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两人又要争吵起来,林无双劝道:“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之时,他们跑得过今天,跑不过明天。自己人可别伤了和气。”

  陈天宇接着说道:“点苍双煞的说话当然是不能相信的,不过,他既然说杨兄的令郎是在他那里,杨兄和齐老前辈也不妨去察看察看。”

  尉迟炯跟着说道:“对啦,这件事情你总不能说还是和孟元超有关了。”

  杨牧侥幸逃过两次难关,心里已是暗暗叫了几声好险,当然也就不敢再追究了。他自觉无颜,说道:“好,我马上赶去点苍山查究这件事情,孟元超,我错怪了你,告罪啦!”交代了这几句场面话,灰溜溜的便走了。

  齐建业道:“林掌门,贵派大典业已告成,老朽也该走了。”林无双怔了一怔,说道:“难得齐老前辈来到,何故匆匆便走,莫非是怪我们招待不周么?”齐建业道:“杨牧是我带他来的,他和鹰爪结了大仇,如今伤尚未好,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我如何对得住他的姐姐。所以我必须和他回去。”言下颇有为杨牧不平之意,也不再听林无双挽留的说话,便即迈开大步,追上杨牧,和他一同下山去了。

  尉迟炯哼了一声,说道:“这老头儿不是怪你,他是怪我冤枉了杨牧。哼,把杨牧说得好像受尽委屈的样子,总有一天我要把杨牧的真面目揭开来,让这老头儿看个明白。”陈天宇说道:“齐老头儿有点糊涂,不过心地还是好的。”

  风波平静,雨过天晴。林无双笑道:“都快是迫午的时分了,想不到发生这一连串的事情,拖到现在,累得大家受饿,我真是过意不去。”当下便叫石卫宣布礼成,请一众宾客回玉皇观用斋。

  祈圣因惦记着云紫萝,说道:“我也该去找那位朋友了,她刚才还有点不舒服呢,不知好了没有。”

 

  孟元超心中一动,说道:“尉迟夫人,我陪你去,对啦,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我还未曾知道呢。”

  祈圣因笑道:“我不是和无双说过的么,当时你在旁边,难道没听见?怎的就忘了?”

  孟元超说道:“当时我顾着听杨牧的说话,你们说些什么,我可没有听得清楚。好像你说她是姓孟?”

  祈圣因道:“不错,她和你正是同姓,名叫孟华娘。”这是云紫萝乱口捏造的假姓名,祈圣因不懂它的含义,孟元超听了,心里可是更加疑惑了。

  “孟华娘,这名字倒是有点古怪!嗯,不知是我瞎猜疑呢,还是她当真就是紫萝?”孟元超心想。

  祈圣因走到原来的地方,却没看见云紫萝,吃了一惊,诧道:“咦,她到哪里去了?我和她说好了请她在这里等我的。”

  正要仔细寻找,忽见一个人来到他们面前,说道:“尉迟夫人,你的朋友留下一封信给你。”这个人正是刚才坐在云紫萝旁边的那个人。

  祈圣因道:“为何要留信给我,她走了么?”

  那人说道:“不错,刚才走的,她叫你不必去找她了。”

  祈圣因摇了摇头,说道:“她也真怪,匆匆而去,为的什么?”把那封信拿过来一看,却原来是请她转交给邵叔度的。

  孟元超瞿然一省,心里登时就明白了。

  祈圣因“咦”了一声,说道:“你的面色怎的这样苍白,也是不舒服么?”

  孟元超道:“没有什么,或许是有点饿了。”

  祈圣因暗自想道:“他适才受了杨牧的诬蔑,心情自然是很不好过,也怪不得他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当下笑道:“好,那么咱们赶快找着邵叔度,把这封信给他。好放下心来吃饭。”

  邵叔度听说祈圣因的朋友有一封信留给他,初时也颇惊诧,因为他是一个隐士,尉迟炯祈圣因这对夫妻则是关东马贼,和他一向没有来往的。按说不应该有共同的朋友。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她叫孟华娘,是个寡妇。”

  “孟华娘?是个寡妇?奇怪,我可并不认识有个姓孟的寡妇呀!”邵叔度说道。

  祈圣因不由得也纳罕起来,道:“她的信封上是写明交给你的,你就拆开来看看吧。”

  邵叔度看了这封信,这才知道“孟华娘”就是云紫萝。

  原来云紫萝因为不愿在人前露面,这封信她是早写好了的。准备万一找不到邵叔度单独谈话的机会,就托人转交给他。但却也想不到自己会走得这样匆忙,以至不能不托祈圣因代为转信,作为不辞而行的交代。

  云紫萝这封信是把他离家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他的,告诉他清廷的鹰爪曾到过西洞庭山骚扰,萧夫人只好迁地为良,带了自己的女儿和他的女儿回三河县原籍去了。信上没有署名,但邵叔度看了这封信,当然也就知道是云紫萝了。

  “这个孟华娘到底是谁,现在知道了吧?”祈圣因问道。

  信上没有署名,邵叔度知道云紫萝是不愿意他说出来的,他看了看孟元超,想要不说,但尉迟炯夫妻在武林中是何等身份,他可又不愿意在尉迟夫人面前说谎,只好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她并不是寡妇,她,她就是杨牧的妻子云紫萝。”

  祈圣因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悄悄溜走,原来她是杨牧的妻子。唉,有这样一个丈夫,当真是宁可做寡妇更好。”

  孟元超虽然早已料到了是云紫萝,但从邵叔度的口中得到了证实,都仍是心情激荡难以自休。“我们的孩子名叫杨华,其实是应该叫做孟华才对。怪不得她取的假姓名要叫做孟华娘了。唉,只从这点看来,我已经知道她是永远不能忘记我了。唉,紫萝,紫萝,你又为什么总是不肯让我见一见呢?”

  孟元超不禁暗自神伤了!

  孟元超暗自神伤,想道:“紫萝受了这样大的刺激;此际正不知是如何伤心!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可有谁能够安慰她呢?”

  祈圣因暗暗叹息:“他和杨牧的妻子想必是少年爱侣,至今尚未能够忘情。可惜云紫萝已经是为人妻母,他们的这段情缘,不了也应该了结了。我应该想个办法解开他心上的结才好。唔,对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找一个可以在他的心里替代云紫萝的人。”

  “你瞧,金大侠和林无双在前面等着咱们呢,咱们赶快过去吧。”想至此处,祈圣因微笑道。她的丈大想替孟元超做媒人之事,她也是早已知道了的。

  四人会合之后,祈圣因暗暗使了一个眼色,金逐流懂得她的意思,故意放慢脚步,和祈圣因走在后面。

  孟元超和林无双不知不觉的走在前头,正当孟元超心烦意乱之际,忽听得林无双低声说道:“孟大哥,你还记得那天你说过的两句话吗?”

  孟元超怔了一怔,道:“哪两句话?”

  林无双缓缓道:“那天我和你登上泰山,不是在路上看见有一方刻着杜诗的石碑么?”

  孟元超道:“不错,那是诗圣杜甫的一首‘望岳’五绝。”

  林无双道:“我喜欢最后那两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当时你曾为这两句诗意发挥,你说:‘站得高,看得远。这是千古不易的名言!’”

  孟元超瞿然一省,说道:“一个人是应该站在高处,眼界才能开阔。”

  林无双又道:“我觉得还应该加上两句,意思就更完全了。”

  孟元超不知不觉给她引起了兴趣,说道:“是哪两句?”

  林无双道:“还应该只向前看,不向后看!”

  孟元超如受当头棒喝,喃喃自语道:“啊,只向前看,不向后看?”

  林无双叹了口气,说道:“一个人往往免不了为往事所苦恼,你说是么?”

  孟元超蓦地想起了宗神龙奚落林无双的那些说话,心里想道:“她和牟宗涛也是青梅竹马的伴侣,或许她对表哥也是未能忘情?不过牟宗涛却怎能和我的紫萝相比,他们之间的情感,也决没有我和紫萝的深厚!”但虽然如此,她亦已是有了同病相怜之感,对林无双的说话比较听得进去了。当下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一个人是唯有向前看不向后看,才可以免除这种苦恼。”

  林无双微笑道:“不瞒你说,我以前也是有过这种苦恼的,现在可没有了。”

  灿烂的阳光下林无双容光焕发,脸上的笑容像是一朵蓓蕾初绽的鲜花。

  孟元超受了她的感染,心上的阴霾也好像是在阳光下渐渐消散了。“她抢了牟宗涛的掌门,不知需要多少勇气?她是一个女子,都能够摆脱感情的困扰,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岂可不如她了?”

  苦恼是减轻了许多,但要他忘怀云紫萝却是谈何容易!

  孟元超禁不住又想道:“我有无双给我开解,却又有谁给她分担心上的愁烦?嗯,她走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了吧!不知已经过了十八盘没有?”

  想至此处,不自觉的就向山下眺望。山间云雾迷漫,哪里看得见云紫萝的影子!

  山间云雾迷漫,像是波翻浪涌。孟元超的心里也是思潮起伏,如浪难平了。

  林无双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笑道:“孟大哥,你在想些什么?”

  孟元超定了定神,说道:“没什么。嗯,无双,无双,我,我——”

  林无双笑道:“你怎么样?”

  孟元超道:“无双,我感激你,感激你对我的关心。但我却要向你告辞了。”

  林无双怔了一怔,笑容顿敛,说道:“你不是还有未了之事吗,怎的这样快就走了?”

  孟元超道:“我的未了之事,可以拜托尉迟大侠。”

  此时尉迟炯刚好走来,见他们停下脚步,笑道:“你们在背后说我什么?”

  孟元超道:“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尉迟炯哈哈笑道:“老弟,用不着客气,你要我替你做什么,说罢。”心想:“最好是替你做媒。”但见孟元超一本正经的样子,可不敢开他玩笑。

  孟元超道:“金大侠,厉舵主等人我已经见过了,还有几位前辈我还未曾拜会,请大哥代为转达萧冷二兄的心意。”“萧”是萧志远,“冷”是冷铁樵,这二人乃是小金川义军的领袖。

  尉迟炯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个容易,但你何须这样快走?”

  孟元超道:“我还有点另外的事情,倘不现在就走,怕有耽误。”

  尉迟炯只知道是义军方面的事情,不便多问,说道:“那么待吃过了斋再走,也还不迟吧?”

  他却不知孟元超是要去追踪云紫萝。

  孟元超道:“后会有期,我想还是现在就走吧。”

  尉迟炯笑道:“饿着肚皮走一大段山路,恐怕不是很好受的啊。你把我的这袋干粮拿去吧。”

  孟元超与众人道别过后,循着来时的原路下山。走过南天门,走过十八盘,想起和林无双初上泰山的景情,不禁喟然兴叹,想道:“世事变化,真如苍狗白云。想不到我又错过了一次和紫萝见面的机会,却不知紫萝现在是怎么样想?”又想道:“除了正事之外,我结交了许多好朋友,总算是不虚此行了。尉迟大侠的古道热肠固然可感,无双的交情更是弥足珍贵,唉,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够报答他们的情谊?”

  林无双的影子在他脑海中闪过之后,接着又是云紫萝的影子浮现了。孟元超想道:“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先找着紫萝,唉,我欠她的比欠谁的都多!”

  他一口气跑到山下,却没有见着云紫萝。只好在客栈取了尉迟炯送给他的那匹骏马,心想云紫萝必定回三河原籍探她姨妈,当下便即快马加鞭,朝着往三河县的那条路走。

  云紫萝在一条小路上踽踽独行。

  她是从北面下山的,和孟元超所走的路并不相同。

  回头望上去,南天门、玉皇顶等等名胜之地已是在云封雾锁之中,只有那黑龙潭的瀑布宛似银河倒挂,飞珠溅玉,在阳光下蔚成七彩虹霞;远远的还可以看得见。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云紫萝也不禁喟然兴叹了。

  云紫萝当然也是免不了有所伤感的,不过,却并不如孟元超所想象的那样软弱,那样可怜。

  “我虽然不比泰山的岩石,但也要受得住瀑布的冲击,唉,说什么逝水年华,恨什么凄凉往事,过去的就都让它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