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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我回答,已彻底关门而去,我回头时只看见冰凉的防盗门,却怪异地觉得暖洋洋。

是谁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许多路过的人只看见烟。但总有一个人能看见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你一起。就好像秦月亮。她心里的热情、冷漠,她的游刃有余和上气不接下气我都能看得见,并且我愿意,陪她一起。

在我心惊胆战等待月底到来的这段时间里,我反而觉得人生升华了一些,比如变得特别爱阅读。

“最近不知怎么的,越来越爱文字,尤其爱看报。”

秦月亮站在全身镜前整装待发预备上班去,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我,轻飘飘道:“是啊,还特别喜欢看招聘版。”

我如鲠在喉,眨眨眼:“你只要说我看起来状态很好就行了,没必要玩‘人生需要揭穿’这套吧?”

“如果一个记者能够容忍谎言,那她失业就没什么可稀奇的了,对吗?”

“到底还想不想我帮你去医院的了!”

她昨晚通知我说今天要加班,让我去医院帮忙缴下费。

终于,镜子前的人转过头来扫我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们社最近要招人,我们小组还有一个名额,听说可以推荐。”

“要缴多少钱呢?”

“……”

第14卷:他今日卷起的万尺浪,我如何忘。

一觉睡到下午闹铃响,醒来才发现秦月亮给我发了短信,说资料落在了家里让我帮忙送去。我打车赶到她们报社已近下班时间,陆陆续续有人从大楼里进出。

在保安处登记的时候,我遇见了秦月亮的同事AMY,特别自来熟的姑娘,和她仅有过几面之缘,她看见我却主动迎了过来。寒暄几句后,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耳边说:“回去好好安慰一下月亮,告诉她没关系,她能力那么强,就算不留在《日报》其他地方也会争着要的,不要太伤心了。”

我不自觉做了一个吞咽动作:“只是忘了一份资料,你们报社至于吗?!”

AMY被我说得摸不着头脑,娇嗔着:“什么呀?你不知道啊?她在一篇稿子里把当事人名字写错了,没审核就下了印厂,现在得罪了我们社一个大赞助商,电话直接打到了领导那里,主任正在办公室发飙呢。哎,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的,做事儿老恍惚,可能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我无心再听她扯下去,抬脚往电梯处走去。

社里果然是硝烟弥漫,大多人正收拾东西开溜避免被波及,主任办公室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虽然隔了厚厚一层玻璃,我听不见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也只窥见秦月亮的背影,但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气急败坏地将一沓资料摔到她身上,顿时白色遮住了我的眼睛。秦月亮微微侧脸躲避,却没有任何要还击的意思,我下意识往窗帘后边一缩,生怕她看见我。

我也不知为什么要躲避,这种时候,大概应该像十多年前那样,风风火火地为她抱不平,但是,我没有。因为长大后,我渐渐明白,有些人一生都会与骄傲随行,即便是表面上。

从报社出来的时候我心事重重,路上却接到乔北方的电话。

自打望城回来,我和乔北方几乎没有交集。听说许氏最近在开发一款新的药物,具体针对哪类型病症并未对外公布,不过当日乔北方一下飞机便匆匆去了公司,看起来应该是很重要的项目。

“喂?”

我因为他的主动造访而小心翼翼,乔北方语气有迟疑,他说:“余笙,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果然,许氏秘密研制的药物和许初颜的病有关,如果进展顺利,根治许初颜的间歇性渐冻症就不再是难事。并且药的初步成品已经出来,针剂配合食用药,尚有改善的地方,至于究竟需要改善哪里怎么改善,需要试用者。

“初颜的细胞组织和血型都十分罕见,在国内有血型记录并且匹配的仅有三位,其余两位集团已经试着联系,其中一位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已经去世,另一位已全家移民美国并且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剩下的一个,是你。”

咖啡厅里,坐在我对面的乔北方逆着夏日最后一缕光做出如上陈述。

“你们怎么有我的资料?”

“联网显示你不久前住过院,抽过血。”

他指的应该是我和他初相遇那天,我晕倒在街上,秦月亮搞不好真拉我做了许多检查,怪不得当天醒来觉得手肘隐隐作痛。

“我们需要你每月固定时间服下药物并且配合针剂,半年后会提取你的细胞组织来观察变化。当然,许氏会给出非常可观的价格并和你签下人身保障协议,同意你随时可退出。虽然这个药全程都是我在研发和监管,可以确定百分百没大问题,不过这也算件大事儿,你有必要和家人商量一下。”

我眨了眨眼,出声打断面前那尽量想表现得客观的人:“如果我不信任你,怎会在第一面就冲动地吞了药。”

对面男子顿时千言万语哽在喉中,他的眼神在炽热的温度里依旧清凉沁人,在我以为他要发出类似谢谢的音节时,他却什么都没再说,却不再是不近人情的姿态。

在这应该你侬我侬眼神交流的当头,我忽然想起了秦月亮。她曾说:“爱的能量是守恒的,犯贱也是哟。”这句话看来有一定道理,要不然怎么连吃药这种事,我也含笑践之。

事后,乔北方开车送我去医院缴费,却碰见秦母和一个大妈在走廊上大打出手,两人嘴里骂骂咧咧。

“对!我女儿不好!你女儿是大记者有能耐!她这么有能耐怎么还不管你那不成器的瘸儿子呢?!那么有能耐还让你和我们这些市井小民挤在一个房间做什么呢?!”

“那也比你女儿好!你女儿成天浓妆艳抹不知道在哪条街……”

我赶紧冲上前去劝架,结果冲突间被那大妈抓掉一撮头发,加上那大妈的女儿加入了战斗,所以最后也就变成了我和秦月亮她妈同仇敌忾。

她妈:“我们家女儿就是比你女儿强怎么啦?!”

我:“我们家月亮就是比你女儿强怎么啦?!”

直到乔北方惨白着脸与医护人员一起将我们拉开。

我承认,这一架我已经等得太久。我将在办公室里不能为秦月亮报的仇,统统转移到这里。并且为了不给她丢份儿,我喘着粗气自掏腰包扔出一张卡到不远处的柜台上,耀武扬威跟大爷似的:“阿姨,月亮特意让我来给您调房间呢,说一个房间这人多得空气都不流通,别把您给闷坏了。”

秦月亮她妈特别会顺杆爬,那头发上一秒被扯得向天炸起,后一秒便眉开眼笑,朝着大妈一个冷眼:“我说什么来着。”

待闹剧散场,离开医院经过宣传栏橱窗时我才发现自己有多狼狈,乔北方则默不作声地跟在我旁边。

我停下脚步,忍不住扑哧出声企图化解尴尬:“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乔北方也停下步子,他微微侧身,弯腰,与我平视:“余笙,你还是这样。”

余笙,你还是这样。

男子反常的叙述令我的神经都打上疙瘩。

“我、我怎么样了?”

他正身,熟稔地摸摸我的发顶,笑道:“没什么,最近常做梦,梦见小时候你为小伙伴打架。虽然你老不正过脸来,但那张牙舞爪的样子我身边估计再没有第二个女生。”

我压抑不住内心升腾的喜悦:“所以是梦见我了吗?!”

他眉毛轻扬:“梦见你很稀奇吗?”

究竟稀奇与否我不清楚。我知道的是,只有你才能将‘张牙舞爪’说得我春心荡漾。

回公寓的路上,乔北方让我再好好考虑他的提议,被喜悦冲昏头的我当机立断答:“我接受,反正你说没大问题嘛,我这也算是为公益事业做贡献。你们这个药要是研究出来上市了,也能造福很多病人。”

看起来似乎没有理由再置喙,他抿唇片刻又启:“那么除合约之外,你私下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告诉我,我也会尽力而为的。”

他的话让我想起秦月亮遇见的麻烦,要是她最近能挖到什么大线索应该可以将功补过不至于走人。本来话已到嘴边,可在面对乔北方的时候,我死活开不了口。

大概喜欢一个人,就是宁愿欠全世界,也不愿亏欠他一分一毫。

当晚,秦月亮回到公寓后果然什么也没告诉我,还带回许多零食,并让我对她歌功颂德。我没有若无其事面对她的演技,索性称累说要去睡觉。大约一小时后,轻手轻脚出来,发现我存的有招聘信息的报纸统统被她搬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房间的门并未锁紧,从缝隙里望进去,昏黄台灯下的那张面庞依旧精致,仿佛下秒就要回过头来给我一个白眼,可她最终也没有,她的注意力统统在那黑白相间的油墨纸上。间歇,她一把将勾画的铅笔扔在办公桌上,情绪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杂乱无章。而那支铅笔滚落到桌角,挨着那个颜色块面都奇形怪状的魔方。

我和秦月亮在她的房间里一起把玩过,后来一直忘了拿回。而此时,它能让我想起的只有一个人。

“曾经有一个彻底远离你的机会放在我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会对当时的自己说,眼睛别瞎转悠。”

在很后的后来,我如是对杜见襄讲,他却压根儿不放在心上,反而讽刺我:“你还以为自己会暴富呢,但是,你没有。”

总之,当时欲解救秦月亮于水火的我,在搜寻完身边所有可以帮忙的人选并一一排除后,向杜见襄举了白旗。

给杜见襄去电话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他似乎已经睡着了,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我说我是余笙,他说他还来世呢,那嗓子哑得惨绝人寰,好像生病了的样子。我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说他哪里都舒服,见聊不出一个所以然,我当机立断挂了电话,回房间准备睡觉,却无法入眠。

“他要是死在家里,警察发现最后一个通话记录是我,会不会有见死不救的嫌疑啊?”

翻来覆去自言自语一番,我爬起来用手机查百度:见死不救到底犯不犯罪。结果网上一溜的道德批判,搞得我良心难安,又尖着嗓子给他去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