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西门灼那日在西山跳下滇池,逃出性命,他所受的伤虽然不轻,却还不是严重的内伤,在巡抚衙门请来的名医悉心调治之下,结果比他预期的还早几天就痊愈好了,武功尚未完全恢复。于是他赶紧快马跑来大理,准备在“将军府”休养一个时期。因为他本来就是要和那个姓韩的“定边将军”商量进军小金川的计划的,二来在“将军府”有他的好朋友沙弥远这样的高手保护,也要比昆明的巡抚衙门安全。当然他并未知道缪长风已经到了大理。

  昨晚“将军府”大闹刺客,西门灼由于武功未完全恢复,心想有沙弥远保护“将军”,府衙里又有许多卫士,防卫森严,用不着他冒这个险去捉拿刺客,因此他准备待刺客受擒或已经逃走之后,才出来虚张声势呐喊一番。不料他的算盘打得如意,结果却是大出意外,那个“韩将军”和他的好朋友沙弥远都给刺客杀了。

  “将军”被杀,此事非同小可,大理官兵自必要搜索全城。西门灼是个行家,情知刺客定然早已逃之夭夭,焉能还在城中?不过他虽然知道这是“例行公事”,处在于他的身份,却还不能不去亲自指挥,而且还要特别卖力,因为这是做给“朝廷”看的。

  想不到一个意外接着一个意外,他以为是“例行公事”的,却意外的给他获得了线索。

  这线索就是来自那两个官迷——葛进财和金光斗。

  发现他们最先的人是“将军府”的一个卫士小队长。葛金二人是经常奔走于“将军府”的候补官儿,这小队长自是认识他们。

 

  但这两个官迷是给武端兄妹点了昏晕睡穴的,怎么叫唤也叫唤他们不醒。这小队长有点见识,料想是给人点了穴道,他自己没有本领解穴,只好赶紧去求助于西门灼。同时为了不想有更多的人分功,这事他只告诉西门灼知道。

  西门灼给葛、金二人解了穴道,初时他们还是不敢说的,后来听说韩将军和沙弥远都已给人刺杀,他们若不从实招供,西门灼就要拿他们当作同党办了。他们只好暂且抛开顾虑,把昨晚的遭遇说了出来。

  西门灼皱眉问道:“你没有看见他们的面貌?”

  “这两个强盗是蒙着脸的。而且当时我们委实是给吓得慌了,不敢抬头。”

  “他们到底是老年中年还是少年;是男的还是女的?你们纵然没见着他们庐山真面,心里也总该有点谱儿吧?”

  出声之时金光斗比较镇定,想了一想,说道:“听他们说话的声音是一男一女,似乎年纪不大。”

  西门灼心念一动,忙问道:“他们要打听将军府的情形,怎么知道要来找你们两个?”

  金、葛二人颤声说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西门灼道:“你们日间曾碰上什么可疑的人?”

  在西门灼抽丝剥茧的盘问之下,终于问出他们曾在大石庵碰见过“王府”的老家人和一双姓“文”的兄妹。

  西门灼疑心大起:“文武文武,莫非这对兄妹就是武端兄妹?”那小队长还有点顾忌,说道:“段家在大理很有势力,恐怕不大好惹。这件事又只是捕风捉影,万一弄错了,咱们可犯不着得罪段家。”

  西门灼已料准了八成,说道:“我师兄是御林军统领,莫说早已削了封号的前朝王爷,就是真的本朝王爷,我也不怕。”

  小队长有西门灼撑腰,一想这可能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财迷心窍,当下也就不怕了。说道:“不错,管他是真是假,牵连如此大事,假的也可以敲诈他们段家一笔钱财。”就这样他们一大清早来到段家,那两个官迷,他们也只能暂且置之不理了。

  这两个官迷在西门灼走后,越想越是害怕,既怕“强盗”找他们报复,更怕西门灼再回来查究。要知“将军府”的地图是他们画的,查究起来,罪名非小,他们如何担当得起?于是两人商议过后,趁着西门灼尚未回来,便即逃之夭夭。他们后来果然不敢再在官场钻营,倒是平平安安的过了一生。这是无关重要的题外之事,不必细表。

  且说武端躲在屏风后面,听得西门灼向段剑青要人,苦笑说道:“果然是找到我们兄妹头上来了。”这话他是贴着缪长风的耳朵说的,说了之后,便想出去。缪长风将他拖着,小声说道:“别忙,看段剑青如何应付。当真无法应付之时,咱们才能出手。总之不到最后关头,必须避免连累段家。”武端一想也是道理,只好暂且忍住。

 

  正当小声说话之际,云紫萝和武庄亦已悄悄的从后堂走出,躲到屏风后面来了。缪长风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不可声张。

  只听段剑青说道:“请问两位大人因何要见他们?”要知段剑青虽然世故未深,但小聪明还是有的。他见西门灼和“将军府”的卫士队长一大清早就来找他要人,已知定非好事。

  西门灼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小王爷,你大概尚未知道这两兄妹是什么人吧?”

  段剑青曾经说过武端兄妹是他外地来的亲戚的,听了西门灼这话,情知已经给他识破。当下强持镇定,佯作不解,说道:“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否你以为我是收容来历不明的人,故意骗你?”

  西门灼道:“不敢。请问他们是小王爷的哪门贵亲?”

  段剑青说道:“这个,这个……嗯,你知道我们段家在宋代就在大理创业,源远流长,远方的亲戚实在不少。他们大概是我的爷爷的一个表姑的外孙女婿的侄儿侄女。”

  西门灼笑道:“哦,这是算盘也打不响的亲戚了。”

  段剑青面色一沉,说道:“虽然疏了一点,总是我家的亲戚,他们老远的来探亲,我就不能让他们在大理受到别人欺负!”

  西门灼道:“当然,当然。不过正如小王爷所说,你的亲戚太多,既是算盘也打不响的亲戚,小王爷一时记错,甚或上了骗子的当。据我所知,他们兄妹恐怕不大可能是你们段家的亲戚!”

  段剑青变了面色,冷笑说道:“你对我们段家的亲戚,好像知道得比我还要清楚。请问你何所见而云然?”

  西门灼说道:“我想先问小王爷,他们是怎样来到贵府的。希望小王爷和我说实话!”

  段剑青怒道:“你不相信我,何必跑来问我!”

  西门灼道:“不是小官无礼,只因这件事实在牵连重大,我们必须知道实情。”

  段剑青说道:“好,那我告诉你吧。我的叔父有家书给我,提及有这么两位亲戚要来大理,要我招待他们。实话告诉你了,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西门灼:“令叔可是十多年前便已离家出走的那位在江湖上颇有名声的段仇世?”

  段剑青道:“正是。”

  西门灼笑道:“令叔是江湖人物,我并非说他的话不能相信,但江湖人物多是重义气、讲交情的,或许这两兄妹扳上令叔的交情,是以令叔有意让他们冒认贵亲。”

  段剑青道:“那么他们究竟是何来历,你说你知道,你就告诉我吧。”

  武端兄妹在屏风后面偷听,听得大皱眉头,尤其是武庄更不高兴,心里想道:“这段剑青究竟是公子哥儿,担当不起风浪。起初口气还硬,渐渐就软了。看来他是想把收留我们的责任推给他的叔父啦。不过,好在他还没有把缪师叔和云姑姑说出来。”

  武庄有所不知,原来段剑青正因为想要知道她的来历,才放软口气,向西门灼打听的。

  西门灼也有他的打算,他为了避免和“王府”正面冲突,是以特地为段剑青“开脱”,才好让段剑青乖乖的自己把他所要的“犯人”交出来。

  武端兄妹心念未已,只听得西门灼已在冷冷说道:“山东武城,有一个人名叫武定方,十多年前,也曾是个风云人物,小王爷可知道这个人么?”

  段剑青道:“我僻处山城,从来不理外面的事情,你说的这人,我没听过。”

  西门灼哈哈笑道:“我总算所料不差,其实山东武家又怎能与你们大理段家是亲戚?”

  段剑青惊异不定,说道:“你说的武定方究竟是什么人?”

  西门灼说道:“武定方在十多年前曾经啸聚暴民作乱,反抗朝廷,朝廷折了许多兵马,打了好几年仗,才把乱事敉平的。这个武定方嘛,也就正是如今住在你们‘王府’的这对兄妹的父亲!”

  武庄按捺不住,悄悄说道:“段剑青恐怕受连累了,咱们应该出去自行了结了吧?”缪长风道:“再待会儿。”

  只听段剑青说道:“十多年前武定方兴兵作乱,他的子女年纪一定还是很小,对么?”西门灼道:“不错。”段剑青道:“那么即使他们真的是武定方的子女,似乎也不该因父亲犯罪而受株牵?”

  西门灼冷冷说道:“可惜王法是朝廷定的,王法可是罪及妻儿!还有一件事情,我尚未告诉小王爷。昨晚韩将军和沙将军都给刺客杀了,嫌疑最大的就是武氏兄妹!”

  段剑青本来决意要维护武端兄妹的,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吓得慌了。半晌说道:“当真有这样的事?”

  西门灼道:“倘非发生如此大事,我怎敢一大清早就来麻烦你小王爷?好了,如今一切都已说清楚了,请小王爷把人交出来吧!”

  段剑青皱眉说道:“如今尚未知道他们是否就是你所说的刺客,你怎能就把他们当作犯人?”

 

  西门灼道:“是真是假,他们出来给我一见便知。小王爷,你放心,你是受了他们蒙骗的,这宗案子与你无关!”

  段剑青缓缓说道:“我不怕受牵累,不过可惜你来迟一天,昨天早上,已经走了!”

  这话大出武端兄妹意料之外,武庄心里想道:“想不到这位‘小王爷’居然有这胆子担当,倒是我看错了人。”

  西门灼也是大感意外,登时板起脸孔说道:“小王爷,此事非同小可,我不想连累你,你也得让我可以交差才好!”

  段剑青道:“你要怎样?”

  西门灼道:“小王爷,你该明白,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说话,但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这条线索,总不能白白来跑一趟。”

  段剑青面色铁青,说道:“你是想在我的家里搜人?”

  西门灼道:“不错,就算是例行公事,我们也非得在尊府循例搜上一搜不可!”

  此言一出,客厅的空气都好像冷得凝结起来,双方都僵住了。

  就在此时,有个人神色仓皇的从后院角门进来,也到了屏风后面,正是那个老家人。他发现缪长风、云紫萝和武端兄妹都在屏风后面,更是又奇怪又惊慌,张大嘴巴,几乎就要失声惊呼,缪长风连忙打了个手势,请他别声张。那老家人定了定神,悄悄走近缪长风身旁,作了几个手势,意思是说有个人正从外面进来。

  缪长风心想:“大概是‘将军府’陆续有人来吧?反正西门灼已经来了,再多几个,又有何妨?”

  武庄正在心里想道:“不知段剑青可有胆量拒搜?”只听得段剑青说道:“你要交差,这个容易。天大的事,有我承担。你们把我捉去销案就是。我这里可不能让你们乱搜!”

  西门灼冷笑道:“段剑青,你们段家世代为王,‘王府’当然是不能让人搜的。但可惜你现在已经不是真的小王爷了,你点头我们要搜,你不点头我们也是要搜!搜!”

  那“将军府”的卫士小队长狐假虎威,立即上前把段剑青推开,冷冷说道:“小王爷,你欢喜打这场官司,待我们拿了犯人,你可以跟我们回去!”

  不料话犹未了,只听“咕咚”一声,那小队长跌了个四脚朝天。原来他未想到这位‘小王爷’居然也有武功,反而给段剑青推倒了。

  西门灼怔了一怔,哈哈笑道:“原来小王爷也是会家子,好,我陪小王爷练练!”

  事情已经到了不动手不行的时候了,缪长风把手一挥,正要和武端兄妹一同出去,忽地听得一个冷涩之极的声音说道:“是谁敢在我家里闹事!”客厅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这个人的身法快到极点,不但段剑青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就是西门灼那么高明的武功,也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这才发现的!

  段剑青定睛一瞧,不觉又惊又喜,失声叫道:“叔叔,你回来了!”

  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段仇世!

  段仇世冷笑道:“西门灼,你要捉拿我的客人,可得先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西门灼一声怒吼,先下手为强,一掌便向段仇世劈去。他练的是“雷神掌”的功夫,掌风如从铸铁的风箱中喷出来似的,热浪四溢。段剑青禁受不起,不觉呆了。

  西门灼和段仇世各有擅长,武功本来在伯仲之间,但因西门灼的伤刚好未久,本领尚未完全恢复,却是较逊一筹了。

  只听得“咔嚓”一声,西门灼的一条右臂给段仇世用分筋错骨手法硬生生拗折。段仇世接了他的一记雷神掌,掌心好像触着了烧红的铁块一般,饶是他内功深湛,也感到火辣辣的作痛,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但一个断了手臂,一个仅仅皮肉受伤,比较起来,当然还是西门灼吃的亏大得多了。

  西门灼狂呼怒号,夺门飞逃,段仇世喝道:“哪里跑?”正要追去,忽听得“轰隆”一声,武端兄妹已是踢倒屏风,并肩而上,拦住了西门灼的去路。

  缪长风从屏风后走出来,道:“段兄,这厮是他们兄妹的仇人,让他们亲手报仇吧!”

  西门灼困兽犹斗,独臂一挥,肘撞武庄,掌劈武端。武端只觉得热风扑面,呼吸为之不舒。幸亏他的功力只剩三成,已是不足伤人。武端避招进招,霍地一转,掩到敌人后面,双掌贴着他的背心,运劲一推,西门灼立足不稳,斜窜两步,趁势变招,便抓武庄。武端见他困兽之斗,还是如此强悍,不禁吃了一惊,叫道:“妹妹小心!”话犹未了,只见西门灼一个踉跄,半膝着地,身形已转过武端这面。原来武庄的本领不及哥哥,但身法的轻灵却在哥哥之上。西门灼没抓着她,反而给她踢了一脚。武端哪里还能容他反击,立即一招“钟鼓齐鸣”,双拳夹击西门灼的左右太阳穴,这是武家拳中一招最厉害的杀手,受了伤的西门灼如何经受得起?在一声裂人心肺的狂号过后,只见西门灼双眼翻白,倒在血泊之中寂然不动,显是不能活了。

  缪长风笑道:“恭喜,恭喜,你们又杀了一个仇人,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北宫望了。”武端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里想道:“我们两次报仇,都是因人成事,最后这个仇人本领最强,我们必须把本领练好才成。最后的报仇,可不能借助旁人之力了。”

  给段剑青推跌的那个“将军府”卫士小队长此时才刚刚爬得起来,见西门灼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不禁吓得呆了。段仇世冷笑道:“我最讨厌狐假虎威的小奴才,跟你的西门大人去吧!”一掌劈下,登时取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