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小云不太放心,拉着单小月进屋,一边给单小月和两个小孩盛粥一边招呼:“你们一大早走这么远的路,肯定饿了,姐你和大囡二囡吃点吧。”

两姐妹的外婆也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出来。

老人家最喜欢小孩子,看到两个小的自然十分稀罕,抱到怀里哄了一会,手把手喂她们喝粥。

一家人坐下把所剩不多的粥全解决了,外婆犹豫了一下,看了单小云一眼,把陆则答应帮单小云去大学报到的事告诉单小月。

单小月没想到妹妹居然还有去读大学的机会。

一向柔弱听话的单小月紧抓着妹妹的手,眼里泛起了泪花:“妹妹,你要去,你一定要去。”她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所有的痛苦和伤心一下子涌了上来,“你有颗聪明脑袋,去念大学一定能出头。以后你要是去城里当了大医生,说不定可以帮帮你两个外甥女,我不想你、也不想她们过得和我一样。”

姐妹俩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两个小孩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见她们妈妈哭了,也有点想哭,都挤进她们中间伸出瘦小的胳膊抱住单小月。

两姐妹的外婆眼睛也湿润了。

真是造孽啊!

是她没有养好女儿,没给女儿挑个好丈夫,害外孙女们受苦了!

姐妹俩好不容易止了泪,单小月才问具体要怎么做,想看看有没有她能帮忙的。

单小云简单地把陆则让她办的事告诉单小月。

得知单小云需要补办身份证,单小月说:“二伯是村派出所的,怕是会拦着不给你补办。”看着同样满脸是泪的妹妹,单小月语气坚决,“我帮你回去把身份证拿出来,我就说你姐夫要办个事,需要你的身份证。你别回村里了,直接去县里弄学校证明。”

单小云紧紧地抓住单小月的手,又是感动又是伤心,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上回单小月在私人诊所里出事,她丈夫差点就想弃大保小,还好她及时赶到,凶狠地打了所谓的姐夫一顿。

若是她晚到一点,她姐姐说不定就要被那黑心诊所和她“姐夫”害死了。

等她念完大学当了医生,一定要买一套大房子,把外婆、姐姐和两个外甥女都接走,离这些人远远地,再也不回来了!

姐妹俩抹了泪,各自出发。

单小月背着一个牵着一个,在镇上买了几个苹果出门回娘家;单小云直奔县里的高中,回去那个给她留下很多痛苦回忆的母校。

事情还算顺利,单小云避开了她的姑姑直接找上校长,要求对方帮自己开证明。

校长一直在想办法调去市里,并不想在山区县城里呆一辈子,根本无心管理学校的一堆破事。

听单小云说明原委、提出要求,校长眉头突突直跳。

最近有考察组过来学校视察,既关系到学校评级,也关系到和他能不能高升。校长得知单小云姑姑做的事,在心里暗骂单小云姑姑乱来。

这不是在关键时刻给他找麻烦吗?

校长客客气气地答应单小云开证明的请求,话里话外暗示单小云不要把事情闹开。

单小云以前看到校长总是躲躲闪闪,连问好时声音都会发抖,觉得校长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现在看着校长这样的态度,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忐忑和小心有些愚蠢和可笑。

她其实是可以反抗的。

只是她以前一心读书,一心想要靠高考出头,对其他事总是懵懵懂懂看不清楚。

要不是陆则告诉她还有希望上大学,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争取。

单小云带着校长开的证明离开学校,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要是姐姐没有成功拿到她的身份证,她也可以凭着一身力气回家闹。她二伯、她姑姑都有工作,要是她把事情闹开,她们会害怕的——刚才校长就在害怕。

幸运的是,单小月也顺利拿到了单小云的身份证。

单小月说是丈夫要借用单小云的身份证,又顺势诉了苦,半真半假地说要是这点事都办不成,丈夫就不去和她登记结婚了,要她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

单父单母一听,果然急了。

这还得了?她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婆家不要她,以后谁娶她?

而且她自己回来不说,还带回两个赔钱货,她弟还怎么娶媳妇?

单母骂骂咧咧地去开抽屉拿身份证,还骂单小月不懂得伺候丈夫,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还拴不住人,真丢人!

至于单小月要拿三女儿的身份证去做什么,单母并不关心,反正就算不是什么好事,那也是三女儿的问题。

单母翻出单小云的身份证塞进单小月手里,骂道:“拿走吧,赶紧回去,别指望家里给你管饭。”说完她拿起单小月拎回来的苹果数了数,不满地说,“一人一个都不够,穷酸。”

单小月红着眼睛攥紧单母塞来的身份证,牵着女儿离开了。

走出家门,单小月紧紧抓住女儿的手。

女儿还不太懂事,奇怪地问她:“妈妈?”

单小月朝女儿笑了笑,眼泪却又无声无息地滑落眼眶。

她弯身抱住女儿,怀里小小的、温热的孩子是她生命的延续。

她没用,没能让她们出生在一个好家庭里。

但是,会好起来的。

她们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妹妹会去上大学,她的两个女儿也会好好地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今天也在认真完成社交任务。

小陆:感觉我和弟弟又亲近了不少。

弟弟:?

第八章 我粉丝不多

单小云姐妹俩中午在外婆家会合,单小云外婆得知一切顺利,非常高兴。

单小云外婆是个本分人,一辈子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安安分分地在小镇上活了大半辈子,在家时踏踏实实干活,长大后嫁到镇上夫妻俩也勤勤恳恳地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结果在女儿踏入初中后,一切都变了,女儿被单小云爸爸骗了去,非要嫁给对方,书也不念了,直接怀了人家的孩子,把她丈夫气得卧病不起。

后来部队那边又传来消息,说她儿子牺牲了,儿子的战友送回了骨灰和抚恤金,她丈夫伤心之下直接去了,从此家里的两根顶梁柱都塌了。

她不知道她们家怎么得罪老天了,老天要这么对他们。

单小云外婆抹了把泪,拉着单小云的手说:“先吃点东西,吃完我马上帮你收拾东西,这次你赶早去报到,免得又有什么变故。”

三个人商量好了,简单地吃了顿午饭,单小云在单小月的陪同下先去邮政那边把临时工辞了。

给单小云顶班的大叔正坐在台阶上吃媳妇送来的饭,听了单小云的遭遇后对她说:“去吧,娃子,读书好哇,我家那两个臭丫头要是能考上,我砸锅卖铁都让她们去念。”

领导也痛快地给单小云结了工资,还自掏腰包给了单小云一百块当是祝贺她成了大学生。

单小云在他们这工作了一个暑假,别人说的流言蜚语再多,也比不过他们朝夕相对看见的事实:这孩子认真踏实、任劳任怨,比一般男孩要好使很多。这么好一孩子,能有更好的去处他们当然祝福。

以前是不好掺和人家的家事、怕沾上单家那一家子人,现在有人牵了头,领导也不吝对单小云表示支持:“上了大学要好好念,让人知道我们鹿鸣镇人杰地灵,不仅风景好,也能出人才!”

单小云姐妹俩红着眼眶出了邮政局。

随便一个外人都比父母对她们要好。

单小月陪着单小云去镇医院找陆则,想问问陆则能不能尽早去报到。

不巧的是,陆则跟着李医生进了手术室。

这是这四天来陆则跟的第一台手术。

患者是爬山摔伤了腿骨,伤势比较严重,需要手术植入钢板。

李医生对随行家属建议进行手术,让他们自己选择回市区做还是在这里做。

对方觉得转院太折腾,夫妻俩又是退休的,不急着回家,索性选择在镇医院做这场手术。

当然,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前那位退休教师丈夫还认真询问了李医生许多问题——

“小伙子当医生几年了?”

“七年了。”

“什么时候开始做手术的?”

“四年前。”

“做过多少台手术?”

“镇医院这边要做手术的人不多,大约300台。”

老教师觉得这个数量也可以接受,至少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他继续问:“哪间学校毕业的?”

李医生报出学校名。

老教授说:“不错,好学校来着。我正好有个老朋友在那边,医生你们先忙,我去打个电话。”

不用想都知道,这位老教师肯定是去找那位在医学院任教的老朋友询问李医生专业水平如何。

经过一系列考量之后,这位老教师终于放心地让人把他老伴推进手术室。

陆则这个见习生自然也经历了老教师堪比X光的考量。

“小伙子几岁了?”

“二十。”

“二十就当实习生了,念书挺早啊。”

“哪个学校的?”

“和李师兄一样。”

“以前进过手术室吗?”

“在二院和三院进过。”

“经验还挺丰富,在学校哪个老师带你比较多?”

“裴院长。”

得知陆则是裴正德的爱徒,老教师才欣然让他入内旁观手术。

陆则和李医生都没在意老教师的反复询问,毕竟是他老伴要做手术,慎重些也是应该的。

他们默契地做好无菌准备,和其他医护人员一起进了手术间。

老年人的骨头比较脆,平时要注意防摔。这两位老人家退休后还能自己到处旅游,身体显然还不错,可摔这一下还是挺严重。

李医生早前已经和家属沟通完手术方案,上了手术台动作平稳又迅捷,看着挺赏心悦目。

陆则觉得李医生这操作可以录下来当示范课,他没有擅自动手,全程关注着李医生的动作。

叶老头也跟着看。

叶老头在一旁眼也不眨地看着手术过程,手术开始前先是把手术室里的仪器认了一遍,瞧瞧医护人员们是怎么摆弄它们的;手术开始后他又仗着自己没有实体,凑过去探头探脑地观察那被剖开的创口。

伤的是腿,剖开的只有腿,冲击力还不算太大,顶多只是让他见识了肌肉血管之类的。

这种往人身上动刀子的治疗方法,叶老头以前没亲眼看过。

虽然叶老头从陆则平时看的资料里了解了不少关于手术的事,但亲眼看到终究是不同的。

以前他也是个求知欲旺盛的人,什么都稀奇的东西他都想去看看。他们那时候动刀子的事约莫就是阉太监,叶老头也去观摩过,那场景着实惨烈,但凡看过一次的都不会想看第二次。

手术不一样,手术是现在常见的治疗手段之一。相比泯灭人性的强制阉割,这种手段要温和太多,由出色的主刀医生来主导,甚至有种行云流水般的美。

叶老头看得比陆则还专注。

一场手术结束,叶老头获益良多。见陆则的表情还是和平时一样平静,不由问他:“你也能做到这样吗?”

陆则回答:“还不行。”

手术这种东西还是要真正上手才能累积经验,在手术台下再怎么研习案例、再怎么锻炼基础操作,都不如多在手术台上多实践几次。

不过这急不来。

陆则也不急。他比同届的学生都要小,即便有医院放心让他现在就当主刀医生,病人也不会放心的,他可以慢慢来。

陆则跟着李医生走出手术室,却见等在手术室外的不知是那位等待老伴手术结束的老教师,还有单小云和一个比单小云稍大一两岁的女孩子。

陆则和李医生说了一声,走向面色有些急切的单小云姐妹俩。

单小月说:“陆医生你好,我是小云的姐姐。”她对陆则非常感激,“谢谢你愿意帮小云。”

陆则说:“没什么,你妹妹是学医的好苗子,不去念大学浪费了。”

单小云说:“陆医生,我已经把学校的证明和身份证都拿过来了。”她简单地把单小月帮忙回家骗出身份证的事告诉陆则。

陆则让她们在旁边等一下,走到窗边给裴正德打了个电话。

裴正德已经调好时差,听陆则说单小云想尽快来报到自然一口答应:“你让她直接过来就好,你把我的电话给她,让她快到的时候提前和我说一声。”

陆则挂了电话,把裴正德的电话写给单小云:“这是我们院长的号码,你到了给他打个电话,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单小月也和她们外婆一样担心夜长梦多,不由提议:“要不小云你今天就去吧?”

单小云说:“今天已经没有车了。”她去县里跑了一趟,一来一回花了挺久,回家后又是收拾东西又是去辞职,刚才更是在手术室外等了一场手术,已经错过从镇里去市区的车了,现在再去县里坐车怕是也赶不上那边的发车时间。

陆则说:“别急,我看看。”

陆则找出导游小姐姐的联系方式,问她今天有没有带鹿鸣镇的团。

导游小姐姐恰好带着旅客们在休息区休息,收到消息敬业地答复:“在鹿鸣镇呢亲。”

陆则组织了一下语言,把单小云的事和导游小姐姐说了一遍,问她今天的团有没有空余位置、能不能多捎一个单小云去医学院那边报到。

导游小姐姐看完陆则的话,很快给了答复:“我们四点半发车,你让她到我们那天吃饭的地方等着上车。”

陆则说:“是和上次一样拍个一日游吗?”

导游小姐姐说:“不用,反正位置空着也是空着,我们旅行社免费送她去!哇,这事太气人了,我光是看到你的转述就气得不要不要的,女儿有什么不好?真是太过分了!”

陆则把发车时间、上车地点和导游小姐姐的善意告诉单小云。

单小云再次和陆则道谢,和单小月一起回了外婆家。

单小月出来大半天,已经不得不回去,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五十块,硬是塞到了妹妹手里,叮嘱她路上小心。

说完她不等单小云把钱塞回来就带着两个孩子走了。

单小云把那张带着体温的五十块收好,和外婆一起收拾东西。

单小云的学费不贵,手上的工资凑一凑可以凑齐,就是生活费可能比较紧巴巴。

外婆要给单小云学费,单小云死活不要,最后只能塞了一千块让她缺什么就买。外婆拉着她的手殷殷叮嘱:“刚开学肯定是要花钱的,千万不要省着。”

到下午四点,单小云外婆拄着拐杖亲自送单小云去那家饭店外等着。

有认识的人看到她俩,都上前问:“去哪啊?”

单小云外婆高兴地说:“我们小云要去上大学了!”

更多的人围了上来:“哟?要去上大学了啊?不是去不了了吗?”

单小云外婆毫不避讳地把事情告诉他们:“镇医院不是来了个小陆医生吗?他正好也是医学院的,他和我们说特殊情况可以特殊处理,已经帮小云联系好他们院长了。”

这边单小云外婆开心地和熟人寒暄着,另一边的单小云姑姑却被校长喊去骂了一通。

单小云姑姑一开始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到后来才听明白:单小云要去念大学了!

这还得了?!

单小云姑姑一直看单小云不顺眼。

首先单小云爸爸就是个废物,整天要她和两个哥哥帮扶不说,娶的媳妇也不是个省心的,两个人净想着怎么从别人弄钱,自己游手好闲什么都干不长久!其次她女儿和单小云不对付,单小云长得胖,在学校不受欢迎,偏偏成绩不错,总压她女儿一头。

这次高考她女儿就没考好,上不了什么好学校,回到家一直哭,和她哭诉说“单小云那头猪怎么能考上一本”。

单小云姑姑也觉得不能让单小云出头,她这侄女平时不声不响的,居然能考出这么个好成绩,谁知道以后单小云出头了会不会回踩她们一脚?

再说了,单小云早点出来工作,以后她爸也能换个对象吸血,不用总巴着她们这些兄弟姐妹不放!

单小云姑姑这才去劝她弟和弟妹别让她去念。

她弟和弟妹是初中同学,当初她弟长得还挺俊,硬是把弟妹骗得未婚先孕,两个人没上高中就有孩子了,一起辍学来个夫妻双双把家还,硬生生把单小云外公气得一病不起。

这两个草包都拿着初中文凭,又都是自私自利的性格。听她举例说大部分大学生出来也不过三两千工资,很多甚至还找不到工作,顿时都觉得念大学浪费钱也浪费时间。

事情非常顺利,单小云果然认命在镇上找了个卖力气的工作,每天乖乖搬货送货。

现在怎么会突然起了变故?

单小云姑姑在校长室挨完训,有些坐不住了。

会叫的狗不咬人,会咬人的狗不叫,她这侄女显然是后者。她才不会因为校长的一通骂就觉得自己做错了,她只觉得都已经做了这样的事,绝对不能让单小云再有机会出人头地!单小云再想冒头,她都要把单小云按回去!

一想到单小云可能会回来耀武扬威、爬到她和她女儿头上,单小云姑姑当机立断地给单小云爸妈打电话,告诉他们单小云要去大学报到的事,让他们赶紧去拦着单小云。

单小云姑姑很懂得怎么说服她弟弟:“你们要不拦下她,接下来四年不仅没人供我侄子上学,你岳母的钱也会全贴进去给她当学费,以后给你们剩下的可就没多少了。”

这话可戳到了单小云爸妈的心里去。

单小云妈妈一直觉得她哥不在了,她爸也不在了,她妈只有她一个女儿,将来她妈的钱、她妈的房子都是她的。现在她妈还生她的气,不愿意给外孙花钱,但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她妈总会气消的,钱和房子总会到她手上。

单小云花她妈的钱,和花她的钱有什么区别?

单小云爸妈一挂断电话,马上马不停蹄地往鹿鸣镇那边赶。他们村子离镇上不远,小半小时就到了。

才刚进镇子,单小云爸妈就看到一辆车在不远处停下来,在路边话别的一老一少不是单小云和她外婆又是谁?

眼看单小云马上要上车了,单小云爸妈齐齐冲了过去,一个人拉住单小云,一个人去抢单小云行李,怒喝:“单小云,你不许去!”

单小云妈妈抓住单小云的行李说:“你二伯好不容易帮你找个缺,你不好好干,想那些有的没有的做什么?都什么时候了,哪还能去报到?大学生有什么用,出来还不是找不到工作!”

刚才旅行团集合时导游小姐姐已经把单小云的遭遇和团里的人说了,让她们不要介意多接一个人。

车上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都震惊了,本以为只是接个人,没想到这对爸妈还会追过来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