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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师还教会两人如何控制自己的感觉与情绪,如何处理好心中的负面感情以及如何用周围的环境将其化解。这样他们便能化作一片空气,化作人海中的幽灵,轻易融入一般人群而不被发现。对大众而言,刺客全都带着某种他们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他说,但事实上,就像魔术一样,那不过是刺客们有意变的戏法罢了。

  他还告诫两人无论何时都必须保护好他们的组织。兄弟会就是“比你更重要,阿泰尔;比你更重要,阿巴斯”。因此,身为一名刺客绝不可以在行动的时候损害到组织,也绝不可出卖自己的兄弟。

  虽然在未来阿泰尔确实无视了教义,但那并不是阿尔莫林教育的初衷。他教导他们界限是人创造的,只有在界限范围内的东西才定为“正确”与“真实”,可是事实上,这些界限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不过是被那些所谓的领袖制定的罢了。他让他们明白现实的界限是无穷尽的,人类有限的想象力根本无法企及。可惜只有一小部分人的思想能够跨越尘世间的界限——至于胆敢质疑的人就更少了。

  这些人就是刺客。

  因为刺客能够看清世界的本质。对刺客而言,一切皆有可能,万事皆被允许。

  每天,阿泰尔和阿巴斯都会学到更多有关组织的知识,他们的感情也变得日益深厚。两人几乎一整天都待在一起。其实,无论阿尔莫林教给他们什么,他们自己日常生活的现实,实际是很脆弱虚无的。这种现实生活只由他们自己、管理员、阿尔莫林的课程,还有那些各自身怀绝技的格斗训练员组成。现实也远非万事皆被允许,实际上,几乎没有什么是被允许的。两个孩子只能靠自己找些乐子,也因此有好些本该用来学习的时间都被他们拿来聊天。但有一个话题,两人却很少提及,那就是父亲。起初阿巴斯还会说艾哈迈德总有一天会回到马西亚夫,可数月过去数年过去,他说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阿泰尔经常看见他站在窗边,远眺山谷,泪光闪烁。随后他的朋友便会离开窗前,变得越发少言寡语,性格也不像过去那么爱笑了。以前他总会用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和阿泰尔闲聊,如今却只是静静地守在窗前。

  阿泰尔心想:要是阿巴斯知道事情的真相该多好。这样他的悲伤便会膨胀加剧,然后陷入痛苦,正如自己曾经经历的那样。虽然父亲离世的事实会令他每日心痛,但至少他能活得明白。或许这就是钝痛与绝望之间的差别。

  于是一天夜里,吹灭蜡烛后,阿泰尔将真相告诉了阿巴斯。他低着头,强忍住泪水,对阿巴斯说艾哈迈德曾经来到他的房间,并在那里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不过阿尔莫林觉得最好隐瞒这件事,不要让其他兄弟知道。“导师说他是为了保护你,但他从没亲眼见过你日复一日的思念。我也失去了父亲,所以,我明白。我知道时间能减轻痛苦。所以我告诉你,希望能够帮你,我的朋友。”

  阿巴斯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静静凝视着黑暗,眼角闪过泪光,接着在床上转过身去。阿泰尔曾经想过阿巴斯会有什么反应。哭泣?愤怒?质疑?他本以为自己想好了一切,甚至做好阻挡阿巴斯不让他去见导师的准备。只是他没想到,眼前……虚无一物。只有寂静在空气中弥漫。

  

第二十六章

  阿泰尔站在屋顶,俯视着下一个目标。

  这里是大马士革,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烧火的气味。刺客感到有点恶心,不管是对空气,还是对眼前的景象。他皱紧眉头,注视着被烧得发红发黑化为灰烬的书本。恍惚间,阿泰尔想起自己的父亲,想必他也会对此情此景深恶痛绝,还有阿尔莫林也是。后来刺客回去禀告的时候,导师也确实和他作出了相同的反应。对刺客而言,焚书是对人类的侮辱。学习意味着知识,而知识则是自由与力量的象征。这些阿泰尔知道得清清楚楚。虽然他曾经遗忘过,但不管怎样他又再次记得这些了。

  刺客站在楼顶的屋檐上,那里是敌人视线的盲区。从这儿他既能将大马士革的朱拜尔伊斯兰大学尽收眼底,又不必担心会被人发现。浓烟顺着风飘到阿泰尔所站的地方,不过下面根本没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将心思用在火堆以及在火中燃烧的书本、文献和卷轴上。朱贝尔·阿勒哈基姆站在火堆旁,呵斥众人有序行动。阿泰尔发现,在所有按命令行事的人之中,有一个例外。那名学者双眼直盯着燃烧的火焰,面上的神色正回应了刺客方才心中所思。

  朱贝尔一直阴沉着脸。他脚下穿着皮靴,头上则裹了一条黑色的围巾。阿泰尔仔细打量着他:关于这个人,刺客已经打听到不少事。朱贝尔是大马士革首席学者,但只是名义上的。因为正是这名特立独行的学者反对传播知识,坚持毁灭固有文化。为了实现这一目的,他还召集城内学者响应他的号召。他的所作所为更得到萨拉丁的支持。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将文献收集起来毁掉呢?阿泰尔记得以前有人说过,他们是以某种“新做派”“新秩序”为名义发起这类活动。但那时他并不清楚其中具体涉及了哪些事情。如今,幕后的主使者已经一目了然。圣殿骑士,他的目标就是其中之一。

  “必须销毁城里每一本书。”下面,朱贝尔情绪高涨,他近乎疯狂地催促着自己的手下。那些学者在路上来回奔走,从阿泰尔看不到的隐蔽场所捧出一摞摞书,扔进火堆。纸张碰到火焰立即燃烧起来。每扔一些书,火势都会变得更大一些。从眼角的余光中,刺客发现那个原本看起来有些冷漠的学者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安。最后,他像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似的,猛地冲到朱贝尔面前。

  “我的朋友,别再这样了,”尽管极力放松语气,他依然难忍心中溢于言表的悲痛,“剩下这些羊皮稿里面有很多很多知识,祖先们把它们留下来是有意义的。”

  朱贝尔停下来,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之情。“有什么意义?”他怒斥道。

  “它们就像是灯塔,指引我们前进——将我们从无知的黑暗之中拯救出来。”学者恳求道。熊熊烈火在他身后燃烧起舞。更多学者搬书回来,然后将其全部丢进火中,有些学者朝朱贝尔和那名抗议者站的地方紧张地瞥了几眼。

  “根本没有,”朱贝尔一步上前,将抗议者逼得不得不向后一退,“这些书上写的全是胡言乱语。它们只会毒害我们的心灵。只要这些书存在,你就永远别想看见世界真实的容貌。”

  学者竭力试图和对方讲清道理,却仍旧无法遮掩内心的挫败。“你怎能将书卷指责为武器?它们是人类学习的桥梁。”

  “向它们寻求答案与救赎,”朱贝尔又上前一步,抗议者只得再向后退,“只会让你更加依赖书本而非你自己。它们让你变得软弱而愚昧。你轻信书上的言辞,纸上的笔墨,你可曾想过写书的人是谁?或是他们为何而写?你没有,你只知道不假思索地接受他们的言论。如果他们的想法是错的怎么办?那太危险了。”

  学者困惑了。仿佛有人在告诉他“黑”即是“白”,“黑夜”即是“白昼”。“你说得不对,”可他仍坚持道,“这些书为我们带来的是知识。我们需要它们。”

  朱贝尔顿时沉了脸。“你还在眷恋之前那些书本?想为它们做事?”

  “嗯,是的。当然。”

  朱贝尔笑了。一个残酷的微笑。“那就陪它们一起吧。”

  说着他将双手搭到学者胸前,接着猛地一推,狠狠地。一瞬间,学者踉跄着向后倒去,他的眼睛因惊恐而瞪得浑圆,双手死命挥动,像是希望借此脱离身后贪婪的火焰。可他依然被推进了火堆,开始在灼热的火床上痛苦翻滚。他尖叫、挣扎,可身上的长袍却已经被燎着。他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可身上的袖子却依然被烧落。接着,惨叫声停止了。升起的浓烟中夹杂了一股烤人肉的气味,令人不禁作呕。阿泰尔捂住鼻子。站在下面院子里的学者也纷纷掩住了口鼻。

  朱贝尔走到他们身边:“不管是谁再敢和他说出一样的话,都会落得同样的下场。还有其他人想挑战我吗?”

  无人作答。心生畏惧的众人全都默默地将目光转向捂鼻的手掌。“很好,”朱贝尔继续说道,“你们的任务很简单。进城将剩下的书本收集到一起,堆在街上。等大家做好之后我们会派人把书收走集中销毁。”

  学者们走了,眼下院子里空无一人。镶嵌着亮丽大理石的地面被无情的火焰永远玷污了。朱贝尔绕着火堆来回踱着步子,不时驻足凝望片刻。偶尔还会紧张地看向周围,仿佛在仔细聆听。可即使他真觉得自己听到了些什么,也不过是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他的呼吸声罢了。看到下面自以为安全而放松的朱贝尔,阿泰尔忍不住笑了。看样子朱贝尔知道会有刺客来找自己,而且他自以为比来取自己性命的人聪明得多,于是城里街道上派了诱饵——由最信任的贴身护卫保护的诱饵,就为了让别人更加相信他的骗局。阿泰尔沿着屋顶悄悄走到焚书主使人正上方。朱贝尔大概觉得这里最安全吧,躲在伊斯兰大学里闭门不出就不会被人找到了。

  可惜他错了。随后,他派走自己最后一个属下,将手上最后一本书扔进火堆。

  “唰!”

  朱贝尔抬起头,只见手持袖剑的刺客已经飞身扑向了他。太迟了,不等他动身逃跑,袖剑已经没入他的脖子。伴随着一声叹息,首席学者瘫倒在大理石地上。

  他的眼皮因痛苦不停颤抖。“为……为什么要杀我?”

  阿泰尔抬眼看了一下火中已经烧焦的尸体。皮肉已被烧光,只剩骨头裸露在外,那模样看起来就像在咧嘴大笑一般。“人类有权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信仰。”说着刺客将袖剑从对方颈部抽出,鲜血顷刻流淌到大理石地上,“不论多不赞同他们的观点,我们无权因为他人的信念而去施以惩治。”

  “然后呢?”垂死之人气喘吁吁地问。

  “你们这些学者本该知晓这个道理。教育他人、教导他人弃恶从善。只有知识才能解放人的灵魂,而不是动用武力。”

  朱贝尔呵呵笑了。“他们不会听的,他们的想法早已根深蒂固。你太天真了。这是病,刺客,要治这种病只有这一种疗法。”

  “你错了,因此你必须安息。”

  “难道我和你要救下的那些宝贵书本不一样吗?不是一种你不赞同的想法吗?可是你却如此决然地夺取了我的生命。”

  “牺牲小我,实现大我。这是必须的。”

  “难道不是那些古老的卷轴在激励十字军东征?同时又将正义的愤怒带给萨拉丁和他的百姓?他们的所见所闻威胁着彼此的安全,将死亡带进他们的生活。其实我和你一样,都在牺牲小我罢了,”他笑着说道,“不过现在那都无所谓了。你已经做完了,我也一样。”

  他死了,慢慢合上了双眼。阿泰尔起身,环顾庭院四周。在这里他见到了人世间的美丽与丑恶。接着,才听到脚步声在靠近,刺客便离开了现场。越过几个屋顶后,他重新回到街上,再次融进城中。只不过,他是人群中的利刃……

  “我有事想要问你。”再见面时,阿尔莫林开口道。如今他已恢复了阿泰尔的最高身份。几经波折,刺客终于再次成为刺客大师。只是他的导师,好像还有事情要跟他确认,确定阿泰尔已经记住教训。

  “真相是什么?”他问。

  “坚持自己心中的信念。”阿泰尔说。他想以此让导师高兴,让他知道自己确实变了。也让导师看到他向自己施以宽容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们看到世界真实的容貌,并希望有一天,全人类都能看到同样的风景。”

  “那世界又是什么?”

  “一种幻觉,”阿泰尔回道,“一个我们可以选择顺从——正如大多数人那样——或是选择超越的幻觉。”

  “怎样才能超越?”

  “认识到法则并非天定,而是理性使然。现在,我知道其实信条并不是在指引我们追逐自由,”恍然间,他真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而是指引我们走向睿智。”

  时至今日,阿泰尔才通晓信条的真谛。想来过去的他一直只知其形不知其神。信条是对疑问的召唤,是为所有努力提供思想、知识与理性的桥梁。

  阿尔莫林点点头。“你现在了解圣殿骑士为什么是一种威胁了吧?”

  “因为我们有责任驱除幻觉,让他们无法以此统治世界。”

  “没错。那些人企图将世界改造成符和他们心意的模样。这就是我派你去窃取他们宝物的原因。也是我将它锁在这里,命你行刺他们的原因。只要他们还有一人活在世上,他们妄想创造新世界秩序的野心就不会消失。你必须即刻找到席布兰德。只要他一死,罗布特·德·塞布尔定将变得不堪一击。”

  “如您所愿。”

  “一路平安,阿泰尔。”

  

第二十七章

  阿泰尔由衷希望这会是他最后一次去阿卡。久经战火的阿卡城,如今已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调查好相关情报后,为了拿到导师的标识,刺客再次拜访了联络点的负责人杰贝尔。听到席布兰德这个名字,杰贝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对这个人十分了解,他最近刚被提拔为条顿骑士团团长,负责管理阿卡港口的治安。眼下应该居住在威尼斯人营区里。”

  “我还查到不少——更多事。”

  杰贝尔抬眼看看他:“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