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长风笑道:“那姓邵的少年给人救去,这些日子,张宏达岂不是坐卧不安?”

  韩老四说道:“外表看不出来,内心怎样,就不知道他了。啊,我想起了他的几句可疑的说话——”

  缪长风忙问:“他怎么说?”

  韩老四道:“他和帮主吵架,临走时悻悻地说道:‘这小子跑了我也不怕,谅他还是逃不出我的掌心。哼,他的父亲只能向我求情,决不敢和我算帐。你姓尤的不信,你就等着瞧吧!’他说得似乎很有把握呢。”

  缪长风吃了一惊,说道:“莫非他已经下了毒?”

  韩老四道:“那少年的食物倒是我们的人拿进去给他吃的。不过这厮下毒的手法诡谲百出,也难保他没有别的法儿。”

  缪长风道:“不论我这世侄是否给他下了毒,这件事我是管定的了。不过,我只能要你带路,可不能要你陪我进去,请你画一个你们五龙帮的地图给我看看好么?我要知道他的住处,才好方便找他。”

  韩老四拔出佩刀,在地上画了一个图,详加解说,说道:“他住在这间大屋,不过会客的地方却是这座他来了之后,才自建的‘宝月楼’,相信在这两处地方,总有一处可以找得着他。”缪长风牢记于心,待看到五龙帮总舵的建筑之后,便叫韩老四离开,当下他就独自进行夜探了。

 

 

 

第五十一回  扫荡妖邪

 

 

 

   十年冠剑独昂藏,古来事事堪伤。狐狸谁问?何况豺狼!蓟门山野茫茫,好秋光!

 无端辜负,栏杆拍遍,风物凄凉。

                                  ——许宗衡

 

  五龙帮的总舵筑在山腰,面向黄河,参差错落,有数十幢房屋,圈在一道半月形的围墙之内。缪长风心道:“五龙帮规模虽小,气派倒是很大。幸亏有韩老四给我画了地图,可以按图索骥。”他是从后山的峭壁爬下来的,防卫较疏,当下施展轻功,跃过围墙,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进入了五龙帮总舵。

  刚好有两个守卫巡查过来,嘀嘀咕咕的在埋怨。缪长风躲在暗处,听他们说话。只听得一个说道:“半夜三更,不知还在等待什么客人,却害得咱们不得安睡。老何,你知道他在等待的是什么客人吗?”另一个说道:“我又不是他的心腹,焉能知道?我只知道他现在是陪那番僧喝酒。”那老何说道:“真奇怪,他是鲁西黑道上的人物,却怎的会有一个番僧朋友?”他那同伴笑道:“这不过是他的手下给他编造的来历罢了,你就信以为真?”那老何道:“那番僧来了几天,似乎也没有拜会过咱们的帮主?”他的同伴“哼”了一声,说道:“他现在大权在握,为所欲为,哪里还将咱们的帮主放在眼里?喂,老何,那番僧是不是住在宝月楼?”老何说道:“是呀,他来了之后,一直没有下过宝月楼,真是神秘得很,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不敢见人。”他的同伴说道:“那么今晚他请的客人,也只是他和那番僧接见了?”老何说道:“谁有心情管他的闲事?我只盼快快交班。”他的同伴笑道:“对,咱们没心情管他的闲事,可也没心情给他做事。”

  缪长风心里想道:“我料得不错,张宏达这厮果然是密宗的还俗弟子。但密宗的大喇嘛是不能擅自离藏的,那番僧怎的会跑到这里找他?”

  那老何忽道:“哟,我好像听得什么声息?咱们别胡乱说话了,小心给他的人听见。”只听得树叶沙沙作响,一只乌鸦飞了起来。他的同伴笑道:“你也太胆小了,他的人都在宝月楼下和把守正面的三重大门呢,哪里会派到这里陪咱们吃西北风?”老何说道:“虽然如此,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那两个守卫走过之后,缪长风暗暗好笑:“我还只道他们是发觉我的踪迹呢。如今我已知道他在宝月楼,倒是可以少去一处地方搜查了。”当下一路借物障形,避人耳目,悄悄的来到了宝月楼前。

  缪长风藏在假山后面,先行察看情况,只见楼下八名守卫,每一面两个人穿梭来往,楼上透出灯光,纱窗上有两个影子,其中一个果然是个光头。

  缪长风心里想道:“我把这八名守卫全都点了穴道虽也不难,但只怕会给他们发觉。”

  宝月楼位在园子正中,造这园子的时候,乃是保留了山上原有的景色加以布置的,楼的四周,都是树木。缪长风想起刚才受惊的一幕,蓦地得了一个主意,当下捏了几个泥丸,轻轻一弹,分别向三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弹去,他料定树上必有宿鸟,果然惊起了两只栖鸦。

  楼下的看守一听树叶沙沙作响,立却跑来察看。看见乌鸦呱呱的叫了几声,绕树三匝,又复投巢。一个看守吐了一口唾沫,说道:“晦气,晦气,原来是两只乌鸦,我还道是夜行人呢。”另一个道:“防卫得这样严密,哪会有人闯了进来外面的兄弟还没发觉的道理?不过乌鸦无故惊飞,只怕是不大吉利。”

  守卫宝月楼的那个小头目比较细心,说道:“何老二说得不错,乌鸦无故惊飞,只怕有点古怪。宁可小心一些,可千万别出了岔子。留下四个人在这林中搜查,其余的回去小心守卫。”他以为这样可以兼顾,哪知已是中了缪长风的调虎离山之计。

  缪长风在他们一窝蜂地跑来的时候,早已从暗处出来,施展绝顶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宝月楼了。

  他卧在屋顶的瓦槽中,手攀檐牙,垂下头来,向后窗张望,只见房间里一个披着大红袈裟的喇嘛正在和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的中年汉子说话。这中年汉子不用说当然是五龙帮的副帮主张宏达了。

  张宏达在宝月楼上乃是意料中事,但这个喇嘛却是大出缪长风的意料之外。

  在意料之中的张宏达他从未见过,只是猜着了几分他的来历而已;在意料之外的这个喇嘛他倒是认识的,不但认识,而且深知他的来历。

  原来这个喇嘛不是别人,正是北京西山卧佛寺的那个主持宝相法师。

  半年前,缪长风和孟元超、李光夏等人到西山救快活张时,在卧佛寺后面的樱桃沟,曾经遭遇他所率领的一群喇嘛,几乎被困在他所布的“七煞阵”中,后来幸亏李光夏懂得破阵之法,而李麻子又逃了出去假扮内廷的司礼太监,假传圣旨,召宝相法师回寺迎驾,他们这才能够脱险的。

  “他好好的一个卧佛寺主持不做,为什么要跑到这个小小的五龙帮来?”缪长风发现是他,不禁大惑不解了。

  他来得恰是时候,宝相法师和张宏达正在谈及他。

  “老弟,你请的客人怎的还没有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岔子吧?”宝相法师道。

  张宏达道:“谅缪长风做梦也想不到咱们要暗算他,我送去的拜帖是由尤大全领衔的,即使他或有一点疑心,也会信得过尤大全。”

  宝相法师哈哈笑道:“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不瞒你老弟说,我也正要找这缪长风算帐。想不到在你们这里,居然有机会可以碰得上他。”

  张宏达道:“大师和他结有梁子?”

  宝相法师道:“梁子还当真结得不小呢。他和孟元超等人在北京劫了钦犯李光夏,我摆下七煞阵本来已经困住他们的。可惜上了李麻子的当,他伪装太监,假传圣旨,这才让他们跑掉。”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张宏达之后,咬牙说道:“事后萨总管大发雷霆,若不是北宫望统领给我在皇上跟前说情,我这个卧佛寺的主持几乎都要给他搞掉。”

  张宏达笑道:“这一次他可要上咱们的当啦,捉住了他,你的什么仇都可以报了。”

  宝相法师道:“这都是多亏了你。嘿嘿,张老弟,你的功劳可是当真不小啊!”

  张宏达说道:“这是适逢其会,算不了什么。我也想不到缪长风会跑到禹城,自投罗网的。”

  宝相法师笑道:“不错,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但我说的可不是光指这件事情,老弟,你能够打进了五龙帮,如今更是整个五龙帮都在你的手中,这个功劳可就大了。比起这个功劳,捉到一个缪长风那又算不了什么了。”

  张宏达道:“区区一个五龙帮,济得甚事。法师,你太夸奖我了。”

  宝相法师道:“你也不要小看了五龙帮,它虽然不足与红缨会、六合帮等大帮会相比,但在水路上,也是仅次于海砂帮的一大帮会啊。你可知道我叫你混入五龙帮夺取大权,这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北宫统领的安排呢?”

  张宏达道:“我还是不懂统领大人何以要费这许多心力,安排我干这件事情。”

  宝相法师道:“这还不容易明白?当然是统领大人早已看到:咱们的人倘若掌握了五龙帮,那就可以更好的为朝廷暗中效力啊!嘿嘿,目前就有一件大事情交给你办。”

  张宏达连忙躬腰说道:“请法师吩咐。”

  宝相法师道:“先告诉你一个消息,运粮接济四川官军的粮船,在扬州给海砂帮的人劫了。”

  缪长风在屋上偷听,听到这里,心中大喜:“罗金鳌他们果然成功了!”

  张宏达吃了一惊,说道:“海砂帮的罗金鳌居然这样大胆!”

  宝相法师说道:“是呀,所以我说北宫统领是有先见之明,安排你到五龙帮来做太上帮主。”

  张宏达道:“不知北宫大人要我怎样做法,还请法师明示。”

  宝相法师道:“五龙帮和海砂帮是水道的两大帮会,北宫大人希望你和海砂帮多多拉拢交情,将来有机会就并吞了海砂帮,我们自会暗中助你。不过这是将来的事情,现在你得设法要罗金鳌把你当做好朋友,你们两个水道上的帮会需要合作那是情理之常,罗金鳌料想不会疑心的。”

  张宏达道:“据我所知,尤大全和罗金鳌本来就是颇有交情的,尤大全如今已是在我掌握之中,非得听从我的话不可。我可以依照一贯的做法,由他出面。我则以副帮主的身份陪着他和那罗金鳌打交道。”

  宝相法师笑道:“这就更好了。你要知道海砂帮在长江七省的地方出没无常,官军实是很难捕捉他们。若然动用水师保护粮船,不但耗费太大,而且诸多不便。比如狭窄的江面,就不能容得大队的水师舰只通过。”

  张宏达道:“啊,我明白了,统领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和海砂帮拉上交情,打探他们的动静。”

  宝相法师哈哈笑道:“老弟,你真是聪明,正是如此。罗金鳌他劫了一次官粮,下次恐怕还是要劫的。你若察知他们的动静,知道他们是隐藏何处准备动手,那对官军的帮助可就太大了。同时对你也更有好处,你明白么?”

  张宏达笑道:“倘若官军‘袭灭’了海砂帮,我也就根本无需再找机会去并吞它了。”

  宝相法师道:“是呀,那时你的五龙帮也就可以成为水道的第一大帮会了。再过几年,说不定你还可以成水道上的‘绿林’盟主呢!”

  张宏达道:“北宫大人和法师这样栽培小人,小人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感激!”

  宝相法师笑道:“你和我本来是同一个地方的异派同源的佛门弟子,有好处我不照顾你还照顾谁?再说你是我推荐的人,你办成功了这件事情,我也有好处。说来还是我沾了你更多的光呢。”

 

  张宏达说了几句客气话,跟着问道:“皇上是不是要策封你老人家做国师?”

  宝相法师笑道:“国师我是不敢指望的,只盼皇上能让我回去主持布达拉宫那就好了。嗯,北宫统领已经答应,只待这件事情成功,就帮我在皇上跟前说话。”

  张宏达道:“法师做了布达拉宫的主持,可别忘记我啊!”

  宝相法师笑道:“难道你还愿意回西藏做个和尚么?”

  张宏达道:“和尚我是不想做了,但一口气却是非出不可,请法师大力帮忙。”

  宝相法师笑道:“这个容易,有朝一日,我若当真做了布达拉宫的主持,首先就要整顿密宗,你那个不识好歹的师父当然我也不能让他再做密宗的宗主。”

  原来正如缪长风之所料,这张宏达本是西藏密宗的汉人弟子,密宗戒律精严,他是犯了清规,给逐出门墙的。本来处罚还不止此,全靠宝相法师给他求情,这才从轻发落。当时宝相法师是布达拉宫的一个大喇嘛,在主持跟着可以说得上话。布达拉宫在西藏的各派佛门之中地位最高,密宗虽不归它统属,也得听它命令的。

  两人得意忘形,互相敬酒,哈哈大笑。

  缪长风心里想道:“宝相法师的武功和我不相上下,我若是一击不中,只怕就要打草惊蛇。若是多一个人帮手,对付张宏达这厮就好了。”

  正在缪长风踌躇未决,宝相法师和张宏达得意忘形之际,张宏达的一个心腹匆匆跑上楼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帮主,不好了!”

  宝相法师道:“缪长风来了么?是不是他识穿了咱们的计谋,在外面闹起来了?”

  缪长风暗暗好笑:“我早已在这里了,只是你瞎了眼睛。”

  那人说道:“不,不是缪长风。这人的来头比缪长风更大!”

  张宏达皱眉道:“到底是谁?有法师在此,你怕什么,说吧!”

  那人说道:“是红缨会的舵主厉南星!”

  红缨会是江湖上的第一大帮会,厉南星的名气是仅次于江海天和金逐流这对师兄弟的大侠。饶是宝相法师力持镇定,亦是不禁变了面色。张宏达颤声道:“厉南星他来做什么?”

  那人说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少年跟着他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