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劫所说的“他”,指的便是在一旁跟唐有术问话的秦凌霄,他似乎是听到了父亲中蛊又中了镖毒的那一节,整张俊脸铁青,扯着唐有术的衣领子,似乎在问他父亲秦贺的情况呢。

  小筱听魏劫说起这个,鼻子都皱成一团了:“快别提了,被他扣住那几日,真是要将我和灵儿活活饿死了!他那冷冰冰的样子,谁爱跟谁跟!快别扯上我了!”

  她这发自内心的厌恶显然取悦了冷冰冰的爱徒,他终于露出了虎牙,冲着小筱一笑,微微弯下了腰,低头凑近小师父的脸儿,沉声问:“怎么?他不给你吃的!”

  余灵儿这时凑过来,在一旁心有戚戚道:“那个……秦少阁主其实对我们很好,就是不太会吃,总是让我们吃花瓣,喝露水……”

  两个正长身体的吃货少女却只能吃这些个,光听听都十分可怜!

  魏劫知道自己师父对吃的执着,一听秦凌霄这么会照顾人,笑得更加和煦,伸手摸了摸师父的头,安慰道:“等出去了,我带你吃好的……”

  小筱的心思全放在“吃好的”上了,压根没注意徒儿造次的手,只是有些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我也要叉烧鸡腿,唐公子带的那个都被余灵儿吃光了……”

  再说秦凌霄,刚刚在唐有术那边听了连连噩耗。

  唐有术也不确定凌云阁阁主现在的安危。

  可是秦凌霄听他转述了魏劫看到的情况时,父亲似乎不容乐观。

  秦凌霄努力按捺着满心的焦躁,试着往好处去想。

  可他刚一抬头,就看见庙门口的“魏劫”居然在抱着“崔小筱”转圈圈!而方才还一副贞洁烈女的“崔小筱”居然开心地任着他抱,那脸儿上洋溢着的笑,深深刺痛了秦凌霄的眼。

  他愤怒地转过头,冷冷瞪着柱子旁的那对师徒。

  他俩倒是没有假货那般轻浮嚣张。不过魏劫低头挨着小筱那么近,也不知说着什么,逗得那少女眼里闪着喜悦的光。

  一时间,他也听到了跟着自己吃不饱的只言片语。

  秦凌霄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买的食盒子,还有那一大碗带浇头的凉粉……

  可惜这番好意如被踹翻的食盒一般,到底是无人肯赏,被错付了!

  他本就担忧父亲,心浮气躁,如今心头又好像被浇了几勺子酸辣难忍的浇头,便再也控制不住负面的情绪了……

  门外的“秦凌霄”似乎感受到了正主的愤怒,居然怒瞪双眼,再次祭出了气剑朝着庙内的二人疾驰而去。

  受了“他”影响,其他的假身似乎也再次杀气腾腾,随着“秦凌霄”一同缓缓前行。

  在身后夕阳的映衬下,这群人仿佛僵尸附体,散发着说不出的阴森气息。

  魏劫第一个发现庙门口的假身们不对劲,连忙拉拽着小筱往里闪避。

  门口的假身都木着脸,朝着庙门口挤来,一时将门都遮挡住了,夕阳余晖透不进庙内,周遭显得昏暗极了。

  不过小筱的目力惊人,就算黑些,依然能看清楚。

  她突然发现那个假“秦凌霄”投射过来的气剑在朝着他们奔袭而来的一瞬间,似乎模糊了那么几下……

  小筱眯起眼,疑惑地仔细看向庙门口——此时庙门口已经挤满了人,除了他们这些入城者的假身之外,似乎还有些洛邑百姓一类的身影,这城似乎藉着秦凌霄的情绪,催发出自己所有的能量推着前面的那些假身前行,想往庙里涌,将这些入城者一股脑吞没。

  见此情形,庙里的人也纷纷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亮起武器摆出了自卫的架势!

  可是他们的敌意一下子就传递到了假身那边。让那些原本就带着敌意的假身再次变得杀气腾腾,裹挟着死亡一般的沉默冲进了庙门。

  眼看着大战一触即发,小筱却突然高喊:“快!我们得到屋顶上去!我找到这幻城法门的镜子了!”

  听了她这么喊,魏劫也来不及多问,只是抬头看了看屋顶,便一把抱起了小筱,架起气盾,朝着庙屋顶窜跳而上。

  当冲破屋顶瓦块时,小筱抬头看着东边落在山头的夕阳。

  现在算算时辰,他们进来绝对不少于一个时辰了。可是那阳光似乎一动不动,依旧挂在山头。

  这似乎更加印证了小筱的猜测。

  就在这时,也跟着跳上房的秦凌霄紧声问道:“那镜子在何处?”

  小筱指了指挂在天边的夕阳,沉声道:“若是我猜得不错,那‘夕阳’就是镜子!”

  她并不知是什么人设下的这个镜中之城,但是可以确定,他用的法器极为高妙。

  所以城中的建筑摆设,甚至那些假人都是如假包换一般。

  不过方才在庙里时,因为庙门口被遮挡的缘故,那“阳光”透不进来,以至于在黑暗中,庙里的神像摆设,还有投进来的气剑全都模糊了那么一下下。

  虽然庙门口的人一下子散开,又让“阳光”投射了进来。可是小筱已经在方才的一瞬间发现了破绽!

  只有这光所到达之处,幻影才可成真!

  而这迟迟不落的夕阳,似乎照遍了全城每一处角落。

  小筱想要试试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该如何打破那悬在天际的“夕阳”。

  就在他们纷纷上了屋顶的时候,原本分散在庙门口的假货们又一下子涌了进来,叠罗汉似的往上爬,纷纷朝着屋顶涌来。

  这次,假货们好像失了耐心,不再想再等这些入城者自己心绪烦乱了,而是直接冲上去,要吸干入城者的灵力。

  魏劫听了小筱的话,抬头看了看那夕阳,突然拿出一直挂在背后的银弓。

  他搭好了一只银箭矢,便朝着那“夕阳”射了过去。可是裹着真气灵力的银箭飞射不过一半的时候,似乎就被什么给挡住了,颓然掉落在地上。

  魏劫并没有放弃,接下来又握了一把银箭,继续长臂舒展,如同后羿朝着夕阳射去。可惜连珠射出的银箭都碰了壁,纷纷落下。

  秦凌霄忍不住冷笑:“你就这点本事?不要在这浪费时间了!”

  可是崔小筱却突然厉声喝住秦凌霄:“闭嘴,别打扰他!”

  小筱的眼力太好了,就算魏劫射得飞快,她也能清晰看到那些银箭的落点,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很明显,那“夕阳”的四周有结界保护,不容人靠近。

  但是魏劫连续数支银箭都击在同一点,降魔辟邪的银箭尖让魏劫积蓄在箭身的灵气发挥了最大的效用。

  很快,他们就看到伴着一声异样的龟裂声音,“夕阳”的前方似乎出现了明显开裂的痕迹。

  终于,当魏劫又连续射出十几箭之后,最后一只箭奋力穿过隐形的屏障,又向前飞出老远。

  可是当它快要挨近那“夕阳”时,银箭居然突然着火,很快就被炙热的火苗融化烧尽……

  小筱知道,这是操控此城的背后黑手在施法保护着阵眼法器!

  所以就连镀银的箭也挨不得!

  还有什么能不惧这邪火,劈碎“夕阳”的……

  此时,这座幻城似乎也知道进入了你死我活的最后关头,也失了逗弄猎物的耐心,所有的假身都暴怒了起来,甚至整座城的石板路下,都开始钻出一具具挂着腐肉的骷髅……

  凌云阁的弟子和狐族人都在奋力阻挡那些跳上来的假货们,本就力不从心,眼看着“城”里的阴气越来越重,不禁纷纷陷入绝望。

  心里的防线一旦决堤,丹田的灵气也有些固守不住。于是肉眼可见,他们被吸抽灵力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看着就要抵挡不住了。

  小筱咬了咬牙,突然抽出了自己的佩剑“与天斗”,然后对魏劫和秦凌霄道:“你们俩能不能合力试着将我弹起,我来击破那法门!”

  魏劫看了看她手里的剑,很快就醒悟了小筱的想法,紧声道:“不行!这太危险!谁知道那东西还有什么法门,会不会反噬了你!”

  现在可不是争论的时候,小筱拿出了一代宗主的威严,冷声道:“我没问你的意思!你帮还是不帮?”

  就在这时,余灵儿一边奋力挥剑,一边高声嚷嚷:“你们别吵了!快!真的撑不住了……”

  看着那些挂彩的同伴,魏劫和秦凌霄这两个冤家对头互相默默看了一眼。

  然后两个人终是不情不愿地蹲下,互相厌弃地交握住了双手。

  身材娇小的崔小筱踩了上去,手扶着了他们的肩膀,然后低声喊道:“一二三,起!”

  两个男人运足了真气,四条手臂用力一震,小筱顿时朝着那“夕阳”弹射而去!

  早在准备跃起的时候,小筱就已经将“与天斗”握在了手里,直直伸着,化身为箭,朝着那夕阳袭去。

  那两个男人的臂力惊人,将小筱弹得很高!可是当飞到一半的时候,小筱明显感觉到了阻力,仿佛有铅块坠着她的脚,将她往下拽!

  显然那法门还在负隅顽抗,妄图牵引着小筱坠下。

  就在这时,小筱闭眼催动灵力,达到人剑合一之境,牵引着“与天斗”继续朝着“夕阳”而去。

  这几日因为要上树摘果子的缘故,小筱将人剑合一的诀窍运用的是得心应手。

  现在灵力的催动下,“与天斗”就仿佛强有力的大手拉拽着小筱继续前行。

  而森冷剑芒所到之处,仿佛能将混沌粘稠的阳光劈裂。

  一个假太阳而已,如何争得过天罚之剑的寒光?

  当阻力变弱时,那剑飞快带着小筱前行,然后朝着那红得诡异的“夕阳”狠狠击去!

  只听到震耳欲聋的光当一声,那夕阳竟然如镜面一样慢慢开裂,然后从裂缝里发出恶鬼般的痛苦嘶吼。

  小筱看得分明,在那如镜片的裂痕之间,露出一张惊愕的脸……

  虽然那脸一闪而过,但是小筱已经认出了那人……

  接着,一股热浪从裂缝里侵袭而来,整个镜像之城,一点点地土崩瓦解,而那些狰狞的城中冤魂,还有那些假身也如热蜡融化,一点点消融在了裂开的地面之上……

  伴着纷飞的碎片,那股击破后的反弹力一下子就将小筱给击打回了地面。

  就在这时,屋顶上的两个高大男人纷纷跃起,伸出手臂要去接住小筱。

  可惜秦凌霄的动作稍微慢了些,还是没有争抢过魏劫。小筱被稳稳接在了魏劫的怀里,重新跳落回到了地面。

  此时放眼再看四周,他们分明还在洛邑城空旷的郊野。

  夜风吹来,四周不再是死一般的寂静,虫鸣伴着郊狼的长啸,回荡在清冽的气息里……

  这一切都是如此鲜活,让人有种劫后重生之感。

  此时已经是深夜,天上星斗点点,半月云霞遮脸。而洛邑城就在前方不远处,城门紧闭,一副宵禁的样子。

  余灵儿最先反应过来,摇摇晃晃地扑到地上抓了一把青草入口。

  待咀嚼两下之后,青草的涩味蔓延舌尖,余灵儿一脸惊喜地吐掉青草渣滓,高声喊道:“这草能吃!我们终于逃出了那个鬼地方!”

  不过事情还没有完。

  崔小筱定睛查看周遭,很快就在地上看到了有人用符纸燃烧的灰烬画出的一道道线条。

  这些线条画的是一座城池的街道分布,算起来,还没有几垄田地大呢!

  也就是说,他们方才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转,却死死困在了这不到一亩三分地里。

  很有可能是璨王他们逃亡时,他手下的异人临时设下的法阵,拖延住了追兵魏劫他们。

  不过城池有了,“夕阳”又在何处?

  小筱抬头四望,很快便发现一棵大树高高的树杈上挂着一面残破的八卦铜镜。树根下则是铜镜的碎片点点。

  显然之前的那座幻城,就是有人用这铜镜调整角度,映照真正的洛邑城的影像,变换出来的。

  而在铜镜一旁还挂着一盏泛着诡异红光的灯,方才他们在城中感受的夕阳之光,大约就是这灯光映在八卦铜镜上的错觉了吧。

  魏纠带领的两个卫家侍卫跳到了树上,将镜子和灯摘下来验看。

  可是嗅闻一下那灯油之后,他们立刻厌弃得移开了鼻子。

  原来那灯油里油脂满溢,却又臭不可闻。

  看守阴司的卫家人很容易就能辨别出,这灯里点着的是人脂。

  人脂顾名思义,就是由人尸提炼出的油脂,不过这油脂里似乎还掺杂了其他的东西。

  魏劫接过仔细一看,立刻认出,这里还有邪兽蜃的口水。

  蜃最擅长制造幻境,而将它的口水放入灯中,当点燃时,也会让进入阵法之人不自觉地产生了幻觉。

第45章

  至于那面铜镜,看着倒是跟寻常的铜镜没有什么差别,现在那镜面被小筱戳出了大洞,残破不堪。

  不过小筱发现这铜镜的四周粘了几张符文。

  不过跟灵山符宗的黄草纸符文不同,这些符都是用一种光滑细腻的皮纸制成。

  魏劫摸了一下便道:“这些都是人皮……”

  小筱厌恶地皱紧了眉头,二百年前的符宗同道,竟有人操弄如此邪性之物。

  她再定睛一看,却发现人皮符的符文竟然跟灵山符宗的符文有些异曲同工,虽然画法上略有差异,却能看出本是同宗。

  这让同是符宗的崔小筱觉得大受其辱。

  身为符宗,原本就是修真同道看不起的下九流,世人往往将他们跟那些靠驱魔卖符的江湖骗子混为一谈。

  如此一来,身为符宗之人更要端正自身品行,以正世人偏见。

  可是他们这次遭遇的幕后黑手,显然是将阴邪一道发挥到了极致,若是被四大派看到这些与灵山符宗相类的人皮符,不知又该如何抹黑符宗!

  就是不知操控这阵法之人,之前用这面铜镜吸附了多少人真气。

  就在这时,唐有术也看出了门道,他一边扶着脑袋上歪斜的银头盔,一边纳闷问:“师父,这符文,怎么跟我们灵山的这么像?”

  小筱无言看着他,心道:师父,我还想问您老人家呢!

  当初您是如何别出心裁,开创的灵山符宗?

  关于师父唐有术开山这一段,他老人家当然也是在秘籍里大写特写来着。

  好像这也是跟魏劫前往四大派前,经历了镜像之城劫难有关。

  当时魏劫历险归来后,曾经不无感悟地对自己这个毫无慧根的徒弟说过,与其修炼气宗,不如改修符道。

  若是能将符之道发挥到极致,就算资质平庸之人也能克制百家,达到独孤求败的境地。

  正是因为师父的这一番话,让唐有术上了心,再加上魏劫从幻境之城带出的几张符文,似乎打开了他的灵窍。

  魏劫生前,唐有术便开始钻研符道,到处寻访隐士大能。

  而魏劫被秦凌霄杀死后,唐有术游离十年,终于开创了灵山符宗一道。

  现在小筱拿着这人皮符文,倒是有种豁然开朗之感:原来师父开山立宗的种子,却是从这几张邪门的符文开始的。

  只不过为了摒弃这些符文阴邪的一面,唐有术似乎对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良,让这些符不再阴冷害人。

  可是也许就是因为不再用人皮来制,而改用了黄草纸,再加上唐有术的改动,让这些霸气阴狠的符大大失了原本的威力。

  灵山符宗自然也是走着平淡无奇的路数,离魔尊魏劫所说的“克制百家,达到独孤求败的境地”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既然是这样,小筱还是得替魏劫尽一尽职责,按照原本的轨迹,将开山立宗的种子埋在恩师唐有术的心底。

  于是她叹了一口气后,便将那人皮符收好,交给了唐有术,又是拍着他的肩膀,照着魏劫当年的说辞,郑重其事地勉励了唐公子一番。

  这话听得唐公子为之一振,目光荡漾着坚毅的光芒道:“师祖,我们符宗当然能克制百家,独孤求败!再说我以后也不必开山立宗啊!您作为灵山符宗的宗主大破这幻境之城,就该名扬天下啊!徒孙不才,虽然修道不精,但总爱写些见闻笔录,略有几分文采。待我将师祖的丰功伟绩统统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世人知道我们符宗宗主的威名!”

  小筱一听急了,从唐有术的手里抢过他平时点点画画的本子,看了几页之后,痛心疾首道:“你怎么能这么写?这……怎么全都是我的名字!你师祖我是贪慕虚名之人吗?那些虚名都是修仙成道的累赘……这样吧,你将我的名字统统都换成你师父魏劫,他的名声太臭,正好用你这春秋笔法挽救一下!”

  自己是二百年后穿越而来的人,就该水过无痕,若是被师父记录下来,那就糟糕了!

  唐有术惭愧点头,再次发现自己与师祖的人生境界,相差着千万道鸿沟,真是苍天与沟渠之差!

  师祖为人谦逊低调,让人敬仰不可企及!

  魏劫听了师祖徒孙之间争抢着互戴高帽的话,倒是哂笑了一下,慢悠悠地提醒唐有术,那幻城异事也不要写得太详细了。

  不然那游记里的崔小筱换成了魏劫的话,写到凌云阁少阁主动了邪念,驱使假身亲嘴那一段时,就会写成了秦少阁主狠狠亲吻魏劫不放。

  如此销魂的话,魏劫表示自己看了可能会忍不住大吐特吐。

  秦凌霄在一旁听着,被魏劫挤兑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曾经的天下第一强自硬撑着道:“一个邪魔阵法里的假东西,你也敢往我的身上贴!那邪物做了何事,与我何干!”

  余灵儿想起幻城财神庙那男女拥吻的情境,酸得有些倒牙,也接口道:“好了!小筱不也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要记吗?唐有术,你可不能乱写,每日要拿来给我看!”

  唐有术抱着自己的厚本子,疑惑看着余灵儿道:“你不是不识字吗?怎么检查?”

  余灵儿理直气壮得很:“我们狐族最聪明了,你每天教我认上十几个字,我不就学会了?”

  唐有术立刻点头,表示以后灵儿学字全包在他身上好了!

  秦凌霄满腹心事,无心听他们废话,他老早就知道这些符宗弟子们的无所事事。

  这帮子人,如此一番遇险后,竟然只会抓些鸡毛蒜皮的的事情不放。

  秦凌霄打断了符宗满门上下的闲扯淡,迳直问小筱:“你好像跟魏劫说,击破这镜子时看到镜子后有人?是不是璨王?”

  小筱转头看着他,想了想道:“我没太看清……”

  秦凌霄见问不出什么,又担心着父亲他们,一时也不愿意多停留,只念诀生风,带着凌云阁的弟子腾空而起,越过高高城池,前往城内寻找父亲他们去了。

  小筱看着秦凌霄的背影出神。她方才跟秦少阁主撒谎了。其实她看得很清楚。

  方才,就在小筱击破“夕阳”法门的一瞬间,她在缝隙里,看到的正是秦凌霄……

  不对!说是秦凌霄也不太准确,那……是一张比凌霄要老上许多的脸。

  小筱直觉这人跟秦凌霄有些干系,所以方才绝口不提。

  看着不远处的洛邑城,虽然这城不是幻域,可是她有种预感,城内的凶险也许不逊于幻城……

  想到这,她深吸一口气,挥手招呼道:“走,我们进城去会一会那位璨王!”

  算起来,距离秋水潭的寿宴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了三日,就是不知那王爷打算如何面对四方的声讨呢?

  ……

  再说此时,洛邑城内的王府密室里,在一片昏暗中,璨王看着阵眼中一脸血污的男子,又看看满地的铜镜碎片,慢慢说道:“你不是说这阵法万无一失吗?为何那个崔小筱这么快就破解了? ”

  原来在璨王的面前,同样摆着用符灰绘制的城池。

  而一个戴着兜帽的男子与璨王一起身着法衣,盘坐在阵眼处,。可是方才一瞬间,镜子里映出了一个手持降魔利剑的少女,一下击破了他们面前的铜镜。

  当铜镜开裂时,那兜帽男子竟然跟破镜里的少女四目相对了一下,他的脸也被那震飞的铜镜碎片给划破了,此时满脸血污。

  幸好他及时拉拽着璨王脱阵,若是避让慢些,就要死在那少女的剑下了。

  眼看着功亏一篑,这个带兜帽的男子一边用衣袖擦拭满脸的血污,恼道:“我大师兄布置下的这阵法原本堪称完美。不过此阵全靠灯油挥发,若是加入开明兽的血,那么法力就会更加强大,根本不会让人看出光线破绽。可恨那两大捕兽人如此不得力,竟然双双空手而还。若是开明兽与食尸兽在手,一切都要顺畅得多……都怪我无能,若是大师兄能及时回来,由他督阵,绝不会叫他们逃脱…… ”

  璨王听了这男子之言,叹了口气道:“本王也没有想到,猎人王他们竟然如此不济……不过方才铜镜破裂,那个崔小筱似乎看到了你……”

  听到璨王的话,那个兜帽男子终于慢慢抬起头,冷哼了一声:“方才不过须臾功夫,她未必看清了我。而且我在秋水宴上已经身中蛊毒,重伤不能动,四大派的人都可以为证,她一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宗主张嘴乱咬人,又是在幻城里看到的虚影怎能作数?”

  这兜帽里露出的脸,赫然是年老了许多的“秦凌霄”。

  他正是在秋水宴上身负重伤的凌云阁阁主秦贺。

  只是身负重伤的他,被弟子抬上马车救治后,在亲近弟子的掩护下,先来到了洛邑城。

  璨王还是含笑,不动声色道:“不过你的儿子方才也入了阵,你若爱子心切,一时手下留情放水,也情有可原……”

  秦贺听出了璨王含笑话语下的敲打,立刻诚惶诚恐地跪地道:“属下不敢!虽然我化名秦贺,可从来不敢忘记自己的根本,更不敢忘了您当初交托给属下的重任。方才属下实在是已经抱定了牺牲凌霄那孩子的决心。可您也看到了,那个崔小筱的眼力太好,也太是狡诈。害得主人的百年大计毁于一旦,请主人赐死!”

  璨王温言勉励道:“当年我让你投师凌云阁,并且娶了老阁主之女为妻,实是希望你能在修为之路上行得再远些,若总是如此轻言生死,岂不是可惜了?而且凌霄那孩子有大才之相,若是牺牲了他,我也不能答应。”

  秦贺连忙跪下道:“属下一直不敢忘记您的大恩,我能有今日,也全然离不开您的栽培。百年大计,绝不会因为几个宵小而毁于一旦……方才在阵法中,您已经吸收了不少灵气,可惜半途终止,若不再吸收些真气入灵台,恐怕会真气逆流。可是卫家人一直跟四大派的人在一起,我也不可离开太久,一会恐怕无法给您渡气……大师兄不是快要回来了吗?主人看要不要让他为您护住灵台?”

  受了方才阵法反噬,璨王的脸似乎衰老暗沉了许多,原本光滑的眼角也增添了数道细纹。

  听了秦贺的建议,璨王温和道:“这点小事不需要你大师兄。我自有法子,这里不需得你太过挂心。既然那个崔小筱有看到你的可能,你就赶快回去,到时候四大派也可为你作证。你乃是我苦心埋下的一根线,万万不可功亏一篑!”

  那秦贺赶紧点头应下,临走时,又低低语道:“事到如今,少不得要弃车保帅,那个卫狄……”

  他虽然只是略略提了提,璨王也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只是会心笑了笑。

  等秦贺消失在密道之后,璨王在地垫上重新坐好,然后命人将暗门打开。

  不一会便有一个中年壮汉进来跪在地上,一脸悲愤痛哭道:“王爷!我的女儿也惨遭卫家毒手,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这人正是卫家当年的叛将卫狄。而那个在秋水潭寿宴被食尸兽撕咬而死的养蛊女珠儿,正是他的女儿。

  当年他是卫家前家主卫竟陵的左膀右臂,深得卫竟陵的信任。

  奈何他野心甚大,不甘于一辈子蛰伏在耆老山,世世代代看守阴司。

  所以他藉着在阴司轮值三年的功夫,放出了女魅去□□卫竟陵,然后私入阴司,盗取了一页生死簿。

  这生死簿只要写出人之生辰姓名,便可显示一生命数,句句都是天机,不可泄露。

  这卫狄本来想要藉着卫竟陵松懈的空隙篡改生死簿,改变自己的命数。

  卫家人虽然得道,却不可永生。再没有比守墓人更了解阴司地狱的绝望了。

  卫狄的野心很大,不甘于一辈子蛰伏,便想篡改命数,为自己谋得不修仙而永生的先机。

  可谁知,他当年掌控的女魅,却跟卫竟陵真心相爱,最后竟然跟卫竟陵吐露了实情。

  无奈之下,卫狄放出了阴司的三大凶兽,并拿了些卫家的法器,制造混乱,然后趁机带着那一页生死簿,还有自己的妻女,逃之夭夭。

  可惜他当年出走以后,为了躲避卫家人毫不松懈的追捕。不得不一直蛰伏在璨王处。最要命的是,他当年盗走的那一页生死簿,更像是催命符。

  私藏天机者,怎能不受反噬?所以这物需要阴气不断滋养,不然就会被反噬。幸好有璨王慷慨相助,帮助他到处搜捕阴司之物,放血以滋养那残页。

  不过自己的妻子当年染了怪病,痛苦而亡。而自己的女儿方才也被食尸兽一口口咬断四肢而亡。

  卫竟陵当年对他说“私盗生死簿者,生不如死”的话似乎在一点点的印证。

  ……都怪那半路杀出个卫家逆子魏劫,还有个莫名其妙的符宗崔小筱,居然将那食尸兽又送还给了卫家。枉费他几番费心布置,竟然被人一朝识破。

  现在,自己的爱女被杀,也完全是那对符宗师徒种下的恶果,想到这,卫狄就恨得牙根直痒痒。

  如此一来,他少不得要与璨王请罪,请璨王宽恕自己布置不周详的罪过。

  不过璨王对待贤士的脾气一向随和。

  面对卫狄的请罪,也只是一边用巾帕擦脸,一边温和道:“这些年来,你们父女为本王兢兢业业,不曾有懈怠到时候,你又何罪之有?本王当初收留你的时候,就曾经说过,我乃一介凡人,若想得道升仙,只能借助你们这般大能之人相助。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本王愿倾其所有,助门下异士早日成仙。只是现在受了奸人所阻,暂时受挫,只可怜珠儿……”

  说到这里时,璨王似乎难过得忍不住眼角湿润。

  卫狄深知,自己一直以来,被降魔卫家暗暗通缉追捕,若不是璨王鼎力相助,对他言听计从,他自己一人也弄不来这么多的法器提升法力。

  眼下卫狄还要用着这个一心求道的庸王,自然也是客气一番。

  当听到璨王说他气息突然有些烦乱,不知该如何平息气血,卫狄连忙起身走过来准备帮助璨王平复烦乱的气息。

  这些个皇族子弟,一个个都是富贵闲散极了的。

  这位璨王也不知受了谁的启发,居然妄想凭借凡人庸才之躯成仙,于是整日搜罗各类异士,到处采补真气。

  可惜他那漏风的灵台,压根就不是修仙的材料。

  卫狄心内鄙夷这庸王痴心妄想,不过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来,而是慇勤坐在了璨王的对面,像往常一样,准备渡些真气过去,让这庸王感受一下丹田充盈的快活。

  可他刚刚坐下闭眼运气,突然感觉迎面袭来一股凛冽的杀气。

  等他再睁开眼时,却看见自己的胸口已经被一只手臂贯穿。

  而当卫狄的心脏被抓握住的一瞬间,他身上的真气似乎也被那手臂源源不断地吸纳走了。

  “王爷……你……你……”

  卫狄一时不能动,只能圆瞪眼睛,惊恐地看着含笑看他的璨王。

  这个庸王,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般身手?再看他抓心的手爪,爪间泛黑,俨然是入魔之相……

  庸王抓破了人心,却依然笑意不减,一如从前般温言低语:“既然你此生挚爱的妻女,都已经奔赴九泉,你留恋这人世间又有何用?你未了心事,本王都已经记下。放心,本王会铲平卫家,替你报仇雪恨的!”

  说完这话时,他的利爪一合,那心已经爆裂开来。

  卫狄瞪眼痛苦呜咽,终于歪头栽倒在地,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吸收了卫狄的灵气,璨王原本衰老晦暗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再次恢复城了中年人应有的硬朗。

  他慢慢站起,踹开绊脚的尸体,转身打开一处挂画后的机关,又顺着暗道去了另一处密室。

  当步入这处密室时,璨王脸上一贯和煦的笑容慢慢消散,变得阴沉而不可测。

  他举步来到了密室中央的一个铜水缸前。

  在四周烛光的映照下,可以清晰看到,那水缸里满是深红的汁液,扑鼻而来的浓郁血腥味道,暗示着这是一缸血。

  不过这血很特殊,乃是阴龙的心口之血。

  那是猎人王生前捕获的最后一条猎物,那点子阴气之血尽数入了缸底。

  因为这缸里养着的东西,需要源源不断的阴司兽血来滋养。

  璨王弯下了腰,凝神去看。

  就在这时,在缸内的兽血里,慢慢浮出像白纸一样的东西。这纸一样的东西,像是残缺的书页,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字。

  这上面的字,璨王之前已经看过无数次了,甚至已经烂熟于心。

  这上面些的是一个少年离京的王爷,通过招揽异士,卧薪尝胆,一步步的谋划运作,最后得道升仙的故事。

  故事中,这位王爷先是通过获得女魅血泪,达到青春永驻,然后掌控四大派,利用他们对付早早识破自己计谋的魏姓少年。王爷又向陛下进献开明兽,惹来天怒,以致大齐连年大旱,导致帝位不稳。随后王爷扶持幼子登基,权倾朝野。

  王爷此时已经知道了比帝位更要诱惑人的东西,那是普通人不可企及的升仙之路。

  于是,王爷手下的得力干将利用幻城吸那成魔的魏姓魔尊的修为,获得了他一半魔功。谁知那个魏姓魔尊不知得了什么人的帮助,竟然炼化出了自己体内的魔珠,净化魔性之后,便可渡劫升仙。

  而王爷却巧妙利用残页显示的先机,最后一步步筹划,终于让那本该升仙的魔尊被徒弟诛杀,魂飞魄散。而他则占了魔尊魏劫原本的仙位,一步登天。

  这是多么顺畅而完美的故事啊!叫人百看不厌。

  不过璨王知道,最开始的故事也并非如此完美。这王爷的命运原本该跟千万凡人一样,浑噩度过一生,最后寿终正寝,化为一捧灰土。

  璨王当初从卫狄的手里得到了这生死簿残页之后,就用了些奇巧法子,一直在尝试更改命数。点滴变化之后,才会让残页上的故事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