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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吼一声发力,扭转身体拧动双腿,在某种奇迹般的时机控制下,拖着助手的身体撞上了赶来的行刑者。行刑者喊了一声,毫无形象地从高台跌了下去。

  我们面前的人傻站着,张口结舌,没有一个人动弹或插手。

  我更用力地绞紧双腿,回应我的是助手脖子断裂的咔哒一声。血顺着他的鼻孔流下来。他抓着我的手松开了。

  我再次扭动身体。一声大喊之下,不顾肌肉的抗议,缠着他往另一个方向甩去,把他撞上了绞架。

  摇晃作响、快要散开的绞架。

  它发出更响的吱嘎声。最后一次发力——我已没有多余的力量,如果不成功,这里就是我的死地——又把他猛撞上绞架,这一次,终于,它撑不住了。我感觉自己眼前一黑,仿佛脑筋被一块黑色的帷幕罩上了,同时我却发现脖子上的压力突然减轻。绞架倒向了平台前方的地面,横木倾覆,平台本身因为突然增加的人体和木头的分量,分解垮塌,碎木片和肢解的木块四散崩裂。

  昏厥前我最后的想法是,请让他活下来。而恢复意识后,我躺在帐篷里,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他还活着吗?”

  三

  “谁还活着吗?”医生问,他留着一看就知身份不凡的唇髭,口音也宣告他比绝大多数人出身要高。

  “那个尖耳朵的人。”我说着,强撑起身体坐直,他却轻拍我的胸口,扶我慢慢躺回去。

  他和颜悦色道,“听说你是中校的熟人。也许他早上过来后会对你解释一切。”

  就这样,我现在坐在这里,补写白天发生的事件,等待与布雷多克会面……

  1747年7月17日

  布雷多克和手下打扮一样,只是更魁梧、更精明,带着与军衔相匹配的气度。他锃亮的黑色军靴和膝盖齐平,扣得整整齐齐的深色短上衣外罩了一件滚白边的双排扣外套,白围巾,腰间厚实的褐色皮带悬挂着佩剑。他的头发向后梳,用一条黑丝带绑起来。

  他把帽子往我床边的小桌一丢,背着手,用我再熟悉不过的深邃、无情的眼神凝视我。

  “肯威,”他直言,“雷金纳德没有送信说你要来我这儿。”

  “这是情急之下的选择,爱德华。”我说,忽然感到他的存在把自己比得青涩,我甚至觉得受了威胁。

  “我明白了,”他说,“你是想到了就顺路过来坐坐,对吧?”

  “我在这多久了?”我问,“已经过去几天了?”

  “三天,”布雷多克回答,“田纳特医生担心你会有发热症状。用他的话说,一个虚弱些的人可能就扛不住了。你能活着已经走运了,肯威。并非所有人都能从绞架下幸存,又逃过发热这一劫的。同样走运的是,我得到通报说一个即将受绞刑的人指名道姓要找我;不然我的手下可能已经把事办完了。你看到我们是如何对付手下作恶的了。”

  我摸着脖子,和尖耳朵打斗留下的伤口已得到包扎,但与绳子的摩擦还让它发疼。“是的,爱德华,我亲自体验了你是怎么对待手下的。”

  他叹了口气,挥手示意田纳特医生退下,后者离开帐篷,在背后合上门。然后他重重地坐下来,一条腿翘上床,仿佛在彰示他对物产的所有权。“不是手下,肯威。是罪犯。你是叫尼德兰人押送过来的,身边还有个逃兵,一个和同伴双双擅离职守的逃兵。自然而然,他们臆断你就是那个同伴了。”

  “他怎样了,爱德华?和我一起的男人怎样了?”

  “你一直问的人就是他吗?田纳特医生告诉我你对一个——他怎么说来着,‘尖耳朵’男人——特别感兴趣,是他吗?”他语调里有遏制不住的讥诮。

  “爱德华,那个男人——我家遭袭那天晚上他就在现场。我们过去十二年孜孜不倦找的人里就有他。”我冷冷地看着他,“然后我发现他被你的部队征用了。”

  “不错——是被我征用了。那又怎样?”

  “挺巧的,你不觉得吗?”

  布雷多克一向皱着眉,可现在眉间的皱纹更深了。“干嘛不放下你的含沙射影,孩子,直接告诉我你心里想什么。顺便问一句,雷金纳德在哪儿?”

  “我在黑森林和他分头行动了。毫无疑问,他现在已经在回家路上了。”

  “好继续他那对神话和民间传说方面的研究?”布雷多克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这么做让我莫名对雷金纳德和他的调查产生忠诚之心,尽管我自己对这件事不无担忧。

  “雷金纳德认为如果我们能够解开知识宝库的秘密,骑士团将获得自十字军圣战以来的最大势力,甚至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我们便可以高枕无忧,彻底左右未来。”

  他露出稍许恶心和厌倦的神情。“如果你真的相信那一套,那你就和他一样蠢,一样理想主义。我们不需要什么魔法诡计来劝人们投靠我们的事业,我们需要的是刀剑。”

  “为什么不能兼而有之呢?”我辩道。

  他凑近我:“因为其中之一是不折不扣的浪费时间,这就是为什么。”

  我迎上他的目光。“这理由不够过硬。相反,我不认为赢得人心最好的方法是处死他们,你呢?”

  “再说一次。那些是渣滓。”

  “他已经死了吗?”

  “是说你那个——不好意思,那什么,‘尖耳朵’——朋友?”

  “你的嘲弄对我毫无意义,爱德华。正如你的敬意对我一文不值。你也许觉得自己只是因雷金纳德的缘故容忍我——好啊,我向你保证,彼此彼此。现在告诉我,那个尖耳朵的男人,他死了吗?”

  “他死在了绞架上,肯威。罪有应得的死法。”

  我闭上双眼,有一瞬什么意识都不见了,只剩内心的……什么呢?某种沸腾的恶念,放入悲恸、愤怒、焦躁炖煮出来的浓汤;混合了不信任和疑虑。另外,布雷多克搁在我床上的脚,让我希望可以猛地挥剑,把他从我生命里根除。

  不过,那是他的丑恶伎俩,不是吗?不是我的。

  “所以那晚他在,是吗?”布雷多克问道。那语气里是有一丝讥讽吗?“他作为要对你父亲遇害负责的凶犯之一,这么久以来就混迹于我们当中,我们却什么都不知道。有点讽刺,你是想这么说吧,海瑟姆?”

  “没错。讽刺或巧合。”

  “小心点儿,孩子。这会儿没有雷金纳德帮你打圆场,你明白的。”

  “他叫什么名字。”

  “和我部队里数百个重名的一样,叫汤姆·史密斯——乡下来的汤姆·史密斯,别的我们都不知道。那种人,无非是犯了事在逃,也许从地方官那逃出来,也许在决斗中杀了地主的儿子,或是玷污了地主女儿的贞操,要么就是和他老婆通奸。谁说得清?如果你问我,我们追击的其中一人就在这里,始终在我部队里,我会不会吃惊,那我的答案是不会。”

  “他在部队有伙伴吗?我可以详谈的人?”

  慢慢地,布雷多克把腿从我的行军床上拿下来。“同为圣殿骑士,你无限享有我在这里的热情款待,你当然可以自行展开调查。作为回报,我也希望可以要求你辅佐我们的行动。”

  “那又是什么?”我问。

  “法军包围了贝亨奥普佐姆堡。我们的盟友困在里面:尼德兰人、奥地利人、汉诺威人、黑森人,当然了,还有英国人。法军已经掘开了一条战壕,正在开挖第二排平行的壕沟。对堡垒的狂轰滥炸很快就会开始。他们会试图在雨季前把它攻下,因为相信这将为其打开一条通往尼德兰国的大门,而盟军认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堡垒。我们需要能征召到的每一员兵力。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何不纵容逃兵了。你有没有一颗上战场的心,肯威,还是说你如此专注于复仇,一点也不肯再帮我们了?”

  第三部 1753年,六年后

  1753年6月7日

  一

  “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雷金纳德说道。

  我点点头,并不感到意外。自我跟他最后一次碰面已经过了许久,我感觉他要求见我绝不是想要找个借口跟我谈天,就算我们的碰面地点是在怀特巧克力屋,两人都在坐饮麦芽酒,一位殷勤并且——这点没有逃离我的注意——身材丰满的女侍正为我们热情服务。

  在我们左手边是一桌子的男士——臭名昭著的“怀特屋赌徒”——他们正在热火朝天地玩掷骰子游戏,但是巧克力屋其他的位置却是空的。

  自从黑森林一别之后我就没再跟他见过面,六年前,那一别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加入了布雷多克在尼德兰共和国的军队,在贝亨奥普佐姆包围战役中与冷溪近卫团共同作战,直到次年亚琛条约签订,标志着那场战争的结束。在那之后我又继续参加了几次保卫和平的战役,这些事情让我一直疏于与雷金纳德的联络,那段时间他的信不是从伦敦,就是从位于郎德森林的庄园寄给我。我察觉自己的信在寄出之前可能会被人偷看,于是回信时保持言辞含糊,同时私下里寻找着能够和雷金纳德会面,并且探讨我种种忧虑的机会。

  但是,返回伦敦并再一次在安妮女王广场住下之后,我却找不到他了。有人如此告知我:他已经一头钻进了那堆书里——他和约翰·哈里森,另一个骑士团骑士,似乎都痴迷于那些神庙,先行者的宝库和他曾提到的那些过去遗留下的鬼魂般的存在。

  “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里庆祝我的八岁生日吗?”我说道,不知为何,我想要推迟知晓我将杀之人身份的时刻。“你还记得在外面发生的事情吗,一个满腔热情的求婚者打算在大街上行使他的正义感?”

  他点了点头。“人是会变的,海瑟姆。”

  “确实——你就变了。你基本已经沉浸在对失行者的调查里面了。”我说道。

  “我就快成功了,海瑟姆。”他说着说着,接着像是要甩掉一直以来如影随形,令人厌烦的东西一般耸了耸肩。

  “你能解密维多米尔的日记了?”

  他皱起了眉。“不能,更糟的是,这并不是因为我没有多做尝试,这点我可以告诉你。或者我应该说‘还没能’,因为我知道有个解密高手,一名加入意大利刺客组织的——一个女人,你相信吗?我们把她关在法国庄园里,锁在森林深处,但她说需要自己的儿子来解开那本书的密码,而她儿子这几年一直下落不明。就个人而言,我怀疑她的说辞,而且如果要她选择,她一个人应该就能成功解密那本日记。我想她是在利用我们让他们母子团聚。但她承诺若我们找到她儿子,她就解密日记,最后,我们终于找到她儿子的下落了。”

  “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