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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的衣服本都十分华贵,剪裁也显然是上等手工,但一穿在他们身上,就变得不成样子。 

矮的这人好好一件水湖缎衫上,到处都是油渍,明明是第一粒扣子,他却扣到第三个钮洞里。

高的那人一件袍子竟是水红色的,而且至少小了三号,短了两尺,穿在身上,就像是偷来的。

这么样两个人,竟有那么高明的功夫,胡铁花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大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

他话未说完,那矮子已叫了起来,道:“你连我都不认得么?”

胡铁花冷笑道:“堂堂的胡铁花胡大侠,怎会认得你们这样的人?”

那矮子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这小子在江湖中混了这么多年,竟完全是白混的,竟连我老人家他都不认识。”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将头上那顶大草帽摘了下来,道:“你再看看我是谁?”

胡铁花这才发现,这人头上光秃秃的连一根头发都没有,而且一个头至少比别人要大一半。

这又像在半截筷子上插着个馒头,胡铁花若非全身发麻,此刻真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那矮子道:“现在你还未看出我老人家是谁么?”

胡铁花道:“我只不过已看出你是个秃子而已,这也没什么稀奇。”

那矮子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道:“秃子就没有什么?”

胡铁花怔了一怔,道:“没有什么?……自然是没有头发。”

那矮子道:“没有头发,就是‘无发’,对不对?”

胡铁花从来也没有见过如此啰嗦的人,简直懒得理他了。

这矮子已又将那顶大草帽戴在头上,抬起头来,笑嘻嘻地道:“天在哪里,天怎么不见了?”

他戴了顶这么大的草帽,的确再也瞧不见天,胡铁花又忍不住要笑,但转念一想,脸上的肉忽然全都僵住。

那矮子笑道:“现在你总该知道我老人家是谁了吧?”

胡铁花嗄声道:“你……莫非就是‘无法无天’屠狗翁?”

那矮子拍手大笑道:“你小子总算还有点见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他又伸手向那巨人一指,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胡铁花叹了口气,苦笑道:“屠狗翁和杜渔婆素来秤不离锤,锤不离秤,我怎么会不知道?”

屠狗翁大笑道:“不错,这就是我的老婆:‘天罗地网’杜渔婆,我老人家虽然无法无天,但一进了她的天罗地网,就再也翻不了身。”

这巨灵神般的庞然大物,竟是个女人,已令人不可思议了,她竟会是这株儒的老婆,更令人要笑破肚子。

可是胡铁花却已笑不出来了。

只因他知道这两人模样滑稽,却是百年来武林最负盛名,武功也最高的四对夫妻之一。

这两人非但用的都是江湖中极罕见的外门兵刃,而且武功诡异,行事难测,从来没有人知道这夫妻两人的师承,也永远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有时这两人就会像一阵风似的,突然消失,二三十年都听不到他们的消息,更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

但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宁可得罪天王老子,也不能得罪这夫妇两人,无论谁若得罪了他们,就休想再过一天好日子。

只见屠狗翁还在哈哈大笑,笑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但杜渔婆瞪了他一眼后,他就立刻再也不敢笑一声。

她不瞪眼睛还好,这一瞪眼,一生气,全身的衣服都像是要胀裂了,胡铁花也不懂她为何要穿这么小的衣服。

却不知大脚的女人一定都喜欢穿小鞋子,胖的女人也一定喜欢穿小衣服,高的女人若嫁了个矮丈夫,更恨不得将自己的腿锯掉一截——腿既不能锯,将衣服做短二尺,心里也是舒服的。

胡铁花忽然冷笑道:“别人都说屠狗翁夫妻如何如何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屠狗翁道:“我老人家连手都没有动,你已经躺下了,难道还不服气?”

胡铁花厉声道:“你若敢和我光明正大的动手,能胜得了我一招半式,我自然没有话说,但用这样的诡计伤人,却算不了英雄。”

屠狗翁大笑道:“你说的这就是外行话了,两人动手,只要能将对方打得躺下,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是本事,我老人家若能放个屁就将你熏死,你更该服气才是。”

胡铁花竟被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忽然发觉,此刻非但自己全身发麻,压在他身上的楚留香,更是连动都没有动,像是连气都没有了。

他大骇之下,失声道:“老……老楚,你为什么不说话?你难道……”

屠狗翁格格笑道:“你说的这又是外行话了,你难道未瞧见,我老人家方才将枪抽出来的时候,已顺手打了他两处穴道?”

他笑着走了过来,又道:“这也许是我老人家方才出手太快了,所以你没有瞧清楚,现在……”

他话还没有说完,人刚走到楚留香面前,忽然间,楚留香的一双手竟闪电般自网眼里伸了出来。

屠狗翁显然做梦也未想到有此一着,大惊之下,一双腿已被楚留香抓住,顺手一抖,他的人也躺了下来。

杜渔婆怒吼一声,飞扑而起。

只听楚留香叱道:“站住,否则你的老公就没有命了。”

杜渔婆果然不敢再往前走一步,目光中充满了关切焦急之色,显见她对这矮小的丈夫,实是情深爱重。

屠狗翁已破口大骂道:“小杂种,用这种手段,算不得英雄!”

楚留香笑道:“两人动手,只要能将对方打得躺下,就是本事……这话是你自己方才说的,你现在难道就忘了么?”

屠狗翁怔了怔,胡铁花已忍不住大笑,道:“妙极妙极,这就叫自搬砖头自砸脚,自己放屁自己嗅。”

谁知屠狗翁也大笑起来,道:“好好好,楚留香果然有两下子,难怪别人怕你。”

楚留香道:“岂敢岂敢。”

屠狗翁道:“但有件事我实在不明白,我方才明明点了你的穴道,算准你在一个对时中连屁都放不出的,你怎么忽然能动手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你点了我穴道时,我身子已落了下去。”

屠狗翁截口道:“你非但立刻就掉了下去,而且立刻就撞上了这姓胡的小子,哪里有机会能行功运气,自己解开穴道?”

楚留香道:“在下还没有那种行功运气,自解穴道的绝顶功夫,阁下未免过奖了。”

屠狗翁道:“那么你用的是什么法子?”

楚留香道:“任何人在穴道被点后的一刹那间,都还能动一动的,是么?”

屠狗翁道:“不错,因为那时他穴道虽已被封死,但身子里还有一丝残余的真气流动,但这也只不过能动一下而已。”

楚留香道:“动一下子就已足够了。”

屠狗翁眼睛一亮,失声道:“我明白了,那时你知道自己“气血海穴”被点,就立刻将身子动了动,让这姓胡的小子撞开了这两处穴道。”

楚留香微笑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听得又惊又喜,又大笑道:“你这老头子总算还有些见识,真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屠狗翁叹了口气,道:“楚留香呀楚留香,你果然是个鬼灵精,想不到我老人家活了六七十岁,今天竟栽在你这毛头小伙子手里。”

杜渔婆眼睛始终瞪着楚留香,嗄声道:“现在你想怎么样?”

这时胡铁花已自楚留香身子下爬了起来,而且已经解开了那面巨网。

杜渔婆也只有眼睁睁的瞧着。

楚留香长身而起,缓缓道:“两位和在下有什么冤仇么?”

杜渔婆立刻道:“没有。”

楚留香笑了笑,道:“两位既然和在下素无冤仇,为何要对在下如此?”

杜渔婆默然半晌,长叹道:“我夫妻做事素来恩怨分明,本无伤你之意,只不过……”

楚留香接口道:“只不过两位昔年曾受过李观鱼的恩,所以要将我捉住,送到‘拥翠山庄’去,是么?”

杜渔婆还未说话,屠狗翁已大笑道:“不错,我老人家本来是想将你们两个小娃儿送去做人情,所以你现在若要杀我,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若不想杀你呢?”

屠狗翁道:“我劝你还是杀了我好,我这人气量最窄,今日既然栽在你手里,你就算放了我,以后说不定我还是会来找你麻烦的。”

杜渔婆变色道:“你……你这是在劝别人杀你么?”

屠狗翁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做男人已经做腻了,早死早投胎,下辈子一定投胎做个女人,再嫁给你,让你也尝尝做丈夫的滋味,这样我们两个人才算扯平。”

杜渔婆脸色气得铁青,嘶声道:“你真敢对我如此说话?”

屠狗翁道:“一个人若是反正都要死了,还有什么话不敢说的?”

胡铁花忍不住道:“楚留香若是将你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