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她们的对话,想必娘娘多少也听到些!”马云眼中精光一闪,“既然听到了,便不能不查!”

王贵妃只觉得背上发冷,自己在殿内偷听,他居然都察觉了,如果此时自己再有所推托,恐怕惹他生疑,于是索性点了点头:“不错,本宫刚刚正在午睡,这殿里没有留人服侍,醒来之后,只想到外面去透透气儿,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两个丫头在嚼舌头,原想出言制止,正巧公公就来了!”

马云微微叹息一声,目光一凛,对着王贵妃就是一拜:“娘娘,两个丫头,奴才先带回去细细查问,事关重大,还请娘娘在宫内各处,加派人手,多多留意!”

王贵妃又惊又怕:“不过是两个人吃多了闲得没事,乱嚼舌头,难不成还真会惹什么大乱子?”

马云唇边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再次拱手行礼:“娘娘,奴才先下去了!”

第139节:怒杀(4)

王贵妃知道多说无意,也站起身来:“公公慢走!”

看着马云带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消失在视线中,虽然身处盛夏时分,王贵妃分明感觉到阵阵凉意,寒战连连。

翊坤宫中,盘腿坐在铺着席子的地台之上。

手中拿着一个盛满胡桃茶的碗,大明天子永乐大帝朱棣,闻着那阵阵的茶香,仿佛醉在其中。

马云站在下首,面色沉重地打量着天子的神情,这样的真相和结果,他应该勃然大怒才是,只是为何会如此的平静呢?

与此同时,在城东金牛湖畔的一所宅院当中,掩衬在翠竹假山之后的小小茅屋——颐和书屋内,也有两人相对踌躇。

一位是东宫太子洗马杨溥,字弘济,湖广石首人,时人称为“南杨”。他与大学士,人称“东杨”的杨荣同为建文二年进士,同授编修,原本志同道合,而官运却极为不同,杨荣后被检入内阁,又不断跟随皇上北征而成为永乐朝的近臣,而空有满腹韬略的杨溥只能充做太子身边的幕僚。太子仁厚温和,许多时候,这计谋献了也是白献,他常常一笑而过,不予采纳,不会未雨绸缪更不屑去算计谁,只是一味地退让回避,使得东宫太子府身边的谋臣都成了闲差。

另外一位就是兵部尚书兼詹事府詹事金忠。他环顾室内,不由赞道:“置身在这书屋之内,心情顿感平静许多,想不到从外面看如此简陋的居室,内里果然是金玉其中啊!”

杨傅抚须而笑:“金兄过誉了,可惜荣兄不在,今日之事,我们究竟是否该适时出击,一举扳倒汉王呢?”

金忠面色一沉,凝神闭气地思索片刻:“太子殿下如何看待此事?”

杨傅叹了口气:“我才刚刚开了个头,太子殿下就将话题引开,我看,他是不想搅这趟浑水,太子殿下一再强调,要顺天命,继大统。若要他主动有所为,绝无可能!”

“顺天命,继大统?”金忠不由冷笑几声:“万岁尚在壮年,这身体比太子殿下还要硬朗,况且左右还有汉王与郑王虎视眈眈,咱们想顺天命,可是那两位会老老实实地等吗?这不就平白地闹出事来了?小宫女毒杀宠妃?原本就说不通,又说是这毒原是要下给万岁的,一个朝鲜来的小宫女为何要毒杀万岁?定是受人指使,而天下能做出这等事来的,不超过两个人,而当时事发在青州,正是汉王的封地,如此一来,闭着眼睛也能想到了。”

第140节:怒杀(5)

杨傅点了点头,亲手为金忠把酒杯斟满:“如今,除了相对小酌,你我二人还能有何作为?”

金忠举起杯子与杨傅相碰之后,便一饮而尽:“万岁终究是老了,心软了,要是放在过去,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不管是汉王还是郑王,定会严惩不贷,可是现在,这样的举棋不定,迟迟没有动作,难不成,他想咽下此事,不做处置?”

杨傅看着跳动的烛火,淡然一笑:“为何不可呢?为君者有的时候,就是要忍常人无法忍的事!”

“为臣为子,居然串通宠妃,要杀父夺权,这样的祸根,他要留吗?他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金忠恨恨说道。

他是燕王府的旧人,追随朱棣靖难起兵,立下颇多战功,对于汉王与郑王,与太子一样,都是极尽爱护的,可是如果相对于朱棣而言,这曾经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情分超过一切,他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他心中的英雄,因为在他眼中,朱棣不仅是万民敬仰的君,更是他的知己、大哥和英雄。

“天下人耻笑?”杨傅夹了一筷子香酥脆皮虾,放在嘴里细细嚼着,“天下人不知,如何耻笑?”

金忠听他此言,先是一愣,随即眼神儿一凛,一丝诡异的笑容浮现在眼前。

不几日,宫中便迎来一场血雨腥风,事发突然,很多人都莫名其妙地被牵涉入狱,遭受酷刑,受牵连被处死者达千人之众。

在这场变故之中,不知情的人,以为天子疯了,人到晚年,性情大变,怒杀宫人,这是大凶之兆。

有些人对此事一知半解,认为一切均缘起于权妃之死,有人说是吕氏为了争宠,买通银匠,将砒霜混入权妃常饮的胡桃茶中,权氏即中毒而亡,后因吕权两宫宫人争执,将此事真相抖出,帝王大怒,为宠妃报仇,所以怒杀宫人以解心恨。

而还有些人,则心知肚明,权妃不过是个替死鬼,真正想毒杀的对象正是天子,幕后主谋之人是谁自然是显而易见的,只是为了皇家的体面,万岁不能深究。可是偏偏有好事之人将此事渲染于街头巷尾,一时之间,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于是天子为了掩人耳目,更为了查清宫内泄密之人,才会彻底在宫内来一次血洗锄奸。

那一年的夏天,宫内冷得怕人。在偌大的皇宫大内,宫女太监们往来相遇,就算一个眼神儿也不敢对视,唯恐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以私下串通外递消息的罪名,而株连更多的无辜。

是无情还是有义,是铁血还是柔情,此事的起因和处置,一切只有朱棣心中最清楚。

第141节:行路(1)

行路

由山东前往北京的官道上,路宽人稀,只见一车二马,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骑在马上的男子,身穿五福捧寿绣纹大襟袍,头戴纱帽,虽然人近中年,却风度依然,举止儒雅。此人正是新上任的营造司督办孙敬之,被抽调北京督夫营造天寿山陵。

与他并肩前行的青年头扎四方平定巾、身穿蓝色盘领衣,他就是孙敬之的侄子,孙家的长孙,孙继宗。

大道上没有多少过往行人,有说不出的萧瑟与荒凉,继宗看了看孙敬之,忽问道:“叔父,这北京城的宫殿,从永乐四年起,不是就派人去湖广、川陕等地采办木材,开始筹建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未建成?如今还要从四方征集民工,选派官吏去督建?”

孙敬之叹了口气,有些答非所问:“是不是赶路赶得急了?前边就是茶肆,我们过去歇个脚!”

孙继宗“嘿嘿”一笑,叔父就是这个样子,从来都是万事小心,格外谨慎,这四下又没有旁人,说说也无妨,还至于费心岔开话题,罢了,歇一下也好。

于是跟着孙敬之勒住缰绳,跳下马来,两人将马儿拴在茶肆外面的拴马桩上,随便捡了个位子,坐了下来,说是茶肆不过是一个四面透风的茅草棚,放着四五张桌子,给往来的客人准备些茶水、面条、粥饭之类,虽然粗陋,也好过没有。

两人要了碗汤面,孙敬之又打发继宗给赶车的脚夫送过去一碗,这才定了定神,喝了口热汤。目光一扫,只见灶台前面,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在烧火,而身后还背着一个两三岁的婴孩,看到她就自然地想起自己的女儿若微,孙敬之不免有些神伤。

三日前一道上谕传到州府,忽地升了他的官,又被派到北京,并责令即刻启程赴任,一头雾水的孙敬之与父亲在府内书房密谈良久。

第142节:行路(2)

孙敬之一脸沉痛,语气肃然:“为了修建北京城皇宫,永乐四年,万岁就曾下诏,命工部尚书宋礼、吏部右侍郎师逵、户部左侍郎古朴、右副都御使刘观、右佥都御使史仲成等文武官员分头到四川、湖广、江西等地严督军民采办皇木。为采皇木,众多民夫工匠出入深山密林,往往数年才得一合格木材,人言道‘进山一千出山五百’,多少民夫进去了,就没有生还。永乐七年始,湘南李法良、山东唐赛儿为首的民夫暴动先后爆发,这只是木材一项,还有砖料和汉白玉石,彩绘所用的青料,这哪一项不是掺着民夫血汗而来的。如今,怎么会偏偏选了儿子前去督工?这样的差事,儿子情愿请辞,也不愿前往!”

孙老爷子孙云濮眼睛半闭半睁,仿佛是在假寐,听到孙敬之最后这句话,立即拿起楠木拐杖,在地上狠狠敲了两下,眼睛如炬,紧紧瞪着孙敬之:“忠儿,你好糊涂呀!”

“父亲大人?”孙敬之愣了,“父亲大人不是一向让儿子远离官场吗?难道此次对儿子辞官,父亲大人以为不妥?”

孙云濮点了点头:“何止是不妥,简直就是愚蠢透顶!”

他面上带着几分怒气,语气之重,是前所未有的。

孙敬之立即起身,递上茶盏:“父亲大人息怒,先喝口茶,润润喉!”

孙云濮轻咳一声,这才说道:“这里面的道道儿深着呢!你根本没看透。你想想,从永乐四年到如今,多少年过去了,为何在此时偏偏召你去北京督办?你又不懂工部采办建造的事儿,在永城主簿的任上也没有多大的建树,又一直告假待在家里,原本应该罢免了你才是,可是现在为何要召你去凑这个热闹?”

“是,儿子也惶恐得很!”孙敬之连声应道。

孙云濮摇了摇头:“你呀!心性淳朴,看不透也不怪你。只是以后,你要处处留心,才不会惹祸上身,才不至于连累到若微!”

“若微?”孙敬之不由愣住了,“父亲的意思是,此事关乎若微?”

第143节:行路(3)

孙云濮目色深沉,叹了口气:“若微下个月就该十四了吧!按说也快了,不是明年就是后年,就要正式行礼嫁入皇家。上面在此时召你去北京,不外乎是想提携一下若微的母家,这皇宫与皇陵眼看着就要落成了,到时候再以你督办有功,往上再升上几级,也好弄个体面。”

听了父亲这样一番话,孙敬之才恍然明白:“原来如此,父亲大人此言如同醍醐灌顶,令儿子豁然开朗,既如此,此行,儿子当去?”

孙云濮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你去吧!那宋礼的为人,为父最是清楚的,我与他有昔日同窗之谊,他品性高洁、清廉耿直,这么些年,皇命在身,开运河、造皇宫,克己律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恐怕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去了,也好帮帮他!”

“父亲大人!”孙敬之心中一荡,父亲一生不入仕,却心怀天下,事事都在洞悉之中,这样的胸怀与睿智,自己倒还真是难以起及。

“叔父!”孙继宗怒冲冲从外面跑了进来。一声轻唤,把孙敬之从沉思回忆中拉了回来。

“外面又有兵士在强拉农夫,我真看不过眼了!”孙继宗恨恨说道,“这劳夫已然拉了有上百万,终年供役,不耕作,良田荒废,耽误了耕种,官府还要他们照常交纳田赋,我刚刚给车夫送饭的时候,那碗刚一端上来,就有几个饿疯了的路人上来抢食,真让人看着心里难受!”

孙敬之此时不知何言以对,这茶肆四面透风,一人说话,里外众人皆能听到,邻桌的一个老者和怀抱婴孩的妇人听了,一个默默垂泪,一个深深叹息。

“男人们出工入山采木,许多人死在山里,官吏又强迫我们这些孤儿寡妇来应役,真真是没有活路了!”那女子想到伤心之处,索性痛哭起来。

孙敬之看了一眼孙继宗,心中不免黯然,以前还能偏安一隅,得一个自在悠闲的清静日子好过,只怕以后,就要在民生与皇命的夹缝中钻营求索了。

第144节:行路(4)

永乐十二年,大明天子朱棣带着皇太孙朱瞻基,率领五十万大军开始了第二次北征瓦剌的战争,此次特令近侍大臣杨荣随行。

与上一次的随皇祖出征有所不同,这次朱瞻基的身边多了一个军师,此人便是杨荣。杨荣初名子荣,字勉仁,建安人。因居地所处,时人称为“东杨”。他机警敏捷,人又通达,善于察言观色。

在文渊阁治事多年,谋而能断,老成持重,尤其擅长谋划边防事务,这一次,朱棣命他近身跟在皇太孙朱瞻基的身边,适机向朱瞻基讲说经史。

白天亲历战争,夜晚有良师相伴提点,朱瞻基觉得此行获益颇多,言辞中对杨荣也十分敬重。

这一日行至榆木川,用过晚饭,朱瞻基正与杨荣品茗畅谈,忽然听到外面传令兵回奏,说是万岁有旨,宣皇太孙与杨荣觐见。

与杨荣一道来到朱棣的金顶大帐中。

一身戎装在身的天子,面色沉静,招了招手:“基儿,朕正要同杨学士讨论我军粮饷之事,你也来听听!”

“是!”朱瞻基行礼后坐在东侧,朱棣赐座,杨荣谢恩后在西侧。

朱棣笑了:“怎么样?这些天,伴着皇太孙,可觉得孺子可教?”

杨荣喜上眉梢,立即起身回奏:“陛下如此说,真是折煞下官。皇太孙天资聪颖,更气宇天成。下官在皇太孙的身上,分明看到了陛下年少时的英姿与智慧!”

“哈哈!”朱棣一阵大笑,“朕小时候的样子,你看到了,那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

杨荣丝毫不见尴尬,仍是一脸明媚的笑容,看得人十分的悦目。

朱瞻基眼光一扫,凝视着杨荣。早就听说,朝堂之上新晋升的“三杨”之中,以杨荣最为年轻且聪明伶俐,皇爷爷对其格外宠爱,还亲自将其名由杨子荣改为杨荣。朝堂之上议事时,皇爷爷一向不苟言笑,与大臣们讨论事情,每到议而不决之时,脸色更是难看,大臣们战战兢兢,无所适从。每当此时,杨荣便大显身手,三言两语便令“龙颜”大悦了。

第145节:行路(5)

朱瞻基曾经认为,有学识、有能力的人不会拍马奉迎,只有内中空空、没有本事的人才会阿谀奉承,现在才知道,也许官场之道,有没有本事,都要会奉承,才能直上青云。

就在一念之间,杨荣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大军长途奔袭,深入大漠腹地,如今又正值青黄不接之际,这粮草确是掣肘,臣有两策,一为应急,二为远谋!”

“哦?如此甚好,快快讲来!”朱棣大为关注。

杨荣说道:“长久之计,便是择将屯田,训练有方,耕耨有时,即兵食足矣。”

朱瞻基点了点头,这就是说要实行军屯制以解决粮草问题,自给自足,不加重朝廷和百姓的负担,是个好法子,只是眼下似乎来不及了。

刚刚想到这儿,只听到杨荣话音又起:“而如今应急之策就是请陛下将御用的储粮散发给将士,并且让军队中粮多与粮少者借贷互济,由校官一一记录在案,出借军粮者,还京后加倍偿还,并重赏!”

朱瞻基初听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此人原来不仅会奉迎,居然还会触怒龙威,竟然想到动用皇爷爷的储粮?

然而再往下听,不由为他的计划而频频点头。

朱棣脸一沉,盯着朱瞻基:“基儿频频点头?你师傅要夺了朕的口粮去填外面将士的肚子?你以为如何?”

看他的神色和语气,分明已然不悦,朱瞻基看了一眼杨荣,只见他此时垂首而立,低眉顺目,一语不发。

朱瞻基把心一横说道:“孙儿认为可行!”

“什么?”朱棣大感意外,一拳重重砸在龙案之上。

朱瞻基站起身,跪在殿中:“孙儿曾听说,在靖难之战中,皇祖在无数次的战斗中披坚执锐,身先士卒,战旗被箭射中‘集矢如猬’,后来皇祖将此旗护送回北京,让父王妥为保存,以激励后世子孙。瞻基有幸得以亲见,当时感动得泪如雨下。曾经问过父王,皇祖为何要身先士卒,为君者,驭下臣,驱兵勇,居高台即可,为何要与普通士卒吃同样的苦?父王说,不如此,不能令天下真正的归顺臣服,更不会有大明的千秋万代!”

一席话说得有理有节,又十分动情。

朱棣原本就是假怒,以试探朱瞻基的定性和胆识,却没想到他会讲出这段经历,不由心中感慨万千。

而朱瞻基又说道:“所以请皇爷爷捐出储粮,万千兵士定会大受鼓舞,而皇爷爷请放心,有孙儿在,不管是于山林中狩猎,还是割肉献食,绝不让皇爷爷挨饿!”

“好!”朱棣眼中渐渐湿润,他挥了挥手,“有孙如此,夫复何憾,去吧,按你们说的去办吧!”

朱瞻基恭恭敬敬地叩头行礼后这才与杨荣一道退出。

金顶龙帐之外,再一次仰望北方的星空,朱瞻基只觉得江山是如此辽阔宽广,而自己心中更是气势如虹。

第146节:构陷(1)

构陷

永乐十二年闰九月,明成祖朱棣北征班师回朝。这是大明开国以来,天子的第二次御驾亲征,此役虽然明军损失不小,但也使瓦剌大伤元气,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北方边境基本保持了稳定。

大军一路南下行至北京,朱棣特意在此小住,看到已初具规模的宫城,朱棣迁都的决心更加强烈。

大军离开北京的前日,朱棣带着皇太孙朱瞻基,近侍大臣杨荣等人来到了还未竣工的皇宫之中。

工部尚书宋礼随侍左右,手拿图纸,每到一处,都为朱棣和诸大臣细细讲解。

新皇城比元时略向南迁,各大宫殿,压中轴线而建;“左祖右社”,建庙筑坛;开凿南海,堆砌景山。整个设计方方正正,稳稳当当,象征大明长治久安。

当众人听到宋礼说到新皇宫建有九重宫阙、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屋的时候,不由瞠目结舌,大感意外。

朱棣面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站在波光粼粼的前海之边,他侧身问着朱瞻基:“基儿可知,这宫里为何偏偏是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屋,而不是一万间?”

朱瞻基微一思索,对着宋礼拱手一揖,方说道:“基儿妄言,说的不对,还请宋大人指教!”

宋礼大感惶恐,口中连连说着“不敢!”

朱瞻基微微一笑,才轻声缓缓说道:“传说天宫正是一万间房屋,而北京城新建的皇宫比天宫少半间,既表明了皇权的威严,又显示着吾皇的谦逊!”

第147节:构陷(2)

他话音刚落,立即引来一片附和之声,什么“吾皇圣明”,“皇太孙天资聪颖,体会上意!”

朱棣听了,心情更是大好,嘉许的眼神始终注视着面前的朱瞻基。

而此时宋礼更是递上图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朱棣发现,这正是那半间房子的图纸,原来所谓的半间,并不缺墙少梁,只是比别的房子略小一点儿,如此说来还是一万间,也就是说事实上“皇宫与天齐”。朱棣不由龙颜大悦,历史上无论是秦皇汉武,多少旷古名君,有谁住过天宫一样的皇宫?

越往内走,众人越是惊叹连连,虽然整个宫城还在紧张的施工期间,很多宫殿还未全部建好,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它带给人们的震撼。

在亲眼所见之前,这些南方来的官吏,一直对北京的宫城不以为然。对朱棣的迁都之议多加阻挠,因为让他们离开故土,远赴塞下,实在是乡情难舍。

今日看到这气派非凡、华美壮丽的宫城,它玲珑剔透,布局缜密,除了赞叹以外再无别的言辞。面对这座华美至极、壮观至极的皇宫,不管是行武出身的大臣,还是满腹经纶的文士,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励,一时心潮澎湃,喜不自禁,一种身逢盛世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座新建的宫城最后命名为紫禁城:“紫”指居于中天的紫微星,天地的象征;“禁”指皇宫戒备森严,是禁地。“紫禁城”这个名字,表示这里是天地的中心,威严不可侵犯。

正如天子的威仪一样,神圣至极,不管是谁,哪怕是国之储君,贵为太子的朱高炽,与天子的威仪相比,也是如卵击石,不堪一击。

事发如此突然,满朝文武,即使是跟在朱棣身边的皇太孙朱瞻基,都无从应对。

新月如钩,太子宫西殿内,太子侧妃郭氏正倚在太子朱高炽的身边,一面为其轻摇手中团扇,一面懒懒地说道:“殿下,听说皇上的大军走到北京城就停下了,这么说,一时半会儿不回京里来了?”

朱高炽半梦半醒之间,“嗯”了一声。

第148节:构陷(3)

“殿下!”郭氏伸手在朱高炽那张珠圆玉润的脸上轻轻拍了一下,“臣妾在跟殿下说话呢!”

“哦!”朱高炽睁开眼睛,看着郭氏那张绝色的容颜,不由把脸凑了上去。

与太子妃的飘逸出尘的清灵之美不同,侧妃郭氏的美是时而带着一分霸气和凄厉,让人不得不对她言听计从,而更多的时候,她又千娇百媚,柔情似水,就像此时,她的纤纤玉指轻摇着一把团扇,露出半截圆润丰美的素臂,面上似笑非笑,眼中似嗔非嗔,气若幽兰,暗香浮动,朱高炽不由一阵心悸,口中赞了句:“佳人半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

郭氏嫣然一笑,拿起手中的团扇在朱高炽头上轻轻打了一下:“若是真心要赞,就自己写来,哪有以人家的诗作来充数的,汪藻的《醉花魄》此时也不应景!”

“不应景?”朱高炽憨然一笑,坐起身来,“内侍,摆宴,本王要与娘娘同饮!”

“是!”殿内随侍的太监立即退下准备,不多时,酒宴备好。

郭氏抚琴,朱高炽低呤,词曲相和,一派怡然。

曲音阵阵,传至东殿太子妃张妍的寝宫之中,张妍辗转难以成眠。太子虽然体弱,却天性多情,太子宫中,除太子侧妃郭温仪、李良仪、赵贤仪以外,有名号的嫔妾,还有太子侍姬张温媛、谭良媛,黄良娣,王良人,不下十人。

太子虽然刻意推恩降宠,雨露均沾。但太子妃张妍心如明镜,他最最喜欢的还是那个郭温仪。郭氏固然出众,又何尝不是她身后的势力撑腰呢?郭氏原本就是太祖朝开国功臣武定候郭英的嫡孙女,若不是当年太子册妃时她年纪尚小,恐怕这太子妃之位定是她的了。

想到此,张妍长长叹息一声,心道:好没意思,不过是琴声扰人清梦,自己无端地去想这些做什么?

有瞻基傍身,就算你再得宠,接二连三地诞育皇孙,又有什么用?

此念一起,便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走到侧殿佛堂之内,虔诚跪拜,祈求菩萨保佑瞻基平安归来。

第149节:构陷(4)

在佛堂内打坐诵经,也不知到了几更天,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随即西边殿宇仿佛瞬间灯火通明,张妍心中一惊,立即唤来管事宫女:“慧珠,快去看看,何事喧哗?”

“是!”慧珠立即带上两名小太监往西殿去了,不多时便急匆匆地跑入殿内,一脸惊色,“娘娘,大事不好了!”

“何事惊慌?”张妍面色微变,慧珠一向老到沉稳,一般的事情她不会如此失措。

“娘娘!”慧珠凑到太子妃张妍跟前低语道,“听说万岁回来了,万岁跟前的黄公公头前来传话,让太子殿下率文武群臣到承天门外接驾!”

“万岁回来了?不是说还要在北京多待些日子吗?”张妍略感意外:“那太子殿下可动身了?”

慧珠又急又窘:“殿下,殿下他去不了了!”

“什么?”张妍一双美目深邃如海,眉头微皱,“为何?”

“娘娘!今儿夜里殿下留宿西边,自然是那位娘娘缠得紧了,又是饮酒、又是承欢,如今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力,倒在床上起不来了!”慧珠越说,声音越轻,到了最后,似乎如蚊蚁嗡嗡,但是张妍一字不落,全都听清了,不仅听在耳中,更牢牢地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