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劫的眉头一皱,身子微微发僵,直觉的反应就是要将崔小筱推开,因为他很讨厌这种与人贴身的感觉。

  可他低头看向少女,她嘴角那抹鲜红血丝更是刺眼,倒是让魏劫暂时压制住了推开小筱的冲动。

  高大的男人抱起了小筱,离开了冰冷的水潭。等来到谭边的时候,他与她对坐,手心相对,继续引导着她转化灵气。

  魏劫如今也明白了小筱原本的灵力被自己的灵力压迫的无所适从,有些跟不上节奏。

  所以他一边输气一边沉声地指导着小筱如何调穴动气。

  小筱也知道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便听了他的指导,一点点地疏导灵力在全身游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蔓延到脖子上的金鳞终于逐渐消散下去,不过那股包裹着她全身的灵力却还在缠绕着。

  小筱只觉得整个灵台都被涤荡,仿佛整个人泡在了温暖的泉水中,舒服得如回到母亲腹中的婴孩般,既说不出话,也睁不开眼……

  自从离开了鬼石崖以后,崔小筱虽然每日吃吃喝喝玩玩,其实每到入夜都难以成眠。

  她原本以为是情伤,现在才发现也应该是魔性没有得到很好的抑制,让它作祟了的缘故。

  魏劫似乎知道她现在的感受,所以输送灵力的大掌一直都没有撤去,只是睁着一对冰冷的眸子,看着紧闭双眼的小筱低沉道:“好好运气静修,进入虚无之境,你的灵台亏空得实在太多了……”

  也许是这个女子附身了从他身上分剥的魔珠的缘故,当魏劫恢复了神格后,竟然莫名感觉自己与小筱体内的魔珠也有了感应。

  平时魔珠蛰伏不发作还好些,可是今日魏劫明显能感觉到小筱体内魔珠疯狂的躁动,所以他一直偷偷跟着这女人。

  果不其然,崔小筱魔性发作了。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她说不定会变成什么凄楚样子!这个女人,真是一眼看不到就要惹出祸事……

  魏劫只是分神这么一想,额头又是一阵发紧。这种似乎要将他魂灵断裂成两半的拉扯,让人十分不适,并且最近一段时间里,频频折磨着他的心魂。

  他一点都不想再看到崔小筱,可是他总是跟这女子有着莫名的牵绊,放也放不下……

  想到这,他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了与他近在咫尺的少女。

  此时她长发湿透,还有水珠顺着洁白的双颊沿着小巧的下巴一路流淌。

  那些如黑蛇旖旎萦绕的乌发贴在她纤细的脖颈,顺着身体曲线延展……

  魏劫虽然开了神格,却并非失忆。只是以前他跟小筱的种种美好,在神格开启的那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让人想都懒得再去想了。

  可是现在这女人就如此活色生香地坐在他的眼前,湿衣长发,伴着调息吐纳身体微颤……

  这一瞬间,许多不再去想的记忆瞬息翻涌了起来。

  有在树林里,他给她过渡金丹时,与她柔软温热的嘴唇轻触的那一瞬间的悸动。

  还有在王府地道时,他将她按倒在身下,身下的少女急得双颊绯红,欲拒还迎地喊着“不要”……

  可是最难忘的,则是一片夕阳余晖里,他们俩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为那些弟子们做晚餐时,她第一次主动地抱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后背,轻声哄弄着生闷气的他。

  那个贴在他身后的少女说,这一辈子,她只跟他那个过,他不必吃不相干之人的飞醋……

  魏劫直直地看着闭眼调息中的小筱,虽然额头处的蓝色火焰标记闪了又闪,可依旧抑制不住翻涌的记忆。

  这种痛苦撕裂的感觉愈来愈深,魏劫的眸子也变得越来也深。

  也许是他的心思波动也影响了灵力传递,小筱也感觉到了。

  她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却发现魏劫原来一直睁着清冷的眼睛,一脸阴沉地看着她。

  小筱顺着他的眼神低头一看,立刻哎呀一声,收手蹦了起来。

  方才入水时,她穿着单薄的衣裳,如今都湿透了,这叫人情何以堪?

  她连忙掩着身子去拿放在一边的外衣。可下一刻,小筱纤细的手腕却被人一把钳住了,然后再次被带入了男人宽实的怀里……

  小筱略带紧张地微微抬起头,带着卑微希冀打量着魏劫,期盼着那个曾经的劫儿突然回来。

  可是她对上的那双紫眸杀气腾腾,还带着一股子忍耐不住的焦灼。

  男人的喉咙不住地上下滚动,头也越来越低,就在小筱以为他马上要吻上她时,方才还在给她输送灵力的大掌一下子就抓握上了她的喉咙……

  小筱压根躲不开他突然袭来的大掌,纤细的脖子被他捏住了。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堵在喉咙处,小筱拚命抓挠着他的手,紧声怒斥道:“你……在抽什么风!给我松手!”

  他若再不松手,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可还没等她回击,魏劫突然像被烫了手般松开,朝着小筱嘶哑低喝:“……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走!快走!”

  小筱捂着脖子咳嗽两声,却看着魏劫的那双痛苦的紫眸里仿佛染入了一丝丝黑色,整个人都显得阴气森森。

  她放心不下他的状态,正想要再问询一下他。

  可是魏劫却已经拔出了天罚之剑,朝着她咬牙切齿道:“再不走,休怪我剑下无情!”

  虽然魏劫的威胁阴森无情,可惜他举出的剑是认主的,那天罚之剑在指向小筱这个旧主的时候,压根没有面对其它妖魔时的铮铮杀气,甚至发出的铮鸣声,还带了些欢快如铜铃般的悦耳。

  小筱此时却无心欣赏那剑发出的悦耳声,她从来没想过,魏劫有用剑指着自己的这一天。

  不过看着他似乎陷入痛苦的表情,小筱也想起了唐有术说过的话。

  魏劫似乎每次见了自己之后,都会有难耐的情绪波动,这对于神格恢复的他是极为不利的。

  难道……他方才盯看自己太久,又是心绪起伏得难受了?唐有术说过,这么样下去,魏劫会出事的!

  想到这,小筱立刻收拾起差点被他掐死的难过心情,头也不回,脚底抹油地跑得没影了。

  魏劫虽然嘴上喊着让她快走,但是真看见她如避蛇蝎般,头也不回地离开时,心里一瞬间闪过的念头竟是:他方才用剑指了她,那女人一定恨他入骨!

  想到这里,魏劫简直头痛欲裂,额头的蓝色火焰恍如紧箍咒般,逼着他将小筱的一颦一笑驱离脑海,最后,魏劫痛苦地大吼一声,再次抽出天罚之剑朝着四周的草木山石胡乱劈砍过去,一下下仿佛在劈开着那些阻碍他所思所想的桎梏……

  当唐有术急匆匆赶到的时候,他那发疯一般的师尊居然已经将大半片山砍得一片狼藉。

  幸而他来得晚些,若是再早些,唐有术说不定也要被陷入狂暴的师尊砍成碎渣渣。

  此时的魏劫浑身蒸腾着发黑的紫气,似乎灵力用尽一般,半靠在一块劈开一半的山岩上。

  唐有术看着这似曾相似的一幕,心像被铁拳捏爆一般,只颤抖着唇,惊疑不定地低声问道:“师尊,您……这是怎么了?”

  当魏劫慢慢抬起头,一双泛黑的紫眸阴气沉沉地瞪向了唐有术。

  唐有术忍不住连连倒退了两步,紧声道:“师尊您……您怎么……”

  魏劫冷笑了一下,慢慢站起身来,垂眸反问:“我怎么了?”

  唐有术一时答不出来,只能小心翼翼地赔笑。

  可是他的心里,却早已狂风骤雨、

  因为魏劫眼中闪动的妖冶光芒——实在是太眼熟了!

  就算已经相隔了二百余年,唐有术也未曾忘记,当年魔尊魏劫每次魔性大发的时候,他的眼中闪动的就是这样妖冶而杀气腾腾的光……

  可是这怎么可能?明明这一世所有的成魔之路都由崔小筱替魏劫走完了。

  魏劫这一世并没有遭遇什么能让他改变心性的磨难,更是神格归位,早早提升了修为,如今他可不光是金丹结成,更是马上要化出元婴,早早进入飞升的准备阶段了。

  这一世,他苦心筹谋,明明陪着恩师一路走得顺顺畅畅,怎么毫无预兆之下,魏劫竟有入魔之相了?

  这……这到底是是哪里出了错?师尊魏劫这一世没有道理入魔啊!对,一定是他看错了!

  唐有术默默擦拭着冷汗,跟在师尊的身后快速下山而去。

  他现在急于跟师尊讲那常山王的异常,请师尊早做决断。可是魏劫却有些心不在焉,冷冰冰道:“那些拜师的人还在吧?”

  啊?唐有术一时回不过神来。他愣了愣才明白魏劫说的是那些死皮赖脸要拜崔小筱为师的弟子们。

  师尊问这个是为何啊?当听说魏劫要将那些弟子尽数收归麾下时,养家糊口得很艰难的唐先生为难咧嘴道:“师尊,收他们作甚?那么多张嘴,而且他们一心要拜崔小筱为师,若是不肯该怎么办?”

  魏劫慢慢转身,头顶的蓝色火焰半明半晦,与他眼底的黑相得益彰,他微微勾起嘴角,冷笑道:“他们要么入我门下,要么……就去死,难道还不会选吗?”

  说完这些,魏劫突然御风而起,消失在山林中,只留下唐有术一人风中凌乱。

  他一时有些嘴里酸涩,再次疑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不然的话,为何跟在崔小筱身边都一直好好的师尊,现如今在他的服侍下,却隐隐有了入魔的迹象?

  再说从魏劫身边急匆匆跑开的崔小筱,寻到了小狐狸后,立刻将她推醒,也顾不得与她解释,就急忙拉着她走人了。

  魏劫在后山林子发疯的声音,她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幸好她回来时,匆匆瞥见唐有术似乎也到了。

  既然魏劫有人照料了,她也就能略略放心些。

  不过从魏劫的反应看,他现在真是厌恶透自己了。唐有术几次三番地劝她远离魏劫,看来是有些道理的。

  她总不好每次都惹人嫌,惹得魏劫回回如此动气吧?

  这么一看,她还真得早些离开洛邑城了。就算要查明那常山王的底子,也得等魏劫离开以后。

  所以小筱便带着余灵儿立刻下山离开了。

  不过魏劫给她的调息助益真的不错,小筱就算与化为原形一路狂奔的余灵儿一起,也不曾觉得跟不上。

  余灵儿看着小筱一路踏草疾行的轻松样子,也忍不住夸赞道:“小筱,我怎么觉得你似乎又变得厉害了!居然跑得比我还快!”

  小筱知道,这完全是魏劫给自己调息后,催发了自己丹田之力的结果。

  其实她这一路而来,心情并非如身形那般轻盈。

  想起自己与魏劫分开时,他表现出来的满身煞气,小筱心里总是隐约有些不妥。

  等二人停下休息的时候,小筱打坐养身,而余灵儿却有些饿了。

  她如今对饮食挑剔的程度,又高了几个层次,早就不是那个只用鸡胸脯肉就能糊弄过去的小狐狸了。

  眼看着前面有村镇,而小筱却不愿去人群堆里凑热闹,余灵儿便带着族人去买吃的。

  小筱一个人端坐树下打坐了一会,突然发觉自己的周围隐着其他人的气息。

  她也不说话,顺手捏了一片树叶,默念成诀,顷刻间树叶之符化为烈火朝着那人隐身之处袭去。

  那人被逼无奈,只能现身道:“小筱,是我!”

  小筱定睛一看,竟然是那天夜里,御四剑而逃的秦凌霄。

  她看着又恢复了一身白衣飘飘的秦凌霄,忍不住失笑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怕遇到你师尊魏劫?”

  说完,小筱又想起秦凌霄上次逃跑的情形,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秦凌霄此时却是只有满脑子想不明白的疑惑,急于找寻小筱解答,他甚至顾不得羞耻,只铁青着脸问:“魏劫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是你告诉了他前世的事情?”

  小筱靠在大树上,懒洋洋道:“我怎么可能跟他说这些?”

  秦凌霄突然想起,那日他在唐有术的身上,似乎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突然,他灵光一闪,突然问道:“那颗魔珠嗔,你后来找到了没有?它到底在谁的身上。”

  小筱依旧闭眼不回答。她如今虽然已经脱离了符宗,可唐有术到底曾经是她崇敬的恩师,她也不想在秦凌霄面前出卖唐公子。

  这姓秦的急于找寻魔珠去救他父亲,若是他知道了魔珠在唐有术的身上,恐怕又要回去找那对师徒的麻烦……

  秦凌霄并非傻子,在看到小筱无意回答时,再联想到她跟魏劫反目的种种,一时间竟有个大胆的猜测。

  他直愣愣想了一会,一下子就想通了许多关节,最后他不敢置信地原地踱步了几个来回,猜测道:“那魔珠该不会是在唐有术的身上吧?”

  小筱立刻否认:“不是!怎么可能在他身上!”

  可惜她否定得略急了些,反而让秦凌霄更加笃定了这个荒谬的猜测!

  “原来那个魔珠嗔是附在了唐有术的身上!那个瘦鸡瘟,真是一如既往的奸猾!我早就该想到,那么多师兄弟里,顶属他最奸猾!”

  一时间,秦凌霄想到的事情更多了。他想到了在魏劫死后,对魔头最是忠心的大师兄唐有术反而不怎么见悲伤,甚至是第一个便离开了鬼石崖。

  据说他是去游历,可是当初魏劫在章尾山跟人打赌得来的烛九阴神像却不见了踪影。

  当时秦凌霄因为一举得到了魏劫的神力,又诛杀了魔头,狂喜之下,无暇顾及那个天资不佳的大师兄。

  可是现在想来,唐有术竟然像猜到魏劫会有一死般,早早就带走了能转移乾坤的神像,甚至魏劫临死的前夕,带走了从他身上分剥下来的两颗魔珠,然后布置了一切。

  如今小筱虽然要跟符宗划清界限,可依旧不怎么爱听人在她面前辱骂昔日恩师唐有术。

  既然他都猜到了,她扯谎也无用,只能警告秦凌霄:“你如今也该知道,魏劫在唐公子的助力下,功力大涨,而且他知道了你曾经诛杀他的事情,若是再见你,绝对饶不了你,我若是你,就躲得远远的,绝不敢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秦凌霄想起那日魏劫杀气腾腾看他的眼神,恍惚间好像又回到被魔尊魏劫支配的日子,浑身都有些不适。

  不过魏劫神格归位,就意味着他会断情绝爱,怪不得一副不认小筱的清冷表情。

  想的这,秦凌霄突然觉得一阵舒爽。

  最起码并非只有他一人失去所有,那个魏劫若是有一天搞清楚自己弄丢了小筱,会不会恨不得时光再次逆转倒流?

  想到这,他冷笑一声,忍不住再加一把薪柴:“你应该还不知道吧?魏劫在洛邑城里大张旗鼓地广收门徒,就连灵芷珊也被他收入了门中!现在的魏劫,越发有昔日魔尊的架势了。”

  小筱一路匆匆离开洛邑城,还真不知魏劫如虎添翼,广收门徒的事情。

  不过那些总是跟她如影随形的拜师弟子们,好像就是从她离开洛邑城起,便消失不见了。

  难道那些信誓旦旦要拜入逍遥欢喜宗的弟子们如此摇摆不定,魏劫许了些甜枣,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了魏劫的门下?

  不过小筱也是了解这些四大门派的墙头草们慕强的心思,他们向来摇摆不定,若是看到了魏劫功力精深的光景,临时变了主意改投到魏劫的门下也不奇怪。

  可是想到魏劫也收下了灵芷珊,再想想灵芷珊对魏劫情根深种的模样,小筱心里替灵芷珊默默叹了口气。

  虽然她不清楚魏劫收这些人的目的,但是灵姑娘可能又要受苦了。

  以前的魏劫不过是嘴巴毒一些而已,可是现在的魏劫,却是又毒又冷又没人情味。

  但愿灵姑娘拜师的时候带够了衣服,别被他的新师尊给冻得受不了才好。

  不过魏劫收了这么个曾背叛他的女弟子是何意?

  尽管小筱有疑问,但是听到魏劫那日替她疗伤之后,居然还有精力收徒,看样子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

  如此一来,小筱反而能放下替魏劫高悬着的心了。

第81章

  余灵儿拎提着几个食篮子归来后,一边听着小筱说接下来的游玩计划,一边吃着东西。

  当听到小筱说想要去章尾山时,余灵儿知道小筱依然不想回去跟魏劫他们和好,不由得叹息道:“那魏劫以前黏你黏得那么厉害,你当真不要他了?”

  小筱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是他不需要我了……”

  想起那魏劫,竟然杀意全露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可见他对她的厌恶已经到了无以复加之地。

  小筱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魔性还会不会发作。若是魏劫碍着曾经的师徒情谊,不得不压制对她的厌恶前来救她,那大可不必。

  小筱一点也不想给魏劫添麻烦。既然他如今也开始招兵买马,广收门徒,看来他也足可以应付璨王。

  毕竟现在的魏劫比前世的魔尊基础要好了许多,他既有卫家为后盾,又恢复了神格,更是有个经历过前世的忠心徒弟。

  相比较起来,她这个挂名的师父既没有大本事,又魔性缠身,外带著名声也不大好,何必要跟前途一片光明的魏劫再纠纠缠缠?

  所以小筱干脆连那常山王的底细也不想再追查下去了,只想离魏劫再远一些。

  余灵儿如今也会察言观色了,自然知道这样的话题不宜继续下去,不过她真不觉得小筱离不开魏劫。

  别看那魏劫平时毒嘴毒舌的,可是他跟小筱之间,向来都是他黏黏腻腻地主动着的。

  小筱虽然重情义,可是生性也豁达,眼看着她这几日的伤感已经越来越不外露了。

  看起来距离放下那逆徒,还差几顿山珍海味的洗礼。

  待分开的时间长了,小筱应该就会将魏劫抛在脑后了。

  到那时,魏劫就算到西天王母那里讨后悔药都来不及了。想到这,余灵儿幽幽再次叹气,因为她也希望唐书生跟他师父一起讨后悔药。

  她就不信,唐有术以后还能碰到像她这么善良又体贴的小狐狸!臭书生,居然还不来哄她回去……

  不过小筱既然要去章尾山,余灵儿自然要舍命相陪。

  章尾山在西北海之外,距离甚远,既然确定了方向,便立刻出发。

  只是还没等她们走出洛邑城郊的地界,转过一道山梁,便远远看到前方有一道山谷。

  那山谷远远就飘来了一阵幽香。余灵儿使劲嗅闻了一下,断定是玉兰花的味道。等走近一看,果然那山谷里满是花儿绽放的玉兰树。

  只是此时并非玉兰开花的季节,而且那些玉兰花硕大饱满,一看就是精心培育的花种,绝非开在野谷里无人栽培的花儿。

  狐族天生嗜香,更何况这玉兰花的味道实在是太迷人了。一时间小狐狸的长耳朵忍不住又冒出来了,就连尾巴也藏不住了,一下子飞扑了过去。

  “小筱,我最喜欢玉兰花味了,原本还打算做个玉兰花的香包,可恨魏劫居然拦着唐公子,不让他给我买玉兰花瓣,还说那是什么死人味道!”

  余灵儿说的,是以前在鬼石崖上的事情,唐有术给余灵儿买的香料里,独缺了玉兰花,还惹得灵儿一阵不快呢!

  小筱没有接茬,她现在尽量避免自己再提起魏劫,只是看着灵儿跟个孩子似的,在树下欢笑着打转转。

  不过嗅闻花香,似乎已经满足不了她了,最后小狐狸忍不住上了树,准备摘下一朵饱满的花儿插在鬓边。

  正好她香包里的香料也快没味道了,若是能摘些花瓣,也好晒干了塞荷包。

  可就在余灵儿的手快要挨上那树上之花时,却有个温和的声音道:“这位姑娘还请手下留情!这些花是在下种来悼念亡妻的。”

  小筱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瘦削的年轻男子,正一身儒衫白巾立在了玉兰花树下。

  按道理,小筱也是见惯了人间绝色的。

  魏劫也好,秦凌霄也罢,单拎出来都够颠倒众生的。

  可是小筱见了这位年轻男子才发现,原来天下竟然还有这般顺眼的男人。

  没错,不是英俊逼人,而是温润和煦得如没有棱角的美玉一般顺眼。

  乍一看觉得那鼻眼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美玉无瑕,又何须雕工精湛?照样能吸引人移不开眼。

  就算是阅过了人间绝色的欢喜宗宗主,此时也忍不住盯着这男子看。

  直到那男子朝着小筱露出不失礼节的温笑,她才缓过神来,连忙抱歉道:“我等赶路,并不知此地乃私人园地,如有冒犯,还请海涵。”

  余灵儿也被温玉般的男子吸引,好半天才回神,小声道:“我只是觉得这花儿好闻,想采集来做香包……”

  那男子笑了笑道:“玉兰花香的确醉人。可惜它只在树上时才洁白如玉,花香沁人。若是等落下,花瓣也成了黑褐色,不堪一用……这样吧,我命人拿马车里现成的玉兰干花送给二位小姐,免得辜负了二位对这一段花香的欣赏。”

  余灵儿不过一时兴起,怎么好拿陌生人的东西?

  她如今在唐公子的书本熏陶下也懂了不能随便花用男人的钱银,自然连连摆手回绝。

  可那位如玉公子却并不是问询她们的意思,他挥手叫来随从吩咐了几句后,便笑道:“他们去去就回,二位小姐要不要饮一杯雨前茶,这是我新入的茶叶,味道鲜香浓烈,值得一品。”

  小筱本想拒绝的,可是不知为何,听着这男子温润和煦的声音,她和余灵儿都不由自主地坐在了玉兰树下的茶桌前,端起了茶杯。

  余灵儿对这个男子有着天然的好感,忍不住问:“敢问公子贵姓,家住哪里?”

  那男子挽起衣袖,一边洗杯烹茶,动作优雅似行云流水。听余灵儿问起,他温笑道:“在下姓叶,家在昌城。”

  小筱听了这话,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她忍不住抬眼重新打量这位男子。

  看得出,他不甚重视华衫美服,所穿的是未染色的寻常麻布儒衫,外搭淡白的布衣,头上也未用簪,只用白布包裹,看起来是清贫子弟的模样。

  可是他所用的茶杯器具,却无一不是上品瓷器,胎质轻薄透亮,折射着茶液之美。

  而他身边的仆从和马车看着也不是从小门小户里出来的。

  这位公子说他姓叶,家住昌城,还有亡妻……

  在小筱的印象里,昌城的大户似乎有一个人跟这位公子的机遇很像,也同是姓叶。

  想到这,小筱忍不住迟疑道:“敢问公子……与忠勇侯府可相熟?”

  那位叶公子闻听此言,忍不住加深了笑意,温和答道:“这位小姐真是好眼力,不知你从何看出我出身忠勇侯府呢?在下叶易,乃忠勇侯的长子。”

  听了这话,小筱还算好些,余灵儿真是要被嗓子眼里的茶水给呛到了。

  他是叶易?忠勇侯府的那个鳏夫大公子?那……岂不是永宁郡主不愿意嫁的那个败家子?

  因为之前聘礼用砖头充数的事情,余灵儿对于忠勇侯府的印象糟糕极了。

  再加上永宁郡主的哭诉,这位忠勇侯大公子就该是被酒色掏空了的德行,怎么可能是眼前这般如玉公子的温文尔雅呢?

  如此清雅的男子,守着这一处僻静山谷的玉兰花,悼念着自己的亡妻,怎么看都是情深不寿的出尘情种啊!

  难道真是世人有误,将个如此温雅的公子谣传得十分不堪?

  还是她们如今只是看到了绣花枕头的表象,而没看出里面的败絮稻草瓤子?

  叶公子看着余灵儿吃惊呛到了的样子,倒是也有些宛然,忍不住问:“怎么,难道二位小姐早先就认识我?”

  小筱收回探究的目光,维持礼节笑意道:“不巧与永宁郡主有数面之缘,所以听过公子您的大名。”

  听到自己未婚妻之名,叶公子的笑意里似乎淡了些,只是道:“家父与常山王商定婚事的时候,在下远游去了,竟然不知。我也是才听说永宁郡主似乎不愿嫁我,执意要退回聘礼的事情。我此番也是准备直接前往洛邑,与常山王商议一番。若是郡主不愿嫁,在下不愿强人所难,自是会与她退婚,免得耽搁了郡主的年华。”

  余灵儿如今对这位叶公子的好感膨胀得不行,一听说他要去退婚,立刻替永宁郡主觉得惋惜。

  她小声道:“其实婚姻这等事儿,还是要当事人见过面才好。你府上是穷了些,不过郡主也不是嫌贫爱富的,我相信她看到了公子您,定然会大为改观……”

  小狐狸还没说完,就被小筱在桌下偷偷踩了脚。这种当面说人家穷的直率,还真不是读几本书就能弥补上来。

  小筱打断了余灵儿的话后,镇定自若地笑道:“婚姻大事,自当慎重,谢过叶公子的茶,我们不多叨扰,就此别过了。”

  就在这时,那跑到马车里取玉兰干花的仆役也回来了。

  叶公子接过那华锦袋子,双手递给余灵儿,也不多挽留,只温笑道:“既然二位有事,在下不便耽搁二位的行程,愿二位一路顺风!”

  这位叶公子种的玉兰花实在是沁人心脾,就算是走出了山谷许久,鼻息间萦绕的依旧是那股子甜香。

  余灵儿回望着那山谷,还为永宁郡主惋惜:“世人的谣言真不可信。人都说忠勇侯府的大公子是个花天酒地之徒,可我看他并不像啊,如此温雅气质,当真是公子无双。就算他府上穷些,也是世间难得的良人!”

  小筱却一边走,一边板着手指算日子,余灵儿有些不解,问她在算什么。

  小筱算了一会,疑惑问道:“你说……现在是玉兰花开花的时节吗?”

  余灵儿也算了一下,的确是花期不对。小筱回想方才的情形,自己在花香中似乎全无思考的能力……她突然又转了头往回走。

  余灵儿纳闷问她要干什么,小筱头也不回道:“我得再回去探个究竟!”

  她们是依着原路返回的,可是路还是那条路,却怎么都找不到那条开满鲜花的山谷了。

  看着眼前荒凉衰败,到处是枯木残叶的山谷,余灵儿都没法跟起之前那处花团锦簇,到处幽香的山谷对上。

  “小筱,我们是不是迷路走错了地方?”

  小筱目光游移,定在了地面一处茶渍痕迹上——这是余灵儿方才听到那位公子是永宁郡主的未婚夫婿,不小心喷出的那一口茶水。

  她们并没有来错地方,只是那些玉兰花树丛,连同那位叶公子一起神奇的消失了。

  余灵儿也认出了自己喷的那口茶水,对那位如玉公子的欣赏之情吓得消融了大半,喃喃道:“那位叶公子究竟是什么来路?竟然有如此神通?”

  小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王侯府邸都是卧虎藏龙。那位永宁郡主善于御风,而这位叶公子也是种花的好手啊!”

  她正感慨着,突然头顶传来一阵刺耳的鸟鸣声,二人抬头看时,只见一只乌鸦嘎嘎惨叫地从她们的头顶飞过。

  不过奇怪的是,那乌鸦似乎不怕人,嘎嘎尖叫了几声之后,竟然开始盘旋下降。

  等到那乌鸦落在了枝头,余灵儿才发现,原来有个小纸人正骑马似的坐在了乌鸦的脖子上,拽着乌鸦头顶的一撮毛,拉拽着它前行后退。

  虽然是个纸人,但是手法老练如同骑手一般,那乌鸦应该被它薅毛薅得没了法子,只能任着它指挥,一路来寻小筱。

  等到那小纸人一蹦一跳地从乌鸦的后背上跳下。那乌鸦像屁股被火燎般,腾得扑闪翅膀逃之夭夭了。

  而小纸人跳到了小筱伸出的手掌上,小筱认得这纸人,这正是她给永宁郡主的那个。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用上了。而小纸人到了小筱的手掌上时,就开始不停地扭动身子,似乎在述说着什么。

  可惜纸人无嘴,压根没有声音。不过小筱有法子,她不慌不忙地折了一小截树枝塞到了那纸人的手里。

  只见纸人又跳到了沙地上,开始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小筱定睛一看,纸人写的正是永宁郡主让它捎带的口信。

  原来那日永宁郡主与小筱倾心交谈后,便种下了满心疑窦。待再回去时,甚至都无心哭闹自己的婚事,只一心去看自己那毁容父王的一举一动。

  这心中存疑后,再一看可不打紧,她突然发现,自己父王有时候的神态举止跟以前大不相同,偶尔透着一些说不出的陌生老态。

  如此一来,永宁郡主便忍不住想再试探,就在晚上她陪父亲吃饭的时候,特意叫厨房做了一道臭鳜鱼。

  这臭鳜鱼在爱吃的人嘴里,自然是咸鲜开胃。

  可是在厌恶它的人看来,就是闻上一闻都会觉得恶心。

  不巧常山王最厌恶的就是臭鳜鱼。

  永宁郡主记得小时候有个厨子不小心做了这道菜端上来后,惹得父王恶心得抱着痰盂猛吐,最后命人狠狠杖责了那厨子。

  可是这次,葱烧猪油臭鳜鱼的味道依旧,她那大半边脸都是绷带的父王居然毫无反应,还慢条斯理地举筷子夹了好几筷子鱼肉,很是下饭的样子。

  那一顿饭,永宁郡主吃得如鲠在喉,她的目光从父王的身上又慢慢转向了父亲身边的侍卫,以及厅堂里的丫鬟仆役身上,这么细细一看,她竟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父王身边的亲随侍卫居然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了。

  就好像大半个王府的人都被换了一般。坐在餐桌上,似乎只有她一人还是常山王府的熟客,陪着那个满身陌生气息的毁容父王一口一口地吃着饭。

  有那么一瞬间,永宁郡主是想掀了桌子与这冒牌的父王大声对峙的。

  可是热血上头之后,小筱与她分别前,劝慰她“谋定而后动”的话涌上了心头。

  永宁拚命压抑住了自己惊惧的心,总算是吃完了那顿味如嚼蜡的晚饭,然后回到房中,支开了丫鬟侍女后,将小筱给她的小纸人从荷包里掏了出来,放在了洗脸的铜盆里。

  那纸人入水之后,竟然微微膨胀起来,在水里开始打旋游动,在接到了永宁公主的口信后,几步跃出了窗户,又跳到树上,便骑着一只绿蚂蚱跳出了院墙去。

  这一路来,小纸人也是蚂蚱换麻雀,麻雀换乌鸦,一路辗转终于找寻到了小筱。

  余灵儿看着纸人在地上写字,不由得叹服地举着大拇指:“小筱,你这把戏高明啊!你若早会这个,何必让我变狐狸当街卖艺去骗人钱?”

  她说的是当初他们刚到洛邑城时,因为没有银子吃饭,所以小筱领着他们当街卖艺让余灵儿躺箱子里大变活人的糗事。

  这事儿现在想起来,小筱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可是笑意涌到嘴边,又是咽了回去。

  如今就算她想再当街卖艺,也凑不齐那么全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