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见过,我听过。”

  “你听过?”

  小方不懂,剑法的强弱怎么能听得出。

  “昨天晚上,我听见你那一剑出手的风声,就知道来刺杀你的那个人必将伤在你的剑下。”卜鹰淡淡的说:“能避开你那一剑的人也不多。”

  “所以你就走了。”

  “你既然暂时还不会死,我只有走。”卜鹰的声音冷如刀削。“自己等死和等别人死都同样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他的心是不是也和他的声音同样冷酷?他走了,是不是因为他知道小方已脱离险境?

  小方先喝了口酒,含在嘴里,再喝一口水把酒送下去。

  他很想让卜鹰也这么样喝一口,这么样喝法不但风味极佳,而且对精神体力都很有益。

  他没有让卜鹰喝,就正如他不会向一个清廉的官吏施贿赂。

  一个人的慷慨施予,对另一个人来说,有时反而是侮辱。

  卜鹰无疑也看出了这一点,兀鹰般的冷眼中居然露出温暖之意。

  他忽然问:“你没有见过那个人?”

  小方摇头。

  “没有。”他沉思着道:“当今天下的剑法名家,我差不多全都知道,却始终想不出有他这么一个人。”

  “你当然想不出。”卜鹰眼中又露出深思的表情,一种已接近“禅”的深思。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的接着说:“因为真正的剑客,都是无名的。”

  这句话也同样已接近“禅”的意境,小方还年轻,还不能完全领悟。

  所以他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卜鹰也要思索很久才能解释:“因为真正的剑客,所求的只是剑法中的精义,所想达到的只是剑境中至高至深,从来没有人能到达的境界,他的心已痴于剑,他的人已与他的剑联为一体,他所找的对手,一定是能帮助他到达这种境界的人。”

  他自觉他的解释还不能令人满意,所以又补充:“这种人既不会到江湖中去求名,甚至会将自己的名字都浑然忘记。”

  小方也替他补充:“最主要的是,他们根本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因为一个人如果太有名,就不能专心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了。”

  卜鹰忽然长长叹息:“你实在是个聪明人,绝顶聪明,只可惜……”

  小方替他说了下去:“只可惜聪明人通常都很短命。”

  卜鹰的声音又变得如刀削:“所以三天后我一定会去替你收尸。”

  这一天已经是九月十八。

  第九回 烈 日 下

  九月二十,晴。

  这两天白昼依然酷热,夜晚依然寒冷,小方的体力虽然已渐恢复,情绪却反而变得更紧张、更急躁。

  这并不是因为他对这次生死决战的忧郁和恐惧,而是因为他太寂寞。

  他实在很想找个人聊聊,卜鹰却已走了,千里之内不见人迹。

  紧张、酷热,供应无缺的肉与酒,使得他的情欲忽然变得极亢奋。

  他已有很久未曾接近女人。

  他时常忍不住会想到那只手,那只纤秀柔美,将他全身每一寸地方都抚摸擦洗过的手。

  他觉得自己仿佛已将爆裂。

  所以九月十九的深夜,他就以星辰辨别方向,开始往那帐篷所在地走回去。

  现在已是九月二十的凌晨,他又看到了那帐篷。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绝对不适于跟那样的对手交锋。

  可是他绝不肯回避,也不会退缩。

  有很多人都相信命运,都认为命运可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却不知决定一个人一生命运的,往往就是他自己的性格。

  小方就是这么样一个人,所以才会走上这条路。

  他大步走向那帐篷。

  巨大而坚固的牛皮帐篷,支立在一道风石断崖下。

  小方三天前离开这里的时候,帐篷外不但有人,还有驼马,现在却已全部看不见了。

  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那些为人们背负食物和水,维持人的生命,却终日要忍受人们无情鞭策的驼马到哪里去了?

  这帐篷里是不是已经只剩下那无情又无名的剑客一个人在等着他?

  等着要他的命!

  烈日又升起。

  小方任凭汗珠流下,流到嘴角,又咸又苦的汗珠,用舌头舔起来,就像是血。

  他很快就会尝到真正血的滋味了。他自己的血。

  他抛下了他的毛毡、皮袋、和所有可能会影响他动作速度的东西,紧握住他的剑,走入了帐篷,准备面对他这一生中最可怕的对手。

  想不到这帐篷竟连一个人都没有。

  剑客无名,拔剑无情,一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这一剑不但是他剑法中的精华,也是他的秘密,他出手时当然不愿有别人在旁边看着。

  能看到他这一剑的人就必将死在他的剑下!

  所以小方曾经想到卫天鹏和水银都已被迫离开这里。

  但是他从未想到那无名的剑客也会走,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走?

  他们是同一类的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临阵脱逃的。

  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惊人的变化?发生过什么让他非走不可的事?

  小方看不出。

  帐篷所有的一切,都跟他三天前离开时完全一样,金盆仍在木几上,那块豹皮仍在——

  小方全身的肌肉忽然抽紧,忽然一个箭步窜到软榻前。

  他看见豹皮在动。

  他一只手握剑,另一只手慢慢的伸出,很慢很慢,然后忽然用最快的速度将豹皮掀起。

  豹皮下果然有个人。

  这个人不是水银,不是卫天鹏,更不是那无名的剑客。

  这个人是个女人。

  一个完全赤裸的女人。

  小方一眼就可以确定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和他以前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不同。

  有什么不同?

  小方虽然说不出,却已感觉到,一种极深入,极强烈的感觉,几乎已深入到他的小腹。

  他是个浪子。

  他见过无数女人,也见过无数女人在他面前将自己赤裸。

  她们的胴体都远比这个女人更结实,更诱惑。

  她看来不但苍白而瘦弱,而且发育得并不好,但是她给人的感觉,却可以深入到人类最原始的情欲。

  因为她是个完全无助的,完全没有抵抗力,甚至连抵抗的意志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