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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就眯了眼睛,“别人家在咱们府里有眼线,这是避免不了的事。可是能知道宝儿的身份,就一定是知近知根底的人,到底是谁?杜府中养着这么个东西,一定要揪出来,不然就是大患!”他猜的方向是对的,可惜却算错了人。因为眼线不是白敬远放的,而是龙椅上那一位。

“老太爷,要不咱们……”杜仲却了个“杀”的手势。

“你想处理了谁?难道是白家的六丫头?你知不知道,她身后有多少双眼盯着,你当她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吗?皇上没来,可人群中有韩无畏那小子混迹。你自诩高手,我这老眼昏花都瞧见了,你竟不知!”杜衡怒哼,“你又知不知道,那丫头当堂说出那种话,一步棋却让我进退不得,真真是妙啊。”

“老爷,现在天气转热,小的听闻,本案中的三具尸体已经寄放在专门的停灵之所。这种时候,尸身早就腐烂了,面目辨认不清。”杜仲低声道,“那姓春的说女尸是谁,难道就一定是谁吗?”

“你的意思是,死不承认?”杜衡冷笑,“可是你能想得到,那丫头难道事先想不到?我不认账,她若拿出证人证言呢?那时我就是欺瞒公堂,欺瞒世人,也无异于欺君。若我点头认了……奉国公府的脸上,就是生生被打了一个大巴掌,而且是当着天下人的面!家丑啊!”

杜仲登时哑了,片刻又跪倒在地,“是小人无能,做事留下了把柄。”

“天意啊。”杜衡仰天长叹,“那方宝儿果真是不吉之身,只怕我当时一时心软……留下了这个祸根!”

杜仲不语,垂下双目,掩饰眼神中的不满。祸根?还不知道谁才是呢。

第九十三章 奸夫是谁?

没错,春荼蘼在这件事上并非有恃无恐。

没有尸体,是她的巨大劣势,因为辨识身份上会非常的麻烦。于是,她努力让劣势淡化下来,试图把举证的责任推向对方,于是主动出击。

之前她贿赂到位,仵作认真纪录了方娘子的体貌特征,连她手上做饭时留下的烧伤痕迹也没落下。春荼蘼还请了好几个肖像丹青名手,分别画了方娘子的画像。

这些都是间接证据,但架不住人数优势,她就不相信杜府是铁板一块,下人们都能被封了口,所有人都说不认识方娘子。还有,方娘子为妾之前的身份,也轻易能找出人来辨认,再加上范阳的证人……杜府死不承认没关系,三人市虎,众口铄金,有本事请拿出证据来证明杜府没有这样一个妾室。而这种死乞白赖的否认之举,杜衡有脸为之吗?他代表的可不仅仅只是自己,还有整个杜氏家族、杜氏的门生亲朋、整个杜家的根脉与枝叶、以及皇后的脸面!

在真相面前,只手,永远不能遮天。连皇上都不能,何况只是皇后的爹。

不过公堂上的信息传播得超乎她预料的快,论起绝世轻功,谁也没有八卦厉害。于是当天下午,杜含玉就登门了。

“你这是在报复我吗?”杜含玉粉面含霜地问。

春荼蘼乐了,“让我猜猜,你来质问的缘由。是不是因为公堂上,我点明红绣鞋案的一名女死者是你们奉国公府的姬妾?”

杜含玉微皱眉头,“我其实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

你肖想夜叉,就是得罪了我啊。你们姐妹看不起我,又要利用我,还是得罪了我啊。你耍心机,玩手段,仍然是得罪我啊。

但,春荼蘼傻了才会说出这些心底的话。只傲然道,“奉国公府没有得罪我,我这么做也不是针对谁。而是事实,大于一切。”她把得罪的主体改为杜府,是告诉杜含玉还不够资格令她出手。

“你要什么?”杜含玉执拗地认定自己的想法,根本不搭春荼蘼的话茬,顺着自己的思路直接问。

“我要什么?”春荼蘼冷笑,开始不耐烦。“哈!奇怪了,你有什么东西是我没有的?我们安国公府难道比奉国公府差吗?还是,你的美貌和才华,高到了令我仰望的地步?哦对,你有嫡女的身份,可那是老天或者我祖父才能给我的,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是为了让我们杜家丢脸吧?好显得你们白家清高无暇?”杜含玉也冷笑,把鸡同鸭讲坚持到底,“你那大舅舅死得不明不白,于是你也想让我们杜家摊上不好的事?哼。我今天来找你,是不想两家因此撕破了脸。你若住手,到底还能保全。”

诶?!

春荼蘼垂下睫毛,瞬间甚至以为杜含烟附了她三姐的体,这样没水准的话,也是以端庄贤淑、懂事识大体的著称的杜三说得出来的?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最近总出昏招?今天的行事,更是昏中之昏。而这种行径看起来倒是合理。毕竟事关杜三暗恋了好多年的神秘男,事关她所倚仗的国公府的脸面,她怎么能不急?急了。就自然失去理智,又高高在上惯了,所以立即变得愚蠢是“正常”的。

是,自从杜三为了找夜叉,让她知道了心事,还有让她看到了被绑架时的狼狈,杜三在她面前不必再隐瞒和伪装,反正也知道了本相,暴露过最狼狈的底细,何必再做戏呢?但是,有的人做戏是本能,彼此心照不宣的事,也要演出花样来。所谓反常即为妖,这样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杜含玉是故意这样,是为套她的话来的,是奉了杜老头的命。

白世玉之死,虽然有许多人怀疑,但皇上定了基调,大家都聪明的不再提一个字,这时候杜三为什么说出来?显然,为了激怒她、为了刺激她,为了探她的底牌,看她手中有什么切实的证据,敢让她在公堂上直接揭杜家的底。

哈,好心机啊!

那好吧,演戏嘛,谁不会?她正好将计就计,因为她本来就是打算透点消息,好让杜老头别再想着能死咬着否认,哪想到他主动派了最受重视的嫡孙女上门。毕竟,坚持不承认也是需要脸皮的。那样做,以后丢脸的是谁,不言而喻。而确定了死者的身份,才好进行下面的诉讼行动,她也并不想在不相关的事上纠缠。

她的目标本不是杜家,因为暂时撼不动,做不到的事她从来不白废力气。她就是要杀了方娘子的凶手伏法,让方娘子可以安心离开。于是壮士断腕也好,丢卒保车也罢,由杜老头自己来选吧。

“你这是威胁我啊?”电光火石之音,春荼蘼想明白了,就变得吊儿郎当起来,因为这样的杜含玉,实在是不够她看的,“可惜我不是吓大的,劝你别做没用功了。有这个时间,你不如去问问你家的长辈,方宝儿是不是你祖父的妾室,那个不见外客,因病被关了起年,两年前重新出现,可前些日子旧病复发的妾室?”

正确的名字提供了,是为了告诉杜家,她不是无的放矢,信口雌黄。

略想了下,又从书桌那抽出一张画像,递到杜含玉鼻子底下,迫得她不得不看,“杜府虽大,老国公隐居,你也不可能经常过去请安,但到底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看看吧,真没见过?”

画上的脸,聪明而贞静。有着大唐男人审美中不喜的瘦削面庞,却掩不住由骨子里散发出的风情,乌发、大眼,高鼻、唇有些厚。旁边标注:肤色略深。而虽然画像时主人的眼睛已经永远的闭上,之后是凭想象和推测,还有春大山的回忆而画出的,却仍然十足相像。

这是告诉杜家,她可以逼得杜家不得不为此而辩解,不如直接承认。就算她不能获得其他证据支持,纠缠于此事,杜家只会越陷越深。可承认有个逃妾,不过是失面子而已。

看到画像,杜含玉目光一闪,却没有特别惊讶的表现。可见,她的城府还是深的,若非春荼蘼特别注意她的反应,根本就没办法发觉。

“好,春荼蘼,你尽管得意吧,我没必要跟你说这些!”她拂袖而起,做出要愤而离开的样子。

春荼蘼不置可否,因为若真没必要,她就不会来了。这种口舌之争,谁占了上风,有什么意义吗?她是状师,不是打嘴架的。

第二天,县衙那边传来消息,杜府派人到了衙门,要求看纪录女死者相貌的画像。因为杜府确实有逃妾,之前为了脸面,并没有报案。接着,杜家的人看过画像,说与那逃妾的相貌真的十分相似,只可惜得知得太晚,没有亲眼看到尸体,不能十分确定。

这杜老头,还真会给自己留后路啊。进可攻,退可守,一句“不确定”,让他有了更多的选择。不过能把杜家牵连进来,打消了他们冷眼旁观的如意算盘,也算达到了第一阶段的目的。

旁枝末节,春荼蘼不纠缠,懂得取舍也是一个好状师必备的素质。

而这个消息更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传遍长安。高门逃妾,香艳的红绣鞋,死在井里的大和尚、无头女尸和屠户,组成了令百姓像打了鸡血般兴奋的、充分的演绎背景。而且有确切的消息称,这个妾不是别人的,正是老奉国公本人……老夫少妾,奸情的气氛就更浓了。

奸夫是谁?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所以与此同时,长安县县衙的书吏房失火,烧了不少卷宗的事就不太引人注目了。毕竟长安太大,分大兴和长安两具管辖,此案在大兴,与长安县有个毛线的关系啊。

春荼蘼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大大的庆幸。若非春大山凑巧,提前知道了一些秘密,她又提前用不正当的手段,做了准备,就杜老头这些布置而言,杜家还真的只会丢个脸,不会再受到其他惩罚。只不知龙椅上那位,知道这些事情吗?就算知道,若没她这把刀披荆斩棘,他也没办法吧?那么,她用处这样大,以后是不是可以要求一个极大的赏赐,比如赦免……

她积极准备接下去的堂审,虽说因为杜府的插手,堂审日往后推了三天,但准备这种事总是越详细越好,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哪里会出意外。

正伏案细看辩词,灯火忽的明灭。当火苗再度稳定,夜叉站在她面前。

她很镇定,伸出手。

两掌相握,他的大而瘦削,她的白嫩娇小和肉乎乎,形成强烈的对比,却又分外和谐。而因为知道他会来的,所以并不意外,只是紧张。

“你不该来,太危险了。”她说。

“我想你了。”他低低的道,“不看一眼不行。”

“那天在公堂看到了。”

“不亲近一下不行。”

春荼蘼心头一悸,起身入怀,夜叉却轻轻拉开距离。

这样的夜,这样的人,他真的有点没办法控制,再这样下去,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可他只想守着她,若有了实质性的关系,以他五年的生命而言,就太自私了。

第九十四章 祖父没白疼你

“那,看到了,也亲近到了。求你,最近别再出现。”想起韩无畏,春荼蘼突然有些不安起来,“不如我们约好,等这个案子结了,我们去无名寺会和,一起……”

一起什么呢?

“一起游览一下附近的山水好吗?”春荼蘼补充,“现在你在,会让我分心。”

夜叉想了想,吻了一下她头顶的头发,又乘黑暗而去。

短暂的相会,连两分钟都不到,可是却奇异的慰藉了两人的心灵。只是当夜叉的身影消失在安国公府的墙外,韩无畏再度从角落里现身,眼里闪现着莫名的光。

“荼蘼,你是糊涂了吗?为什么要和那样的男人在一起?”韩无畏语气平淡冷静,但若注意到他声音里的轻颤,就知道他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

他认出,那个夜入安国公府的人就是范阳春游案中救了荼蘼的绿眸胡人。他认得,公堂上得到荼蘼会心一笑的陌生面孔就是那个人的装扮。他认定,那胡人是找荼蘼的,而不是白相。

这个认知,就像五匹雄健有力的马,把他的心拉得瞬间四分五裂,铁蹄还踏过来,践踏成泥,血肉模糊。他不怪荼蘼,他知道就算是夜间相会,也一定没发生什么出格的事。他怪的是自己,为什么顾虑那么多,没有早一刻说出自己的心意。在范阳时,就喜欢她的。可是他念及双方的身份地位,以为很难改变皇上和父王的心意,他想多了,他退缩了。

他是武将,从小熟读兵法,本来应该懂得先发制人,懂得再难的局也会因操纵得当而变得对自己有利,明白兵贵神速,速战速决。可他就是犯了昏,想一切安排好,再来和她表明心意。

如今,晚了。退缩的结果,就是他失去了应该攻占的她的心房重地。

他曾以为,她还没有意识到男女之情,她也说过不想过早嫁人,而她那么喜欢打官司。似乎会像长安贵女,非常晚婚。那他,就有大把机会。他曾以为,只有小正才是他的对手,而小正已经放弃。可他忘了,她这样的姑娘,越是有眼光的男人越是会盯得紧,早早把她圈在身边。

可怎样都好,只是为什么,荼蘼。你要喜欢那样的男人?我也喜欢你啊!我只是还没有对你说。就像还没有上战场,却已经输了一样。但这不行!这不行!若你这么糊涂。自己往火坑里跳,我就要让你清醒起来!那个男人明显是见不得光的,不会给带来幸福。荼蘼,你可以选择任何一个男人,可以不选我。但,你不能深陷于黑暗。

韩无畏在安国公府高大的围墙下站着,隐于阴影之中。他并没有追去。因为知道有荼蘼在这里,那个男人还会出现。只要安排得当……就能保护荼蘼了。

这样潜在的危险,春荼蘼不是知情。完全被蒙在鼓里。她只耐心准备,等待县衙放告。

几天后,她再上公堂。

因为奉国公府的主动,就算说是“不确定”,但所有参与本案的,以及积极的八卦众都已经相信被溺死的女死者名为方宝儿,是老奉公的逃妾。至于为什么逃,为什么死,自然有很多香艳的传闻。

杜家既然承认有这么档子事,春荼蘼自然也不用费心机去范阳找证人,去杜府做地毯式排查。不得不说,和聪明人“共事”,确实还是挺省心的。而她其实不想深挖方娘子在范阳的情况,因为那会扯出父亲来。

那么,身份问题她先发制人,现在已经不是问题,关键就在二审和三审。

站在公堂中央,春荼蘼耳边响着那些例行公事般的程序,眼睛看向人群。她理智上非常不愿意,但心里又有点期待夜叉会出现。她很希望,自己闪亮的时刻有他在。所以,在知道他并没有再在场后,心中一松,却又有淡淡的失落。

然而奇怪的是,韩无畏也没有出现。相反,康正源来了,外祖父来了。人群中,似乎还出现了一位女道士。诶?居然是文静道长!怎么回事?她才查到白府确实是那个道观的供奉,但具体关系还没弄明白,文静道长怎么来看审?是对她好奇,还是找白家有事?

这时,啪的一声,惊堂木响起,表明要进入正式的审理阶段。春荼蘼连忙收拾心情,进入了“临战状态”,好像比赛前的运动员听到发令枪响,肌肉绷紧,肾上腺素急剧分泌,随之而来的是兴奋和好斗。幸好在现代受的训练好,脑筋和心思控制得极好,思路清晰,半点不乱。

顺便,她还瞄了眼外祖父。因为能亲眼看到老对头杜衡丢脸,白老爷子顾不得和春大山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别扭和不愿,居然亲自来看审了,而且坐在杜老头儿的对面。

而康正源的出席,代表着皇上的关注。毕竟,他最近在进行全国的疑难案件的整理,以备皇上亲自审阅的。此时,他却坐在杜衡身边。这位置很微妙,代表着皇上的安抚。

“春状师,你有何话讲?”包县令问,因为知道是走程序,所以今天的态度很端庄。

“禀大人,若溺毙的女死者身份可以确定,民女倒对本案有些想法。”春荼蘼深施一礼。

她嗓门不大,但说话时全场死寂,那些看审的百姓甚至摒住呼吸,加上长安的公堂经过特殊的设计,上圆上方,四周有长长的石条镶嵌,即显得庄严,又分外拢音,所以堂上堂下听得一清二楚。

包县令看了下左边上首的老奉国公杜衡,又瞄了下右边上首的安国公白敬远,见他们都没什么反应,就咽了咽唾沫道,“可以假设这个推论成立。”

“好,就假设这个推论成立。”春荼蘼不纠缠于这种小节,因为包县令怕得罪人,她却是不怕的呀。

而她,为本案定的辩护策略正是“反证法”,意思是假设推论正确,然后再一一反驳。这样是比较有说服力的。而对于没有尸体的凶杀案来说,说服力最最重要。在古代,判官的裁量比较自由,范围也广,所以以前研究古代案件时就知道,“情理”二字是最高司法境界,这和现代不一样。

“既然如此。”她继续说,“不妨假设其它推论也是正确的。比如。坊间有人传说,红绣鞋一案,是山中精怪作祟,引诱和尚造成的后果。”

她顿了顿,等堂下短暂的议论声过去,话题一转,“可既然已经推定了死者的身份,这一说就是奇闻怪谈,根本不足信,完全可以推翻。”

“对。”包县令点头。

“坊间还有一种说法。那女死者方宝儿……是叫方宝儿吧?”她问,却没看向公座。而是看向旁听席之左。杜衡还好,相当沉得住气,根本没反应。倒是杜仲不够道行,下意识的点头。

对面的白敬远神色平淡,心里却那个乐啊。他和杜衡表面和睦,底下却斗了很多年,从来没让那老家伙吃过憋。好孙女。上一堂一句话就让杜老家伙自认有牵连,再也撇不清,这一堂又让他有苦说不出。太妙了。好孙女啊好孙女,祖父没白疼你!

春荼蘼扔了炸弹,就不管下面波涛汹涌,专注于案情,“又有人说那方宝儿从奉国公府逃出,慌不择路,跑进山里,继而迷失方向。无名寺那边人迹罕至,无意间遇到望尘和尚。那和尚不守清规,见色起义,上前纠缠。方宝儿奋力反抗,反倒将那和尚推落井中,惊吓之中自己跑到山里去,结果可怜,跌入溪中淹死。”

包县令不自在地咳了声,因为之前他就是这么想的。

“若假设这个推论正确,漏洞就更多。”春荼蘼把之前和包县令说过话又说了一遍,以便看审的百姓,听审的官吏和学生们明白,“第一,那方宝儿的逃出奉国公府的原因,暂时不去理会。只说她把和尚推入井中这件事,就大大的不可能。请问本心和望空大师,那望尘和尚生得如何,有无武功?”

“我那徒儿身材高大,也曾习武。等闲两三个人,进不得身的。”本身大师低眉垂目,老老实实的答。那模样,看到的人就先信了十分。

“原来这样。”春荼蘼点点头,好像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似的,“而那方宝儿的尸体,我是见过的,身段虽高挑,可极为纤瘦,又不曾做过重体力活计,试问,如何能打得过望尘大师?”

“再者。”她适当顿了顿又说,“望尘大师圆寂的枯井上头,被盖了块破旧的石磨,本心大师已经证实,那是他们为防止有人无意跌落,自行封盖的,足有两百多斤。那方宝儿是个弱质女流,如何搬得动?衙门的仵作还可以证明,方娘子的骨骼肌肉柔软,并不是习武之人。第三点是:她是被人按住后颈,在水里生生溺毙的,失足落水一说不成立。还有,她身上的衣服被溪下村毛屠户之妻张氏换走,也足以证明她是死在岸上,后来被人抛入溪水中的。溪水湍急得很,不可能从岸边捞尸,换下湿衣服。所以,这一推论也不成立。”

第九十五章 是谁呢?

这些话,包县令听过,旁人却没有。所以听入耳中,自然很是震撼。但大家还没有再度出口议论,春荼蘼再度开口,“还有第三说。那就是:是本心与望空大师见色起义,望尘大师上前阻拦,方宝儿借机逃走,于是本心与望空大师把望尘打死,推入井中。后来方宝儿在山中遇到张氏,则是张氏起了贼心,杀了方宝儿,并把她身上的财宝和衣服搜刮一空,然后抛尸。那样,新问题又来了,是谁杀的张氏?”

这一个推论还算有一些逻辑,信者众多。况且,两个和尚已经被押到县衙了,摆明是疑犯啊。但经春荼蘼这么一说,所有人又不确定了。

只听她又道,“假如这个推论正确,假如是本心和望空大师杀掉徒弟或者师兄后,复又追上山。可此时方宝儿已死,他们只好杀掉可能的目击者张氏,那么他们就是罪犯!因为死者不会说话,尸体也已经存放不住。没有人证和物证,他们生活在深山之中,最有机会!”

“你到底是哪方的状师啊?”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接着,嘈杂声变得大起来。

包县令狂拍惊堂木,大叫肃静。

春荼蘼的目光向下一瞄,见到康正源笑眯的弯眼,不禁好笑。对她,就这么有信心?再看两位大师,低头默诵经文,神态安详,几乎完全不担忧似的。

那么,她当然不能辜负这种信任啊。此事事实清楚,证据充分,若她还不能还两位大师以清白,不如直接撞死,穿越回去重新念名牌大学的法律系好了。于是好轻轻一笑道,“我自然为两位大师辩护。但我必须说出各种可能,然后找出其不和情理之处。”

“此推论有什么不合理之处呢?”包县令问。

“此一推论的基础,就是指向本心与望空大师是凶手。动机,可推为见色起义。”春荼蘼大声回答。“而他们身居深山,在作案时间和地点上,除自证外,并没有提供其他旁证。又因无名寺香火凋零。也无多少人证可证实他们的品行。他们到底是有德高僧,还是披着袈裟的败类,堂上堂下各位,无从得知。可事实真的如此吗?两位大师不开口。身为状师,我就不能从其他方面深挖证据吗?”

春荼蘼再度转向两个和尚,“请问两位大师。你们会不会武功呢?”她这样一问。众人的目光就落在两个和尚身上,见他们虽然也算高大,但面带菜色,瘦骨伶仃,实在不像武功高手的样子。而且相由心生,他们神态平和,半分凶相也无。

本心摇头道。“老衲并不会武,小徒望空略通拳脚,比之大徒弟望尘可差得远了。即使是如此,望尘心性温和慈悲,断无可能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真算得是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他本是我们师徒三人中最有慧根的一个,可惜……可惜……”连道两声可惜之后,又低头诵经。

“一般来说,两个不会武的人,是不会因为临时起意而和一个强壮高大、身负武功的人打斗的。况且那无名寺是三位大师所建,至今已有十几年。师徒三人相依为命,互相扶持、风雨同舟的相处这么久,人非草木,就算是恶人也会生出感情来,何况是慈悲为怀的出家人?怎么会突然为了一个女子动了杀念?而且是本心与望空大师齐心,对付望空大师一人,这也太说不通了吧?”

见众人情不自禁的点头,春荼蘼从袖子中拿出一叠纸,抽出其中一张,举起来,沿四周走了一圈。其实,这么小的字,这么快的速度,没人能看到什么,但这就是一种心理暗示,表明手中所写的证据真实,不怕被人质疑。

“佛家大开方便之门,无名寺就算香火凋零,也总有香客来往。民女得到本心大师的指点和帮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得到了几名香客的证词,可证实本心等师徒三人和睦融洽,彼此之间颇为亲厚。”她又把证词恭恭敬敬地送到公座前,“下面罗列了证人的姓名和住址,以及相应的担保。包大人尽管拿去核实,此证据有一式三份,除了这一份,会另呈一份正式的,我这里还留了底。”

“不错,不错。”包县令点头。

春荼蘼又抽出一张纸,转身对堂上众人道,“若说本心和望空大师为凶手,现在动机已经模糊不清,不足以为信了。剩下的就是作案的时间和手法、作案的地点,以及善后。作案的地点不必说,就是无名寺后枯井边。再说作案的手法吧,望尘大师并不是被推入井中摔死,而是在外面死亡,再抛尸井中。因为,望尘大师的的前额虽然有很重的伤痕,但颈骨尽碎,那才是死亡的真正原因!”

嗡的一声,底下大乱。这个细节包县令自是知道,所以竟然没有拍惊堂木,而是略等了下才叫“肃静”,以便春荼蘼继续说下去。

“人活着时受重创,血会呈喷溅状。可若是死了,没有心脏跳动的压力,血只会流淌,而不会喷。当日,是县衙的差役大哥下井,捞出了望尘大师的尸体,可曾见过血迹吗?”她调查得清楚,当时捞尸者,正是分站两班的一名差役。

那差役听她问起,就看了眼包县令,见后者微微点头,连忙出列,躬身道,“回县大人的话,当时属下奉命下井,确实发现血迹,但并没有喷溅到井壁上,而是沾染在井底的枯枝败叶之上。而且,血量不大。”

“以差役大哥的办案经验来说,这说明什么?”

“血量不大,证明不是能致命的重伤。”想了想又说,“井底非常狭小,若血有喷溅,井壁自然会染上的,可我并无发现。”

春荼蘼点头道,“对啊,其实说望尘大师不可能是落井摔死,还有一个旁证:旧磨盘足有两百余斤,非要本心和望空大师两人合力才可推得动,望尘大师不可能会傻乎乎站在一边,等人家搬开磨盘,再把自己推下去吧?而望尘大师会武功,本心和望空大师却不会,就算是巧妙的偷袭,望尘和尚也不可能被扭断脖子吧?这是常识,诸位一想就明白了。”当时看到望尘和尚额头有伤,仵作和差役都认为是额骨碎裂而死。是在她的再三要求下,重新验尸,得到了新的结论。

唉,古代啊,刑侦技巧真是差。可是,复杂的犯罪也少。作案和破案就像双生,你弱我也弱,你强我也强。在现代,刑侦手段高科技多了,可是犯罪手法也花样翻新。所以,无论古代和现代,环境有局限性,做事就有局限性。她的故事若写成小说,流传到后世,读者们也许会觉得,哎呀好简单啊,古代人真是二型弱,但身处其中才明白,明明知道事实,但想要证明也是很难的。像她这次,没有尸体,没有照片,也只能想方设法以情理取信于人。当然,还是要搭配着铁证。

一番话,两句对答,已经充分说明望尘是先死而后被抛尸。而且众人都已经相信,本心和望空是杀不了望尘的。

嗯,法庭风向良好,但必须再踩上一脚。春荼蘼想着,再度挥挥手中的纸,“我这里还有一个证据,能证明本心和望空大师,连作案的时间和机会也没有。根据仵作大人的推断,望尘大师约是在三月二十日左右遭遇的毒手。而那几天,无名寺中恰好有一位香客。这位先生可以证明,望尘确实外出化缘,之后本心和望空大师没有走出无名寺一步,一直为这位香客讲解佛法,还一起参禅。试问,他们怎么可能分身去杀人呢?”她口称先生,说明那香客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这年头的人,对读书人特别崇拜和信任,于是堂下又发出恍然的哦声。

“请传召证人皮先生。”春荼蘼发出请求,而这个姓氏太少见,长安城中的皮姓读书人中有一位大大有名,是前中书舍人的孙子。他身负功名,却不愿为官,因崇信佛法,时常在寺庙中待个十天半个月,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待那位皮先生上堂,认识他的人就发出惊叹,因为果然就是那一位。二十来岁年纪,眉清目秀,不像是佛门弟子,倒是一派道骨仙风的感觉。

“参加县令大人,见过诸位。”皮先生不卑不亢的略礼一礼,就站直了身子,显然力挺无名寺,“三月十五,学生确实已经入住无名寺,那时见过望尘大师,直到他于三月二十日清晨时分,下山化缘。之后,学生于三月二十一日午饭后离开的。”发现尸体时,是三月二十二凌晨,所以这是非常确凿的时间证明。

“那么多香火旺盛的寺庙不去,为什么要去深山小庙?”人群中又有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