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刺客信条:大革命上一章:第8章
  • 刺客信条:大革命下一章:第10章

  他点点头。“谢谢你,埃莉斯,这对我是莫大的安慰。”他说着,转过头去,拭去眼角的泪水。

  之后,我应父亲的召唤去了他的书房,我们两个坐在昏暗房间里的一张长靠椅上,而他伸出双臂,紧紧地抱着我。他刮了胡子,外表看起来和平时一样,但他说起话来缓慢而又费力,呼出的气息带着带着酒味。

  “你很坚强,埃莉斯,”他说,“比我更坚强。”

  我们两个的内心都在隐隐作痛。我发现自己几乎羡慕起他来:至少他能碰触到自己的痛苦。

  “这是意料之中——”我没能说完那句话,因为我的肩膀开始颤抖。我用发抖的双手抱住他,让他的身体包裹着我。

  “发泄出来吧,埃莉斯。”他说着,开始抚摸我的头发。

  我照做了。我终于哭了出来。

  摘自阿尔诺·多里安的日记

  1794年9月12日

  我内疚地放下她的日记,那充斥于字里行间的苦痛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惊恐地意识到,她的痛苦有一部分来自于我。

  埃莉斯说得对。那位女士的死对我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当时的我只是个自私的小男孩,在意的只是弗朗索瓦和埃莉斯因此没法和我一起玩。她的去世意味着在一切恢复正常之前——埃莉斯说得没错,因为这座庄园的人们选择不服丧,一切似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我只能自己玩耍。

  令我惭愧的是,这就是那位女士的死对我而言的全部意义。

  但当时的我只是个小男孩,刚刚十岁。

  噢,可埃莉斯也只有十岁,她的智慧却远胜于我。她提到了我们同样在家庭教师那里学习的事,但轮到教我的时候,我们的老师一定在心里暗暗抱怨。他肯定每次都会收好埃莉斯用的课本,心情沉重地取出更加基础的课本,供我使用。

  然而,在迅速成长的同时——现在我才明白,那是外力影响的原因——埃莉斯也因此背负着重担。至少从日记来看是这样的。我认识的那个小女孩只是个快乐又淘气的小女孩,而且就像个姐姐那样,她总能发明出各式各样好玩的游戏,每次我们胡闹得过了头,或者在厨房偷食物的时候——要不就是别的什么恶作剧——被人发现,她总能找到让我们免受惩罚的借口。

  所以难怪埃莉斯去圣西尔的圣路易王家学校就读时会惹上麻烦了。她的性格中对立的两面全都不适合那所学校的生活,而且不出所料,她痛恨那里。虽然它距离凡尔赛还不到二十英里,但对她来说,新旧生活之间仿佛远隔重洋。在她的信里,她把学校称作“贫瘠之宫”。回家探亲的时间严格限定为夏季的三周和圣诞节的数日,其余时间都必须服从学校的安排。埃莉斯可不是那种乖乖听人安排的人。除非那些安排本身就称她的心意。在她看来,在韦瑟罗尔先生那里学习剑术的安排相当合适,而另一方面,学校的安排就非常不合适了。她痛恨学校生活的种种束缚。她痛恨学习那些所谓的“技艺”,比如刺绣和音乐。因此在埃莉斯的日记里,关于她在学校遭遇麻烦的记载层出不穷。就连记载本身也开始重复。这代表了一年又一年的苦闷和挫折。

  在那座学校里,女孩们分成几派,每一派都有一位学生领袖。不用说,埃莉斯跟她那一派的领袖瓦莱丽关系不和,两人经常争吵。甚至打架。我有好几次以手掩口,不知该为埃莉斯的鲁莽发笑还是吃惊。

  埃莉斯一次又一次地被带到她痛恨的女校长列文夫人面前,她会为自己辩解,然后接受惩罚。

  她每次都会以傲慢回应惩罚,而她的傲慢只会让事态恶化,并加重她受到的惩罚。惩罚越重,埃莉斯就会变得愈加叛逆,从而更加频繁地被带到女校长面前,如此周而复始……

  当然了,我知道她经常惹上麻烦。尽管在那段时期里,我们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只是在她短暂的假期里透过家庭教师的窗户见过她几眼,以及带着遗憾和她挥手道别——但我们会定期通信。我是个孤儿,以前从没收到过信,所以每次看到埃莉斯的来信,我都兴奋不已。

  当然了,她在信里也提到了对学校的痛恨,但信的内容并不像她的日记那样详细。她的日记里充斥着对其他学生的不屑,以及对学校的老师以及列文夫人的轻蔑。甚至是1786年那场庆祝建校百年的烟火表演也没能让她快活起来。就连国王本人都站在凡尔赛宫的阳台上,欣赏着这幕盛景,但这并不足以让埃莉斯露出笑容。她的日记里洋溢着对不公的愤怒,以及她与周围一切的格格不入——页复一页,年复一年,我的挚爱始终没能意识到自己陷入的恶性循环。她始终没有发现,她的所作所为并非叛逆。而是哀悼。

  我继续读着日记,也渐渐发现了她向我隐瞒的另一件事……

  摘自埃莉斯·德·拉·塞尔的日记

  1787年9月8日

  我父亲今天来看我,我被叫到列文夫人的办公室去和他见面。我原本相当期待见到他,但不用说,那个恶毒的老女校长也留在房间里,高声陈述着贫瘠之宫的规定,表示这次会面必须在她的旁听下进行。透过她身后的窗户,整个学校的景色一览无余,即使是我也得承认,那景色令人印象深刻。她坐在座椅里,面露微笑,交扣的双手放在她面前的书桌上,看着父亲和我坐在书桌两边的椅子里:尴尬的父亲和他爱惹麻烦的女儿。

  “我实在没想到,完成学业的这条路对你来说这么难走,埃莉斯。”他说着,叹了口气。

  他看起来苍老又疲惫,我能想象乌鸦们在他耳边唧唧喳喳,不断吵着要他做这个做那个的情景。令他的痛苦更加难熬的是,由于他的惹祸精女儿,列文女士不断朝家里寄去表达抱怨的信件,并历数我的种种缺点。

  “对法兰西的人民来说,生活越来越艰难了,埃莉斯,”他解释道,“两年前发生了干旱,收成比过去的每一年都要差。国王下令在巴黎周围筑起城墙。他打算提高税收,但巴黎的最高法院支持那些反对他的贵族。我们勇敢而又坚定的国王陷入了恐慌,取消了税收法案,于是各地的人民进行了庆祝游行。士兵们不愿服从朝游行者开枪的命令……”

  “反对国王的贵族?”我扬起一边眉毛。

  他点点头。“是真的。谁能想得到呢?或许他们以为街上的百姓会表示感谢,然后乖乖回家去吧。”

  “可您不这么认为?”

  “恐怕是的,埃莉斯。我担心一旦人民尝到了甜头,一旦他们品尝到了力量的滋味——属于暴民的潜在力量——那么光是取消税法新政是没法满足他们的。我想他们只会把一辈子的挫折全部发泄出来,埃莉斯。他们朝最高法院投掷烟火和石块的时候,我就不觉得他们会支持贵族。他们焚烧卡罗纳子爵的肖像时,我就更不相信他们会支持贵族了。”

  “他们焚烧了他的肖像?焚烧了财政总管的肖像?”

  父亲点点头。“的确如此。他被迫离开了这个国家。另外几位大臣也跟着他离开了。动乱就要来了,埃莉斯,记好我的话。”

  我一言不发。

  “接下来要说的就是你在学校的表现了,”他说,“你就要毕业了。你现在是位女士。你应该表现得像位女士才对。”

  我思考着他的话,但王家学校的高年级生制服并没有让我觉得像个大人。它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假装大人的孩子。等到放学后,我丢掉硬邦邦的制服,松开头发,让它垂落到我开始发育的胸部上,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大人。我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仿佛看到了我的母亲。

  “你一直在跟阿尔诺通信。”父亲不经意地说着,仿佛只是随便换了个话题。

  “您该不会读了我的信吧?”

  他翻了翻白眼。“不,埃莉斯,我没读你的信。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究竟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

  我垂下头。“抱歉,父亲。”

  “莫非你忙着反抗所有权威,连你真正的朋友是谁都忘了?”

  列文夫人坐在书桌边,故作睿智地点点头,显然觉得自己的说法得到了肯定。“抱歉,父亲,”我没理睬她,又重复了一遍。“事实在于,你一直在给阿尔诺写信,而且——根据他跟我说的内容来看——你丝毫没有履行我们的约定。”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女校长一样,双眉微微扬起。

  “父亲,您说的是什么约定?”我故意用无辜的语气问。

  他朝我们的旁听人短促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就是我们在你来圣西尔之前达成的约定,埃莉斯,你曾保证说,你会尽你所能去说服阿尔诺,让他接受我们家的领养。

  “抱歉,父亲,我还是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他沉下了脸。接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女校长。“列文夫人,我想跟我女儿单独谈谈。”

  “恐怕这有违学校的规定,先生,”她说着,甜甜地笑了,“需要单独会见学生的家长或监护人必须提供书面申请。”

  “我知道,可……”

  “抱歉,先生。”她不肯退让。

  他的手指在马裤的裤腿上敲打起来。“埃莉斯,请别故意跟我作对。你很清楚我的意思。在你来这间学校之前,我们一致同意,是时候让阿尔诺成为我们家的养子了。”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但他是另一个家庭的成员啊。”我继续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请别跟我装傻了,埃莉斯。”

  列文夫人哼了一声。“这一招我都见怪不怪了,先生。”

  “谢谢你,列文夫人。”父亲恼火地说。但等他回过头来,再次对上我的目光时,我们之间的紧张气氛却缓和了不少——这要归功于列文夫人惹人厌的本领——他的嘴角甚至抽动了一下,显然是在忍着笑。作为回应,我露出了自己最快乐也最无辜的表情。他的眼里泛起慈爱,这一刻突然变得美好起来。

  等他再次开口时,语气镇定了许多。“埃莉斯,我相信自己没必要提醒你约定的内容。这么说吧:如果你仍然不肯执行约定,我就只能亲自处理了。”

  我们同时悄悄看了眼列文夫人,她坐在那里,交扣的双手放在桌上,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困惑,却可悲地失败了。在那一刻,我几乎放声大笑。

  “父亲,您是打算亲自尝试说服他接受领养吗?”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凝视着我的双眼。“是的。”

  “即使您会因此失去阿尔诺的信任,您也打算这么做?”

  “这是我必须承担的风险,埃莉斯,”父亲答道,“除非你按照约定去做。”

  我答应过他,要给阿尔诺灌输我们的理念。让他加入我们。想到这里,想到有可能会失去阿尔诺,我就不由得心情沉重。但如果我不去做,父亲也一样会做。我想象着阿尔诺在未来的某一天愤怒地质问我:“为什么你一直不告诉过我?”那一幕让我无法忍受。

  “我会遵守约定的,父亲。”

  “谢谢。”

  我们转头看向列文夫人,后者朝父亲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