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涂得厚厚的脂粉,抹得红红的嘴唇,媚眼斜睨,抹嘴笑道:“我们乡下女子,世杰哥那能放在心上,恐怕早已忘记了吧?”齐世杰碍着母亲的面子,只好稍微顾一点礼貌,说道:“记得,记得,多年不见,罗姑娘你好!”

  罗雨峰在另一边答复杨大姑:“唉,说来不怕大姑见笑,小女可还没有婆家呢!”

  齐世杰心道:“你扮得妖怪似的,活该没有婆家!”其实罗碧霞的打扮虽然稍嫌“俗”气,可也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只因齐世杰感觉得到,这次可能又是变相的“相亲”,心情不大好,是以对罗碧霞也就更加没有好感了。

  岳豪连忙插嘴替表妹解释:“师姑,你不知道我这表妹可是眼界太高,多少人家向她求亲,她都不肯答允。不过,这也难怪她,她是文武全才,论武功,是家学渊源,论文才是琴棋诗画件件皆能,你说没有相当的人家,她怎么看得上眼?”

  罗雨峰道:“贤侄,你太夸奖她了。好在杨大姑不是外人,否则可不给人听了笑话。”

  杨大姑笑道:“罗姑娘文武全才,我是早已知道的了。更难得的是她人品好,有那么好的武功,却从来不出外招摇。不比有些稍微懂得弄刀舞棒的江湖女子,就号称什么女侠,不管什么黑白道的臭男人,大姑娘家都敢和他们鬼混!”这几句话自是暗指冷冰儿的,齐世杰如何听不出来?

  罗雨峰忙道:“这倒是真的,文才武艺都在其次,人品最紧要,所以我自小就教小女要懂得三从四德,必须像个大家闺秀,不可有江湖女子习气。”

  杨大姑笑道:“不知将来谁家儿郎有这福气?我倒想替令媛做媒,就怕配她不起。”

  罗碧霞撒娇作态:“杨伯母,你开我的玩笑,我可不依。我是不嫁人的。不过,表哥,你把我说得好像极为骄傲,那可也真是令我太难为情了。有齐大哥在这里,我怎当得起文武全才四字。”岳豪与杨大姑相视而笑,正想说话。不料齐世杰却先说了。

  齐世杰淡淡说道:“我识的大字不满一箩,懂的武功也只是几招三脚猫架式。你们谈文论武,可千万别扯上我。今天天气,哈哈哈,倒是不错,岳师哥,你园子里的花开得很好看呵。”

  罗碧霞不觉愕然,齐世杰不理会她,竟自看花去了。

  峰打了个哈哈说道:“齐少爷真会说笑。不过齐少爷也说得对,这么好的天气,是最适宜赏花,谈文论武,倒是显得俗气了。”岳豪接着道:“对,对。我本来是请师弟赏花的,难得师弟这么好兴致,咱们就先赏花,后喝酒。”

  罗雨峰厚着面皮陪齐世杰赏花,罗碧霞可是讪讪的不好意思过去。杨大姑挽着她的手,微笑说道:“我这孩儿不会说话,罗姑娘你别见怪。咱们都去看花。”

  岳豪为了挽回尴尬的场面,指手划脚的把他园中的名种花卉给齐世杰介绍:“这是云南大理移来的茶花,一般人只知昆明的茶花最好,其实大理更佳。你瞧这‘大玛瑙’,这‘青鳞囊’。‘大玛瑙’和‘青鳞囊’是茶花之名,前者红里参白俨若大红玛瑙,后者青丝花蕊镶着乳白花瓣竟有碗口般大。”齐世杰虽然心情不快,也不禁啧啧称赏。

  岳豪越发高兴,又再说道:“这报春花也是从大理移来的,报春花别处也有,不过像这种桃红花瓣包着金丝花蕊的却是甚为罕见,除了大理,只有昆明才有的。啊,还有这种黑牡丹就更罕有了,这是从洛阳移植来的,今年才培养成功。”

  齐世杰心里想道:“岳师哥从天南地北移来这许多名种花卉,也不知浪费了多少人力和金钱。一朵黑牡丹培养成功,恐怕已不止是穷汉的半年粮了。”

  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孩子跳跳蹦蹦的跑过来缠住罗雨峰道:“罗公公,你说过教我玩铁胆的,你的铁胆带来了没有?”这孩子是岳豪的儿子,名叫岳宏,自小得父母爱宠,未免颇有少爷脾气,不过他和齐世杰还算是比较合得来的。齐世杰虽然有时讨厌他的顽皮,却也喜欢他的天真活泼。

  罗雨峰道:“带是带来了,不过今天有客人,过两天才教你吧。”岳宏说道:“谁是客人?杨婆婆,你从来都说是把我作小孙孙的,你和齐叔叔不能算是客人吧?”

  杨大姑笑道:“我和你的齐叔叔当然不能算是客人。”

  罗雨峰道:“齐叔叔要赏花呢,你别打断他的雅兴。”

  齐世杰只好说道:“没关系,我也想见识见识罗老伯的铁胆功夫。”杨大姑因为儿子刚才“失礼”,亦是颇感尴尬,趁这机会便捧罗雨峰一下,说道:“罗家的铁胆功夫堪称武林一绝,杰儿,你应该多多向罗世伯请教。”

  罗雨峰眉开眼笑道:“不敢,不敢。谁不知道齐杨二家是武学世家,世杰贤侄兼两家之长,我这点玩意儿拿出来,只是怕班门弄斧呢!”

  齐世杰不能不给罗雨峰面子,说道:“世伯如此客气可是折煞小侄了。只怕罗家的绝技小侄要学也学不来,还是请世伯先让小侄开眼界吧。”

  罗雨峰越发高兴,说道:“多承杨大姐抬举,齐老弟谬赞,那么老拙献丑了。”

  说罢,拿出两个铁胆,一大一小,在手里弄得哗啷啷响,递过去给岳宏道:“待会儿我把这两个铁胆同时打出,打对面假山顶上那块横伸出来的石头,你猜是那一枚铁胆先到?”

  岳宏在手里掂了掂轻重,两个铁胆都是实心的,小的大概比大的那个轻了一半有多,便说道:“当然是小的这枚先到了。”

  罗雨峰笑道:“是么?好,那我把小的这枚先打出去。”

  岳宏说道:“那就更加是小的这枚先到了。”

  话犹未了,只见罗雨峰把手一扬,果然是先发小的那枚,稍迟片刻,才发大的那枚。

  眼看着小的那枚铁胆就要打到假山上了,大的那枚忽地加速追上,转眼便即超前。“轰隆、轰隆!”接连两声响,但见火花四溅,碎石纷飞,假山上那块磨盘大的石头给打碎了一角。登时掌声雷动,大家都赞:“好功夫!”

  齐世杰心里想道:“想不到这老儿还有这么强的手劲,不过打碎石头还不算很难,举重若轻,后发先至却是正宗的内家功夫,难得多了。”因此也就衷心赞叹的拍起掌来。

  罗雨峰掀须笑道:“献丑、献丑,见笑了,见笑了!”

  掌声笑声中,齐世杰却好似隐隐听见外面有人喧哗。

  岳豪眉头一皱,道:“李海,出去看看,外面在闹什么?”李海是一个仆人的名字,懂得一点武功的。岳宏最喜欢趁热闹,说道:“爹,让我出去瞧瞧。要是有人闹事,我打架比李海在行!”不待他父亲答应,一溜烟的就跑出去了。

  罗碧霞笑道:“谁敢到表哥的府上闹事,恐怕是你的下人驱逐登门强讨的叫化子也说不定。”原来岳豪为富不仁,他定下的规矩,即使是喜庆的日子,也不准叫化子登门讨饭的,必须在村口排队,他才叫家人出去派给冷饭残羹。驱逐门前叫化子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罗碧霞见过也不只一次了。

  花园和大门口距离颇远的,但齐世杰内功深厚,听觉比常人也灵敏得多,却已隐隐听见外面似乎是打架的声音了。

  杨大姑也听见了。不过只片刻之间,喧闹之声便不复闻。

  杨大姑知道岳宏年纪虽小,本领却已学到他父亲的几分,等闲三五个大汉也近不了他身子,是以倒并不替岳宏担心,反而担心岳宏出手不知轻重,打伤了不知何故在外闹事的人。

  岳豪正想把儿子唤回来,刚才出去的那个李海却已跑回来了!他一进花园,气急败坏的就嚷:“老爷,不好,不好了!”

 

  岳豪道:“什么事不好了,这样大惊小怪!”

  李海嚷道:“少爷给他们掳去了!”

  岳豪这一惊非同小可,喝道:“谁,谁是他们?”

  话犹未了,只听得有人哈哈大笑,人还未见,笑声已是震得园子里的人耳鼓嗡嗡作响!齐世杰不禁心头一凛:“此人的内功倒是非同小可,但他有这么好的功夫,必定是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怎会欺侮一个小孩?”

  心念未已,李海所说的“他们”已经踏进园门。只见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虬髯大汉,年纪约在五十左右,跟着一个中年妇人,“年约四十刚刚出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十分美丽的姑娘。

  这个美妇人手里拿着一条软鞭,软鞭的一头套在岳宏的臂上,岳宏是给她拉进来的。

  岳豪是雄霸一方的豪绅,平常只有他欺压别人,谁敢惹到他的头上?想不到竟会碰上飞来横祸,这一下火气可大了。

  不过他总算是个有见识的人,明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心里想道:“这汉子的武功似乎在我之上,好在师姑和姨丈在此,多厉害的强盗他们也对付得了,何须我亲自出手?且先看看他们来意如何?”

  此时岳家的人早已闻风而至,豪门奴仆惯会仗势凌人,何况如今在这园子的,除了主人之外,还有杨大姑和罗雨峰两位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在这里给他们撑腰,他们自是不能容得外人登门挑衅,个个都想趁着这个机会,表示一下对主人的忠心了。

  这些豪奴可没有主人的见识,只知争功,发一声喊,一窝蜂的就抢上去!

  那虬髯汉子俨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昂首阔步的依然径自前行。

  陡然间只听得“哎哟,哎哟!”之声不绝于耳,说也奇怪,根本就没看见那虬髯汉子出手,扑到他身边的豪奴已是一个一个跌了个四脚朝天。

  他们是怎么样跌倒的,连岳豪都没能够看得清楚。他可是在杨牧门下学过十年武功的。

  不过,杨大姑和罗雨峰却是不能不大吃一惊了。他们看得出来,这个虬髯汉子使的乃是武林罕见的“沾衣十八跌”上乘内功!

  那中年妇却又另有一功。

  由于岳宏是在她的手中,豪奴扑向她的比扑向她的丈夫更多。当然另一个原因也由于他们以为“女强盗”比“男强盗”容易对付。

  中年美妇嫣然一笑,说道:“你们来讨赏钱吗?好,我虽然比不上你们主人有钱,一点小钱还是有的,就给你们几文赏钱吧!”

  话犹未了,只见她把手一扬,登时在她的周围跪下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那些扑向她的豪奴,都给她的一文钱打中了膝盖的“环跳穴”。

  这样厉害的暗器功夫,岳豪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本来是有恃无恐的,此时也不禁怯意暗生了。

  那美妇人格格笑道:“一文赏钱,你们就全都行起大礼来啦,真是不脱奴才本色。我却之不恭,只好受之有愧了。”

  她用软鞭拖着岳宏,跟在丈夫后面,笑声中已是来到筵前。

  岳豪忍住气道:“阁下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那虬髯汉子道:“关东尉迟炯特来拜会岳大财主!”

  虬髯汉子一报姓名,岳豪这一惊固然是非同小可,连杨大姑和罗雨峰也都不禁心头一震了。

  原来尉迟炯是江湖上名头最大的侠盗,他是关东马贼出身,二十年来夫妻俩闯荡江猢,纵横南北,黑道白道全不卖账,不知多少恶霸豪绅闻名丧胆,镖师捕快,为之皱盾。官府称他为“关东大盗”,江湖上的一般人物则称他为“关东大侠”。

  不过近几年来却很少听见他做案了,不料他却突然会在岳家露面。

  更妙的是,他称岳豪为“岳大财主”,这样的称呼,对别的财主没有什么,对岳豪则分明是一种蔑视。

  要知岳豪虽然家财万贯,但他也是武林中人,按照江湖一般礼节,既然同属武林一脉,不管对方人品好歹,也该叫他一声“岳师傅”或最少是称为”岳庄主”的。如今叫他做“大财主”,那是只把他当作“羊牯”了。

  岳豪忍住了气,说道:“原来是尉迟炯大侠,久仰了,这位女英雄是——”

  杨大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中年美妇,此时忽地接下去说道;“这位女英雄想必是尉迟夫人,江猢上人称‘千手观音’的祈圣因,祈女侠了?”

  那美妇人道:“不错,我正是祈圣因。至于什么‘千手观音’,那可是江湖上的朋友给我脸上贴金,当不得真的。”

  杨大姑冷说道:“尉迟夫人不必过谦,凭你这手天女散花的暗器功夫,已是足见‘千手观音’的雅号,名不虚传!只是我却替你有点可惜。”

  祈圣因道:“可惜什么?”

  杨大姑道:“千手观音对付三脚猫,不嫌大材小用么?”言下之意,给她打倒的那班家奴只不过是懂得几招“三脚猫”把式的粗汉,把他们全都击倒也显不出千手观音的本领。弦外之音,已是隐隐有向祈圣因挑战之意。

  祈圣因也不知是否没有听懂,淡淡说道:“我们当家的要来拜访岳大财主,我反正闲着没事,就跟他来趁趁热闹。三脚猫我是不屑理会的,但要是变成了咬人的恶狗,可就似乎不能置之不理了,你说是么?”

  杨大姑道:“岳庄主是我的师侄,你打猫也好,打狗也好。我不理会。但要是有人欺负到我的师侄头上,我也似乎不能置之不理,你说是么?”和祈圣因的话正是针锋相对。

  尉迟炯忽地哈哈一笑,道:“圣因,你可要小心了。你这个千手观音可碰上了辣手观音啦!”

  杨大姑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你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么咱们就更不用兜着圈子说话了。请问尉迟夫人,你为何掳劫我这师侄的孩子。”

  祈圣因道:“这是我们当家的主意,我是夫唱妇随。你要知道,就请你们的正主儿去问我们当家的吧。”

  岳豪已知杨大姑决意助他,胆气顿壮,大声问道:“尉迟大侠,可是劣子无知,有什么得罪你了?”

  尉迟炯道:“没有。而且即使你的劣子当真得罪了我,大人也不会与顽童计较的。”

  岳豪气往上冲,说道:“那么你是冲着我来的了?我与你往日无冤,进日何仇,你因何用这等狠毒卑鄙的手段?”

  尉迟炯道:“哦,原来你也知道抢人儿女是狠毒卑鄙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