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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春末的最后一天,天有些阴,细雨霏霏,津水河上雾蒙蒙一片。巳时,对岸水草丰美的支流岔口驶出一条两层的红漆楼船,缓缓而来,一直驶到河中央,打横停下。

  徐文凯迈开大步,身后的两名亲卫紧随其后,跟着他跳上了小舟。

  至于岸上的其余战将及亲兵攻箭手等等,人人面露紧张之色,弓弦立即拉紧了,慎防敌军有诈。

  今日这场会面,两边沿岸都布置了一排排弓箭手对准河对岸,津水很宽阔,箭矢射程是达不到对岸的,但河中央可以。

  也难怪大庆这边紧张,毕竟船是杨延宗的。

  只是作为当事人的徐文凯,却此没有丝毫怯惧。他戎马半生,无数次风里来雨来去对阵北戎,只身犯险这并不是第一次,他不在意冒险,只要有值得犯险的价值,他一贯是毫不犹豫就上了。

  此刻占据徐文凯心绪的,反而是即将到来这场见面的内容和结果。

  小舟破水,不疾不徐驶向红船,远远看着,徐文凯跳上了甲板,那两名亲兵却被留在小舟上,虽明知这是约定好的,但大庆这边的岸上还是一下子就绷紧了。

  弓弦拉得“咯咯”响,亲兵们手心都出了汗。

  只不过其实,船上的氛围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剑拔弩张。

  杨延宗和徐文凯是故人,曾经熟悉相交,现在也不陌生,杨延宗连阵俘的徐六郎都没杀,他更不会设计杀徐文凯。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既然徐文凯光明正大约见,那他也磊落应约。

  偌大的红船上,杨延宗端坐在书房的楠木大案之后,与甲板隔了一个正厅两层帷帐,徐文凯抿紧唇,跟着引路的阿康一低头绕过帷帐进了正厅,再进了书房。

  书房内,长明烛点亮,杨延宗背后是一排巨大的槛窗,夏纱透薄,他身后一片敞亮天光,面目却不昏暗,同样明亮的烛光照在他的面庞上,山根高立,眉目英挺,他微微一笑:“孟渊,许久不见了。”

  两人一坐一立,皆是一身战铠重甲,徐文凯同样干净整洁,只不过对比起杨延宗的昂扬轻爽来说,徐文凯身上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硝烟气息。

  徐文凯冷哼一声,杨延宗成了乱臣贼子,他自然看对方哪哪都不顺眼的。

  不过杨延宗并不冷硬的态度,倒让他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是很希望杨延宗没变的。

  只不过,徐文凯才刚坐下,就立马高兴不起来了。

  他一掀甲胄下摆,直接在杨延宗书案对面的太师椅坐下来,谁知眼睛一瞥,就发现干干净净的案面正摆着一封加印帛书。

  ——这明显是给他看的。

  徐文凯定睛一看,登时火冒三丈,这不是别的,正是季子穆先前签章的那封赐地诏书。

  徐文凯一瞬血气上涌脸色涨红,顷刻又发黑,他不笨,哪怕杨延宗什么都没说,他立马就猜出了几成了,简直是气得登时眼前发黑。

  他脸阵红阵黑,半晌,把这玩意往那边一推:“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我无权做主!!”

  给你看,当然是证明东西的真实性了。

  季子穆现在都登基了啊,也该合法化一下了,就算大庆不承认,有这玩意也不妨碍各执一词了。

  季子穆是灵前即位了,但还没举行登基大典,不过杨延宗也不怕他被人再掀下去了,反正朝廷想收复失地就必须靠武力,季子穆再如何也比季子礼季子瑛合适,徐文凯恼怒过后,也只能咬牙继续坚持他。

  “少废话!”

  徐文凯骂道:“我今日来,不是要和你说这些的。”

  杨延宗挑眉:“愿闻其详。”

  正题来了,后者脸色一肃,徐文凯声音也沉了下来,书房内气氛立时一变。

  “北戎犯边,你该接到消息了吧?”

  这北戎,也是不怀好意的,四路分兵,直奔北疆和东北,却没有碰过西北一分一毫,这是摆明欲和杨延宗前后夹击了。

  徐文凯神色凝肃,声音沉沉:“北疆军情告急,急需增兵,而江南季霖蠢蠢欲动,那边的兵马并不能动。”

  大庆是绝对经不起三面开战的,这季霖此刻必须震慑按住了。

  徐文凯闭了闭眼睛,睁开:“我知道,你擅兵,一旦北岸驻军抽掉,对于你来说是个大好机会。”

  “可你倘若不肯休战,北岸大营最多只能抽调十万精兵。”

  对于大庆朝廷而言,两边都是敌人,这等危机,他们是绝对不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的。

  可十万兵力压上北疆,是有些不够的,十五万已经是至少的增援了。

  “这些,想必不用我说,你也是一清二楚的。”

  徐文凯定定看着杨延宗:“这趟,陛下及文武臣将本大力阻止我来的,但我还是坚持来了。”

  “你曾驻边抗戎多年,你应当知道,关外的汉民,过的是什么的日子。”

  “一旦国门被叩开,百姓涂炭,汉室江山不再,家国支离破碎。”

  和他们现在的内战是不一样的,他们现在内战说到底,都是兵士的战,双方都默契没有碰过老百姓。

  而且说到底,也是一个锅里的东西,大庆季氏是汉人,徐文凯及满朝文武是汉人,杨延宗也是汉人。

  这和被外虏破关是不一样的,历史上但凡外寇成功破关占据河山,对于中原汉民来说绝对是一场覆顶的灾难。

  “我不求你共同出兵北上抗敌,”在目前情况而言,这是不可能实施的,徐文凯道,“我只求你看在关外的外寇和关内的百姓的份上,就此罢休,停战退兵!”

  这场谈话,并没持续太久,该说的都说了,多说也没用。

  最后离开之前,徐文凯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放在书案上,转身快步离去。

  ……

  风起云动,吹散阴云,天光更亮了,大书案旁的长明烛火被微风吹动,不断闪烁着。

  杨延宗盯了那封书信半晌,伸手取过来。

  ——这封信笺的上字迹很熟悉,信封边缘也起了毛边,显然是被保存者经常摩挲以怀缅的,不过却没有打开过蜡封和火漆,上面铁划阴钩四个大字“杨慎行,启”,笔锋有些久病的虚弱无力,但风骨犹存。

  这是徐老将军临终前写给日后的杨延宗的一封信,留给徐文凯暂保存的。

  ——徐老将军临终推季元昊上位已是思无可思,但他始终仍忧虑将来的局面最终还是会走向自己最担心的那个方向。

  临终前难以瞑目,他最终写下这封信,交给徐文凯保存。

  杨延宗打开信,信也是徐老将军亲笔,但出乎他意料的却是,没再有半句忠君忠国之言。

  ——信上,从昔年第一次见少年的杨延宗回忆起,徐老将军当年是极其欣赏杨延宗的,杨延宗也在那次西、北合军抗寇有着极出色极一鸣惊人的表现,徐老将军细细追忆了当年那场战役,从开始、转折,到最后,种种细节,之后是杨延宗这么些年他知道的战功,以及,他本人这么多年与北戎交战对对方待汉民虐杀的痛恨。

  娓娓道来,末了,他只最后对杨延宗说了一句,“炎黄伊始,兴败更替,王朝鼎立,延续至今。秦皇汉武不得万万年,季氏想来亦然。余只盼卿勿忘‘不教胡马度阴山’之志,我汉民泱泱大好河山,断断不可失于北戎之铁蹄,否则百姓凋零,生灵涂炭,血染山河矣,……”

  徐老将军非但没有将自己的观念强加于杨延宗头上,他反而十分豁达,王朝兴败更替,当年季氏也是这样得到天下的,杨延宗若真走上这一步,他没话可说,只盼他谨记,不管怎么打,毋忘不教外寇入关。

  这位老人,一生都这么让人敬佩。

  杨延宗轻叹一声,将这封信叠好重新装了起来,放回抽屉里。

  他坐了片刻,直接起身,召来李盛恩蒋清平杨延贞蔡英华等武将文官,把季子穆的那纸诏书弹过去,“照这个,还有我们脚下这半个江陵,以津水为界,让朝廷派人过来,十年之内他们不得主动出兵!”

  “去吧。”

  “是!”

  李盛恩等人接过诏书,齐齐跪地应是。

  其实北戎犯边的消息他们也接到了,大家都挺纠结的,北戎打什么主意一目了然,不战吧,吃亏了;战吧,心里又过不去。

  现在得了杨延宗明确指示,大家对视一眼,心里却不约而同都一松。

  李盛恩等仰首齐声:“主子高义!!”

  声音都挺大的,大家情绪都有些激动,显然虽遗憾,但也是挺愿意的。

  杨延宗没好气:“行了,回去罢。”

  “是!”

  大家挠头的挠头,耸肩的耸肩,都露出了笑脸。

  ……

  舟行破水,回到津南大营,等屏退了诸将,独剩下他和苏瓷的时候,杨延宗才说。

  “我到底是个汉人。”

  他如此说道。

  抗戎了十几年,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也就两人独处,在面对苏瓷的时候,杨延宗才吐露了自己真实的全部想法。

  他长吐一口气,“大庆到底气数未尽。”

  “若要继续强攻,我或许能下半壁江山,但伤亡必定极大。”

  大得远超此刻预料,他身后这些跟随他多年的老兵老将,至少得死亡超过一半。

  杨延宗一向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虽先前战局占尽优势,但一旦朝廷站稳脚跟重新拉开防线,他可以肯定地说,接下来绝对不会再有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皇帝驾崩军心大动的大好战机,可一不可再的。

  而大庆到底是倾一国之力,和杨延宗初立西南西北还是有区别的,前者如今兵力约五十万,哪怕调走了十五万,也有三十来万,而杨延宗如今麾下兵马三十余万。

  固然打下去,杨延宗是有不小的把握,但他同时很清楚,伤亡必会极大极大。

  大庆气数未尽,就算皇帝不怎么样,却有着以徐文凯为首的一干忠臣良将。他们平时不愿意参与党争不露头不显眼,但一旦兵临城下,却能为大庆抛头颅洒热血。

  接下来的战事不会这么容易了,他如今的营中,其实大家都有些过于乐观了。

  杨延宗却很清醒。

  半壁江山,比现在多大约三分之一的领土,却得用忠心耿耿跟随他多年将士兵卒的惨重伤亡来换,杨延宗并不愿意。

  “他们将性命托付于我,我当珍而重之。”

  这是他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以战功擢升为队长,一个老将教他的。

  这十几年来,杨延宗从没忘记过这句话。

  而他少年封将,第一次挥剑令向前方冲锋之时,喊的是:“将士们,你们的父母,即是我的父母;你们的儿女,即是我的儿女,若是汝等阵亡,将由我来照顾!!!”

  所以从一开始,他麾下战亡的兵卒,他都尽能力去抚恤去照顾,一直到今日。

  一个普普通通的兵士背后,往往支撑着一个家庭的,他们跟随他多年,为他卖命,杨延宗道:“我的功业,青史之名,些许先机,不当用将士们的命来换。”

  他拉着她一起俯瞰极远处滔滔津水以及对岸望不见尽头的朝廷大营,还有底下己方军容整肃一张张或似曾相识或陌生的中青少面庞。

  河风凛冽,他鲜红帅氅猎猎而飞,一线阳光泻下,落在他深邃笔挺的面容上。

  苏瓷一眨不眨看着他,她好像到了今日,才真正认识他。

  这个男人。

  杨延宗侧头,她目不转睛的,他收敛思绪,回头看她,笑了下:“是不是有些好笑?”

  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不是觉得他迂腐了?

  “不。”

  苏瓷摇头,瞪了他一眼:“才不是呢!”

  少曲解我好不好?

  横了他一眼,之后,苏瓷收敛嗔怒,神色认真起来:“你很好,真的很好。”

  她仰看这个男人,她此刻觉得,他似是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高大英俊。

  她轻声说:“此乃汉民百姓之幸。”

  “全军将士之幸。”

  “我之幸也。”

  没有任何人,比苏瓷更清楚,抚恤扶养多年来的伤残兵卒及阵亡兵士困难遗眷是一笔多么庞大的支出,可即便旧日再艰难的时候,杨延宗也从来没有减省过这方面的开支,他宁愿自己冒风险去开源,也从未推卸过。

  苏瓷突然想起一句话,位置越高,责任越大。

  杨延宗当得起这句话。

  他或许不是个好人,有不少让人诟病的地方,但他绝对称得上雄主,苏瓷完全能相信,他日后能护一方民。

  他以坚实的臂膀,为他身后的人撑起一片天。

  包括她,包括孩子,包括父弟,和麾下所有将士,以及将来他治下的黎民。

  这样的一个男人,优秀精彩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苏瓷其实一直都知道他很有责任心,但从来没有今日这么清晰过,这一刻,她由衷地赞叹,欣赏他。

  他真的太棒了!

第116章

  于是,在暮春的最后一天,这场从北到南波及了小半边国土的战事最终落下帷幕了。

  徐文凯当夜点了兵,次日一大早就亲自率军星夜兼程赶赴北疆去了。

  不过临去前,他连夜重新布置了津北防线,并将指挥权以及留下的泰半精锐悍将交到另一当世名将老帅朱世嶂手中,并委大将奚尚良及徐五郎辅之。

  徐文凯带走十五万北军,剩下也有将近三十五完的强将精兵,哪怕杨延宗同意了停战,不该松懈的也绝不能松懈,徐文凯依然做了最全面最周密的防范。

  杨延宗并不在意,毕竟他也是这么做的,把信任都放在一纸和书上那是最愚蠢的事情。

  杨延宗命人在津南筑寨,拆卸了津水渡,重新在傅山关、虎坡、太丘及章门一线利用地利布防,空出八万兵马之后,旋即下令分四路,加强青梧至郑中的关隘防守兵力,西北对外的边军他先前没动过,如今北戎虽没碰,但他也立即调整了关防政策及兵力布置。

  他一动东线的关防兵力,津南那边也立即作出相应调整,两岸的兵力现都是比较持平的。

  做好了这一切,杨延宗才携着苏瓷及孩儿,缓缓西归。

  离开江陵,通临原秣子道进入西南,之后转北上,他们的目标是南郑。

  南郑即郑中首府,郑中即古汉中,古汉中上联西北下连西南,汉中平原土地肥沃物阜民丰又地理位置关键,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杨延宗日后的军政中心打算就安在南郑。

  时间也不赶,杨延宗带着妻儿缓缓徐行,沿途还了解了一下舆论风向以及百姓情绪之类的。

  结果还行的,由于战火完全没有波及关内,沿途百姓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大家心里不害怕,在酒馆食肆里讨论得热火朝天的。

  ——如今言论还可以的,先前十王争储,民间的热议就至少能凑上几百个戏本子。

  现在也不例外,西南西北郑中百姓作为地盘易主的当事人,大家说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

  路上杨延宗和苏瓷还特地停下来听了几处,总体还行,生活没变化大家都不恐慌,另外民间不少消息灵通人士已经打听出来了,说江陵那边涉及战火的,被下的地盘,老百姓也没怎么样,就是头顶的官换了。

  这就好啊,老百姓不最关心这个吗?担忧情绪一去,就有人说了:“梁刺史就是这杨督的人,我觉得啊,这杨督应是可以的!”

  梁文亮,杨延宗的心腹之一,刺史是当地最大的父母官了,这梁文亮是个干实事的好官,官声一向极好极得百姓爱戴。

  这人这么一说,不少人纷纷点头。

  前期,当地官员作为标杆引导极其重要,杨延宗微微颔首,对梁文亮甚满意。

  很好,攘外之后,就该安内收拢民心了。

  这么听了几轮下来,总的来说,民间对易主总体来说是不排斥的,和杨延宗预料的一样,老百姓过日子,求的不多,唯一注重的其实是自身环境的安稳。

  所以说到最后,他们更担心的反而是以后会不会进入王朝末年天下大乱的纷扰时期。

  这后面的杨延宗和苏瓷也就没再听了。

  车轮辘辘,不疾不徐,路程不太遥远,花了小半月时间也就到了。

  路上还算悠闲,不过到了郑南之后就忙碌起来了。

  百事待接手,不管是杨延宗及他麾下的一干人等,都忙得简直飞起。

  杨延宗第一时间先是去巡视关防,期间不断颁下政令指示,他把苏瓷母子送进郑南刺史府之后,就飞马把自西北一直往最南边毗邻安南的关隘重镇都亲自巡检了一遍,以确保万无一失。

  至于苏瓷,也忙碌得很,首先内政人手紧缺,尤其是财政,非杨延宗笃信者不可委之,苏瓷原本就是管着他的私账的,现在有些私账将会归进公账,杨延宗索性把这方面的事情交给她了。

  除此之外,她还负责移民营。

  后者也是一项非常非常重要的工作。

  ……

  自打停战以来,西北西南各关就迎来了一大波的移民。

  他们带老携小,推着车担着担,有牲畜的还带上牲畜家禽,最远的徒步不远千里,先后来到了西南和西北。

  虽然累,但一张张淳朴的脸上都是对新生活的希冀。

  这里头,甚至还有阿康的寡母,以及已经垂垂老矣的爷奶,后者已经不大能走了,是阿康的娘和以及带队派的人推着走了几百里路过来的,帮忙的人有时也没空,就是邻里前后你帮一把我帮一把帮着推的车。

  在他们到的那一天,阿康还特地向苏瓷请了一天的假去接,苏瓷马上就批了,并让他带去了几句问候。

  这些人,都是原来分散在各个庄子、村落,或者在原籍拿抚恤金的。他们都是杨延宗麾下伤残兵卒或者阵亡兵士的遗下的家人,他们或多或少,甚至长期,接受父亲/儿孙曾经的上官的抚泽。

  他们甚至很多都重新组成了一个新的村落,村内都是和他们一样的人,连村长都是杨延宗上面安排下来的。

  这次杨延宗自立门户,他们都决心跟着迁移,舍弃熟悉的家园和故土,不远辛苦千里迢迢跟过来了。

  为了安置他们,郑南郊区正在密锣紧鼓兴建着房舍作移民新乡。

  这事交给旁人杨延宗是不放心的,最后苏瓷亲自接过来了。

  从划地到建房,从安置到入籍,都是她一手一脚亲自安排的。

  房舍用的是青砖,院墙和畜生圈用是土胚和篱笆,没有建得特别好,但也一点不差,保持和附近乡镇差不多的水平,苏瓷连日后融入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杨延宗回来后,还特地抽时间亲自看了一次,苏瓷没问他满意不满意,但他目中流露的愉悦从没在她面前掩饰过,那心情也是一连保持晴好了很多天。

  ……

  另外值得一说的是,颜氏终于去世了。

  本来老大夫说,哪怕服过药也远不至于如此,但颜姨娘和杨延信在她面前身死对颜氏的打击太大了,那天过后其实她就病了,病得还挺重的,之后药也停了,但最后今年她还是病逝了。

  杨延宗得知的消息后沉默了片刻,之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杨延宗兄弟就一个亲娘,不能凭空消失,索性就正常发丧,白事不繁不简,颜氏最后葬在郑南东郊的枫平山。

  枫平山很高,是西南与郑中交界的大山脉云仓岭的支脉,进了郑南城地界,大半个郊区都能看见它。

  车轮辘辘,这天从西郊码头回来尚早,经过枫平山不远时,挂起的车帘刚好对着那边,苏瓷见杨延宗看着颜氏新坟方向有些沉默,她把调皮捣蛋的儿子塞进他怀里,笑嘻嘻地说:“去新乡看看吗?差不多都建好了。”

  距离杨延宗上次去看,又过来三个月。

  古代房子建得挺快的,经过大半年的建设,现在一乡四镇二十八个村子已经全部建好了。

  新乡东接宿乡,南邻桐乡和郊道,据底下的人禀,大家和两边乡民都融合得挺好的。

  车夫轻甩空鞭,啪啪车头调转往另一边去了。

  离得远远,便看见簇新的房舍和平整的乡道。

  马车沓沓沿着碎石子路,不疾不徐驰入。

  夫妻俩今日出行还是很低调的,普通的大车,车身和亲兵衣饰没有任何标识。不过进来之后,还是很快被认出来了,主要认得苏瓷,苏瓷经常来,阿正等人混了个脸熟,不需要靠标识来辨认了。

  很快,就有乡民送上肉菜,菜是刚从地里拔的,选最好的,肉和鱼也是好不容易舍得给家里添口肉割的,一见苏瓷的车,这些乡民立即兴冲冲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包了送过来,有更多的人在远处见礼。

  很快,车板前面就堆着一大堆的肉菜,直到真的放不下了,后面的人才依依不舍拎着回去。

  杨延宗没有露面的打算,苏瓷便撩起一点车帘,微笑冲行礼的乡民招手:“谢谢你们,好了,都回家做饭吧。”

  当然,除了肉菜之外,还会有些麻烦事,车架走了一圈,正要离开的时候,他们听见有人吵架。听说是一家的老鼠药药死了一头羊,不料后者去讨公道时不慎把对家小儿子的头给打破了,花了很多的药钱,比羊钱还贵,双方就着要不要赔钱这个问题吵得不可开交,连村长都按不住。

  正头秃间,两家见了苏瓷车,就想着让苏瓷来评理。

  ——这活儿苏瓷之前也常做的,新迁入时尘土飞扬鸡飞狗跳,乡民百样性情各种鸡零狗碎的摩擦肯定不断的,不过他们都很信服夫人,因此苏瓷忙正事之余若碰上了,总会时不时处理一单。

  她也很乐意。

  她处理起来也格外高效,格外让大家心服口服的,多难搞的人家也不会再胡搅蛮缠了。

  看见大家纷纷望过来,苏瓷撸撸袖子直接就跳下车了。

  大家七口八舌给夫人问安,小孩子也兴奋地歪歪扭扭给见礼,苏瓷经常给小豆丁分糖吃,因小孩子都不怕她,一见了她就团团簇拥在她身边,有两个小的还光着脚丫子一边一个揪着她的裙边。

  苏瓷笑了笑,乐呵呵摸摸他们的小脑袋,抬头认真听两家苦主诉说的前因后果,以及村民们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

  冬阳和煦,云卷云舒。

  午后的阳光落在黄土夯的村坪上,她一面的认真,时不时点头,粉脸红扑扑的,精致的眉眼映着冬阳,金灿灿一片。

  杨延宗微笑看着,抱住在他大腿上蹦跶着要跳出车外去娘亲身边凑热闹的胖儿子,“元宝,元宝,娘忙着呢,咱就在车里等啊,好不好?”

  大元宝小朋友撅起嘴巴,不大乐意地答应了。

  杨延宗拍拍他的胖脑门,把已经一岁多的胖儿子放在大腿圈着。

  他惬意往后仰靠过去,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肩上重担,有人分过去一半。

  这些乡民过得好一分,他心里就舒服一分。

  杨延宗闭上双目,他侧耳,微笑听着窗外她隐隐约约的清脆声音。

  苏瓷回来的时候,双目明亮,笑容灿烂,她笑着说:“好了,不是大事,大家各退一步就好了。”

  她被车辕上的肉菜绊了一下,接过大胖儿子颠了颠,还兴致勃勃对他说,看见了有什么冬菜,什么肉,菜要怎么做,肉又怎么做。

  车辕尽是泥泞,都沾在她裙摆上了,她一点都不介意,还看着十分欢喜。

  苏瓷挺珍惜这些肉菜的,这是乡民们对杨延宗的心意,她吩咐阿正叫人回去打听一下大概都是谁送的,回头以另外形式贴补回去,普通老百姓吃顿好菜好肉也不很容易,她不肯白收了,更舍不得浪费,念叨着琢磨这个怎么做那怎么吃,用不完得赶紧分到亲卫营去了。

  最重要是让杨延宗吃到了。

  杨延宗微笑听着,不管她怎么安排,他都说:“好。”

  说着说着,苏瓷还建议:“新乡建成了,我们回头还得建些简单规条发下去。”

  有人凶一点,胡搅蛮缠一点,有人更可怜更孤寡一点,这是在所难免的,简单的规章制度,还有后者日常怎么适当帮扶,这些都是要考虑的。

  杨延宗道:“好。”

  他目光柔和,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苏瓷斜了他一眼,往他怀里一扑,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咬了一下。

  大元宝咯咯大笑着,也一跳跳过来,加塞在他爹怀里兴奋又蹦又跳。

  杨延宗把这两个大宝贝都搂在怀里。

  一家人嬉闹了一番,胖元宝嚷嚷口渴,苏瓷拧了他的肥腮起身倒水。

  回头的时候,看见杨延宗倚在窗畔的短榻,胖元宝盘腿坐在他的大腿上,扣着爹爹的手不知在玩什么,杨延宗低头看着,斜阳落在窗畔,照在他的侧颜上,他敛去锋芒,眉目恬静温和。

  车轮辘辘,人声渐渐抛在身后,他们拐上的官道,离开了新乡。

  不过这个方向,还能看见簇新的篱笆和房舍。

  这个男人,经历过母亲的扭曲和兄弟的背叛,都始终不改初心,太难得了。

  他从来没变过。

  苏瓷给大胖元宝喂了水,找了个机会,悄悄凑他耳边,“我男人真帅。”

  帅呆了!

  杨延宗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侧头睨她,悄悄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两人趁着儿子没注意,偷偷碰了一下额头。

  彼此眉目中的柔情和笑意,满得几乎要倾泻而出。

  ……

  等回到了家,安置了有点缠人的胖元宝小朋友,夫妻两人渡过了一个极其缠绵的夜晚。

  最后他咬着她的唇,“等元宝再大点儿,咱们就再生一个吧!”

  苏瓷困得不行,赶蚊子似的,“……唔,以后再说吧。”

  一夜冬雨,气温又降,只是在柔软帐内,两人体温交缠,暖融融感觉不到一点的凉意。

  今天苏瓷起晚了,模模糊糊中,她感觉有一双手,细细给她把锦被掖了又掖。

  那力道又轻又柔,让人清晰感觉到对方的满腔柔情。

  苏瓷好像就咪了一会儿,不过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杨延宗也早就出门了。

  她躺在被掖得紧紧的被窝里,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禁笑了一下。

  他当时的动作太轻柔了,以至于,苏瓷都有点舍不得掀开被子了。

  她正打算赖床赖一会儿时,忽听见房门“咿呀”一声,苏燕探进来半个脑袋。

  “妹啊——”

  她确定杨延宗确实没在,一步跨过门槛就溜进来了。

  苏燕神秘兮兮凑过来,有点兴奋搓搓手,告诉苏瓷:“妹妹,我告诉你,我找到一个了,很帅的!”

  苏燕最近在物色自己的赘婿人选,她年龄也不小了嘛,但她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在流民堆里捡一个比较好,毕竟不喜欢可以直接踹了,半点麻烦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