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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连那垂死的老人目中,都已露出了激动之色,这逼人的剑气,似已激发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丝活力。

他的平常在颤抖着的、枯瘦的手指,不住的伸曲,他似乎也想奋身而起,重握剑柄,投身于战役之中。

他似已不甘坐视。

这时剑网收缩得更紧,楚留香身上的衣服都被剑气撕得粉碎,他几乎已完全没有回手之力。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垂髫的童子,沿着墙角悄悄走了进来,在柳无眉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柳无眉现在知道,胡铁花也已落入网中了。

于是她笑得更愉快,在彩霞般流动不息的剑光中,她的笑容看来是那么残酷,却又是那么美丽。

就在此时,流动的剑气忽然凝练,满天剑气已凝练为六道飞虹,交错着向楚留香剪下。

剑阵的威力,已先将楚留香逼入死角。

这一剑刺出时,楚留香实已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无论用什么身法闪避,都难免要被刺穿胸膛。

普天之下,实已绝无一人能将这六柄剑全都躲开的。

突然间,只听“呛”的一声龙吟。

然后,剑气飞虹竟全都奇迹般消失不见,李玉函和那五个黑衣老人的身子,竟像是忽然在空气中凝结住了。

柳无眉脸上的笑容也凝结住了。

她发现楚留香的身形已欺入了李玉函腋下,左掌按在李玉函的胸膛上,右手却捏住了他的手腕。

楚留香掌中的剑已不在,他竟以李玉函掌中的剑,架住了那清瞿颀长的黑衣老人掌中的剑。

第二个枯瘦矮小的黑衣老人左右双手中,竟各握着一柄剑——楚留香的剑也不知怎地,竟到了这老人手里。

这剑阵的每一个变化,每一招出手,都经过极精密的计算,六柄剑配合得正是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光少了一柄剑,这剑阵便有了漏洞,甚至根本不能发动,若多了一柄剑,也成了多余的蛇足。

此刻,这剑阵中正已多了一柄剑,于是其余三柄剑的去势,就全都被这柄多余的剑所拦阻。

他们这一剑既已被拦阻,第二剑就再也不能发出,因为楚留香的手掌,已拍上了李玉函的要害。

为了李玉函的安全,他们连动都不能动。

柳无眉掌心不觉已沁出了冷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留香忽然向那枯瘦矮小的黑衣老人微微一笑,道:“在下二十年前便已久仰凌老前辈‘出手双绝,鸳鸯神剑’独步天下,不想今日竟能和凌老前辈共处一堂,实是不胜荣宠之至。”

那黑衣老人“哼”了一声,道:“你莫非早已认出了我?”

楚留香微笑道:“在下方才见到五位前辈时,只不过认出了一个人来,但却并非是凌老前辈。”

那黑衣老人道:“是谁?”

楚留香目光转向那手持木剑的黑衣人,道:“在下那时只认出这位前辈必是‘玉剑’萧石萧大侠。”

他含笑接着道:“萧氏玉剑,乃武林中独一无二的名剑,萧大侠也是江湖中屈指可数的名剑客,萧大侠,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也唯恐在下自兵刃上看出萧大侠的身份来历,是以才削木为剑,避人眼目。”

“玉剑”萧石默然半晌,徐徐掀开覆面黑巾,道:“不错,我正是萧石,你既然知道我的来历,便已该知道我和观鱼老人的交情,别的话我也不必说了。”

只见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须发虽已花白,眉梢眼角也有了些皱纹,但依稀犹可想见当年之风采,只不过中年以后已发福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就因为在下深知五位和李老庄主的交情,是以方才在下便也已猜到,五位中必有一位是和李老前辈有郎舅之亲的‘双剑无敌镇关东’凌飞阁老前辈,只不过一时间认不出是哪一位而已。”

凌飞阁道:“你是什么时间认出我来的?”

楚留香道:“前辈出手数招之后,在下便已认出来了。”

凌飞阁道:“我用的并非本门剑法,你却是从哪点看出来的?”

楚留香道:“前辈用的虽非本门剑法,却仍有踪迹可寻,只因前辈一向惯用鸳鸯双剑,骤然使用单剑,便难免有些不惯。”

他一笑接道:“无论是什么人,他数十年来根深蒂固的习惯,一时之间是万万无法完全改过来的,前辈的左手虽也捏着剑诀,但一到紧张时,手掌就紧紧握起,好像握着一柄看不见的无形之剑似的。”

凌飞阁也沉默了半晌,道:“你一直用手捏着剑尖,莫非早已准备要将剑柄塞入我的手里?”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不错,在下知道若将剑柄递到凌老前辈手边,前辈一定会在不知不觉中接过去,只因前辈这时已将所有精神全都贯注掌中剑上,对别的事就难免有所疏忽,所以这时前辈就难免要被‘习惯’所支配。”

这道理正如一个吸烟的人,若是下定决心戒了烟,但等到他神经紧张,全神贯注在某一件事时,手边又恰巧有烟,他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将香烟拿起来了,只因这时他的行动已由“下意识”所支配。

楚留香那时自然还不懂得什么“下意识”,他只知道“习惯成自然”,这道理总是不错的。

凌飞阁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实不相瞒,我接过这柄剑后,还不知道这柄剑是怎会到我手中的。”

楚留香道:“但前辈想必也知道,这剑阵既少不得一柄剑,也多不得一柄剑,否则阵法的推动,就立刻有了阻截。”

凌飞阁似乎心情沉重,连话都不愿说了。

楚留香接着道:“剑阵的推动有了阻截,阵式就立刻有了破绽,但以前辈们的功力,在一瞬间就可以将这破绽弥补过来。”

那颀长老人道:“所以你就乘这一瞬间,先制住了李世兄,要我们投鼠忌器,不能再出手。”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在下此举,实是情非得已,在下并无丝毫伤害李兄之意。”

柳无眉忽然冲过去,大声道:“那么你为何不放了他?”

楚留香道:“在下若放了他,各位是否也肯放了我呢?”

柳无眉咬了咬牙,道:“只要你不伤害他,我就答应你……”

李玉函一直垂着头黯然无语,此刻忽然大声喝道:“你也绝不能答应任何事,你难道忘了……”

柳无眉跺了跺脚,道:“我并没有忘记,可是你……我又怎么能让他伤了你?”

李玉函嗄声道:“我没关系,你就算杀了我,也不能放他走的。”

柳无眉目中竟似要流下泪来,凄然道:“我知道你为了我不惜……”

她话未完,李玉函忽然狂吼一声,头撞向楚留香的胸膛,双足也连环踢出,直取楚留香的下腹。

这一来连凌飞阁的脸色都变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楚留香的掌力一吐,李玉函的腑脏心脉就立刻要被震碎。

只听“砰砰”几响,李玉函踉跄后退,掌中剑脱手飞出,但他的身形却并没有倒下。

楚留香反而被他一脚踢倒。

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楚留香竟没有使用掌上的真力,在自己的性命已将不保的时候,他竟还是不肯伤别人的性命。

李玉函踉跄后退,楚留香身子倒下,一道剑光直飞而出……也就在此时,柳无眉身形已飞掠而起。

她身形如流星追月,反手抄住了那柄自李玉函掌中飞出来的剑,剑光回旋,连人带剑向楚留香刺了下去。

楚留香不忍伤人,但自己却被踢得不轻,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却有一粒粒冷汗在往外冒。

他眼见柳无眉这一剑刺来,却竟是无法闪避,眼见柳无眉这一剑就要将他活活钉死在地上。

突然“呛”的一声,声如龙吟,火星四溅。

凌飞阁等五人掌中的六柄剑光同时挥出,交织成一片剑网,竟将柳无眉这一剑凌空托住了。

柳无眉被震得凌空翻了个身,才落到地上,一只手虽已被震得发麻,但还是紧握着剑不放,颤声道:“前……前辈们为何要救他?”

萧石厉声道:“他不忍伤你夫婿性命,才会被踢倒,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来杀他,虎丘李家的子弟,怎能做如此不仁不义的事?”

柳无眉垂下了头,似乎也说不出话来了。

李玉函却忽然跪了下来,垂首道:“他掌下留情,晚辈自也知道,这不杀之恩,晚辈更不敢忘记,无论要晚辈如何报答,晚辈都在所不辞。”

萧石“哼”了一声,道:“这才像话,我辈武侠中人,讲究就是恩怨分明。”

李玉函道:“他对晚辈的恩情,晚辈固然要报答,但今日晚辈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走的。”

萧石叱道:“这是什么话?”

李玉函头垂得更低,道:“只因他对晚辈恩情无论多么厚,总也不如父恩深重,晚辈今日若念私情放了他,家父只怕便要抱憾终生了,孝义二字既难两全,晚辈只有以孝道为先,前辈们总不能要晚辈做个不孝的人吧?”

萧石默然良久,目光缓缓转向李观鱼。

只见这老人一张苍白麻木的脸,此刻竟已涨红,嘴角的肌肉也开始发抖,那双空虚的眼睛里,更充满了悲愤之色,竟似乎有一种神秘的火炬,将他已快冷透的生命又燃烧了起来。

萧石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四转,道:“各位的意见如何?”

凌飞阁等四人像是也觉得很为难,竟没有一个人回答他这句话,李玉函用眼角瞟了他们,又道:“晚辈也知道以前辈的身份威望,是绝不肯乘人之危,取人性命的,但以前辈们和家父的交情,总也不至于眼看着他如此痛苦吧?”

他抬起头来,缓缓接着道:“家父自从七年前苦练剑气时,不慎走火入魔,这七年来实是生不如死,前辈们又怎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