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王大妈又叹口气,终于说了出来,“云姑娘嫁了人啦!”

  宋腾霄呆若木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大妈摇了摇头,劝慰他道:“她已经嫁了五年啦,宋少爷,你不必为她伤心了。天下尽多美貌的女子——”

  宋腾霄定了定心神,这才说出话来:“不,我要知道她嫁的是什么人?”

  “听说是一位杨大爷。”

  “这姓杨的到底是什么人?”

  王大妈又再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这位杨大爷在她们家里住了两天,第三天三个人一同走的。初时我还以为这位杨大爷是他们的远亲。临走的时候,云大婶才告诉我是她的女婿。想来她们是依靠女婿去了。可惜我这老婆子不爱多管闲事,没有打听这位杨大爷是哪里人氏,所以无法告诉你了。”

  这真是不可想象的事,宋腾霄从来没有听得云家母女说过有这么一个杨姓的朋友的,那么云紫萝不过才和他认识两天,怎么就嫁了他了?

  直到半年之前,他才打听出来,原来这位“杨大爷”是蓟州的名武师杨牧。

  他赶来苏州,想和云紫萝见上一面,不料事情的变化,却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杨牧不知是真死还是假死,但是至少是暂时失踪了。从快活张所说的事实推测,他的失踪一定是和孟元超有关的。

  但云紫萝为什么要嫁给杨牧呢?这个哑谜还是没有揭开。

  还有云紫萝的母亲又到哪里去了呢?他本来也是和王大妈一样的想法,以为云夫人一定是和女婿同住的,到了蓟州之后,方始知道,那一年杨牧只是带回了新婚的妻子,并没有岳母同来。

  不过这两个哑谜他现在也并不急于要揭破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云紫萝爱的并不是他,那么她嫁给杨牧也好,嫁给张三李四也好,都不关他的事了。虽然他还是不免有几分想要知道真相的好奇心,也有几分替自己的朋友感到不值。尽管杨牧是个颇有名气的武师,但在他的心目之中,云紫萝嫁给了杨牧,却总是彩凤随鸦啊!

  对他来说,现在最关紧要的事情是必须早日找着云紫萝,好把孩子交还给她。否则要他把一个小孩子抚养成人,这麻烦可就太大了。

  而现在他也有把握可以找着云紫萝了。

  杨华吃饱了肚子,靠着一棵老树,不知不觉地睡了一觉,醒来之后,看见过宋腾霄还是在那里呆呆地站着,但脸上却似有了一丝笑意,不像刚才那样木然毫无表情了。杨华觉得有点奇怪,揉揉眼睛,跳起来道:“叔叔,你在想什么,咱们可以走了吧?”

  宋腾霄道:“好,现在我就带你去找妈妈。”

  杨华大为高兴,说道:“真的吗?那么我就可以见着妈妈了?”

  宋腾霄笑道:“不必这样心急,我保管你见得着妈妈就是。今天见不着,至多过一个月就会见着的。”

  孟元超已经回到苏州,他知道云紫萝一定是要到苏州找寻孟元超的。说不定当他回到家中之时,他们正在那里等着他呢。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苏州城外的一个山村,在晚霞渲染之下,正是这样一幅元人小曲中描绘的图画。

  一个黑衣少妇在山村里彳亍独行,这个山村的景色是她熟悉的,一别八年,今日重来,景色依然,可是她的心情已是完全两样了。

  宋腾霄所料不差,这个黑衣少妇就是云紫萝。不过宋腾霄带着孩子走路当然要比她慢得多,此际宋腾霄尚在途中,而她则已是回到了儿时的旧游之处了。

  八年前她是含着眼泪走出这个山村的,那时她的心上人远在天涯,而且不知是生是死。

  今日回来,景色依然,但却并不是“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了。

  可是虽然她所怀念的人就在眼前,她却仍然没有欢笑。

 

 

第五回  白衣少女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顾,有恨无人

 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苏东坡

 

  八年来魂牵梦萦,她是多么的渴望能够再见到孟元超啊!但如今在她即将可以如愿以偿的时候,她却是反而怕见孟元超了。

  “我知道元超是会原谅我的,但这令人难堪的往事,却叫我如何向他言说!”太阳已经落山,眼前暮色苍茫,云紫萝的心情也是一样的灰黯。越走近自己的家,她越心乱如麻了。

  她非常不愿意想起难堪的往事,但却又不能不想起了它。

  孟元超走后两个月,她隆起的肚皮已是不能掩饰了,只好把他们的私情告诉母亲。其实就是她不说出来,她的母亲也早已看出来了。

  她的母亲并没有责备她,因为远在孟元超初来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已希望有一天孟元超成为她的女婿了。

  不过女儿未曾成婚先有孩子,这总是一件令母亲为难的事情。

  好在孟元超说过快则半年,迟则一载,他就会回来的,她唯有盼望孟元超半年之内能够回来,而在他未回来之前,则只好叫女儿躲在房里,不见外人了。

  想不到孟元超未曾回来,却先来了他的消息,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

  给她们带来这个不幸的消息的人是丐帮的弟子元一冲。

  那天元一冲来到她们家里,告诉她们,说是宋腾霄和孟元超都受了重伤,宋腾霄或许尚有生还之望,孟元超则是凶多吉少。更坦率地说,只怕他此时已是不在人间了。

  元一冲是疗毒的圣手,他以为他无法医好的伤,定然是必死无疑,他和金刀吕寿昆是好朋友,吕寿昆为徒弟向云家求婚之事是曾经告诉过他的,是以他觉得他有责任将这个事实告诉云家母女,免得耽误了云紫萝的青春。

  他却不知:孟元超和云紫萝并未订婚,但云紫萝已是有了孟元超的孩子。

  云紫萝没有听完他的话就晕倒了。

  醒来的时候,元一冲早已走了,只有母亲在她身旁。

  母亲流着眼泪和她说道:“儿啊,这也是你的命苦,如今只有两条路可以给你走了。”

  是哪两条路呢?

  母亲说道:“你总不能永远躲着不见人的,要嘛就是远走高飞,离开这里,要嘛就是另外找个丈夫,这个人最好是外乡人氏,有宽广的胸襟,愿意做这孩子的父亲。”

  两条路云紫萝都不愿意走。

  虽然元一冲断定了孟元超凶多吉少,但毕竟他没有亲眼看见孟元超的死亡,所以云紫萝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希望他能够活着回来。她怕孟元超回来找不着她。

  至于另外嫁人,她更是不愿意。两条路如果一定要她选择一条的话,她是宁可离开这里的。

  其实她的母亲也只是说说而已,天下哪有这样合适的人,而又恰巧让她找着?

  却不料当真就有这样巧的事情,而且不用她们寻找,云紫萝这个丈夫竟是亲自送上门来的。

  正当她们想要离开苏州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客人,这个人就是蓟州的名武师杨牧。

  杨牧初出道的时候,曾得过云紫萝父亲的帮忙,不知怎的给他打听到云家的住址,特来拜访。

  受过云紫萝父亲帮忙的人不知多少,这件事情云夫人都几乎忘记了,不过她虽然对杨牧毫无印象,在见了杨牧之后,却不由得想起了女儿的婚事来。

  更凑巧的是杨牧也正是来求婚的,原来他早已知道云家有一个出色的女儿,是以虽然知道恩人业已去世,还是抓着这个藉口,前来拜访她们母女。云夫人尚未透露口风,他就先自表白来意了。

  杨家是武学世家,杨牧本人的武功也很不弱,两家可以说得上是门当户对。杨家住在蓟州,他家的亲戚朋友没有一个人见过云紫萝,他把新婚的妻子带回去,只要他肯承认是孩子的父亲,谁也不会知道这宗“丑事”。

  一切都适合云夫人的条件,不过她还是不敢立即答允,因为摆在她面前的还有两件为难之事:一是要得到女儿的同意;一是即使得到了女儿的同意之后,这宗“丑事”也不知怎样和杨牧来说才好。

  虽然甚是为难,但云夫人可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因此她就先去劝她女儿。

  在母亲苦劝之下,云紫萝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像最初那样的坚决拒绝了。她自己想出了一个主意。第二天她就独自一人去见杨牧。

  她把怀有孩子的事情坦白地说了出来,并且提出一个条件,如果杨牧还是要娶她的话,她也只能和杨牧做个挂名夫妻。等到过了三年之后,若还得不到孟元超的音信,她才能算是杨家的人。

  她以为杨牧一定不会答应的,却不料杨牧听了之后,对她更为敬佩,竟是毫不皱眉,一口就答应下来。

  杨牧的答应大出她的意料之外,但条件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杨牧既然答应,她也唯有履行诺言的。

  得到这样完满的解决,云夫人更是喜出望外。她是相信元一冲的说话,相信孟元超已经是埋骨荒山了的,但为了令女儿死了这条心,她答应女儿的请求,亲自到祈连山去打探孟元超的消息。

  云紫萝是和杨牧约好。以三年为期,倘若得不到孟元超的消息,才和杨牧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的。

  三年,一千多个日子,日日夜夜,云紫萝用幻想编织着美梦,盼望她的母亲和孟元超一同回来,即使不能一同回来,至少也给她带回来孟元超的消息。

  三年过去了,非但没有孟元超的消息,她的母亲也没有回来!

  在那三年之中,杨牧谨守诺言,不论是在私室或是人前,对她都是相敬如宾。

  孩子已经三岁,早已会叫爸爸妈妈了;当然他是叫杨牧做爸爸的。

  为了履行自己的诺言,为了感激杨牧的恩德,更为了不能让孩子给别人耻笑,她只好甘心做杨牧的妻子了。

  回忆是辛酸的,但也未尝没有甜蜜。三年的挂名夫妻五年的真正夫妻,长长的八年,杨牧对她始终如一,尊敬她,体贴她,爱护她。

 

  尽管孟元超的影子还是藏在她的内心深处,但在她和杨牧成了夫妻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渐渐爱上杨牧了。

  然而这只是“好像”而已,忽然有一天,她很偶然地听到了孟元超的消息,平静的心湖又复掀起波澜,她方始知道,她自以为对丈夫的“爱”,其实不过是一种报答,一种感激。

  杨牧交游广阔,往来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有一天来了一个客人,这个客人是一家镖局的镖头,两年前替四川的药商保过镖,谈呀谈的,就谈起川边的战事来了。杨牧问他义军方面有些什么英雄人物,那客人在说了义军的两个首领冷铁樵和萧志远的名字之后,又道:“听说小金川的义军近年来人才济济,除了冷萧两位首领之外,又出现了两个少年豪杰,也是十分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