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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跑可不明智,”康纳说道。他把那个车夫按在一棵树上。

  “你——你想干什么?”这个可怜虫勉强答道。

  “本杰明·丘奇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们正要赶去北边的一个营地。我们通常都在那儿卸货。也许你能在那儿找到他——”

  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仿佛是想寻找支持,于是我拔出了手枪,一枪崩了他。

  “够了。”我说,“我们最好立即动身。”

  “你没必要杀了他。”康纳说,他伸手从脸上擦去那个人溅出的血。

  “我们已经知道那个营地在哪儿了,”我告诉他。“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们回到马匹旁边的时候,我有些疑惑我给他留下的会是怎样的印象。我是在试着教他什么?我是想让他变得和我一样冷漠又疲惫吗?我是在试着向他展示这条道路终将通向何方吗?

  我陷入了思索之中,与此同时,我们骑马朝着营地的位置奔去,一看到树梢上方飘动的烟气昭示了营地的方向,我们立刻翻身下马,拴好马匹,继续步行前进,然后悄无声息地偷偷穿过树林。我们躲在树林里,一边匍匐前进,一边透过树干和光秃秃的树枝,用我的小望远镜觑着眼睛观察远处的人,他们在营地周围走来走去,还有些人正紧紧环绕着火堆烤火取暖。康纳动身离开,他想设法潜入营地,而我则舒舒服服地躲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或者至少我以为是这样的——我以为他们看不见我——直到我感觉到一支滑膛枪抵在了我的脖子上,有人说道:“嘿嘿嘿,看看我们抓到了什么?”

  我咒骂着,被人拽着站了起来。他们有三个人,看起来都为抓住我而颇感自得——这也理所应当,因为要偷偷接近我并不容易。要是在十年前,我早就听见他们的声音,悄无声息地溜走了。要再往前推十年,我不仅能听见他们靠近的声音,而且还会躲起来,之后再把他们全部干掉。

  两人举枪对着我,同时他们其中一人走上前来,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仿佛是感觉印象深刻,他先是鼓噪了一声,然后解下了我的袖剑,之后他又拿走了我的剑、匕首和手枪。当我手无寸铁之后,他才敢放松下来,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小排黢黑腐坏的牙齿。当然,我还有一件秘密武器:康纳。可见鬼的,他究竟跑哪儿去了?

  烂牙走上前来。感谢上帝,他实在是不擅长隐藏自己的企图,因此,我才能一扭身躲开他顶向我腹股沟的膝盖,恰好足够避免造成严重的伤害,但又能让他自以为伤到了我,我假装痛得喊了一声,然后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我决定暂时留在地上,让自己看上去头昏脑涨,不过我实际的感觉并没有这么严重,同时我也在拖延时间。

  “肯定是美国佬的探子,”其中一个人说。他倚着枪,弯腰看着我。

  “不。他不是,”头一个人说,他也弯腰看着我,同时我用双手和膝盖把自己撑了起来。“他可是个特殊人物。对不对……海瑟姆?丘奇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那个领头的人说。

  “那你应该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我说。

  “你根本没资格威胁我,”烂牙咆哮道。

  “暂时而已,”我冷静地说。

  “真的吗?”烂牙说。“不如我们来证明一下怎么样?你嘴里以前有没有啃过步枪托?”

  “没有,不过看来你应该能告诉我那是什么感觉。”

  “你说什么?你觉得很好笑是吗?”

  我把目光上移——移到他们身后的树枝上,我看见康纳就蹲在那里,袖剑已经弹出,他把一根手指竖在嘴边。他肯定是个爬树高手,当然,想必这是他母亲教他的。她也指导过我攀爬的精妙之处。没有人能像她那样穿越森林。

  我抬头看着烂牙,心里知道他已经命不久矣。这让我感觉不那么痛了,因为他一脚踢中了我的下巴,我被人举起来向后扔飞了出去,落在一堆小灌木丛里。

  或许现在就是个好机会,康纳,我心里想道。由于疼痛,我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但我已经得到了补偿,因为我看见康纳从树枝上跳了下来,他戴着袖剑的手向前刺出,随后明亮的钢刃带着血痕从第一个倒霉的卫兵嘴里刺了出来。等我站起身来的时候,另外两个人也已经死了。

  “纽约,”康纳说。

  “纽约怎么了?”

  “在纽约能找到本杰明。”

  “那么纽约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1778年1月26日

  一

  从我上次来纽约之后,这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退一步讲:它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了。1776年9月的这场大火始于斗鸡酒馆,它烧毁了超过五百座民宅,全城大约四分之一都被焚毁,无法居住。结果英国人对全城实施了戒严。民宅被查封,转交给英军军官居住;教堂被改造成监狱、兵营或者医院;不知怎的,仿佛整座城市的精神也变得暗淡起来。现在联合王国的旗帜无精打采地悬挂在橙砖建筑屋顶的旗杆上,而在以前,这座城市四处洋溢着活力与喧嚣——在伞蓬下、在门廊下、在窗棂后满是生机——而现在,同样的伞蓬已经满是污垢,破烂不堪,窗户也被烟尘熏得漆黑。生活还在继续,但市民们却几乎不再从街道上抬起双眼。现在,他们都垂下了肩膀,举止消沉。

  在这样的氛围下,寻找本杰明的下落并不难。结果我们发现他在海滨一座废弃的啤酒厂里。

  “日出的时候我们应该就已经把这事了结了,”我相当草率地预测道。

  “很好,”康纳答道。“我想尽快把那些物资送回去。”

  “当然。我可不想阻止你继续追求你那注定失败的事业。那么走吧,跟着我。”

  我们向屋顶爬去,片刻之后,我们已经在眺望纽约的天际线了,眼前的景象立刻让我惊叹起来,我不禁叹息于纽约被战争所撕裂和摧残的荣光。

  “跟我说说,”过了一会儿,康纳开口说道:“我们初次相遇的时候,你本可以杀了我——为什么你没有下手?”

  我本可以让你死在绞刑架上,我想道。本来我也可以让托马斯在布赖德韦尔监狱就杀了你。又是什么让我放着这两次机会都没有下手?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是我老了吗?是我变得多愁善感了吗?也许我是在留恋那种我从未真正享有过的人生。

  然而,这其中并没有哪一种想法是我特别愿意同康纳分享的,最后,我停顿了片刻,像这样打发了他的问题:“好奇而已。还有别的问题吗?”

  “圣殿骑士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秩序,”我说。“决心。方向。仅此而已。是你们这些人,故意拿着那些关于自由的废话来混淆我们。以前,刺客宣称的是一个更为合理的目标——那就是和平。”

  “自由即是和平,”他坚持道。

  “不。自由是通往混乱的邀请函。就看你的朋友们发起的这场小小的革命吧。我曾经站在大陆会议面前,听着他们又是跺脚又是咆哮。全都打着自由的名义。可实际上那不过就是些噪音罢了。”

  “这就是你更偏爱查尔斯·李的原因?”

  “他远比那些自称可以代表这个国家的蠢货更了解这个未来的国家需要什么。”

  “在我看来你这不过是酸葡萄心理,”他说,“人民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们选择了华盛顿。”

  又来了。他能以这样一种毫不含糊的方式看待世界,我几乎都要嫉妒他了。他的世界似乎是一个没有疑问的世界。等他最终了解到关于华盛顿的真相,如果我的计划成功的话,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那么他的世界——不仅仅是他的世界,还有他的整个世界观——将会轰然倒塌。如果说我嫉妒此刻他心中世界的确然无疑,但我并不嫉妒他的幻想终将破灭的事实。

  “人民什么都没有选择。”我叹道。“选择是由一群享受特权的懦夫做出的,这些人所追求的只是如何丰富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私下开了个会,做了一个对他们自己有利的决定。他们或许会用花言巧语去美化这个决定,但这并不会把它变成事实。唯一的区别,康纳——我与你帮助的那些人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不会装模作样。”

  他看着我。不久之前,我才刚对自己说过,我的话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然而此刻我仍然在尝试说服他。也许我错了——也许他确实能够理解我所说的话。

  二

  到了啤酒厂,情况变得明朗起来,显然我们需要给康纳换一身伪装的衣服,他的刺客袍子有点太引人注目了。获取伪装又给了他一次大展身手的机会,而我也再度吝惜于我的赞美。等我们都打扮妥当之后,便一起朝厂房大院走去,红砖围墙高高耸立在我们头顶,黑色的窗户无情地凝视着我们。透过大门,我能看见处理啤酒厂生意的运货马车和酒桶,还有许多走来走去的男人。本杰明已经用自己的雇佣兵换掉了大部分圣殿骑士的人:真是历史重演啊,我暗暗想道,心里又想起了爱德华·布雷多克。我只希望本杰明不会像布雷多克一样难杀。不知何故,我对此深表怀疑。现在我实在是不怎么相信自己敌人的水准。

  现在我不管对什么都不太相信了。

  “站住,陌生人!”一个守卫从阴影里走出来,搅动了围绕在我们脚踝边的雾气。“你们已经踏入私人地产。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轻轻举起帽檐,让他看清我的脸。“认知之父指引着我们,”我说,那个人似乎松了口气,不过他还是警惕地看着康纳。“你,我认得。”他说,“但我不认得这个野蛮人。”

  “他是我儿子,”我说。听见自己嘴里说出这种感伤的话来,我觉得有些……古怪。

  与此同时,那个守卫正仔细打量着康纳,随后他斜着眼睛对我说:“你这是尝过‘森林水果’什么滋味了,是吧?”

  我决定留着他这条命。暂时留着。所以我只是微微一笑。

  “那你们可以走了,”他说,我们迈步穿过拱门,走进了史密斯公司啤酒厂的主厂区。我们迅速躲进了一个隐蔽的位置,这里还有一系列通往仓库和办公场所的门。我立刻开始动手撬我们遇到的第一扇门上的锁,同时康纳负责望风,他一边望风一边和我聊了起来。

  “察觉到我的存在肯定让你觉得很奇怪。”他说。

  “实际上我很好奇,我想知道你母亲是怎么说我的。”我一边撬锁,一边答道。“我常常想知道,如果我和她能一直在一起的话,我们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我本能地随口问道,“顺便,她现在怎么样?”

  “她去世了,”他说,“被人害死的。”

  被华盛顿害死的,我心里想道,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答道:“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遗憾。”

  “真的?这可是你的手下干的。”

  现在我已经撬开了门,但我并没有走进去,而是又把它关上了,我转身面对着康纳。“什么?”

  “他们来找长老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孩子。可那时候我就知道他们很危险,所以我什么也没告诉他们。为了这个,查尔斯·李把我打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