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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焚余五指又握紧了剑,心道:这小子知道了。外表却微笑如故,在等对方说下去。

项雪桐忽然停止了挑指甲,抬头,问:“柳兄不知道此事么?”

柳焚余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这大患除去。所以他道:“略有所闻,借一步说话。”他这句话是试毒银针,一沾上去便知有毒没毒。要是项雪桐有防着他,一定不会与他独处,如果没防着他,想必答应他的要求,不管对方答不答应,都可以立即看出对方的意图。且不论如何,项雪桐此人是必需要剪除的。

项雪桐皱了一皱眉头。

柳焚余慢慢地长吸了一口气,他已像一支搭在满弦上的箭矢,一触,即发,杀无赦。

谁知道项雪桐笑道:“可以。”

柳焚余正较放下心,项雪桐一扬手,在亭子里守候的家丁、奴仆、手下,全都垂手低首,退了出去。

亭里只剩下了项雪桐、方轻霞和柳焚余自己。

项雪桐道:“柳兄有话,可以说了。”

柳焚余没料项雪桐自己不离开古亭,而叫手下出去,这一来,项雪桐身边虽然无人,可是一旦发生事情,伏在周围的人一样可以抢救得及。

他把心一横,道:“关四爷也死了,项兄可有所闻?”项雪桐道:“哦?”并不追问下去。

柳焚余本想试探项雪桐的反应,此刻反而心虚,大笑三声,道:“看来,下一个对象,只怕不是你,就是我了。”

项雪桐问:“柳兄怎么知道?”

柳焚余忽改而问道:“项兄怎么会在这条道上?”

项雪桐即答:“等你啊。”

柳焚余心里一寒,笑道:“有劳久候,却不知项兄等我为何?”

项雪桐针一般盯着他道:“柳兄很想知道么?”

柳焚余只笑了一笑,把问题遗留给项雪桐自己回答。

项雪桐道:“柳兄应该知道原因的。”又低头啪啪地挑剔他修长的指甲。

其实。项雪桐在古亭道上遇见柳焚余,完全是机缘巧合,出于无意的,他刚刚才赶向宝来城,但是,他一看见柳焚余和方轻霞在一起亲呢神态,出自于杀手的敏感,马上觉得情形似乎有些不妥:

他故意不作主动招呼,可是柳焚余先招呼他。

他本来已消了疑虑,但是柳焚余一开口就奉承他。

他知道柳焚余性子骄傲,这样做,一定有目的,所以故意出语提到“立功”以试探,然后以路上听到的萧铁唐在梅花湖畔被杀的事来观察柳焚余的反应。

柳焚余提出单独讲话,使他心中警惕更深,惊闻关大鳄死讯。他虽似无动于衷,其实大为震撼。故意说是在路上等柳焚余。

但是柳焚余却不慌不忙,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只有一点项雪桐是肯定的。

他感到杀气。

从柳焚余身上出来的,一种凌厉无比、杀人者的杀气。

同样的他自己也有这种杀气。

他突然有了一个决定。

——不管柳焚余跟“大方门”是什么因缘,关大鳄和萧铁唐的死跟他有没有关系,还是先下手为强,擒住他,必要时,杀了他再说。

他听了探子飞报萧铁唐的致命伤。?

他一听,就曾对翟瘦僧说:“怎么这样像柳焚余的出手?”到现在,这样想法更浓。

——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这是他作为优秀的杀人者之原则。

所以他笑了。

他捋着袖子,用银镌的酒壶,替柳焚余斟满了一杯酒,再替自己倒满一杯,趁这斟酒的时间里,等候柳焚余的回答。

柳焚余也在盘算着下手,如果只是他一人,他就算刺杀不了项雪桐,至少也可以突围而出——但是他还有方轻霞。

——不成熟的时机,宁可放过,不可冒失。

这是柳焚余作为杀人者的信条。

所以他微笑道:“项兄为何在道上苦候,我百思不解,莫测高深。”

方轻霞忍不住道:“管他为什么等,我们走了!”她心里想:要是这家伙敢阻挡,一脚踢掉桌上的剑不就可以了!

柳焚余转头望向方轻霞,叱道:“对项兄不可失礼。”

就在这刹那间,任何人无法注意的,也没有可能注意得到的。项雪桐指甲弹了一弹。几星粉末,落在杯里,迅速融化不见。

项雪桐举杯笑道:“柳兄,我敬你一杯。”。

柳焚余笑道:“这位是——”

项雪桐笑道:“我知道,方家三小姐跟柳兄倒是金重玉女,当真一对壁人。”也替方轻霞倒了一杯酒。

柳焚余抢着端给方轻霞,向项雪桐道:“我来。”

项雪桐道:“有劳。”

柳焚余道:“不敢。”项雪桐举盅敬柳、方两人,道:“请了。”

 

第八章  富贵杀手

 

三人一干而尽。

方轻霞不会喝酒,因不受人理会,受了闷气,便为显江湖气派,一口气喝下去,另一股热气上升,到了胸臆,变成了豪气,到了脑门.成了傲气,再沉淀到喉头,转而成了火气,脱口道:“我知道,你们杯酒言欢,一忽儿打得你死我活,就像你杀那只大鳄鱼一样。”

她一番话说得像点着了火的烈酒,比喝下肚里去还要痛快。

当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场中两大高手,一个已抓起桌上的剑,一个的剑已从袖中拔了出来!

柳焚余和项雪桐两人本来是隔着张石桌,方轻霞坐在柳焚余侧稍后一点,亭内光线暗淡,面目都看不清楚。

但在这刹那间,亭内只充塞着剑风的尖啸,交织着剑芒的疾闪。

方轻霞张开了口,要叫,但声音已被亭内的剑气割裂;想退,但退路已给剑光斩断。

这刹那间,亭外的人不知道亭内发生了什么事。连方轻霞也不知道谁胜谁负。

剑风忽止。

柳焚余和项雪桐依然隔着石桌,在黑暗里无声息,桌上酒菜依然。碟子也未打翻半个。

隔了半晌,只听微微一响,方轻霞一颗心几乎掉出口腔,又听啪的一响,这才注意到靠近柳焚余的桌沿上,滴了一滴又一滴的鲜血,由于暮色昏沉,那血是沉褐色的。

血是从柳焚余身上淌下来的。

方轻霞想尖叫,但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口。

良久。柳焚余道:“项兄,好剑法!”

只听“啪”的一响,项雪桐的剑,又搁在桌子上,“你的剑法比我快,只是,你似受了内伤。”

柳焚余涩声道:“所以,你刺中了我。”他的语音无限疲倦。

但他话一说完,行动却比隼鹰扑兔还迅猛十倍!

他左手挽住惊惶中的方轻霞,右剑闪起一蓬强烈的剑芒,直扑出去!

刹那间,他掠出凉亭,脚未到地,已受到来自凉亭上、花叶间、山石后的三处袭击!

三个袭击者都在半途中断。

那不是他们放弃袭击,而是在柳焚余的剑下猝失去了性命。

柳焚余俯身急行。

他左手仍拉着方轻霞。

就在这时,土里、树上。人影。刀光、射起、扑下,一连串的攻击。

柳焚余并不把这些攻击放在心上。

他把四分心神,放在那一直留于凉亭里,默坐不动的项雪桐,另三分心神,放在照顾方轻霞身上,只用了三分力量去应付这些埋伏。

这片刻间,他挨了一刀,杀了七个人。

但仍是前无去路。

前面仍是刀光。

他不怕刀光。

他的剑光飞起,迎向刀光。

他怕的不是刀,而是凉亭内那把放在桌上的剑。

立时又有六人修呼倒下去。

可是一把青铜鉴,在剑光之中坠入,无声无息地刺向柳焚余背心。

方轻霞惊得叫一声,一刀格住铜鉴,手腕一震,蝴蝶刀几乎脱手,但铜鉴也被格坠开去。

这时柳焚余的剑,已飞卷回来。

持铜鉴的黄脸汉子闷哼一声,中了一剑,却退得更快!

柳焚余也不追击,仍然前行。

前面已经有路了。

踏着敌人尸骨闯出来的路。

血路。

柳焚余又杀了四个敌人,腿上又挨了一叉,才跟方轻霞逃了出来。

他掠上树,又落在官道上疾行,随后拉方轻霞隐伏在草叶中。不久又急驰在小径上。这时,一弓眉月已经挂在天梢,夜黑得那么坚定,所以月亮的轮廓更加分明。

柳焚余回身问:“你说,你要去哪里?”

方轻霞看见他身上染着灰黑,知道那是血,这样流下去足以把一个强人的精力流光,心慌意乱他说:“我…”

柳焚余扬起一双眉毛,脸上似笑非笑地道:“你还是要找你爹爹是吗?”

方轻霞实在不知怎么回答,真想说出:我跟你天涯海角,逃了再说…柳焚余见她迟疑,便说:“好,我们回宝来城去。”

方轻霞至多以为他会带她先赶去红叶乡,没料到反而跑回去那险地,惊道:“回去?怎么行!今天的祸还没闯够吗…”

柳焚余一手扯下一片袖子,用牙齿咬住布块,一双脚踏上岩上,就这样包扎伤口,一面道:“他们不会想到我们回去,我们就回去。”

方轻霞看着月下的柳焚余包扎伤口不吭一声的狠劲,心中无由地一阵激动,觉得江湖上的好汉,全不似自己以前所想像的诗、歌、画、舞,而是一只狼,在月下舔伤口,马上就要再会追捕他的猎物。

方轻霞嗫哺道:“刚才…是不是因为我…?”

柳焚余淡淡地道:“如果你不叫破,项雪桐纵然出手,也不坚决,就算他趁我护你而能刺中我一剑,也难保不被我所伤…不过。”他望着方轻霞,笑笑道:“要不是你及时挡开那把铜鉴,我现在只怕早已走不动了。”

方轻霞觉得他的讽嘲和赞谢等的语气都是一样漫不经心似的,那一双眼睛深了进去,在眼皮折叠中间闪亮着,像两颗嵌在凹岩里的明珠,看着自己,也似并不怀好意。这跟她想像中一双说温柔就有多温柔的眼神并不一样。她觉得心流意乱,想起一个刚才就纳闷的问题像在大海里抓住一块浮木,冲口问出:“那家伙既然占了上风…却为何不迫杀出来?”柳焚余嘴角抹上一丝笑意。

“我开始也不明白。”

柳焚余带方轻霞杀出重围后,那使铜鉴的麻脸汉子跄踉走入亭中,喘着气道:“公子,你,你为何不出手?”

项雪桐神色修然。

“酒。”

他只说了一个字。

“酒?”那汉子并不明白。

“他对调了酒杯。”项雪桐艰辛地道:“他受伤在先,又分心照顾那女的,所以被我刺中了一剑。可是我饮了自己的毒酒,也支持不住了,故意把剑放在桌上,他不敢再拼,只有杀出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