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和尚与玄风道人是有十几年交情的朋友,玄风道人在武林的名望又是在他之上,是以吃了玄风道人的抢白虽然亦是心里甚不舒服,脸上却是不能不强作笑容,打个哈哈说道:“道兄,我是和你说笑的,你怎的认真起来了?不过说真的,北宫大人却是不希望你和缪长风交上手呢。”

  玄风道人道:“我知道他是怕我打草惊蛇,这次他只是要我去打听消息的。”

  炎炎和尚道:“对啦,我还没有问你,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玄风道人道:“欧阳坚透露的消息倒是不假,缪长风是曾到过三河县,住在云家老屋。可惜我来迟两天,萧景熙的婆娘和她的外甥女儿杨牧的妻子都已走了。”

  陈光世心里想道:“原来萧夫人和缪叔叔和云紫萝都已不在三河县了,好在我偷听了这个消息,否则我也要白走一遭了。”

  炎炎和尚道:“不知他们是搬到哪儿?”

  玄风道人道:“这我可还没有打听出来,不过这次我也不是白走一遭,虽然打听不到缪长风的下落,却也有点意外收获?”

  炎炎和尚道:“哦,什么意外的收获?”

  玄风道人道:“云家老屋的人都走光了,那天晚上,我和老夏老廖他们就在那里留宿。哈,说来也真巧,三更时分,就有两个标致的女娃儿来到云家自投罗网。”

  炎炎和尚笑道:“哈,你们这可是飞来的艳福,那两个女娃儿是谁?”

  陈光世在云台后面偷听,听到这里,心头不禁卜通通的乱跳,“莫非就是萧月仙和邵紫薇这两个不知江湖险恶的姑娘?但怎的她们却不跟萧夫人一起走呢?”

  果然便听得玄风道人说道:“一个是那婆娘的女儿,名叫萧月仙,一个却是邵叔度的女儿,名叫邵紫薇。邵叔度是萧家的老朋友,他们在西洞庭山上是邻居的。”

  炎炎和尚道:“怎的这两个女娃儿却没有大人作伴?”

  玄风道人说道:“这两个女娃儿给我们捉住,起初闭口不说,但终于还是给我们套问出来。原来她们本来是与萧景熙的婆娘一路同行的,因为想去赴泰山之会的热闹,半路上偷跑的。”

  玄风道人接着笑道:“想必是这两个女娃儿经历了一些江湖风险,想想还是靠着母亲的好,这就回家来了。”

  炎炎和尚笑道:“这两个初出道的雏儿可没想到正有一头馋鹰在窝里等着,她们回巢,哈哈,这可就便宜你了。”

  玄风道人“呸”的一声说道:“你别心邪,你当我是像你一样不守清规的野和尚么?”炎炎和尚道:“你莫装假正经,好呀,那我倒要问你,你把人家标致的小姑娘捉住了来做什么?”

  玄风道人道:“我是出家人,当然不会要这两个小姑娘的。不过我不要自有人要。”

  炎炎和尚道:“我明白了。你是想拿去巴结谁?”

  玄风道人道:“我正在打不定主意呢,不知是送给北宫大人的好,还是送给雍王府的三贝勒好?”

  炎炎和尚道:“唔,这倒是值得考虑的事情。”迟迟未答。玄风道人说道:“送给北宫大人,可以拿来迫使邵叔度和那婆娘就范,甚至还可以布成陷阱,诱擒缪长风。但若是送给雍王府的三贝勒作妃子,说不定咱们得的好处更多。”

  炎炎和尚道:“反正人已在你手中,咱们从长计议不迟。那两个小姑娘你没送京吧?”

  玄风道人道:“我赶来赴这约会,哪有工夫就送她们进京?而且我自己尚未打定主意,不会这样笨就把她们带进京里。我把老夏和老廖留在云家老屋看守她们。”

  炎炎和尚笑道:“你有好处,可别忘记了洒家啊!”

  玄风道人道:“这当然。我特地说给你听,就是要想你给我参详的。”

  炎炎和尚道:“好,回京之后,咱们再合计合计,看看是哪一边的好处多些。现在可正有着一桩玩命的事儿等着咱们去干呢。”

  玄风道人道:“什么玩命的事儿?”

  炎炎和尚把前晚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这次比较详细多了。北宫望和牟宗涛密室定谋,他知道了多少,也都说了。最后说道:“今早得到的消息,据说孟元超也到了京城里了。是以北宫大人特地叫我召你们进京,说不定还要和尉迟炯孟元超再拼一次呢。这次可就是真正性命相搏,不是做戏了。”

  陈光世偷听了这两桩秘密,不由得心惊肉跳,暗自想道:“是救人要紧呢,还是向尉迟大侠通风报讯要紧呢?邵紫薇和萧月仙落在他们的手里,萧夫人还未知道,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可是尉迟大侠倘若上了他们的当,事情可就更大了!”

 

 

 

第三十一回  旧游人杳

 

 

 

   飞花时节,垂杨巷陌,东风庭院。重帘尚如昔,但窥帘人远。叶底歌莺树上燕,一

 声声伴人幽怨。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朱垞竹

 

  正自心乱如麻,踌躇不定,忽听得玄风道人喝道:“哪条道上的朋友,为何躲躲藏藏,光明正大的出来吧!”

  躲在云台后偷听的陈光世只道是已给他们发觉,刚要应声而出,只听得有人纵声笑道:“我早已在这里了,你们都是睁眼的瞎子,怪得我么?”

  炎炎和尚等人抬眼向笑声来处望去,只见就在他们前面的一棵树上,坐着一个气宇轩昂的黑衣人,身形随着树枝起伏不定。

  那个“葛老二”是个暗器高手,有人藏在附近,他这个暗器高手竟没发觉,自觉无颜,想要在同伴面前挽回面子,一抖手发出了七种不同的暗器喝道:“给我滚下来吧!”

  黑衣人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只听得一阵叮叮当当之声宛如繁弦急奏。葛老二所发的七种不同的暗器,全都反打回来!

  饶是葛老二擅于接发暗器,也给他闹了个手忙脚乱,那人反打回来的劲道比发出去的劲道大得多,他接了一枝袖箭,一枝铁莲子,跟着来的铁蒺藜他可不敢接了,只好一个懒驴打滚,身躯倒下,这才堪堪避开,铁蒺藜几乎是贴着他的额角飞过。玄风道人见势不好,长剑出鞘,一招披风剑法,替他把其余的四种暗器打落。

  葛老二尚未爬起身来,那人在大笑声中已是从树上跃下,衣袂飘飘,翩然而至,说道:“我遵命来啦,你却怎的躺下去了?有何指教,站起来说吧!”

  陈光世在石碑后面偷看出去,看清楚了这个人,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这个人是红缨会的舵主厉南星。

  红缨会在江湖上是仅次于六合帮的第二个大帮会,前任帮主公孙宏早已告老退休,厉南星是他女婿,继承了他的帮主之位。他和金逐流年纪相若,交情最好,在武林中也是并驾齐名的。陈光世在泰山之会曾见过他。

  玄风道人却不认识厉南星,怒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偷听我们说话!”炎炎和尚连忙说道:“玄风道兄,这位是红缨会的厉总舵主!”玄风道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但说出的话收不回来,只好硬着头皮冷笑说道:“是红缨会的总舵主,那就更不该鬼鬼祟祟的偷听人家说话了。”

  厉南星淡淡说道:“谁叫你们瞎了眼睛,什么地方不好谈话,偏要在我的身边叽叽呱呱的说个不休,嘿嘿,我不想听也听见了,你们商议的事情也不见得光明正大呀!哼,你们商议的是谋财害命不是?我都听见了,你们怎么样?”

  玄风道人与炎炎和尚交换了一个眼色,同声喝道:“那就唯有把你杀了灭口了!”

  厉南星一声长笑,冷冷说道:“凭你们这点微末的道行,就想杀我?也好,且看谁向阎王殿上报到吧!”长笑声中,宝剑出鞘,倏地抖起三朵剑花,分别向对方三人刺去。那个葛老二早已爬了起来,使一对判官笔,加入了战团。

  玄风道人有意炫露他的乱披风剑法,东刺一剑,西刺一剑,看似杂乱无章,剑柄微微摇晃,忽然间,一柄剑化成两柄,两柄剑化成四柄,四柄剑化成八柄,幻出了千重剑影,登时把厉南星的身形罩住了。

  躲在云台后面偷看的陈光世看得目眩神摇,心里想道:“怪不得这牛鼻子臭道士胆敢夸口,他这剑法果然颇为不凡。我要不要出去帮忙厉叔叔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厉南星冷笑道:“乱披风剑法本来也算得上乘剑法,可惜你练得不到家。”要知厉南星是剑术的大名家,在陈光世眼中认为高明的剑法,在他看来,却是算不了什么。

  只见他徐徐出招,剑势甚缓,剑尖上好像挂着千斤重物似的,东一指,西一划,但却隐隐挟着风雷之声。说也奇怪,玄风道人那么奇幻迅捷的剑法,竟是一到他身前八尺之内就给迫开,连他的衣角都没沾上。

  炎炎和尚喝道:“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火龙功!”双掌连环劈出,一口气劈出了六六三十六掌,热风呼呼,连躲在云台后面的陈光世也感到热得难受。

  厉南星又是一声冷笑,道:“黄昏日落,荒山苦寒,多谢你的火龙功暖了我的身子。”单掌拍出,登时就像在炎炎的夏日吹来了一股清风,令人舒畅之极。

  那葛老二本领稍弱,但判官笔点穴的功夫却也颇为了得,厉南星以一敌三,傲然不惧,但在迫切之间,却也无法取胜。

  激战中厉南星以掌对掌,以剑对剑,一招“鹰击长空”,迫令炎炎和尚回掌自保,右手长剑划了一道圆弧,化解了玄风道人一招七式极其复杂的剑招。葛老二以为有隙可乘,双笔一分,分点他两胁的“期门穴”,厉南星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反手一剑,缓慢的剑势突然间快如闪电,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葛老二右手的判官笔只剩下半截,吓得他连忙后退。

  就在此时,玄风道人也猛地喝道:“撒剑!”青光疾闪,急刺厉南星虎口。他的乱披风剑法擅于寻暇觅隙,这一剑当真可以说是攻得恰到好处。厉南星刚刚削断葛老二的判官笔,攻守之势,未能立即转换。

  陈光世正自心想:“我该出去帮忙厉叔叔了。”哪知厉南星的身法比他的动念还快。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厉南星一声冷笑,说道:“不见得!”身形平地拔起,长剑向前伸出,拍在身前数尺外的一根石柱上,这一借力,俨如鹰隼穿林,登时掠过石柱,跃到石碑后面,那地方正是陈光世藏身之处。

  陈光世张大嘴巴,“啊呀”一声却还未叫得出来,就给厉南星掩住。

  厉南星掩住他的嘴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切不可给他们发现!”放开手,一个转身,又跃出去了。

  玄风道人和炎炎和尚刚好跳上,厉南星站在最上一层台阶,居高临下,唰唰两剑,左一招“李广射石”,右一招“玄鸟划砂”,势道凌厉之极,玄风道人回剑自保,只听得“嗤”的一声,炎炎和尚的僧袍却给他削去一幅,两人一惊之下,都是不由自己的接连退了三级台阶。厉南星占了地利,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玄风道人喝道:“有胆的你下来!”厉南星哈哈笑道:“有胆的你可别逃!”果然便跳下去,一招“鹰击长空”,把玄风道人和炎炎和尚迫得退下台阶,又在平地上和他们交锋。厉南星是因为不愿意让陈光世给他们发现,故此宁愿放弃居高临下的地利。

  陈光世是个聪明人,吃惊过后,仔细琢磨,已是懂得厉南星的用意,心想:“不错,现在他们尚未知道我已知道他们的秘密,我可以在暗中行事,比厉叔叔出面,方便得多。若是给他们发觉,至少到三河县救人,就没有那么便利了。”

  厉南星和三个强敌再度交锋,过了半炷香时刻,仍是不分高下,暝色四合,暮霭含山,天色已是将近入黑时分了。玄风道人与炎炎和尚都是同样心思,决不能容厉南星活着下山。炎炎和尚把火龙功发挥得淋漓尽致,玄风道人把乱披风剑法使得凌厉无前,葛老二本领虽稍差,那剩下的一支判官笔也像一道银蛇,绕着厉南星的身形飞舞,笔尖所指,不离三十六道大穴。

  只见厉南星出剑收剑,似乎渐渐显得有点窒滞生硬,陈光世暗暗吃惊:“好汉敌不过人多,久战下去,只怕厉叔叔会有闪失。”炎炎和尚那热呼呼的掌风,饶是陈光世躲在云台后面,也是感到越来越是难受。

  陈光世心里想道:“虽然我是不能让他们发觉,但厉叔叔受困,我焉能袖手旁观?不如我用冰魄神弹暗中助他,敌人未必知道。当真给他们发觉,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陈光世却不知道,厉南星此时之所以采取守势,乃是因为他正在默运玄功,准备反击。

  冰魄神弹乃是陈家的独门暗器、武林异宝,它是用唐吉古斯山上冰窟之中的万载玄冰提炼成的,别的暗器讲究的是准头和劲力,只有冰魄神弹是仗着本身的阴寒之气伤人。

  云台下面,剧斗方酣,陈光世偷偷弹出一颗冰魄神弹,想道:“厉叔叔练有正宗的上乘内功,阴寒之气,料想不会误伤了他。这野和尚的什么火龙功却是非给我的冰魄神弹克制不可!”

  冰魄神弹见风即化,何况是飞入了好像是从鼓风炉中喷出来的热风里面。这颗冰弹弹将出去,无声无息,下面的人果然都没发觉。

  炎炎和尚正在把火龙功发挥得淋漓尽致,忽地感到一股寒气,奇寒刺骨,气血不舒!在运功的紧要关头,哪容得这样突如其来的侵扰,炎炎和尚凝聚在掌心的热力发不出去,倒涌回来,不由得大吼一声,口喷鲜血。其他两人却比较好些,玄风道人功力深厚,只是打了一个喷嚏;葛老二的功力虽然还不及炎炎和尚,但因冰魄神弹是火龙功的克星,故此炎炎和尚受伤最重,葛老二却还勉强可以禁受得起。

  他虽然禁受得起,厉南星可不容他再斗下去,腾的飞起一腿,将他踢得骨碌碌的滚下山坡,冷笑喝道:“你这厮值不得污我宝剑,饶你一死,滚吧!”

  炎炎和尚只道是厉南星的一种独门功夫,留在最后才下杀手,喷出一口鲜血之后,又惊又怒,喝道:“厉南星,老子与你拼了!”他料想厉南星决不会饶他,是以明知拼斗不过,也不能不豁出性命扑将过去。玄风道人抱着同一心思,长剑闪电般的向厉南星急刺。

  陈光世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果然没有给他们发觉。”他知道炎炎和尚的火龙功已是大为减弱,葛老二又已跑了,厉南星以一敌二自是稳操胜算,用不着自己再发冰魄神弹。

  不料心念未已,只听得炎炎和尚一声大吼,从厉南星身旁冲过,飞跑下山;玄风道人的衣袖一片殷红,跟着也跑了。厉南星似乎是想去追赶他们,但身子摇摇晃晃,迈出两步,便即凝身,显然也是受了伤。

  陈光世又是吃惊,又是后悔,心道:“早知如此,我应该再发几颗神弹,拼着给他们发觉,但厉叔叔却可以免于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