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犹未了,云紫萝的宝剑扬空一闪,抖了三朵剑花已是向那人迳刺过去。

  这一招“流星赶月”看似平常,却是云家“蹑云剑法”的精华所在,拙中藏巧,和各家各派的这一招剑法大不相同。只见剑尖晃动,登时抖起了三朵剑花,左刺“白海穴”,右刺“愈气穴”,中刺胸口的“璇玑穴”,虽然还及不上这人的“双笔点四脉”的笔法,能够在一招之内连袭对方的两处经脉九道大穴,但这一剑刺出,飘忽莫测,似左似右似中,叫人捉摸不定,那变化的奇诡,剑法却又似乎胜于笔法了。

  那人刚才给云紫萝的一枚铜钱打歪了他的笔尖,已知她的本领远远在这三个少年男女之上,但却还想不到她的剑法竟是如此神妙,陡见白刃耀眼,不由得骤然一惊,心道:“这莫非是云家的蹑云剑法?当真非同小可!”连忙横笔一封,只听得断金戛玉之声,绵绵不绝,双方都感到对方内力的震撼。那人的判官笔给宝剑划了一道剑痕,虎口微微发热,立即暗运内力,用了一个“绷”字诀,将云紫萝的宝剑弹开。云紫萝给他的内力一震,呼吸亦是为之不舒,心里想道:“我必须用快剑急攻!”

  说时迟那时快,云紫萝宝剑一圈,消去了对方的绷劲,一招“长河落日圆”剑光如环,拦腰疾卷,那人双笔一分,左笔向右,右笔向左,一招“左右开弓”,以攻为守,接连化解了云紫萝三招精妙的招数!

  邵紫薇自知本领不济,况且失了手中的青钢剑,要助云紫萝一臂之力,亦是有心无力,她见云紫萝敌得住那人,便即退下去看她的哥哥了。

  邵鹤年倚着一棵大树,脸色苍白,衣袖血渍斑斑,一看就知是受了伤。原来云紫萝刚才所发的那枚钱镖,虽然打歪了那人的笔尖,但由于双方功力相当,未能煞住那人的笔势,邵鹤年的右臂仍然给锋利的笔尖划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但也幸而有云紫萝的钱镖打歪了那人的笔尖,邵鹤年才不致于给那人点着命门要穴,只是受了皮肉之伤。

  邵紫薇兄妹痛痒相关,却是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哥哥,你怎么啦?”

  邵鹤年苦笑道:“没什么,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

  邵紫薇叫道:“萧大妹子,他为你受了伤啦,你还不快来给他敷伤!”

  萧月仙因为刚与邵紫薇一场口角,甚是尴尬,邵紫薇的话中又带有埋怨之意,她更是不好意思了。但见邵鹤年因她受伤,心里也是不禁带了三分内疚七分惊慌,虽然颇感尴尬,也终于走了过来,掏出了金创药。

  邵鹤年冷冷说道:“不用你费神,我有金创药,我自己会敷!”

  邵紫薇怔了一怔,道:“哥哥,你这是——唉,你——”

  邵鹤年涩声说道:“没什么,我又不是受了重伤,怎敢有劳萧大、大小姐服侍。再说,我也没这个福气。”他已经是想要说得婉转一些的了,但说出话来,仍是不禁带着一股强烈的酸气。“萧大妹子”的称呼,到了唇边,也改成了“萧大小姐”了。

  萧月仙僵在当场,泪珠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忍不住气,转过了身,说道:“你发什么少爷脾气,我又不是你家的丫头,一定要巴结你。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不要我给你敷伤,我才懒得理你呢!”

  邵鹤年平素对她百依百顺,此时为赌一时之气,话出了口,后悔已来不及。听了萧月仙这番说话,心里想道:“原来她还是关心我的。”但萧月仙这番说话,说得比他还要冷硬,虽然透露了对他的关怀,话中却也藏着芒刺,刺得他很不舒服。

  萧月仙转过了身,这一下登时成了僵局。邵鹤年想要向她道歉,亦是无法说得出口了,邵紫薇掏出了金创药,给哥哥敷伤,叹口气道:“唉,你们真是一对冤家——”

  正想给他们善言调解,急切间还没有想好说话,忽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原来云紫萝和那使判官笔的汉子,正在打到紧张关头。云紫萝一招“大漠孤烟”,剑直如矢,平刺过去,给那人双笔一封,溅起一蓬火花,剑光流散。云紫萝的宝剑给他荡开,那人右手的判官笔又添了一道剑痕!”

  匹练似的剑光里裹着一双黑漆漆的判官笔,端的似是苍龙出海,在银白色的波涛中翻腾挣扎一般!这一场惊心骇目的恶斗,把他们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云紫萝的蹑云剑法以轻灵迅捷见长,此时剑尖上却似挽了重物似的,东一指,西一划,比开始的时候慢了许多。但虽然慢了许多,剑法却是愈出愈奇,几乎每一招都是从对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将过去!原来云紫萝初时本是想快剑急攻,速战速决的,但因内力不如对方,急攻之下,反而迭遇险招,这才再改战法,出奇制胜。

  这汉子是个点穴的大名家,不料他这双笔点四脉的惊神笔法竟然攻不进云紫萝的剑光圈内,心里不觉渐渐焦躁起来,一对判官笔宛如双龙出海,着着抢攻,幻出了千重笔影,一时间倒是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云紫萝自知内力不及对方,当下把真力贯注剑尖,“蹑云剑法”霍霍展开,当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看似比前缓慢,剑势却是更为凌厉,而且在守势之中,偶然也抢攻几招,一旦抢攻,出剑就是快如闪电!

  只听得飒飒连声,与山风相和,精芒冷电,映照着落日余霞,剑光笔影,穿梭来往,枝叶纷飞,山花雨落,不消多久,他们身旁的树木,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

  这一场剑笔争雄,精彩绝伦的激战,把旁观的邵鹤年、萧月仙、邵紫薇三人,全都看得呆了!

  邵鹤年忘记了赌气,不自觉的和萧月仙说道:“爹爹和伯母在传授咱们的剑法之时,曾说最上乘的剑法必须动如脱兔,静如处子,当时我只觉得这八个字说得太过空泛,也不知怎么样算得是动如脱兔,静如处子?如今看了这女子的剑法,我方始突然明白了,原来就是这样!”

  萧月仙也把适才的气恼暂时忘记了;说道:“奇怪,这女子不知是什么人,哪里来的?为什么她要跑来帮咱们的忙呢?”

  邵紫薇却是有点担心,说道:“这女子的剑法固然是精妙绝伦,但只怕敌手太强。她未必能够取胜。咱们要不要上去助她一臂之力?”萧月仙道:“只怕咱们插不上手,娘怎的还不见来?”邵紫薇说道:“爹爹应该听见了我的喊声吧,怎的也不见来?嗯,若然他们还不来,咱们打不过也是要打的了!”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谁敢跑到这儿放肆?”接着一个妇人的声音斥道:“谁敢欺侮我的女儿!”

  人还未见,声音远远传来,已是震得各人的耳鼓嗡嗡作响。三个少年喜出望外,那汉子却是不由不大吃一惊了。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听就知这是上乘的“传音入密”功夫,有这样功夫的人,当然定非庸手。这汉子心中自忖:“听说邵叔度是内家高手,这男的想必就是他了,果然名下无虚。这女的不知是什么人,但听她这传声入密的功夫,内功的造诣,只怕也不会在我之下!”

  心念未已,只见林边已经出现了一个银白长须的老头,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

  这老头正是邵鹤年、邵紫薇的父亲邵叔度,中年妇人是萧月仙的母亲魏帼英。

  萧月仙叫道:“妈妈快来!”邵紫薇叫道:“爹爹快来,哥哥受了伤啦!”

  这汉子胜不了云紫萝,心中本来就有点着慌,此时忽见两个高手同时来到,更着慌了。云紫萝猛的喝声“着!”剑光如环,闪电般的疾削过去,那汉子大吼一声,跃出数丈开外,衣袖上一片殷红,一条左臂已是给云紫萝伤了。

  云紫萝暗暗叫声“侥幸!”原来她已经使到了蹑云剑法的最后一招“横云断峰”,方始伤了敌人的。

  萧夫人看见云紫萝使出这招剑法,不觉呆了一呆,心里想道:“这不是蹑云剑法吗,难道她就是紫萝?唉,可惜,可惜!”原来这一招“横云断峰”若是使得炉火纯青的话,一剑就可以断掉那人的手臂的。

  萧夫人呆了一呆,忘记了拦截那人,但邵叔度则已跑上去了。那人旋风似的夺路奔逃,喝道:“谁敢拦我,我就和他拼了!”

  邵叔度冷笑道:“败军之将,也敢言勇?”说时迟,那时快,那汉子已是一招“星搓浮搓”,用那条没有受伤的右臂,“嗖”的一声点向他的咽喉!

  邵叔度没有携带兵器,在那汉子将到未到之际,折了一株粗如儿臂的松枝,当作五行剑使,正好迎上了那汉子的判官笔。

  只听得“咔嚓”一声,松枝断为两截,可是那人的一支判官笔却飞上了半空,流星殒石般的落下山谷!

 

  那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道:“这个邵老头儿的内功果然是在我之上!”

  邵叔度也是不禁心头一凛,想道:“怪不得我儿伤在他的笔下,原来是连家的人。”

  连家是有名难惹的武学世家,邵叔度不想和他的“梁子”结得太深,打落了他的一支判官笔,便即止步不追。

  萧夫人尚未知道他的来历,喝道:“哪里跑?”身形斜掠,转眼之间,已是抄捷径拦着那人的去路。

  那人只剩下了一支判官笔,匆忙中来不及换手,就用受伤的左手,使出惊神笔法的绝招“玄鸟划砂”,笔尖似点似戳,插向萧夫人的脉门!

  萧夫人喝道:“来得好!”她也没有携带兵器,立即解下了束腰的绸带,以迅捷无伦的手法疾卷过去!

  只听得声如裂帛,绸带给锋利的笔尖当中划开,但那人左手的判官笔又给萧夫人的绸带卷去了。

  萧夫人轻轻一抖,这支判官笔反射回去,那汉子霍的一个“凤点头”,判官笔从他头顶飞过,也坠下山谷去了。

  萧夫人胜了这一招,亦是心头一凛,想道:“怪不得紫萝这一招‘横云断峰’未能将他重创,他受了伤,居然还能够毁了我的这条绸带。”

  那人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遍体鳞伤,从悬岩边一跃而下,骨碌碌的滚下山坡。

  幸而没有碰着尖利的石荀,他练的“护体神功”亦已有了几分火候,这才只是擦伤了一点皮肉,没有受到重伤。

  萧夫人当然不能像他这样的和衣滚下去,正自踌躇未决要不要去追之际,邵叔度用眼色止了她,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由他去吧!”

  邵叔度不为己甚,那人却是不肯领他们的情,他骨碌碌的滚下了山坡,侥幸未伤,惊魂稍定,气焰又再嚣张起来,在山下高声说道:“邵老头儿,姓连的用不着你卖好,今日我是寡不敌众,总有一天,我要重来此地,与你一决雌雄!”

  邵叔度的涵养功夫本来甚好,但这人如此不通情理,激得他也禁不住怒气上冲,用传音入密的功夫答道:“好,我随时等候阁下前来,你邀人助拳也好,独自前来也好,我只和你单打独斗,分个强弱存亡!”

  剧斗过后,大家都松了口气,萧月仙上来向云紫萝道谢,说道:“妈,你刚才没来,我们可真是危险极了,幸亏有这位姐姐拔刀相助。咦!妈,你怎么啦!你怎么老是盯着人家,也不替我说一声多谢?”

  云紫萝笑道:“谢什么,我是你的表姐,姨妈!你还认得我么?”

  萧夫人眯着眼睛咧开笑口说道:“果然是紫萝,让我算算看,我最后那次见你,恐怕都快有二十年了吧?那时你还是拖着鼻涕的丫头,月仙还未出世,想不到今日咱们方才见面。听说你嫁往北方,夫婿是谁,有了孩子没有。”

  云紫萝给她挑动了心头的创痛,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

  萧月仙知道是表姐,这一下可乐开了,拉着云紫萝的手,摇了又摇,笑道:“表姐,我到苏州找过你的,你知道吗?表姐夫是谁,为什么不和表姐大一同来探我们?”

  云紫萝说道:“知道,给你开门的那个小牛儿已经告诉我了。他说你是和一位姓邵的少年来的,是这位邵大哥吧?”

  萧月仙刚刚和邵鹤年闹了别扭,有点尴尬,说道:“这个小牛儿倒是记得牢。嗯,我却忘记问候姨妈了,听说姨父已经不幸身故,姨妈好么,是不是和你们夫妻同住?”

  萧夫人也说道:“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挂念他们,现在见着了你,如同见着你的母亲一般。对啦,你的母亲为什么也不来?难道你这次回家,就只是单身一人么?”

  一连串的问题,云紫萝不知从何答起,只好勉强笑道:“说来话长,我这次是特地来投靠姨妈的,容我以后再行禀告好吗?”萧夫人笑道:“不错,倒是我老糊涂了,忘记了你刚刚剧斗一场了,你累不累,累了,慢慢再说不迟。”

  她们亲戚相认,邵叔度不便就去插嘴,同时他也记挂着儿子的受伤,当下就过去察看邵鹤年的伤势,见他伤得不重,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问道:“鹤年,你们是怎么和那姓连的家伙打起来的?”

  邵紫薇道:“爹,哥哥是后来才来的,我告诉你,那人是为了找缪叔叔来的。”

  邵叔度诧道:“他既然是缪叔叔的朋友,你们为什么打起来?”

  邵紫薇笑道:“爹,你还没有听清楚我的话呢!听那人的口气,他来找缪叔叔恐怕乃是寻仇,而非访友!”

  邵叔度道:“他说了些什么?”

  邵紫薇道:“他并没有说出他和缪叔叔结的是什么梁子,他只是气势汹汹的逼我们把缪叔叔交出来给他。我们气他不过,这就打起来了。”

  邵叔度叹了口气,说道:“结了这个仇家,可是麻烦。”

  邵紫薇噘起小嘴儿道:“爹,难道你怕他不成?”

  邵叔度道:“怕当然是不怕的,但以后你们行走江湖可就多要些小心了。”

  邵紫薇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爹,咱们现在也该上去道谢人家啦。”

  邵叔度道:“不错。”携了儿女,走过去,说道:“恭喜你们亲戚重逢,云女侠,小儿这次幸得保全性命,多亏了你啦。”

  云紫萝说道:“哪里的话,令郎剑法高明,其实并不输于那人,只是稍欠临敌的经验而已。要不是令媛令郎和表妹先打了一场,只怕我也难免要在那人的判官双笔之下吃亏呢。”

  萧夫人道:“这位邵先生是你姨父生前的好朋友,也是我们这几年来的邻居。”

  云紫萝呆了一呆,说道:“姨父不幸也身故了?”

  萧夫人叹口气道:“你们是甲子那年来到苏州的,是么?你姨父就是在前一年去世的。我们也正是因此才离开了这儿好多年,这件事慢慢再告诉你吧。”

  邵鹤年见萧月仙不理睬他,她们母女也只顾和云紫萝说话,自己又插不进口,于是就装作受伤力弱,举步迟缓,故意落后。

  萧夫人道:“叔度,你已经知道了那人的来历么?”

  邵叔度道:“知道了,那人是连家的人,据我猜测,恐怕他就是被称为‘连家白眉’的连甘沛了。”

  萧夫人皱起眉头说道:“缪长风可曾告诉你,他是怎地和连家结仇的?”

  邵叔度说道:“缪长风游侠江湖,好朋友固然很多,仇家也是不少,他哪能和我一一细说。以他这样嫉恶如仇的性格,和连甘沛结怨也不稀奇。”

  萧夫人道:“我对江湖上的事情甚是隔阂,不过听说连家近二十年来倒是颇为收敛,并不怎样仗势欺人?不知这个连甘沛何以不遵家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