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恻隐罢了。”连天瞳冷冷回了一句,“那些毙命之人,自己也当负一点责任。”

“恻隐之心?对一只凶暴的妖精?!”钟晴看怪物似地看着她,对她的“恻隐之心”很有意见:“那些人死得那么惨,不至于个个都犯了杀无赦的滔天大罪吧?你也看到了,那狼精发起狂来,连我都想杀!你是不是爱心过于泛滥了?”

“在你我眼里,它是一只妖邪异类。但是在三夫人眼里,”连天瞳顿了顿,“那是她相依为命,视如己命的亲子。”

“你们不知道,当时三夫人为了救回她的儿子,真是不惜一切的样子。”刃玲珑叹口气,对钟晴说道:“母子情深,你让我师傅怎么下手?!”

“可是……可是那毕竟不是她儿子吧?!”钟晴的口气软了下来,紧接着眉头一皱,问:“等等,如果狼精变成了碧笙,那真正的碧笙呢?不会是被狼吃了吧?!”

刃玲珑当即说道:“我们到苍戎山,就是找碧笙去了。”

“哦?”KEN跟钟晴同时问道:“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刃玲珑的脸色不太自然,“一具白骨。”

“死了?”钟晴大吃一惊,“可恶,真的被那狼崽子吃掉了?”

KEN锁眉忖度着:“莫非是狼精贪恋尘世,吃掉碧笙,再化成他的样子下来为祸人间?”

“碧笙并非丧命于狼精口下。”连天瞳走到窗前,俯瞰着一派平静,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石府,“我们在一处峭壁下发现了碧笙的尸骨,颈骨断裂,全身各处均有不同程度的骨折之像,应该是从高处堕下,当场毙命。”

“啊?!摔的啊?!不是狼精干的……”钟晴抓耳挠腮,道:“就算不是这妖孽干的,它利用死去的碧笙混进石府也是不争的事实啊!”

“别那么激动。”刃玲珑拍了拍钟晴的肩,苦笑一下:“虽然白狼是一只山精,但是它未必有你想得那么坏。”

“难道里头还有别的隐情?”凶手虽已经束手就擒,可是KEN越来越觉得事情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

“若没有这只狼精,碧笙的三魂七魄早已散掉。”连天瞳的语气里有少见的沉重,“你我看到的那个乖巧羞涩,同正常孩童无异的碧笙,正是依附在狼精体内的真正的碧笙魂魄的表现,并非狼精假扮而成。”

钟晴眨了眨眼睛,把连天瞳的话来回思考了好几遍,疑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狼精的肉身,碧笙的魂魄?!我们看到的碧笙,的确是那孩子本人没错,只是他是借着狼精的肉身存在于世上?!”

连天瞳微微点头:“不错。若狼精当时没有将碧笙的魂魄容留到自己身上,苍戎山上的其他妖魅怕是早将这孩子的魂魄采去供它们修炼了,如此一来,碧笙连投胎轮回的机会也没有了。”

“狼精为什么要这么做?”KEN蹲下身,轻抚着木箱,“如此说来,它对碧笙还算有恩?!”

“可以这么说。”连天瞳回过头,“若狼精在后头不做出那些事,以它的修为,我想它可以载着碧笙的魂魄,平平安安地陪着三夫人,直到她百年归老。”

“你说杀人?”钟晴立即明白她说的“那些事”是什么了,嘀咕道:“狼精本身就是妖邪,妖邪杀人,是它们嗜血的本性,它又怎么可能不做出‘那些事’呢?!只是我不明白你说的平安陪着三夫人是什么意思,这跟它杀不杀人有什么关系?”

“山精固然嗜血,但是大都是从一些飞鸟小兽身上获取。下山杀人的,只是极少数修行上千年的老妖怪而已,人人都说妖精妖精,其实精要修炼许久才能成妖。以狼精的身份,石府内成百上千的家畜已足够它果腹。”连天瞳缓缓说道,“它的修为虽不算高,但要护住体内碧笙的魂魄不在百年之内散去,也非难事。奈何它为了杀人,动用了太多不该动,也不能动的力量,如此一来,不消三年,它必魂形俱销。”

“这么严重……那它不是根本没必要去杀人?!”KEN的眉头一展,“那些死去的人,你听到他们死前究竟说过什么?难道他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得狼精可以弃自己的安危不顾,杀之而后快?!”

连天瞳垂眼冷笑:“‘不要脸’,死者中的前十七个都在临死前都说过这三个字。”

“不……不要脸?!”钟晴一拍自己的脸,“他们说谁不要脸呢?”

KEN脑筋一转,恍然大悟般一拍手:“我明白了,那些人说的,应该是三夫人没错!”

“三夫人?!不要脸?!”经过KEN这么一提醒,钟晴心眼顿开,“哦!我想起来了,刘妈当时曾当着我们的面很不屑地说三夫人不要脸,而当时碧笙刚刚好进我们的房间,他听到有人说他娘的坏话,于是,刘妈就成了下一个目标!乖乖,我说那些人怎么都被扒了脸皮,原来是狼精为了他们那句不要脸而泄的愤呀!”

“八九不离十。”连天瞳看钟晴一眼,“所以我说过,祸从口出。”

“但是我还有个问题想不通。”KEN说。

“你想问,那早亡的二夫人与傅公子又怎么跟此事扯上了关系?”连天瞳猜人心思果然是把好手,一句话点中要害。

“不错。”KEN等着她的答案。

“也许,这两件事本不该扯上关系的罢。”连天瞳低喃,随即将声音提高了些,道:“狼精身上,附着碧笙这个人类的魂魄,这本来就是一桩违背常理的事情,要保住碧笙魂魄不散,势必会耗去它不少力气。这只白狼的修为本来就不算什么,又背着碧笙这个包袱,要想随意杀人,并不容易。但是,石府桃树林下镇住的东西却给了它最好的机会。”

“桃树下镇的东西?”钟晴一惊,赫然联想到刚才在地牢里听到的大夫人的“自白”,“不会是二夫人的鬼魂吧?”

“呵呵,不只是二夫人的冤魂,应该还有一位傅公子才对。”连天瞳一笑,继续道:“那七木诛邪阵压的就是他二人。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山精都有一个本事,可以利用自身的内丹召聚一些有心愿未了的灵体的怨气和邪气,山而后将自己的精元灌注其中,形成一种特殊的怨灵供其驱使,也就是你们当夜所见到的二夫人与傅公子。一旦两者结合到一起,怨灵打前锋,狼精则藏身于暗处借力,所衍生出的力量不可小觑。如此一来,杀人取血,不在话下。不过,长期这么做,山精的精元会被这些‘外来力量’伤蚀,消亡便是唯一后果。当初狼精觉察到桃林下有冤魂异动,加上它自己正需要他们的帮助,于是便用内丹之力破坏诛邪之阵,汲出了二夫人与傅公子的怨气,又将自己的力量加诸其上,驱遣他们助自己杀人。”

“原来狼精就是那个借力之人?!”钟晴回想起当夜那场恶战,恍然大悟,“难怪当时你要KEN他们带着刘妈躲进桃树林。狼精虽然破坏了诛邪阵,但是凭他的力量,只能取出冤魂的怨气,而不能将冤魂整个释放出来,诛邪阵镇魂的功用仍在,所以已经与魂魄脱离开来,为怨气所化的二夫人跟傅公子根本无法再进入此阵的范围之内。也由于桃树林下是他们二人魂魄的所在地,也是狼精控制怨气的发源处,所以只有在这发源处对那两只怨灵下手,才能一举破掉狼精的借力之术。”

“果然是伏鬼世家出身。”连天瞳眉毛一扬,“对于阵法魂魄之说还算是了解。”

“那么,当狼精无法再利用冤魂之后,他就不得不自己亲自动手了?”KEN接着分析道,“你故意让我们扮成女子,要我们在听到玲珑的叫声之后,马上大讲三夫人的坏话,就是为了引碧笙自投罗网?”

“正是。”连天瞳走到KEN与钟晴中间,嗅了嗅鼻子,笑道:“二十一个死者中,以女性为多。为免你二人的高大身形惹他起疑,故而我要你们到凉亭高处,与狼精拉开距离,混淆视听,再取浓香附于你们身上,让它在不知你们模样的情形下,凭这香味找你们索命。这引狼入室的差事,最是适合你们来完成。”

“你还真能折腾人啊!”钟晴低头看看自己的绿裙子,不满地问:“你既然早知道碧笙是狼精,为什么不在进府之后就直接抓了它,干嘛这么大费周章利用我们引它自动上门,这结果不是都一样吗?!非要搞得我们灰头土脸的!”

“这你就不懂了!”刃玲珑走到他面前说道,“狼精体内除了它自己的魂魄,还有碧笙呢!而实际的情况就是碧笙的魂魄出现的时间是占大多数的,当狼精以碧笙这一面出现的话,我们贸然出手,会伤及这孩子的魂魄的,一旦魂魄不齐,后果会很严重。所以才要你们引出狼精本来的那一面,这么一来,碧笙的魂魄会处于休眠状态,隐匿在狼精体内,只要狼精还有一口气,他就会安然无恙的。”

“原来如此。”KEN仔细思考一番,“可是,一路看来,狼精所做的一切,对它自己是百害无一利啊。什么原因促使它这么做?它跟三夫人究竟有什么渊源?”

“对啊对啊,你们刚才说在苍戎山发现碧笙的尸骨,你们怎么知道真的碧笙在那里?他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葬身在那里的?”钟晴的问题好像总也问不完。

连天瞳举步走向房门,回头轻笑:“这些问题,怕要待三夫人醒来,由她亲自说来罢。”

“哦……”钟晴抓了抓头,又看了看木箱,问:“这狼精怎么处理?”

“暂时放在此处,倾城会守着它。”连天瞳走到了门口,又扔下一句:“三夫人醒来之后,你们谁也不许跟她提起碧笙的事,我自有主张。”

“这个我们明白。”KEN点头。

不只是KEN,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她这么嘱咐的意图。大劫刚过,本以为可以母子团聚,谁又忍心在这个时候告诉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她的孩子早已不在人世,在她身边朝夕相伴的只是一只非人的山精而已。

一行人退出狼藉一片的房间,刃玲珑拉上房门之前,又伸头对蹲在箱子前的倾城说了声:“好好守着,不准打盹!”

倾城把下巴贴在地板上,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冲她摇了摇尾巴。

外面,连天瞳已经走到三夫人房前,正要推门,却又停住了手,对后头几人说道:“进去之后莫要作声,静待她醒来。”

他们几个点头如捣蒜,深知在三夫人醒来之后,种种疑团定会迎刃而解。

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三夫人房中,众人默不作声地围坐在桌前,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惊扰了梦中之人。不方便说话,各人只能在自己心头默默揣测联想,在知情人醒来之前,用自己的方式连串着整个事件的点滴。

别人不知道,钟晴的脑子,现在其实还是乱得跟一锅粥似的,即便自己已经知晓了这么多的真相。

他不时扭头看看三夫人的床,心急如焚地祈祷她赶紧醒过来。

桌上的蜡烛慢条斯理地燃着,窗外的天色也渐渐变幻着。

连天瞳托着下巴,入神地盯着豆大的烛光,眼底波澜不惊,没有人知道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当细长的蜡烛变成了桌上一滩红红的烛水时,伴着熄灭时的轻烟,一抹亮色挂到了天际。

从床内传来了一声低缓的呻吟。

已经昏昏欲睡的钟晴猛然张大眼,起身就说:“你们听到没有,有动静了。”

连天瞳睁开微闭的双目,看向床那边,思忖一下,自语道:“差不多该醒了。”

轻手轻脚走过去,连天瞳小心撩开了帐子。

锦被下,三夫人的手脚动了动,随着逐渐复苏的意识,她长长地呵了一口气,睫毛抖动了两下,缓缓打开了眼睛。

“三夫人可好?”

连天瞳坐在了床沿,笑吟吟地问了句。

“啊……”重见天日的三夫人愣了愣,将目光移到连天瞳脸上,旋即身子一颤,一下子坐了起来,紧张地拉起被子往后缩,“你们……你们是何人……这是何地?!”

“三夫人莫怕。”连天瞳又往里靠了一点,温和地问道:“你不认得我了么?半年前我曾给碧笙治过病。”

三夫人心惊胆战地盯了她半天,神色一变,赶忙将身子挪了过来,又将她的脸瞅了个仔细,惊喜地问道:“你……你是连姑娘……连大夫?”

“估计真是被吓傻了,连人都不认得了。”站在后面的钟晴抄着手,对KEN嘀咕道。

“被关在石牢当妖孽折腾,一个弱女子,没神经失常已经算不错了。”KEN直摇头。

连天瞳扶住虚弱无比的三夫人,点头:“不错,是我。你莫要害怕,现下已经安全了。”

“安全了……”三夫人仍有些慌乱地重复着她的话,然后抬头看着嘀嘀咕咕的钟晴他们,恐惧之意又窜上了脸庞,“他们……他们是……”

“他们几个是我亲友。”连天瞳宽慰着她,“救三夫人出来,他们亦有一分功劳。”

“哦……”三夫人终于放下了紧张讯号,才松弛了不过一秒钟,她蓦地抬起头,想起了一桩天大的事情般,失态地抓住连天瞳,急迫地问:“碧笙呢?碧笙呢?他怎么样了,他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