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裴正德正琢磨着怎么给自己夫妻俩煨汤,另一边的陆则和裴舒窈也已经抵达机场,与裴舒窈的导师几人会合。

都是老熟人了,裴舒窈导师笑呵呵地打趣几句,点齐人头,带着几个学生一起去办理托运。

陆则把行李放去托运,转头就看到有个中年人殷勤地对一位老者说:“老师,要吃点什么吗?”

那中年人年约四十多,身上有一股子药味。陆则嗅觉敏锐,远远就嗅见了,不由多看了那两人一眼。

这一看才发现那老人竟是个有过几面之缘的熟人,姓江,是省里一流的中医名家。

这位江老早些年在一场会议上与在场的不少人闹翻了,拒绝了院里的返聘,也不再替人看病。

陆则记得当时业内围绕木通这味药展开了一段拉锯战。

有一个常用的古方就经常需要使用木通这一味药:龙胆泻肝丸。

南方人经常会说的一个词是“上火”:咳嗽不止,上火了;口苦尿赤,上火了;头晕眼疼,上火了。

这龙胆泻肝丸的主要用处就是去火。

当初龙胆泻肝丸甚至属于非处方药,到处都可以买到。

需要一提的是,木通主要有三种,白木通、川木通和关木通。

和白木通、川木通相比,关木通易于种植、价格低廉,近几十年迅速占领市场。

问题就出在关木通上。

关木通便宜是便宜,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它含有马兜铃酸。

马兜铃酸会对肾脏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甚至造成肾衰竭或者癌变,直接结果是导致“尿毒症”的发生。

当年业内业外围绕着要不要禁用关木通这件事开过许多场会议。

江老也曾经参与过这类会议。

江老到底因为什么事决定不接受返聘已经无人知晓,不过裴正德说很可能和当初的关木通争议有关。

陆则久闻这位老前辈的大名,想了想,主动上前朝江老问好:“江老师,您好。”

江老刚对中年人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吃东西。听到有人喊“江老师”,他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下子看见了陆则。

江老朝他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他的问好。

陆则也没有多说什么,问候完就转身和裴舒窈她们会合,一起等候登机。

今天天气不错,飞机没有晚点,他们按时过了登机口。

巧的是,江老与那个中年人也是同一个航班,看起来也是要去首都,座位还正巧在过道另一边。

陆则不是喜欢寒暄的人,没再上前搭话,和裴舒窈一起对号入座。

陆则刚系好安全带,叶老头又跑了出来。

这小老头儿最近缩成了巴掌大小,飘在眼前瞧着都不太起眼。

他好奇地在机舱里飘来飘去,还跑到窗边看着停在机场的其他飞机,想瞅瞅这些庞然大物到底是怎么带着人飞上天的。

陆则没理会叶老头,转头和裴舒窈聊接下来的安排,到了首都地铁发达,他们只需要在目的地会合就好,走地面路线反而容易因为堵车而耽误时间。

两个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飞机不知不觉已起飞。

叶老头跑去看完机长开飞机,意犹未尽地溜回来,正要听听陆则和裴舒窈在聊什么,目光忽地被旁边的青年人吸引住了。

“小子,看看你旁边那个人。”叶老头飘到陆则面前叫喊。

陆则转头看去,只见旁边的青年面色很不好,瞳孔微缩,手按着上腹,仿佛在恐惧着什么。

叶老头麻利地指挥:“按合谷!”

陆则虽不是学中医的,但合谷这穴位很好记,其实就是虎口那儿。与叶老头相处这么久,陆则知道叶老头不会无的放矢,当即毫不犹豫地按住对方的合谷穴。

陆则用的力道不算小,青年脸色一白,接着眼底的恐惧渐渐褪去,血色也慢慢回到他脸上。

陆则按照叶老头的指示取了几个穴位次第按压。

青年额头很快渗出一层薄汗。

等陆则收回手,青年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虚弱地向陆则道谢:“谢谢。”

陆则说:“不用。”他就是听叶老头指挥按压了记下,其实没做什么,甚至不太确定这青年到底遇到什么问题。

很多情况都可能导致青年出现类似的表征,甚至可能只是飞机起飞时不太适应而已。

叶老头也没再吭声,只是立在陆则肩头上瞅着陆则动手。

等发现陆则准确无误地按照自己的指示完成一系列动作,叶老头才施施然飘到窗边看窗外的茫茫云海,不再多说半句。

陆则见青年面色恢复正常,也不再多聊,转头继续和裴舒窈说话。

裴舒窈不是爱盘根究底的人,虽然讶异于陆则刚才突然出手,却也没有追问陆则那么做的原因。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自己的情况公诸于众,既然陆则不提,她自然也不问。

相比陆则和裴舒窈的平静,过道另一边坐着的中年人却还沉浸在刚才陆则那一连串动作上。

很多人觉得穴位之说虚无缥缈,实际上结合现代解剖学来理解,许多穴位学说还是很有道理的。

人体各处遍布血管、神经、淋巴,血管为全身输送营养和能源,神经控制人的各项生理活动,淋巴则孕育着人体免疫系统的主力军,针对特定穴位施加有效的按压、针刺、艾灸之类的外界刺激能够促进或者抑制相应的活动。

只是怎么做才算是“有效”,就比较考验医生的经验了。

刚才陆则的动作既突然又迅捷,他甚至都没看清陆则到底取了哪些穴位。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年轻人用的是中医手法。

想到陆则刚才主动上前问好,中年人忍不住问旁边的江老:“那年轻人是学中医的吗?”

江老虽很少再给人治病,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认识裴正德的爱徒。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说:“学西医的。”

中年人想再说点什么,见江老已经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便不再多说。

照理说他应该买更好的飞机票给江老,可救人如救火,临时买票只能买到经济舱了。好在江老不是在意这些的人,没有半句不满。

现在江老不想说话,中年人自也不会聒噪。

到飞机抵达首都,中年人麻利地取了托运的行李,才忍不住向江老问出心中的疑问:“老师,您有没有看出刚才那个青年人是什么病?”

江老在飞机上补了个觉,没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平静地回答:“癫痫。”

癫痫是常见的慢性病,患者发作时往往会失去意识,强直抽搐,发作时间一般在五分钟内,过后会恢复如常。

一般癫痫发作期间没有特别有效的治疗方法,只能解开患者身上的束缚、让患者在空阔处侧躺等待发作结束,以免患者因为突然发病而出现窒息情况。

若是出现连续大发作的严重癫痫,则要紧急注射应急药剂,就近送往医院急救。

由于癫痫病因繁多、缺乏发作规律,没有一劳永逸的治疗方法,且平时和常人无异,所以没有任何关于癫痫病人不能乘坐飞机、高铁等等公共交通工具的规定。

患者没发病时,医生也不能光靠看上几眼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患有癫痫。

江老行医数十年,见过的病人多如过江之鲫,从对方的神色和动作可以判定对方是个癫痫病人,而且对方对即自己将发病有所预感,所以才会面露恐惧。

至于陆则一个学西医的,怎么能敏锐地察觉青年患有癫痫并有效阻止发作,江老也有些好奇。

大约是有些人天生能闻一知十、学以致用吧。

江老没太在意,上了中年人安排的车。

这次江老来首都是为了给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治病,一般他已经不再接诊,要不是他的学生出面恳求,他也不愿跑这一趟。

另一边,陆则在地铁入口和裴舒窈分别,一个人拿着地址去研究所报到。

比起老阎给的日期,陆则来早了一天,专家们都没到,研究所还安静得很。

陆则和老阎打了个电话,老阎接通后说道:“我明天直接从国外飞回来,你自己先去报到,我已经和研究所那边打过招呼了,食宿之类的你看看人家怎么安排吧。”

陆则应了声“好”,拖着行李箱和门卫大叔问路。

门卫大叔边核对他的信息边闲叨:“小伙子是来跟项目的吗?看起来真年轻啊。”

陆则说:“对,我跟阎老师来的。”

“老阎对吧?我认得,游泳的一把好手来着。”门卫大叔干了许多年,对出入研究所的人了若指掌,对老阎更是印象深刻,“想我当初也是曾经横渡黄河的水中悍将,居然比不过他!小伙子会游泳不?”

陆则礼貌应答:“会的。”

门卫大叔说:“回头我们和老阎一起去对面的游泳馆耍一耍。”

陆则一口应下,按着门卫大叔的指示找到后勤办公室,顺利拿到宿舍钥匙。

巧的是,这次的宿舍还是两室一厅的两人间。陆则来得早,项目组头一批报到的人里还有一个是单住的,叫侯志洲,是个程序员,主要搞自动化系统的研发。

手术机器人的核心之一就是自动化系统。

有了自主研发的自动化系统,这套手术机器人才算是有了灵魂。

目前前期研发工作基本已经完成,老阎他们集中过来主要是为了测试这套手术机器人的实操效果。

至于陆则,那就是过来打杂的。

陆则拉着行李箱走到宿舍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一阵泡面香味扑鼻而来。

陆则看了眼时间,早上十点半,看起来既不是早饭时间也不是晚饭时间。

陆则友好地向准室友问好:“你好。”

准室友侯志洲正夹着一筷子面条往嘴里送,听到动静后抬起头热情地和陆则打招呼:“新来的?左边那间房间是你的。”

陆则说:“谢谢。”

侯志洲主动自我介绍:“我叫侯志洲,大家都叫我猴子,你也这么叫就成了,喊别的我反应不过来。”

陆则说:“我叫陆则,你叫我名字就好。”

侯志洲比陆则热情多了,关心地问:“吃了吗?要不要来一碗,喜欢红烧牛肉还是老坛酸菜?还是你喜欢泰国风味或者韩国风味?我觉得辣白菜也不错。”

陆则:“…………”

陆则摇头拒绝:“不用了,我吃过早饭。”

侯志洲也不勉强,由着陆则去放行李,自己接着吃泡得刚刚好的老坛酸菜牛肉面。

程序员嘛,日夜颠倒很正常,起晚了错过食堂饭点更是常有的事。为此他积极关注了大量泡面测评贴,囤了好几箱各种口味的泡面,可以保证吃个一周绝不重样!

真正关爱自己的人,连吃泡面都不能含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肥来了!

这是15号丢失的第二更!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因为……没有存稿……关站期间废稿一万五!写不下去!没有留言,根本没法存稿!

好气啊,辛辛苦苦爬上的月榜,关站十五天全没了T^T求留言安慰!康康有多少小伙伴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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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木通相关,参考《八卦医学史》

②癫痫相关:参考网上的科普《癫痫发作时应如何急救?》,论文《张锡纯治疗癫痫用药特色探析》

③穴位相关:随便瞎掰的,别信

第三十四章 有什么可怕的

下午陆陆续续有人抵达研究所, 陆则既没有熟人,又没有老师, 不用负责接待工作,只在吃饭时认了个脸熟。

知道陆则是老阎带的, 不少人看向陆则的目光都略带微妙。

主要是老阎这人脾气奇大,从不服管。

据说他曾和自己老师闹翻, 一干师兄弟和他关系都挺僵;据说他经常把底下的人骂哭,根本不把比他资格浅的晚辈当人看。

总而言之,老阎这人既不尊老也不爱幼, 堪称人见人嫌。

很多人看陆则时都是一脸“瞧你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好小伙, 怎么那么想不开跟着老阎混”的表情。

陆则也知道老阎在业内的风评,不过没在意。

老阎水平高、胆子大,很多别人不敢做的手术他都敢接,不少病人都把老阎视为最后的希望。

在生命面前,很多东西都要让道。

下午陆则出外面把研究所周围踩了个点, 买了点生活用品。

回到宿舍时侯志洲已经不在宿舍, 大概是忙去了, 陆则看了眼时间, 打电话约裴舒窈去科学馆周围吃饭,今晚科学馆有个讲座在他们计划内。

陆则刚约完裴舒窈, 宋嘉诚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是我,宋嘉诚。”陆则一接通电话,那宋嘉诚热情洋溢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听说你来首都了, 也不给我说一声,我请你吃饭啊!”

宋嘉诚是首都本地人,家里有好几套房子和门面,宋嘉诚还是三代单传的一根独苗苗,随便努力努力就可以回去继承家业。

有这样的家底在,他哪怕是混日子也混得比别人有滋味!

陆则边擦着头发边说:“不用。”

宋嘉诚极力邀请:“要的要的,我们约个时间吧。你不知道,自从我们回来以后,我老师横看竖看都看我不顺眼,张口闭口就说‘你看看人家小陆’。我不管,反正你要陪我大吃一顿才能抚慰我受伤的心灵。”

陆则说:“一会我正要出去,我们在科学馆那一带找个地方吃个饭?”

宋嘉诚爽快地答应:“没问题,我找好地方发你。”

陆则补充:“我和师妹会一起过去。”

宋嘉诚被陆则的话噎了一下,约个饭这家伙居然还带师妹,有点过分了啊!

能不能爱护一下单身狗?

腹诽归腹诽,宋嘉诚还是痛快地说:“裴师妹也回首都了?那当然好,你们一起过来吧!”

陆则和裴舒窈说了这个情况,裴舒窈自然不会介意多一个人吃饭,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三个人在地铁站碰头,宋嘉诚这个本地人自发地当起了东道主,把陆则两人领到一家古色古香的老店里。

宋嘉诚先把菜单递给陆则和裴舒窈,豪气地发话:“今天我请客,敞开吃!”

三个人吃不了多少,三个人轮流点一两个菜就足够了。宋嘉诚虽然觉得有点少,不过也清楚陆则既不会瞎客气也不会把他当傻子来宰,也没非要点满一大桌摆显自己有钱。

菜点完了,宋嘉诚才问:“你们来科学馆这边做什么?我记得你们开项目的研究所在另一个方向。”

陆则说:“来听个讲座。”

宋嘉诚好奇了:“讲座啊,来都来了,要不我也去听听!”

陆则说:“我要的内部票。”

意思是临时想去也没多余的票了。

宋嘉诚也不在意,好奇地问:“什么讲座啊?医学相关还是考古相关?”

陆则说:“计算化学。”

宋嘉诚:“………………”

裴舒窈给宋嘉诚解释:“讲座一般是面向大众的,本专业相关的讲座听起来可能太浅显,还是听听别的学科当兴趣爱好比较适合。”

宋嘉诚说:“……没想到你们的兴趣爱好是计算化学。”

在宋嘉诚看来,计算化学根本是个坑。

首先你要有不错的计算机水平,熟练操作相关软件,进行各项复杂到令人头秃的计算分析。

其次你还要有远超常人的数学及物理基础,同时掌握各种生化知识。

最后你要将以上专业学到炉火纯青融会贯通,并发挥你充沛的想象力把以上所有学科的尖端知识糅合在一起——这样转化出来的成果就是计算化学的智慧结晶了。

至于为什么学个化学还要懂什么计算机编程、数学算法、量子力学,小意思啦,只是让你学一点基础小知识而已。

对于陆则和裴舒窈这种学完自己的专业课程还要往坑里发展“兴趣爱好”的勇敢行为,宋嘉诚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幸好陆则没票了,要不然他可能要陪着进去打瞌睡!

宋嘉诚大感庆幸,这顿晚饭吃得特别香。

吃过饭,差不多是讲座入场的时间了。宋嘉诚目送陆则和裴舒窈走进科学馆,憋不住拿出手机拍了个他们的背影发到朋友圈:“喂?动物保护协会吗?我要举报有人虐狗!”

大伙都刚吃饱,正闲着,围观群众迅速抵达现场——

-同学A:虽然没看到脸,但我可以确定这是个帅哥

-同学B:虽然没看到脸,但我可以确定这是个美女

-同学C:身为首富却没有对象,你不该好好反省反省吗?

-同学D:首富你去科学馆干嘛?

-宋嘉诚:@同学D,和人约饭

-许老师:这是小陆和小裴?

-宋嘉诚:@许老师老师你猜对了

-许老师:看看人家小陆和小裴,约会都去科学馆,你就只顾着拍照,也不知道跟去听个讲座长进长进。

-宋嘉诚:老师,计算化学我真的听不懂QAQ

陆则不知道自己又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他和裴舒窈拿着票入场,对号入座,由于他要票要得晚,位置被安排在后排。

说起来,陆则和裴舒窈都曾被今天这位主持讲座的老专家拉黑,票是他从物理专家老莫那边要来的。他和裴舒窈嘀咕:“很久没见到赵老师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们。”

裴舒窈说:“应该不会忘。”

当初她和陆则一起参加国际竞赛,这位赵专家当过领队,对他们非常看重,力邀他们报考化学。后来,她学了考古,陆则学了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