了城,走上了山坡下无人的泥泞小径。

他故意走到这里来的。因为他刚才忽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杀气。

他看不见、嗅不出也摸不到,可是他感觉得到,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头豹子嗅到血腥时那么灵敏正确。

血腥气能把暴雨冲淡,杀气也一样。

奇怪的是,这一次他感觉到的杀机在暴风雨中反而显得更强烈。

这一次他无疑又遇到一个极奇怪而可怕的对手了,正窥伺在暗中,等着要他的命。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他,他只知道这个人只要一出手,发出的必定是致命的一击,很可能是他无法闪避抵挡的。

可是他非但没有退缩恐惧,精神反而更振奋。

他等着这个人出现,就仿佛一个少女在等着要见她初次约会的情人。

现在他已经走上了无人的山坡,山坡上黑暗的树木和狰狞的岩石都是一个暗杀者最好的掩护。

他所感觉到的杀机也更强烈了,可是他在等的人却还没有出现。

这个人还在等什么?

这个世界上有种人好像天生就是杀人的人。

他们是人,不是野兽,但他们的天性中却有熊的沉着、狼的残暴、豹子的敏捷、狐狸的狡黠与耐性。

这个人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还在等,只因为他要等最好的机会。

楚留香就给了他这么样一次机会。

雷霆和闪电的间歇是有定时的,楚留香已经算准了这其间的差距。

所以他忽然滑倒了。

就在这一瞬间,闪电又亮起,黑暗的林木中忽然蝙蝠般飞出了一条黑色的人影。

闪电过处,霹雳击下。

从撕裂的乌云中漏出的闪电余光里,刚好可以看见一道醒目的刀光,随着这一声霹雳春雷凌空下击,挟带着天地之威,斩向楚留香的头颅。

这是必胜必杀的一刀。

这一刀仿佛已经和这一声震动天地的春雷溶为了一体。

不幸的是,楚留香并没有真的滑倒,只不过看起来像是滑倒了的样子而已。

这种样子并不是容易装得出来的。

就好像某些武功中某些诱敌的招式一样,这一滑中也蕴藏着一种无懈可击的守势,一种可进可退的先机。

所以这一刀斩空了。

天地又恢复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楚留香又看不见这个人了。

可是这个人也同样看不见楚留香。

就算他能够像最高级的忍者一样,能在黑暗中看到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事,可是他也已看不见楚留香。

因为楚留香闪过了这一刀之后,就忽然奇迹般失去了踪迹。

电光又一闪。

一个以黑巾蒙面的黑衣人站在山坡上,黑巾上露出的双眼中带着一种冷酷而妖异的光芒,以双手握着柄奇形的长刀,刀尖下垂,动也不动的站着,可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伺机而动。

只要楚留香一出手,他势必又将发出凌厉无匹的一击。

楚留香没有出现。

闪电又亮起,一闪,再闪。

这个人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他不能动,也不敢动。

因为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他的对手已经取代了他刚才的优势,就好像他刚才一样在暗中窥伺着他,随时都可能对他发出致命的一击。

只要他一动,他这种几乎已接近完美无瑕的姿势就会被破坏。

那一瞬之间,就是他生死胜负间的关键。

他不敢冒这种险。

雨势忽然弱了,天色忽然亮了,他虽然还是动也没有动,可是他那双冷酷而镇定的眼睛却已在动摇。

他的精力已经消耗得太多。

面对着一个看不见的对手,面临着一种随时都可能会发生,但却无法预料的情况,他的精气与体力远比他在挥刀斩杀时消耗得更大。

更可怕的是,他的精神也已渐渐接近崩溃。

他无法承受这种压力,没有人能承受这种压力,他的眼神已散乱,他手里那柄刀尖指向大地,也如大地般安然不动的长刀忽然高举。

就在这时候,暗林中忽然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死了,你已经死了。”

一个人用一种充满了哀伤和感叹的声音说:“如果楚香帅也跟你一样是个杀人的人,那么你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叹息着道:“我实在想不到号称无敌的伊贺第一忍者春雷伊次,这一次居然败得这么惨,楚香帅还没有出手,你就已败在他手里,实在太可惜。”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这个人的声音已去远。

伊贺春雷忽然坐了下去,坐在泥泞里,忽然从腰带上抽出另一柄短刀,一刀刺入了他自己的肚子。

暗林中却有个撑着把鲜红油纸伞的姑娘轻轻巧巧的走了出来,穿着件绣满了樱花的小坎肩。

刀锋自左向右在划动,鲜血箭一般喷出。

这位樱子姑娘却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却向远远的一棵大树上盈盈一笑,盈盈一礼:“楚香帅,今夜掌灯时,有人会在忘情馆的情姑娘那里恭候香帅的大驾,我也希望香帅能去,却不知道香帅敢不敢去?”

口口口

晶亮的水晶杯,精美的七弦琴,粉壁上悬着的一副对联也不知出自哪一位才人的手笔。

“何以遣此,

谁能忘情?”

一个枯瘦矮小的白发老人,用一种温和高雅而有礼的态度向楚留香举杯为敬。

“在下石田斋彦左卫门,虽然久居东瀛小国,却也久慕香帅的侠名。”老人说:“今日凌晨,在下更有幸能目睹香帅以无声无形无影的不动之剑,战胜了伊次势如春雷的刀法,使在下领悟了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的武艺妙谛,也使在下大开了眼界。”

他已经很老了,身体已经很衰弱,说话的口音也很生涩。可是一个来自异国的老人能够说出这样的汉语已经很不容易。

听他的说话,就可以听出他对汉学和武道的修养都极深,看他那一双炯炯有光的眸子,也可以看出他那衰弱的身体里,还是有极坚强的意志,和一种不可侵犯的尊严和信心。

楚留香微笑:“石田斋先生真是太客气了,只可惜我是个不太会客气的人,而且有种病。”

“香帅也有病?”老人间:“什么病?”

“头痛病。”楚留香说:“我一听见别人说客气话,就会头痛得要命!”

老人也笑了。

“那么我就直话直说。”石田斋问楚留香:“你知不知道是谁要伊次去杀你的?”

“我知道,是你。”

“我为什么要他去杀你呢?”

老人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我要知道你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大的本事。”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一点?”

“因为我要你替我去杀一个人。”

“杀谁?”

“史天王。”

“你为什么要杀他?”楚留香问:“为什么不留着他来对付我们?”

“我要杀他,只不过是我跟他私人之间的一点点恩怨而已。”老人说话的态度还是那么温和:“我已经活得太久了,现在我活着惟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看到他比我先死。”

他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视着楚留香。

“要他死“当然很不容易,惟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可能就是你。”石田斋说:“但是我也知道要你做这件事也同样不容易。”

他忽然拍了拍手,樱子姑娘立刻捧着口箱子进来了。

“我知道她用三十万两买了口箱子。”老人说:“可是我相信这口箱子大概还不止三十万两。”

他打开箱子,里面是满满一箱明珠碧玉。

楚留香叹了口气:“这口箱子大概最少也要值一百五十万两。就算这是贼赃,拿去卖给收赃的人,也可以卖七八十万两。”

老人抚掌而笑:“香帅的眼光果然高明极了,只不过我估价的方法却和香帅有一点不一样。”

“哪一点不一样?”

“我是用人来估价的。我一向喜欢以人来估价。”石田斋说:“我估计这口箱子大概已足够买到三千个黄花处子的贞操,也足够能买到同样多的勇士去替我拼命了。”

箱子里的珠光宝气在灯光下看来更辉煌,连楚留香都仿佛已看得痴了。

石田斋眯起了眼,看着楚留香。

“现在这口箱子已经是你的。”老人说:“如果你办成了我要你去办的那件事,另外还有一口同样的箱子也是你的。”

楚留香笑了,忽然也拍了拍手,“小情,你在哪里?你能不能进来一下?”

小情当然能进来。

如果她不在这里,这里怎么会叫忘情馆?如果这里没有小情,还有谁会到这里来?

小情其实并不能算太美,她的眼睛不算大,嘴也不算小,而且显得太瘦了一点。

可是她总是能让人忘不了她。

因为无论谁看见她,都会觉得她好像有一点特别的地方,和任何女人都不同的地方,和任何女人都不一样。

她当然也有些地方和别的女人一样,看见了珠宝,她的眼睛也一样会发亮。

“这口箱子里的东西最少值一百五十万两。”楚留香说:“要是这位老先生肯把这口箱子给你,你肯不肯陪他睡觉?”

“我怎么会不肯?”

小情声音柔柔的,软软的。

“我做的本来就是这种事,做我们这种事的女人,一辈子都赚不了这么多,如果一天晚上就能赚这么多,不管叫我干什么都行。”她柔柔的叹了口气:“只可惜今天晚上我恐怕没法子赚了。”

小情软软的靠在楚留香身上,用一根软软的手指替他摸着他自己的鼻子:“因为今天晚上有你在,我要陪你。”

石田斋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因为他已经明白楚留香的意思。

楚留香已经用一根硬硬的手指把这口箱子推了过去,推到他面前。

“看起来,今天晚上你好像已经没有希望了,不管你是要找人陪你睡觉,还是要找人替你拼命,都没有希望了。”

他的笑容也同样温和文雅而有礼。

“所以你最好还是走吧!带着你这口箱子走,而且最好快一点走。”楚留香带着笑说:“因为我可以保证,明天晚上你恐怕也一样没有希望的。”

还不到三更,楚留香就已经睡着了,不是睡在小情的床上,是睡在一辆马车上。

他喜欢在车上睡觉,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说不定是个他从未到过的陌生地方,这种感觉也是很有趣的。

坐车和睡觉本来都是很浪费时间的事,而且很无聊,经过他这么样一混合之后,就变得有趣了。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生命中本来就有很多不如意、不好玩的事会发生,谁都无法避免,可是一个真正懂得享受生命的人,总会想法子去改变它。

车轻马健,走得很快,楚留香却还是睡得很熟。

忽然间,车窗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如蛇般从车顶上滑了进来。腰肢纤细柔软而灵活,一双修长结实的腿充满了弹力,轻轻巧巧的在楚留香对面坐下,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已经看了很久。

楚留香却好像完全不知道。

他睡得就像是只懒猫,要把一条睡着了的懒猫叫醒实在很不容易,可是我们这位阴魂不散的樱子姑娘总是有她的法子的。

她决心要先让这条懒猫嗅到一点鱼腥味。

一条猫嗅到鱼腥的时候还不会醒,那么这条猫就不是懒猫,是死猫了。

这里又没有鱼,哪里来的鱼腥味?

樱子只有先把自己变成一条鱼,一条像楚留香这种懒猫最喜欢的鱼。

楚留香果然很快就已经开始受不了。

他的眼睛虽然还是闭着的,可是他的手已经捉住了她的手。

“不可以这样子,我会打你屁股的。”

樱子吃吃的笑了:“我就知道你没有真的睡着,可是你如果再不睁开眼睛来,我说不定就要把你吃下去了。”

猫吃鱼,鱼有时也会吃猫,不但会吃猫,还会吃人。

楚留香叹了口气,总算睁开了眼睛,而且已经开始在摸鼻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吵醒?为什么不能让我睡一觉?”

“我睡不着,你也不能睡。”

“你为什么睡不着?”

“我有心事。”

“你也有心事?”楚留香好像觉得很奇怪:“你怎么会有心事?”

“因为我听到了一些本来不应该听到的话。”樱子说:“你本来也不会让我听到这些话的,只可惜那天晚上你坐在屋顶上喝酒的时候,喝得太痛快了,竟忘了附近有个学过十七年忍术的女人,也跟你—样,是个偷听别人说话的专家。”

楚留香苦笑:“那天我们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

“就因为我听见了,所以才奇怪。”樱子说:“你自己明明已决心要去找史天王,石田斋要你去的时候,你为什么反而要拒绝他?那是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百五十两,你为什么不收下来?难道你认为他的人太好了,不忍心拿他的银子?”

“也许是的。”

“那你为什么又硬要从我这个可怜的女人身上弄走三十万两呢?”

“因为你不但要偷看别人洗澡,而且还要把别人装到箱子里去。”

樱子盯着他看了半天,才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说的不是真话,你不肯收石田斋的银子,只不过因为你讨厌他那种人,不愿意替他做事而已。”樱子说:“如果你讨厌一个人,就算他把银子堆在你的面前,堆得比山还高,你也不会去看一眼的。”

楚留香笑了:“这么样说来,我既然肯要你的银子,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了。”

樱子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说:“我也喜欢你,我比谁都喜欢你,当然也比那位公主更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喜欢我是假的,我喜欢你却一点不假。”

她抓住楚留香的手,不让楚留香去摸鼻子。

“可是我实在不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樱子说:“石田斋要对付史天王,只因为史天王抢去了他的爱妾霞姬,你呢?你为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位公主?”

楚留香不回答,却反问:“史天王抢走了石田斋的爱妾,所以他才要你去偷史天王的公主,可是玉剑山庄里高手如云,你怎么能把她装进箱子偷走的?”

“三个月前我就想法子接替了香儿的差使。”樱子又解释道:“香儿就是专门伺候公主洗澡的丫头。”

她眨着眼笑道:“你大概也知道那位公主是个很喜欢干净的人。换下来的衣服很少再穿第二次,常常要我把一箱子一箱子的旧衣服拿出去送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只不过这一次你拿出来的那口箱子里装的不是旧衣服,而是穿衣服的人。”楚留香叹了口气:“听你说起来,这件事好像简单得很。”

“本来就简单得很。”樱子说:“世上有很多看起来很复杂困难的事,其实都是这么简单的。”

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只不过如果有人想混上史天王那条名字叫做“天王号”的大海船,那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就算是无所不能的楚留香,恐怕也一样办不到。”

“哦!”

“一个月里,他总有二十多天住在那条船上,如果你上不了那条船,就根本见不到他的人,如果你根本不知道船在哪里,怎么能上得了船?”

“有理。”楚留香承认:“要做到这件事实在不简单。”

樱子却又笑了,笑得就像是朵盛开的樱花。

“幸好问题还是可以解决的。”她说:“不管多困难的事,总有法子可以解决。”

“怎么解决?”

“你只要能找到一个有办法的人帮你的忙,问题就解决了。”

“谁是这个有办法的人?”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