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但感激祈圣因,更感激尉迟炯,尉迟炯的掌刀本来是一口气连发六招的,在最后那次,他发了四招震退了齐世杰,后面两招,就没续发。否则齐世杰只怕不死也得身受重伤。

  尉迟炯亲口认输,岳家这边的人,本来应该是大喜如狂的。但这个“胜利”来得如此出人意料,每个人都好似受到尉迟炯豪气的震慑,霎那间,反而是鸦雀无声了。

  杨大姑呆了半晌,这才说得出话来:“杰儿,你没事吧?”她虽然看出儿子并没受伤,毕竟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儿子给对方的掌力震得飞了起来,会不会受了她肉眼看不见的内伤呢?”

  齐世杰呼了口气,道:“尉迟大侠未下杀手,孩儿侥幸没伤。”说罢,回到母亲身边。杨大姑方始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

  尉迟炯缓缓说道:“岳大财主,算你造化,有这样一个好师弟帮你的忙!”说罢,回过头来,对齐世杰道:“齐老弟,你能够在一百招之外,多接我一十二招,当今武林中的后起之秀,恐怕没有谁比得上你了。我只盼你善用你的武功!”弦外之音,显然还是不满意他这次给豪门充当保镖。

  齐世杰一揖到地,说道:“谨领教言,晚辈自当铭记。这次是奉家慈之命,请尉大侠见谅。”弦外之音,也含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之意。

  尉迟炯道:“因妹,咱们走吧!”

  祈圣因忽道:“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千手观音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又是一惊。要知祈圣因的暗器天下无敌,武功也不过略逊丈夫。齐世杰恶斗过后,内力最少耗了一半,倘若她不肯善罢甘休,又起波澜,谁人能够应付?

  岳豪连忙嚷道:“尉迟大侠,你说过只比一场的。夫妻一体,你们可不能节外生枝!”

  祈圣因冷冷说道:“我的当家说过什么?”

  岳豪说道:“他说过定出输赢,此事便作了结,他一个铜钱也不要我的,并且从此不再踏进我的家门!”

  祈圣因道:“我们夫妻虽然经常联手,有时也各干各的。这次只是他答应你,本来我还可以独力做这宗生意的,但看在我当家的份上,他答应过你什么,我也照单全收好了!”

  她一面说话,岳豪心里一面打鼓,听到最后,方始松了口气,想道:“你照单全收,这不就结了吗?”

  祈圣因继续说道:“我要说的是他未曾答应你的事情,我一不要你的银子,二不踏进你的家门,但我可不能容许你们在外面为非作歹!”

  岳豪忙道:“岳某不敢,岳某不敢!”

  祈圣因冷笑道:“谅你也不敢,且让你瞧瞧我的手段!”

 

  说至此处,她指着一棵桃树说道:“我一扬手,要打落十八朵桃花!”这棵树上,开满桃花,密密丛丛,少说也有百朵以上。打落桃花不难,刚好要打落十八朵而不波及另外的桃花,那可就难到极点了,而且她声明了只是“一扬手”的。

  众人不觉都睁大了眼睛,看她又有什么奇妙的手段。

  只见她把手一扬,金光闪烁,桃花一朵朵的落下来。祈圣因喝道:“岳大财主,你计算最精,你过来点数!”

  岳豪不敢不依,过去仔细一数,说道:“不错,刚好是十八朵。”祈圣因道:“你还可以拿回去仔细瞧瞧!”

  岳豪拿了三朵桃花,给杨大姑与罗雨峰一同观看。

  只见每朵桃花的花茎上都穿着一根小小的金针,梅花针是最微细的暗器,通常只是打近不打远,劲道也不强的。如今她用这种最微细的暗器打上三十步开外的枝头,穿过花茎,居然能够令打到每一朵桃花的花柄刚好折断,而且又是同时打下十八朵之多,这种神奇的暗器功夫,莫说岳豪,连见多识广的罗雨峰听都没有听过。

  祈圣因这才一声冷笑,继续说道:“今后若是给我碰上岳家的人在外面胡作非为,欺压善良,我就每人奉送一根金针,不打别处,只打心窝!

  “我的当家说过不再踏进岳家,所以你岳大财主今后在家作威作福,我们不管。但你可要当心,别在外面碰上了我!”

  齐世杰心中暗暗叫好,想道:“她这法子可想得真绝,岳师哥今后即使还想当个土豪,他的手下人也不敢唯他之命是听了。”

  尉迟炯亢声说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岳大财主,你欲得善终,盼你好自为之!否则我放过你,我这老伴儿也不会放过你。”

  尉迟炯夫妻走出了园,岳豪惊魂始定。忙与罗雨峰父女争着向齐世杰奉承。

  罗碧霞娇笑道:“齐大哥,看你模样老实,原来你也很会骗人!”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我几时骗过人了?”

  罗碧霞笑道:“还说没有,刚才你就骗我。”

  齐世杰不高兴和她开玩笑,沉着脸道:“我骗了你什么?”

  “哎哟。”罗碧霞装模作样的叫起来道:“你虽然谎言骗我,我可并不怪你,你这样紧张做什么?刚才你说你的武功只是庄稼汉把式,可连那个关东大盗尉迟炯都说你是当今武林后起之秀的第一人呢,你还能说不是骗我吗!”

  罗雨峰哈哈笑道:“傻女儿,人家说的谦虚话你怎能当真?嗯,年轻人能够谦虚已经难得,武功卓绝尚能谦虚更加难得!”

  罗碧霞娇笑道:“齐大哥,你骗了我,我不怪你,但你以后可要指点我的武功。”齐世杰看在母亲面上,不便给她难堪,只好给她来个不理不睬,顾左右而言他:“尉迟大侠谬赞小侄,其实这是因为他未曾碰上真正武功高强的年少英雄之故!”

  罗雨峰道:“齐老弟,你不是说笑话吧?我可不信当今之世,还有一个和你一般年纪、一般武功的人。”

  齐世杰道:“这样的人本来就不是容易碰上的,以尉迟大侠见闻之广尚且不知,也难怪罗老伯不敢相信了。”

  罗雨峰道:“听你的口气,你似乎曾经碰见过一个武功比尉迟炯更高明的少年了?”

  齐世杰道:“不错,我在回疆曾经碰上过一个武功高强的少年,他今年只有十八岁,比我差不多年轻十年!武功是否比尉迟大侠高明,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他已经远胜于我。因为我曾经和他交过手,不到百招,便即败在他的手下!”

  罗雨峰半信半疑,骇然问道:“当真有这样武功高强的少年,这人是谁?”

  齐世杰霎地想起杨炎对自己都不肯说出真名实姓,尽管已知是他无疑,却何必对不相干的人说出他的名字?于是说道:“这位少年英雄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小侄与他匆匆一面,并无通名道姓。”杨大姑当然知道儿子说的是谁,但想到杨炎是她嫡亲侄儿竟然不肯认亲,也就不愿意说出来了。

  岳豪哈哈笑道:“不管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位少年英雄,即使你说的都是事实,这个人也是比不上齐师弟的了!”

  齐世杰一怔道:“岳师兄,我刚说过我是他手下败将,你没听见?”岳豪说道:“原来你尚未听懂我的意思。他打败你的时候,有没有旁人看见?”齐世杰道:“没有。”

  岳豪哈哈笑道:“着呀,他打败你没人知道,但你打得关东大盗亲口认输,必将名扬天下!谁敢不跟着尉迟炯说你是当今第一的年少英雄?”

  齐世杰越发鄙视师兄的为人,淡淡说道:“我可不想要这虚名。”岳豪正在兴头,哈哈笑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要推也推不掉的。齐师弟,你给我省了十万两银子,我该重重的酬谢你——”

  话犹未了,杨大姑已是皱着眉头说道:“自己人怎么能说‘酬谢’二字?”

  岳豪笑着接下去说道:“是呀,我当然知道我要酬谢师弟,师弟也是不肯要的。但我有个好主意,可以两全其美,你说好不好?”

  杨大姑道:“你还没有说,我怎么知道好不好?”

  岳豪说道:“待到师弟成亲之日,我送价值万两银子的珠宝给新娘添妆。虽然新娘子也未必稀罕我这点珠宝,但一来我可以聊表心意,二来给新娘子添几分珠光主气,师姑也有面子!”

  杨大姑笑道:“不必牵扯上我,不过你这鬼精灵想的主意倒是当真不错,世杰还没人给他说亲,你就想到讨好新娘子了。且看谁家女儿有福气消受你这份大礼吧?”他们两人都是若有意若无意的把眼光向罗碧霞望去,把罗碧霞看得满面通红,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齐世杰听得岳豪满口不离银子,心念一动,忽他说道:“岳师哥。假如没人能够应付尉迟炯,这十万两银子你给不给他?”

  岳豪只道他想夸功,忙道:“我只有一个儿子,若然没有师弟将他打败,莫说十万两银子,再多我也只能给他!师弟,你的大恩,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齐世杰说道:“好,那么这十万两银子,对你来说,等于是既出之物了。我让你占点便宜,只要一半,你给我五万两银子吧!”正是:

  横刀退敌真英杰,语出惊人岂为财。

第十三回 甥舅至亲怀敌意

  师徒异路用机心

  问师兄要五万两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愕然!

  杨大姑斥道:“杰儿,你疯了吗?怎能要师兄的银子?”

  岳豪惊疑不定,打了个哈哈说道:“师弟是说笑的,师姑,你别当真。”齐世杰板起脸孔道:“绝非说笑,五万两银子,已经是替你省了一半了,你非得照这个数目给我不可!”他说得这样认真,不但岳豪面色大变,本来想要插科打浑的罗雨峰也不敢开口了,场面尴尬之极!

  杨大姑喝道:“你要钱用,我会给你,你为什么要岳师兄的银子?”齐世杰道:“我和尉迟炯交手之时就曾说过,我并不是替岳师兄做保镖,我只是要替娘亲和爷爷争回面子!”

  杨大姑怒道:“还说给我争面子呢,你要岳师兄的银子,我的面子都给你丢光了!”

  齐世杰缓缓说道:“妈,孩儿尚未说完,你别忙着生气。我一个铜钱也不要岳师兄的,这五万两银子,是我替别人要的!”

  杨大姑道:“替什么人?尉迟炯已经说过不要了!”

  齐世杰道:“不是给尉迟炯,是替穷人要的。五万两银子,对岳师兄来说,不过如九牛一毛,对穷人来说,却是可以救活许多人了。”

  岳豪说道:“哦,你是要我做善事?”

  齐世杰说道:“不错。我要你把三万两银子捐给善堂,替你救济灾民。另外二万两银子暂时存在你这儿,倘若碰上了荒年失收,当作是我替他们交租。我这办法,算得是合情合理吧?”

  岳豪松了口气,想道:“世杰这小子虽然是肩膊向外弯,却好在他还不懂世故。我和执掌善堂的李善人是换贴兄弟,只须送给他三千两银子他就会给我一张三万两银子的收条。至于那二万两银子,由我扣除,那更是任凭于我了!”于是哈哈大笑道:“合情合理之至,说实在话,我也正是想多做一点善事的。明天我就把三万两银子捐给善堂,取回收条,马上给你!”

  齐世杰站起来道:“好,那我替穷人多谢你了!告辞!”岳豪勉强笑道:“我正要叫他们重整酒席,喝过了酒才走吧。”

  罗碧霞跟着说道:“是呀,齐大哥,你不是本来要喝酒赏花的吗?花也还没有好好的赏呢。”

  齐世杰道:“我已经没有喝酒赏花的兴趣了!”

  罗碧霞尚未识趣,又再问道:“为什么忽然没有了呢?”

  齐世杰冷冷说道:“富人一席酒,穷人半年粮,我想起那个欠了岳师兄几两银子,女儿几乎要给抢去当作婢女抵债的穷人,这席酒如何还能下咽?岳师兄,我劝你不如把酒席费节省下来,多积一点阴德不是更好?”

  岳豪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嘴里却是说不出话了,只在心里想道:“这小子真是不知好歹,说的话倒像是和尉迟炯一鼻出气。哼,银子在我的手里,我喜欢怎么用就怎么用,谅你这小子也不敢像尉炯那样跑来强抢!”

  罗碧霞碰了一鼻子灰,也是又羞又气,鼓起了腮闭上嘴了。

  杨大姑尴尬之极,说道:“我这孩子不懂事,好在在座的都不是外人,请各位看在我的份上,对他多多包涵。”说罢也只好带了儿子回家了。经过这一件事,岳豪固然不敢再来请客,罗家这头亲事也不敢再提了。

  齐世杰倒是乐得清净,不过杨大姑却是免不了要为儿子更加操心,也更加气恼了。他对儿子说道,“杰儿,你知不知道,保定城中的上等人家,都把你当作怪物呢。要是你不知改过,恐怕没有谁家的女儿敢嫁给你了。”

  齐世杰道:“第一,我并不觉得我是做错了事,第二,我也不希罕这些所谓上等人家的千金小姐做我妻子。”

  杨大姑叹了口气道:“你自己不着急,也该为我着想,过了年,你已经廿八岁了,尚未有妻,我几时才能够抱孙子?”

  齐世杰笑道:“有儿子陪伴你还不够吗?婚姻大事,不能勉强,要是夫妻不和,成天吵闹,你老人家也没什么乐趣。”

  这几句话,倒有一点说中了杨大姑的心事。原来在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她对儿子颇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不像以前那样,对着儿子好像是对着“陌生人”了。是以她虽然不满儿子那天做的事情,但母子感情的增进却足以盖过了她的气恼。在紧要关头,儿子毕竟还是帮母亲的。

  杨大姑心里想道:“这孩子一时还忘不了那姓冷的丫头,只好暂且由他。”于是说道:“你不喜人家的小姐也无所谓,不过也该懂得一点人情世故,那天你对罗家父女的态度就令我颇为尴尬,对岳师兄更是不该那样。”

  齐世杰道:“妈,我再说一遍,我并不觉得那天是我做错了事!”杨大姑道:“我并不是说你全都错了,你能够替我争一口气,赶跑了尉迟炯,这就是大大的好事。我的意思只要你多懂一点人情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