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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布莱尼也在那儿。不远处就是那条私掠船的船长,我刚刚得知他名叫爱德华·萨奇,也就是后来举世闻名的黑胡子。他跟传说中描述的一样,只不过那时他的胡子还没有那么长:他高大苗条,一头浓密的黑发。他也正在战斗,他的衣服沾着血迹,刀尖也在滴落鲜血。他和一名手下已经攻了过来,而我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两个人:特拉福德和布莱尼。

  布莱尼。肯定是他。

  战斗已经结束了。我看到布莱尼看看我,又看看特拉福德,接着看向萨奇。他做好了打算,于是在下一瞬间,他对萨奇船长大喊道:“长官,要我帮你解决他们吗?”随后他转过刀尖,指向我和特拉福德。他对我露出了格外恶毒的笑。

  我们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怎么能这么做?

  “嘿,你这喝舱底水的下流杂种!”面对他的背叛,特拉福德怒不可遏。他扑向了布莱尼,弯刀向前刺去,或者说他本想刺出弯刀,但没料到接下来的事:除非他料到自己会死,因为那正是随后发生的事。

  布莱尼轻松地闪向旁边,同时阴险地朝特拉福德的胸口砍出一刀。大副的衬衣破开,鲜血浸湿了他的前襟。他痛苦而惊讶地咕哝一声,但这并没有阻止他再次扑向布莱尼——可惜的是,这次攻击更加破绽百出。布莱尼让他尝到了教训,用弯刀再次砍下,一刀接着一刀,一次又一次地砍中特拉福德的脸部和胸口,最后特拉福德丢下了自己的弯刀,跪倒在地。他含糊地呜咽了一声,口吐鲜血,向前扑倒在甲板上,不再动弹。

  甲板上的其他人都陷入了沉默:其余的每个人都在看着我和布莱尼,看着站在入侵者和航海室入口之间的我们。就好像活下来的只有我们两个一样。

  “长官,要我解决他吗?”布莱尼说。我冲向前去,举起了剑,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刀尖就抵住了我的喉咙。他又一次咧嘴笑了。

  人群分开,爱德华·萨奇走上前来。

  “好了,”他对布莱尼晃了晃手里的弯刀,刀刃上沾满我的同伴们的鲜血,“伙计,你为什么要叫我‘长官’?”

  布莱尼的刀尖贴着我的喉咙。“我希望成为您的手下,长官,”他答道,“并且证明我对您的忠诚。”

  萨奇转头看向我。“还有你,年轻人,除了死在你自己同伴的刀下以外,你还有什么打算?你是想作为私掠船员加入我们,还是作为海盗,死在你这位同伴的手里,或者吊死在英国老家?”

  “我从没想过当海盗,阁下,”我立刻答道,“我只想为我的妻子赚些钱,阁下,用正经的法子赚些带回布里斯托尔的钱。”

  虽然有人禁止我接近布里斯托尔,我也见不着自己妻子的面,但我决定还是别拿这些细节来让萨奇烦心了。

  “是啊,”萨奇大笑起来,随后朝身后的众多俘虏一挥手臂,“我想你还活着的每个同伴都会这么说。每个人都会发誓说自己从没想过要当海盗。他们会说这是船长的命令。是他强迫下的违心举动。”

  “他的手段非常严酷,阁下,”我说,“每个这样告诉您的人,说的都是真话。”

  “那请你告诉我,你的船长是怎样说服你从事海盗这一行的?”萨奇质问道。

  “阁下,他告诉我们,反正等签订和约之后,我们都得当海盗。”

  “好吧,他很可能是对的,”萨奇想了想,然后叹了口气,“这我没法否认。不过这种事靠借口可没法开脱,”他咧嘴笑了笑,“因为我还在当私掠舰长,而且我发过誓保护和协助女王陛下的舰队,其中包括照看亚马逊大帆船号这样的船舰。好吧——你的剑术不怎么样,对吗孩子?”

  我只能承认。

  萨奇笑出了声。“是啊,这点太明显了。可你还是冲向了站在这儿的那个人,对吧?你知道你会死在他的刀下。这又是为什么?”

  我怒气上涌。“布莱尼是个叛徒,阁下,我很生气。”

  萨奇把弯刀插进甲板,双手按着刀柄,目光从我转向布莱尼,后者在平时的愤怒与茫然的表情之外,又多了一丝警惕。我明白他的感受。从萨奇的行为里,很难看出他会同情什么样的人。他的目光从我转向布莱尼,又转向我。然后又重复了一遍。

  “我有个主意,”他最后大吼道,甲板上的所有人似乎都松了口气,“让我们用决斗来解决。你们说呢,伙计们?”

  就像天平那样,其他人情绪高涨,而我的情绪却低落下去。我根本没用过几次刀剑。而另一方面,布莱尼却是个老练的剑客。对他来说,解决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萨奇笑出了声。“噢,但不是用剑,伙计们,因为我们已经见识过这一位的剑术了。不,我提议一对一的肉搏。不用武器,甚至不用刀子,孩子,你觉得如何?”

  我点头同意,心里想的却是最好根本不打,但肉搏已经是我能期待的最好结果了。

  “很好,”萨奇拍了拍手,他的弯刀在木板里颤动了几下,“那就开始吧。来吧,伙计们,围成一圈,让这两位绅士站在圈里。”

  当时是1713年,我确信自己即将死去。

  想想看吧——那是九年前的事儿了,不是吗?那应该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

  

第二十章

  “那我们就开始吧。”萨奇命令道。

  人们开始攀爬索具和桅杆。绳梯、扶手和三艘船的上甲板都挤满了人——每个人都伸长脖子,想要看个清楚。布莱尼炫耀式地脱掉了衬衣,只穿长裤。虽然我知道自己身材瘦弱,但还是学着他脱掉了上衣。随后我们抬起拳头,手肘向下,盯着彼此的一举一动。

  我的对手咧嘴笑了——他的拳头跟火腿一样粗,而且非常有力。他的指节就像雕像的鼻子。不,这也许不是布莱尼希望的剑术对决,但也相差不远。他有机会在那位船长的允许下把我打得粉碎。他可以把我殴打致死,而且不必受到鞭刑的惩罚。

  甲板和索具上传来其他船员的叫喊声,他们等不及想看场好戏了。我是说,一场血腥的好戏。听着他们的嘘声,很难判断他们支持哪一方,但如果易地而处,如果我是他们,想看的会是什么呢?我想看的恐怕也只有打斗而已。

  所以就满足他们吧。我抬起拳头,想到的却是自己从踏上船的那一刻起,就觉得布莱尼是个混蛋。没有别人。只有他。那个彻头彻尾的白痴。我把待在船上的所有时间都浪费在躲避布莱尼,以及思考他恨我的原因上了——因为我已经不像在家乡时那样狂妄自大了。在船上的生活驯化了那方面的我。我敢说自己成熟了不少。我想表达的是,他根本没有憎恨我的理由。

  就在那时,我明白了原因。他恨我,就是因为他需要恨我。如果我不在这儿让他来恨,他就会找到别人填补我的位置。也许是哪个打杂小子,或者哪个黑人水手。他就是喜欢憎恨别人。

  所以,我也反过来憎恨他,并且引导着那种感受,那种恨意。对他的敌意感到困惑?我把困惑转变成了怨恨。惶惶不可终日地躲藏?我把那种感受转变成了仇恨。日复一日被迫看着他那张愚蠢的脸?我把无奈转变成了痛恨。

  正因如此,这次是我先发制人。我踏前一步,利用我的速度和相对矮小的身材,矮身避开他出于自卫挥出的拳头,无比迅疾地挥出一拳,正中他的心口。他“呜”了一声,蹒跚后退,尽管让他忘记防守的与其说是痛楚,倒不如说是吃惊,但这点时间足够让我迅速转向左方,以全身的力道挥出左拳,击中了他的右眼上方。在那令人喜悦的一刻,我还以为这一拳足以打倒他了。

  人群中传来喝彩声和兴奋的咆哮声。我那一拳打得很漂亮,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潺潺流血的伤口。但这不足以彻底阻止他。他脸上那种愤怒而茫然的表情变得更加令人费解。也更加愤怒。我已经击中了他两次,而他一次都没有。他甚至来不及还击。

  我迅速后退。我对打斗时的步法没什么研究,但和布莱尼相比,我非常灵活。而且我有优势。我的拳头下面先见了血,现在人们支持的是我。就像对抗歌利亚的大卫。

  “来啊,你这臃肿的混球,”我讥讽着他,“来啊,从我上船的那一刻,你就打算教训我了。让我们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布莱尼。”

  其他船员听到了我的话,大声表示赞同,或许是在赞赏我的魄力。从眼角余光,我看到萨奇双手捂着肚子,仰天大笑。为了保住颜面,布莱尼只能出手。他行动了。

  星期五曾对我说,布莱尼擅长刀剑,而且还是帝王号的登船队的重要成员。他没跟我提过布莱尼也是个用拳的好手,而我出于某些理由,认定他不懂什么拳击技巧。在海上,我学到过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随便认定任何事”,但这一次我把这个真理抛到了脑后。我的自大再次给我惹来了麻烦。

  布莱尼出拳之后,人们的支持迅速倒向了另一边。千万别摔倒,这是打架时的铁则。但他的拳头打中我的同时,我的脑袋里仿佛有钟声响起,不由自主地跪倒在甲板上,和着血和痰吐出几颗牙齿。我的视野摇晃模糊。我从前当然也挨过拳头,而且次数相当多,但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挨过这么重的拳头。

  在我的痛楚和看客们的呼喊声中——他们叫嚷着希望看到鲜血,而布莱尼将会愉快地为他们呈现——他朝我弯下腰,凑过脸来,露出满口黑色的烂牙,我甚至能嗅到他令人作呕的呼吸。

  “‘臃肿的混球’,是吗?”他说着,吐出一口发绿的痰来。我感到那团黏液贴在了我的脸上。当你做出那种讽刺的时候,千万记住一件事——他们肯定会暴跳如雷。

  然后他站起身来,靴子贴近我的脸,我都能看清皮革上蛛网般的裂纹。我努力压下痛楚,同时抬起一只无力的手,仿佛要挡开那无可避免的一脚。

  但他对准的并非我的脸,而是我的腹部,力道之猛烈让我飞到了空中,然后又落回甲板上。我用眼角余光看到了萨奇,起先我还以为他支持的是我,但他就像刚才嘲笑出丑的布莱尼那样,为我的不幸由衷地大笑。我虚弱地翻过身,只见布莱尼正向我逼近。甲板上的人们叫嚣着要让我见血。他抬起靴子,做出要踩踏的姿势,然后抬头看着萨奇。“长官?”他问他。

  让他见鬼去吧。我可不会傻等着。我咕哝一声,抓住了他的脚,用力一拧,让他摔倒在甲板上。看客们的兴致再次被点燃。我听到了口哨声和叫喊声。还有欢呼声和嘘声。

  他们不在乎谁赢谁输。他们只想看一场好戏。布莱尼倒在地上,而我带着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量扑向了他,双拳打向他的同时,我的膝盖也撞上了他的腹股沟和上腹部,就像怒不可遏的孩子那样胡乱攻击着,希望能凭借运气击败他。

  但事与愿违。那一天我实在不走运。布莱尼抓住了我的拳头,把我扭向一边,随后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让我的身体向后飞去。我听到了自己鼻梁骨折断的声音,感到鲜血流到了我的嘴唇上。布莱尼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来,这一次他没有等待萨奇的许可。这一次他打算下杀手。他的手里亮出了一把匕首……

  枪声响起,他的额头突然多了个窟窿。他张大嘴巴,庞大的身躯跪了下来,然后倒地死去。

  等我的视野恢复清晰后,看到萨奇朝我伸出了手。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把燧发手枪,枪口散发出火药的气味。

  “我少了个手下,伙计,”他说,“你想不想填补他的空缺?”

  我站起身,低头看着布莱尼的尸体,点头同意。他额头那个血洞里飘出了一缕青烟。你真该趁早杀掉我的,我心想。

  

第二十一章

  1713年3月

  在许多英里以外,那个我从没去过,也绝不会去的地方——虽说现在去也不算晚——英格兰、西班牙、法兰西、葡萄牙和荷兰的代表者齐聚一堂,开始起草一系列和约,这些和约将会强行改变我们的人生轨迹,并粉碎我们的梦想。

  这是不可避免的。起先,我发现自己开始适应新生活——让我非常喜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