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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铁花笑道:“原来我很可爱么,我直到今天才知道……”

  他的笑声突然顿住,只因远处忽然出现了一长列队伍,有车,有马,还似乎有七八匹骆驼。

  此刻已是深夜,路上简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一大队人马,为何要在如此深夜赶路?

  胡铁花眉头皱起来了,他全身流着的都是爱管闲事的血,遇着奇怪的事,若不让他去瞧个究竟,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楚留香望着他笑道:“你心里又在转什么念头?”

  胡铁花皱着眉,摸着下巴,喃喃道:“深更半夜,赶着这许多车马骆驼,为的自然要避人耳目,依我看,这些人不是土匪,就是强盗。”

  楚留香道:“你莫非想黑吃黑?”

  胡铁花笑道:“这主意可是你提醒我的!”

  他一提缰绳,就打着马迎了上去。

  只见这一列队伍马虽有不少,骆驼也有好几匹,但人却只有两个,一个是坐在马车上的车夫,另一个却是条黑凛凛的大汉。

  这大汉手里捉着条一丈多长的鞭子,反穿老羊皮背心,露出一身比铁还黑、还结实的肌肤。  

  他走在队伍最后,虽只有一个人,却把这十多匹牲口照顾得服服帖帖,一匹跟着一匹,沿着路旁走,竟没有一匹乱跑乱叫的,也没有一匹走出队伍来,就好像一队久历训练的老兵似的。

  那辆大车样子也十分奇怪,方方正正的,就好像是具棺材,门窗关得紧紧的,也瞧不出里面有什么。

  胡铁花越瞧就越觉得这列队伍怪得邪气,既不像强盗土匪,也不像买卖人,更不像是保镖的。

  他忍不住将马赶到铁塔般的大汉身旁,笑着搭讪道:“朋友半夜里还急着赶路,也不怕辛苦么?”

  那大汉瞪眼瞧着他,也不说话。

  胡铁花这才发觉他那一张脸竟像是风干了的橘子皮,凸凸凹凹,没有半寸光滑干净的地方。

  再看他一双眼睛,灰蒙蒙的,简直连眼白和眼珠子都分不出来,谁也想不到世上会有人生着这样的眼睛。

  他眼睛虽在瞪着胡铁花,却又好像并没有瞧见胡铁花似的,眼睛里显似充满邪气,却又似空洞得什么都没有。

  深更半夜,骤然在路上见到这么样一个人,那实在不是件有趣的事,胡铁花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但他却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人家越是不理他,他越是要问个清楚,掉转马头,又追上去,大声道:“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不愿回答别人的话,朋友你该不是心里有鬼么?”

  那大汉这次连瞪都不瞪他了,根本就不理他。

  第四回 直奔大戈壁

  胡铁花冷笑道:“有些人你的确可以不理他的,他虽生气也拿你没法子,但我却不是这样的人,我若生气起来……”

  车厢里忽然伸出一个头来,瞧着他淡淡笑道:“你不必生气,他根本听不见你的话,他是个聋子。”

  胡铁花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大叫道:“姬冰雁,是你!你这死公鸡,到底在弄什么花样?”

  马车里竟真的是姬冰雁。

  他从车窗里伸出手来,打了一个手势,队伍就立刻停了下来,然后他就推开车门,缓缓走下马车。

  胡铁花更要气疯了,大吼道:“你的腿不是断了么?现在怎么又能走路了?”

  姬冰雁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向刚走过来的楚留香迎了上去,楚留香也下马迎了过来。

  两人相视一笑,姬冰雁道:“我来了。”

  楚留香道:“很好。”

  姬冰雁道:“我因为准备出关的事,所以来迟了些。”

  楚留香瞧了队伍一眼,笑道:“你准备得太多了。”

  姬冰雁道:“多些总比不够的好。”

  楚留香道:“你经历自然比我多,我听你的。”

  姬冰雁道:“车上也可以休息,明天早上再让你检视装备好么?”

  楚留香道:“好。”

  两人竟是绝口不提“断腿”的事,再未提伴冰、迎雁,就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些事发生似的。

  胡铁花早已气得脸发青,忍不住冲了过来。

  姬冰雁却淡淡笑道:“车上有酒,你若未醉,再喝几杯吧!”

  胡铁花瞪着眼瞧了他半晌,终于也大笑道:“好!你虽让我上了个当,但我对你也并非很够朋友,我们现在可算已扯平了,上车后,我敬你三杯。”

  到了车上,胡铁花才懂得姬冰雁为什么要将马车造得像个棺材,因为这样,车厢里的地方才大。

  这简直已不像是辆马车,而像是间屋子。

  车厢里有张又大、又舒服的软榻,还有几张锦垫,一张桌子,每样东西显然都经过苦心安排的,所以东西虽多,也并不显得很拥挤。

  胡铁花刚想问道:“酒呢?”

  姬冰雁已伸手在榻边按了按,这锦榻下就弹出个抽屉来,抽屉里有六只发亮的银杯,还有十个用白银铸成的方瓶子。

  姬冰雁道:“这里有十种酒,从茅台、大麴、竹叶青,到关外羊乳酒都有,瓶子看来虽不大,却可装得下三斤十二两,你要喝什么?说吧!”

  胡铁花已瞪着这抽屉呆住了,过了半晌,才叹道:“一弹手,各种酒都来了,这简直就是每一个酒徒的梦想,难怪人们都想发财,发财果然是有好处的。”

  三个人喝了两杯酒,胡铁花又忍不住道:“现在若是有江北的大虾米,和金华火腿脚爪来下酒,这地方就简直像是在天上了,只可惜……”

  他话还未说完,锦垫下又有个抽屉弹了出来,里面不但有江北的大虾米,金华的火腿,还有福州糟鱼、福州烧鹅、海宁海臭虫、无锡肉骨头、长白山的梅花熊掌……总之,只要你想得出来最好吃的下酒菜,这抽屉里就有。

  胡铁花叫了起来,道:“你这是在变戏法嘛!”

  姬冰雁淡淡道:“人活着,就要享受,尤其是受过太多罪的人,有一次我饿得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下来吃,所以现在无论我在哪里,总要先将那里堆满了吃的东西,甚至在我睡觉的床下面,都是有酒有肉的。”

  胡铁花听得本想笑出来,但仔细一想,却非但再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可笑,反而有些想哭了。

  这平平淡淡几句话里,实在是充满了酸苦,等到一个人对“饥饿”如此恐惧时,他以前所遭受的艰苦与悲惨,只怕已不是别人所能想像的了!胡铁花默然许久,才喝下第三杯酒,仰面长叹道:“也许我本不该逼你来的。”

  姬冰雁冷冷道:“你并没有逼我,我若真的不愿来,任何人也无法逼我。”

  胡铁花苦笑了笑,忽又问道:“那两位姑娘呢?为什么不请她们也来喝一杯?”

  姬冰雁道:“她们已回去了。”

  胡铁花道:“你何苦急着把她们赶回去,我和楚留香都是很知趣的人,我们总会找个机会让你和她们道别的。”

  姬冰雁淡淡道:“现在已没有道别的时间,我们从现在起,已开始直奔大戈壁,从此以后,这辆马车绝不会停歇超过两盏茶的时间,而且每天最多只停三次,我相信以我们现在的耐力,已可严格地控制大小便了。”

  胡铁花耸然道:“难道连下车走走都不行么?”

  姬冰雁道:“绝对不可以。”

  胡铁花道:“为什么?”

  姬冰雁道:“我们虽不知对方是否已在各路都布下暗卡,来侦察楚留香的行踪,我们却必须要提防他这一着。”

  胡铁花道:“但这也不必……”

  姬冰雁道:“我们若要成功,就要将每一个可能都计算进去,只因对方既然敢惹楚留香,就绝不是普通的人。”

  胡铁花道:“难道我们已是普通的人么?”

  姬冰雁道:“我早已说过,这些生长在沙漠里的人,已被沙漠锻炼得比骆驼更能忍耐,比狐狸更精,比狼更狠,而我们在沙漠里,却软弱得不及一只兔子。”

  胡铁花笑道:“你这未免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

  姬冰雁道:“这只因我不想死在沙漠里,让兀鹰来吸我的尸身,让狼来啃我的骨头,我活得还有趣得很。”

  胡铁花道:“但我还是认为……”

  姬冰雁冷笑道:“我并不想知道你的意思,只想知道,你们既然要我来,是不是一切都愿意听我的?”

  楚留香一直在听着,这时才微笑道:“你能活着从沙漠里带出这许多财富来,你说的话必然有理,有道理的话,我总是愿意接受的。”

  姬冰雁瞪着胡铁花道:“你呢?”

  胡铁花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只能说本不该逼你来,你既已来了,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姬冰雁道:“好!”

  他忽将酒菜都从桌上拿了下来,伸手一按,那桌面竟整个翻转过来,背面竟刻着幅详细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