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鹏举似乎很不满意她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盘问,说道:“我不知道。我相信师兄总会给我们安排的。”

  云紫萝道:“这件事你们师父知道没有?”

  宋鹏举道:“当然我们曾经禀明师父,师父也鼓励我们来的。”

  云紫萝道:“你们不知道我倒知道。闵成龙是要你们像他一样,做清廷的走狗!”

  宋鹏举变了面色,说道:“师娘,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云紫萝说道:“闵成龙和岳豪早已做了御林军的军官,你们要是不信,可向那条路追下去,不用多久,就可见着他们,他们身上穿的还是军官的服饰。”

  听了这话,宋、胡二人不觉都是呆了。

  半晌,宋鹏举喃喃说道:“大师兄为何要骗我们,要骗我们?我们一到大理,他的骗局不是就会拆穿的吗?”胡联奎说道:“他约好了在大理等我们的,怎的他又不在城中?”看来他们对云紫萝的话还是半信半疑。

  云紫萝道:“他以为你们到了大理,就是落入他的掌心,只能听从他的摆布了。那时,在鞑子的‘将军府’里,还怕你们知道他的身份吗?”

  胡联奎吃了一惊,说道:“什么‘将军府’里?”

  云紫萝说道:“闵成龙是奉了御林军统领北宫望之命,调来大理,协助清廷的‘定边将军’带兵到小金川打仗的。北宫望手下最得力的一个军官沙弥远也是在‘将军府’里,这个沙弥远也就是闵成龙在大理的靠山了。你们愿意给清廷卖命去打义军么?”

  胡联奎咬了咬牙,说道:“当然不能!”

  云紫萝说道:“就只怕你们跌入他的陷阱,难以自拔。不过好在大理昨晚发生了一件大事,他布置下的陷阱,已是不毁自灭。”

  胡联奎怔忡不安,问道:“什么大事?”

  云紫萝道:“他的靠山沙弥远,和沙弥远的长官‘定边将军’昨晚都已给人杀了。他和岳豪是从大理逃出来的。好了,现在我都已说给你们知道了,你们还去大理吗?”

  宋、胡二人呆了片刻,说道:“多谢师娘指点迷津,我们当然是不会自投陷阱了,我们马上回家。”

  云紫萝道:“你们可以走那边的一条小路回去,在路上可以见着你们的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岳豪这个人还不太坏,他已经和闵成龙闹翻了,你们见着你二师兄可以和他一道回去也好。”

  胡联奎哽咽说道:“师娘你是好人,但我有一句也许是孩子气的话要说给你听,请你不要见怪。”

  云紫萝道:“你说吧。”

  胡联奎道:“师娘,你也回家吧。我不敢劝你和师父复合,但你回娘家也好。唉,你是好人,我明白,但只怕别人不明白啊!”

  云紫萝懂得他的意思,不禁心中苦笑,想道:“他是不愿意见到我和不是丈夫的男人同在一起,怕我惹人闲话,他却不知我是早已没了娘家了。”

  宋、胡二人的坐骑走得远了,云紫萝仍是心乱如麻,她的一颗心好似给马蹄践踏过了似的,一阵阵痛楚。缪长风缓缓走到她的身边,说道:“紫萝,你应当欢喜才对,怎的又伤心了?”

  云紫萝道:“我没有伤心啊!虽然我也没有什么值得欢喜。”

  缪长风笑道:“你救了两个年少无知的大孩子,令他们不致误入歧途,这还不值得高兴么?不过,你说你没有心事,那恐怕是骗我了。”

  云紫萝道:“心事是有的。但我也不至于如你想象的多愁善感。”

  缪长风道:“紫萝,你不是寻常的女性,我知道你经受得起打击。不过我还是想问一问你。”云紫萝道:“说吧!”缪长风道:“他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是不是因为他们的话而生感触?”

  云紫萝微喟道:“咱们的交情,本来不是他们所能理解。”

  缪长风道:“我倒不是怕人闲话,不过,我还是要劝你去见元超。”

  云紫萝叹道:“是的,咱们也应该现在分手了。”

  缪长风喜道:“好,那么你答应我去小金川了?”

  云紫萝茫然说道:“我要到什么地方去,我也不知。但天地之大,我想我总会有个去处的。”

  缪长风蹙了双眉,但不过片刻,他又带上笑容,忽地说道:“紫萝,你看报春花开了。这花一开,春天也就来了。”

  云紫萝怔了一怔,说道:“春天来了,那又怎样?”

  缪长风道:“元超曾经和我说过,说是报春花在小金川也是开得很早的。要是你到小金川去,刚好可以赶得上春天。我希望你心上的阴霾,在春天的阳光下全都消散。”

  云紫萝说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想什么地方都会有春天的,但愿你也找到了你的春天。”

  缪长风苦笑道:“紫萝,你这句话说得很好,我会记着你的说话。”

  两人的情绪都是十分复杂,他们也就在带着希望,也带着怅惘的心情之下分开了。

  云紫萝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不见了。“我是不是应该到小金川去,再见一见孟元超呢?”路边的报春花迎风摇曳,好似对她点头微笑。她兀是打不定主意。

 

 

 

第六十六回  咫尺天涯

 

 

 

   湖海有心随颖士 风情近日逼方回

   无多掩幔留香住 依旧窥人有燕来

              ——黄仲则

 

  “林无双不知已经到了小金川没有?她要是到了小金川,小金川今年的春天该会是更美了。”云紫萝心想。她看着山坡上蓓蕾初绽的报春花,不由得更是心乱如麻了。

  小金川的报春花正在盛开。报春花有红、白两种颜色,但不知是由于气候还是水土的关系,今年早春,在小金川盛开的报春花全是白的。花如乳白,大似茉莉,远远望去,就如遍地堆银,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在一个小金川义军寨距离约有百里之遥的山村,在一条不见行人的荒凉山路上,孟元超独自前行。

  他是奉命外出巡逻,打探敌情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小金川近日虽然平静无事,但清廷要调动几路大军,“会袭”小金川的消息,小金川的义军首领早已得到风声,是以不能不事先戒备了。

  在火热的战斗生活之中,孟元超是无暇想到儿女私情的。但此际,他一个人在山路上前行,看着路旁迎风摇曳的报春花,却是不禁有点浮想连翩,想起和云紫萝在苏州同游的那些春秋佳日了。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孟元超心想:“江南的春天当然很美,怪不得古代的词人,对它如此向往。但小金川的春天,却也并不逊色于江南,可惜古代的骚人墨客,很少到过这儿,否则只怕也会留下许多佳句了。像这里的报春花,在苏州就不能这样早看到。看到的报春花,也没有这里的美。嗯,这花雅淡清幽,不带丝毫俗气,正像紫萝的为人。要是她在这里,一定也会喜欢这里的报春花的。”

  正在浮想连翩之际,忽听得山花野草丛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孟元超瞿然一省,想起自己的任务,喝道:“什么人?为何躲躲藏藏,赶快给我出来!”

  只见一个衣裳褴褛的乡下人从野草丛中钻出来,脸上有受过鞭打的血痕。

  孟元超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小发哥,是你!”原来这乡下少年名叫邓发,本来是给财主看牛的,两年前小金川的战事扩大到这个山村,那财主跑了,邓发这家人的生活才好过一些。孟元超曾在这个山村办理过战后救济灾民的工作,是以和他相熟。邓发惊喜交集,好像看见亲人似的,登时跑上前来,紧紧握着孟元超的手,说道:“孟大哥,我正要找你!”

  孟元超道:“是谁打你的?”邓发气喘吁吁的也在同时问道:“孟大哥,你见着那位女侠没有?”

  孟元超呆了一呆,心想:“我刚刚想到紫萝,难道她就来到这儿寻找我了。”当下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金创药,说道:“小发哥,你别忙,我先给你治伤。”替他敷上了金创药,然后再问:“你说的女侠,我还没有见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邓发说道:“我是给官兵打的。官兵到了咱们的村子,捉人,抢东西!”

  这条山村距离义军的营寨有百里之遥,以前曾给清兵占领过,后来清兵败走,这两年来从无发现敌踪。义军因为兵力有限,该地距离较远,也没有派兵防守。

  孟元超在义军多年,颇通兵法,心里想道:“听说清廷要从云南抽调一支兵力,前来侵犯。按照正常行军的话,应该是走官道。但这条山村形势险要,若从此地奇兵突出,便可抚小金川之背,来个两面夹攻,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清兵地形不熟,要想进行偷袭,必须派人侦察,并要先找向导。来的大概是官军的‘斥堠’(侦察兵),但既然发现敌踪,那就不可不防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邓发说道:“来的官兵倒并不多,大约只有十多个人。可惜我们没有刀枪,打不过这队如狼似虎的官兵。我用锄头抵抗,给他们捉了去,他们就狠狠的鞭打我。给他们捉去的还有张大伯、小顺子等二十多人。他们说要壮丁给他们当伕子,要老人给他们做带路,还要花姑娘给他们取乐。哼,什么官兵,当真是禽兽不如。”

  孟元超道:“那你是怎么逃脱的?”

  邓发道:“我们给绑成一串,押解出村,一路鞭打我们。我咬实牙根哼也不哼,但当然也有人忍受不住大声呼喊的。走没多远,忽见一个白衣女子,跑得真快,就像旋风一样从树林里跑出来,敢情她是听见了哭喊的声音跑来救我们的。”

  邓发继续说道:“她一来到,就怒斥那些狗官兵:白日青天,你们这班强盗竟敢欺侮百姓!

  “那些狗官兵哈哈大笑:‘我们是朝廷的官兵,正是来打强盗,你这有眼无珠的野丫头竟敢说我们是强盗。’‘这丫头倒长得标致,哈哈,难得有这样标致的姑娘送上门来!’那些狗官兵一面七嘴八舌的胡说,一面就围上去要抓她。不料笑声未了,那些狗官兵登时就倒了大楣!”

  孟元超笑道:“怎样倒楣?”

  邓发眉飞色舞地说下去道:“那女侠一声冷笑,说道:‘我说你们才是有眼无珠的强盗呢!’这霎那间,只见寒光耀眼,叮叮当当的声音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还没有看得清楚,片刻之间,只见地上遍是刀枪,当然都是给那位女侠打落的了。本来是哈哈大笑的‘官兵’,此时却是又哭又喊了。”

  “那位女侠抢了一条皮鞭,劈头劈面的乱打那班狗官兵,赶鸭子一样的把他们赶跑了。哈,真是令人看得痛快。可惜那位女侠还是太过慈悲,一个也没杀掉他们。”

  “那位女侠给我们解开捆绑,向我们问路,原来她是要到小金川的。我就问她,在小金川认识谁。她说她有一位姓孟的朋友在小金川,哈,她一说出来。我可高兴极了,原来她的朋友就正是你孟大哥。”

  “我本来要给她带路的,但她说我受了伤,应该赶快回家调养。她要我们都回家去,她说我们家里刚刚遭了抢劫,应该赶回去,免得亲人担心。没受伤的要给她带路,她也不肯接纳。”

  “他们都回家去了,但我想做人应该知恩报德,我是个看牛的孩子,我们这条穷村子里的穷人家又数我家最穷,要不是你们小金川的兄弟帮我的忙,我怎能有好日子过?倘若像两年前那样,那些狗官兵又再回来占我们的村子,我们大家更是不能活。我应该给你们报讯。何况我的性命也是那位女侠救的,要不是她及时赶到,我恐怕早已给狗官兵打死了。她要找你,我也应该告诉你啊,所以我就悄悄的来了。但孟大哥,你还没有见着她,我可有点担心了。她人生路不熟,你去找寻她吧。”

  孟元超道:“那位女侠可有说出姓名?”

  邓发道:“没有。”想了一想,又道:“她长得非常好看,我见过财主家里挂的图画,她比图画里的仙女还美丽。”心想:“天下决没有第二个这样好看而又本领高强的女子,我这么一说,孟大哥总应该知道她是谁了。”

  话犹未了,只见孟元超已经跨上坐骑,果然就这样说道:“多谢你给我报讯,你不用描绘了,我知道啦。”

  孟元超快马加鞭,向邓发所说的出事之处驰去,心里想道:“听他所说的这个女侠,想必是云紫萝无疑了。但云紫萝轻功超卓,怎的却会落在邓发之后?她已经问清楚了到小金川的路径,想来也不该迷途?难道是碰上大队的官兵了?”心里正在怔忡不安,忽听得密林里有金铁交鸣之声。

  所料不差,孟元超不由得又惊又喜,连忙飞身下马,冲入树林,只见果然是一个白衣少女,正在被一个白须老者和一个中年军官截击。

  但这个少女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并非他所怀念的云紫萝,而是林无双。那个白须老者是“通天狐”楚天雄,中年军官则是御林军的副统领石朝玑。

  原来那些被林无双赶跑的官兵回去报讯,楚天雄和石朝玑便即知道是她,立即抄捷径前来拦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