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建业道:“尉迟大侠何所见而云然?”

  尉迟炯说道:“以杨牧的本领而论,石朝玑不当败在他的掌下。他受了雷神指之伤,至少也应该大病一场,决不能才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就好得这样快。”

  杨牧冷笑说道:“欲加以罪,何患无辞?你说我‘不应当’打得过石朝玑,偏偏我却打赢他了。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当时石朝玑是给我先打了一掌,这才用雷神指伤了我的,不错,我的功力是比不上你尉迟大侠,但也不至于就会死在石朝玑的雷神指之下吧?何况,你不许我有善治内伤的灵丹妙药么?”

  杨牧振振有辞,这些话亦是说来有理。要知武功的比较,本来就是极为微妙的事,尉迟炯虽然是武学的大行家,眼光也不见得就完全正确。

  众人窃窃私议,十之七八,倒是觉得尉迟炯似乎有点无理取闹。

  齐建业吁了一口气,道:“这既然只是尉迟大侠的揣度,那就似乎没有争论的必要了。咱们还是回到正事来吧,除非尉迟大侠可以找到人证。”

  齐建业这话本来调侃尉迟炯的,不料尉迟炯却是一脸孔认真的神气,冷冷说道:“你要找什么样的人证?”

  齐建业道:“请尉迟大侠把石朝玑抓来,和杨牧对质,不就是可以水落石出了么?抓不着石朝玑,最少也得抓一个他们的人!”

  话犹未了,尉迟炯忽地朗声说道:“好,我就给你找这么一个人证!”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为惊诧,眼光集中在尉迟炯的身上。

  只见尉迟炯从人丛中拖出一个人来,武学行家一看,就知他早已点了穴道的。

  齐建业吃了一惊,说道:“这是什么人?”

  尉迟炯朗声说道:“这人是萨福鼎手下的一名大内侍卫。各位请看!”说罢,从这个人的身上掏出一面金牌,金牌上刻有一只孔雀,涂着红色。

  满州人的神话,传说他们的始祖是吞服了朱雀卵而出生的。是以满州人把朱雀当作“神鸟”,(羽生按:原始部落大都有这样一种众所尊崇,视为禁忌的“神物”,民俗学者称为“图腾”)。清宫大内的侍卫每人佩有一面朱雀金牌,这面金牌不但可以出入宫禁,出差的时候,也可以作为身份的凭证的。场中不乏和大内侍卫打过“交道”的人,例如陈天宇和金逐流就曾见过这样的金牌。

 

 

 

第二十二回  “家丑”外扬

 

 

 

   人天无据,被侬留得香魂住。如梦如烟,枝上花开又十年。

   十年千里,风痕雨点斓斑里,莫怪怜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龚自珍

 

  陈天宇道:“不错,这是清宫侍卫的朱雀金牌。小时候我曾在先父的衙门见过的。”原来陈天宇乃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出身,他的父亲曾经做过清廷派驻拉萨的“安抚使”,经常有大内侍卫来到他的衙门的。

  金逐流道:“尉迟大侠,这个鹰爪孙是怎样给你抓来的?”

  尉迟炯道:“昨日我在路上碰见石朝玑,这厮是他的接应。我追拿石朝玑,惭愧得很,只捉着这厮,却给石朝玑跑了。不过,从他的口中也还可以盘出一些东西!”

  金逐流笑道:“尉迟大侠,你真是神通广大,捉了这么一个人来,我们都未知晓。好,有了这个活口,事情的真相就不难大白了。”

  原来尉迟炯将这人带上泰山,点了他的穴道,在人丛中一搁,这才出来质问杨牧的。当时大家都在留心听齐建业和杨牧的说话,尉迟炯悄然来到,竟是谁也没有发觉。

  齐建业铁青着面,说道:“这个鹰爪孙的说话就能够相信吗?”

  陈天宇道:“问问他的口供,又有何妨?”

  金逐流也道:“不错,让他和杨武师对质,是真是假,总可以听出一点端倪。”口气之中,显然已是对杨牧有了怀疑,比较相信尉迟炯的说话了。

  齐建业面色越发难看,说道:“真金不怕烘炉火,尉迟大侠信不过我这世侄,那就尽管盘问你这‘人证’吧。不过杨牧并非犯人,可不能由你审问。”言下之意,即是许那个卫士和杨牧“对质”,只能由杨牧去盘问他。这话固然是在发尉迟炯的脾气,同时也是针对金逐流的。

  金逐流心中暗笑:“这个老头儿火气倒是好大。”说道:“这也好。尉迟大侠,你解开这鹰爪孙的穴道,咱们且听他说些什么?”

  尉迟炯解开那人穴道,喝道:“快说实话!”

  这人却也相当倔强,闭着嘴哼也不哼。尉迟炯冷笑道:“你说不说?”轻轻在他背上一拍,这人登时面如上色,冷汗迸流。原来尉迟炯用上分筋错骨的手法,只是这么轻轻一拍,那人浑身的关节穴道,便似有无数利针插了进来似的,那人抵受不住,颤声叫道:“你要我说些什么?”

  尉迟炯道:“石朝玑是不是曾经暗中来过这儿?”那人点了点头,“不错。”尉迟炯问道:“他偷上泰山,图谋何事?会见过什么人?”

  牟宗涛站在一旁,听尉迟炯盘问这人的口供,听到此处,饶是他如何故作镇定,脸上已是不由得微微变色,心头更是有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再也装不出那副悠然的神态了。

  就在牟宗涛心中颤栗,众人也都在凝神静听,要听这名大内侍卫说出石朝玑偷上泰山是和什么人勾结的时候,忽听得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叫,那名大内侍卫突然倒地,七窍流血!

  尉迟炯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施救,只见这人的脑门插着一枚小小的梅花针,早已气绝了。

  尉迟炯大怒喝道:“是谁偷施暗算?”目光不知不觉的盯在杨牧身上。

  杨牧故意大惊小怪地嚷道:“尉迟大侠,你的分筋错骨手法也未免大厉害了!怎不小心点儿,把这活口扼毙了!”

  尉迟炯怒道:“什么,你是说我扼毙的么?你不见他的脑门插着一枚梅花针?”

  杨牧这才慢慢走近,装作开始发现的神气,冷笑说道:“你总不至于怀疑是我吧,我可没有这样高明的暗器功夫。”

  尉迟炯一想不错,杨牧的本领有限,这暗器若然是他所发,决计瞒不过自己的眼睛。目光于是不知不觉的又移到了牟宗涛身上。

  但牟宗涛站立之处和他距离颇远,而且是在平台上正面向着会场,场中多少高人,他若出手,焉能瞒过这么多人的眼睛?所以最合理的推断应该是:发暗器的人是混在尉迟炯背后这一堆人丛中的。但尉迟炯也注意过了,在他背后这一堆人中,并没有足以令他也难以防备的暗器高手。

  这人是谁呢?尉迟炯不禁大为惊异了。

  牟宗涛负手闲立,意态悠然。当尉迟炯的目光和他接触的时候,他这才缓缓说道:“尊夫人号称千手观音,若论暗器的功夫,在场的人恐怕没有谁比尊夫人更高明的了!”

  祈圣因柳眉一竖,站了出来,怒道:“牟宗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牟宗涛道:“尉迟夫人,你切莫误会,我可没有说是你暗算的,我的意思只是恳请你参详一下,你是暗器的大行家,或者可以从这枚梅花针看出那人的门派来历?”

  尉迟炯用目光询问他的妻子,夫妻两心意相通,祈圣因微微的摇了摇头。原来她早就提防牟宗涛可能谋杀人证,因此一直都在注意着牟宗涛的。牟宗涛的确是未曾发过暗器。

  祈圣因心里想道:“可惜我只是注意一个牟宗涛,却没提防他们还有本领高明的党羽,看来这人的暗器功夫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当下拿出一块磁石,将那枚梅花针吸出来一看,一看之下,不觉皱了眉头。

  尉迟炯道:“怎么样?”祈圣因道:“这是用孔雀胆药液淬炼过的毒针,伤人立死。”尉迟炯不觉也皱起了眉头,说道:“名门正派是决不会用这种歹毒的暗器的。”祈圣因道:“这种毒针,我也还是第一次见到。邪派中最歹毒的暗器,我曾经见过的,也不过是鹤顶淬炼的而已。”牟宗涛冷冷说道:“我所邀请的宾客,可并没有邪派中人。”

  金逐流道:“尉迟大侠,这厮可曾透露过什么口风?你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咱们再行判断。”

  尉迟炯缓缓说道:“他并没有透露石朝玑偷上泰山是约会什么人,不过却也透露了一点口风,石朝玑和杨牧并不是对头冤家,恰恰相反,他们是好朋友!”

  杨牧冷笑道:“死无对证,现在只好任凭你说了!”

  尉迟炯怒道:“你是说我捏造的吗?”

  杨牧道:“不敢。但你既然可怀疑我,我为什么不能怀疑你?哼,我受了石朝玑的雷神指之伤,如今尚未痊愈,又怎能突然变成了他的好朋友了?”

  齐建业忽然纵声大笑,说道:“尉迟大侠,你上当了!”

  尉迟炯怔了一怔,说道:“我上了什么人的当?”

  齐建业道:“你上了石朝玑和这鹰爪的当了。你是个老江湖,难道还不明白吗?”

  此言一出,有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叫出来道:“不错,这是栽贼反诬的离间之计。”

  齐建业道:“对啦!正因为石朝玑不能迫使杨牧就范,反而成了仇家,是以他们才故意造杨牧的谣言!嘿嘿,这样的诡计,想不到尉迟大侠居然也会相信。”

  尉迟炯道:“今日之事是死无对证,但事情总还会有水落石出之时。”

  杨牧道:“好呀,尉迟炯你现在还在怀疑我吗?哼,你这是什么居心,倒是值得我思疑了!”

  尉迟炯虎目圆睁,喝道:“你思疑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齐建业连连摇手道:“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们还争吵什么?”他知道尉迟炯极不好惹,心里倒是希望息事宁人。

  不料杨牧却不听他劝阻,冷冷说道:“尉迟大侠,孟元超是你的好朋友吧?”

  话题突然扯到孟元超身上,在孟元超是意料之中,在尉迟炯却是意料之外,怔了一怔,说道:“不错,孟元超是我新近结交的好朋友,这又怎样?”

  杨牧摇头晃脑地说道:“这就难怪了!”

  尉迟炯大怒道:“你到底要说什么,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杨牧长叹一声,装模作样的缓缓说道:“家丑本来不便外扬,但事已如斯,我也只好请各位主持公道了。孟元超,你站出来!”

  这几句话宛似晴天霹雳,独自悄悄的躲在一角的云紫萝几乎给它震晕,她就是做梦也想不到杨牧会说出这种话来,来得太过突然,这霎那间,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只是感到一片茫然:“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此事虽然早在孟元超意料之中,但在要来的终于来到之际,他也不禁有点惊惶失措了。

  杨牧喝道:“怎么,孟元超你不敢站出来回答我么?”

  孟元超一咬牙根,大步跨出场中说道:“杨牧,你莫含血喷人!”

  齐建业冷笑道:“你怎知他是含血喷人?哼,哼,他还没有说话你就害怕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杨牧沉声说道:“各位前辈,各位朋友,我杨牧是忍无可忍,只好说了。孟元超这厮,他,他勾引我的妻子!我要请各位主持公道!孟元超,你敢否认没有这事么?”

  孟元超道:“哪有此事!”但他心中不无多少怯意,说出话来,声音并不响亮。

  好奇之心,人人都有。尤其对于别人的隐私,某些人更是特别感到兴趣,这霎那间,全场寂静无声,连一根针跌在地上都听得见响。过了片刻,窃窃私议之声才突然爆发,虽然只是耳语,但四方纷起,场中亦是显得相当乱哄哄的了。好些人心里都是想道:“此事若然是诬赖孟元超的,孟元超还能不暴跳如雷么?如今他却并无理直气壮的模样,这事看来只怕是真的了?”

  云紫萝又是羞惭,又是吃惊,又是气愤!在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之中,还有几分受骗的悲哀!她和杨牧做了八年夫妻,虽然她不真爱丈夫,但在她的心目之中,杨牧却总是一个爱她敬她的“好丈夫”的。为此,她还曾深深的感激过杨牧。想不到这个“好丈夫”现在露出了本来面目,把她过去的幻想都弄得好像肥皂泡般的破灭了。

  云紫萝一阵眩晕,幸亏她戴着人皮面具,旁人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但身子摇摇欲坠,坐在她旁边的人却是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