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已察觉杨炎是中了剧毒,毒针虽然拔出,毒性并未稍减,而且脉象之中出现肝火松结之象。

  “干爹,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杨炎嘶哑着声音说道。

  缪长风微笑道:“那你就别忙着说话,待你好了,咱们爹儿俩说个三天三夜。”

  “不,我——”刚说得两个单字,只觉一股热气霎那间已是流遍全身。

  缪长风缓缓说道:“神游象外,意存丹田,露台明净,毋愈毋嗔!”这是正宗内功心法的要决,即使内力完全消失,也能以意导气,自行疗治,再加上有外力相助,那就好得更快了。

  但杨炎却怎能保持灵台明净,毋凝毋嗔?

  缪长风默运玄功,把真气输入他的体内,立即发现,非但不能与杨炎本身的真气水乳交融,反而有抗拒的迹象。他改变方法,想助杨炎将真气道入丹田,结果却是愈理愈乱!

  “炎儿,你的身体要紧,别再胡恩乱想了!”缪长风柔声说道。

  杨炎双颊火红,断断续续说道:“干爹,我、我静不下来。我、我好像被带进不见天日的幽谷,眼前一片浓雾。我不知怎样走出来。我有话要告诉你,也有话想要问你!”

  缪长风是过来人,他也曾经受过激情的冲击,有过迷茫的日子。或许当年他的激动情怀不如杨炎今日之甚,但已足够令他感受这种好像迷失了自己的苦味了。

  “他的心情不能平静下来,要是我强行用太清气功约束他的真气,恐怕反而对他有害。嗯,要治好他的创伤,看来是只有一个办法了,规他解开心上的结!”

  缪长风停止运功,说道:“好,炎儿,那你说吧。把你想要说的都说出来!”杨炎道:“干爹,我是刚才从你们那里逃出来的。”

  缪长风道:“我知道。”

  杨炎沉声道:“我是来行刺孟元超的!”

  缪长风道:“我和孟元超也早已知道了!”

  杨炎呆了一呆,说道:“那为什么他还是那样说?”

  缪长风道:“你听见他说了些什么?”

  杨炎说道:“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他说,他决不相信我会行刺他!可是,我,我 ——”

  缪长风微笑道:“你不是终于没有行刺他吗?他对你的信任,并没错啊!”

  杨炎嚷道:“他明明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他对我那样好?是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事,内疚于心?”

  缪长风道:“不,做错事的不是他,应该感觉惭愧却仍然厚着脸皮要认你做儿子也不是他!”

  杨炎道:“那是谁?”

  缪长风道:“是一个名叫杨牧的人。”

  杨炎身躯颤抖,咬着嘴唇说道:“干爹,你对我说实话,我的父亲究竟是谁?”

  缪长风道:“你的生身之父就是这个名叫杨牧的人!但真正把你当作亲身儿子一样疼爱的是孟元超!”

  杨炎颤声说道:“我、我已经、见、见过这个人了。”

  缪长风道:“这件事我虽然还未知道,亦已猜想得到,否则你不会跑来行刺孟元超!”

  杨炎说道:“但这、这个人对我说的,和你、和你……”他的面色红里泛青,似乎没有勇气说下去了。缪长风却是松了口气,他知道‘险难”已经度过,这个险是冒得对了。杨炎听了他的说话,果然耻于把杨牧唤作爹爹。

  缪长风道:“和我说的完全两样,是吗?炎儿,你相信我还是相信他?”

  杨炎一咬牙根,说道:“干爹,你把真相告诉我吧,我相信你!”

  缪长风道:“好,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有勇气面对真相!

  “我不知道他怎样和你说,但也可以猜想得到,他是把自己说成受害者,把孟元超说成恃强凌弱的人!是不是这样?”

  杨炎没有作声,但心跳的声音,缪长风已是可以听得见!

  缪长风大声说道:“我告诉你,受害的不是他。是孟元超和你的母亲,还有你!”

  从杨炎的眼睛缪长风看得出他是在半信半疑,于是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想,他既然这样坏,你的母亲为什么会嫁给他?”

  杨炎叫道:“干爹,我不要听下去了!”

  缪长风大声说道:“你要听!我告诉你,你的娘亲是受了他的骗的!

  “孟元超和你的母亲本来是一对爱侣,而且是即将成亲的爱侣!

  “一件意外的事情突然发生,孟元超必须和你的母亲分手,往小金川去帮助义军。此去生死难卜,临别前夕,或许他们是因此一时糊涂,于是你的母亲怀了孕,后来生下来的就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孟华了。

  “孟元超没有如期回来,却来了一个杨牧。

  “那个时候的杨牧还是个混在侠义道中的伪君子,你的外婆要面子,他又假意答应你的母亲,愿意和她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妇,等待孟元超回来,就这样,你的母亲上了他的当。

  “几年过去了,孟元超一直没有回来。传来的消息,却越来越是对义军不利。小金川的基地已经给清军攻占,最后是传来了孟元超不幸战死的消息。

  “在那几年当中,杨牧倒是能守诺言,骗得你的母亲相信。孟元超战死,她断了指望,而另一方面,杨牧又对她这样‘好’,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不能怪她的,挂名的夫妻成了真正的夫妻。

  “其实孟元超并没有死,那个消息是杨牧串通别人,捏造出来骗你的母亲的。

  “待你母亲明白真相之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杨牧的真面目越发显露了,他从侠义道变成了清廷的鹰爪。

  “你的母亲逼得与他分开,他则利用此事诬蔑孟元超,把一切罪名加在孟元超身上,害得孟元超几乎身败名裂!也害得你们母子几乎丧生。那时你还没有出世,你的母亲驮着你流浪江湖……”

  故事没有说完,杨炎已是放声大哭!

  缪长风说道:“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虽然杨牧没有杀你母亲,你的母亲实是因他而死!

  “好,炎儿,你哭吧,哭个痛快吧!但在你哭过之后,你必须挺起胸膛做人,人总不能伤心一辈子的!”

  泪流干了,杨炎的心里充满恨!可是不管杨牧如何可恨,他总是自己生身之父。“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缪长风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缓缓说道:“你该怎么办呢?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想勉强你照我的意思去办,你应该有你自己的主意了!”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缪长风重复说道:“真假是非,你也应该懂得分辨了!

  “是的,你是做错了事,幸好还未铸成大错。孟元超相信你会变好,当然他也会原谅你的过错。

  “他不仅愿意原谅你的过错,甚至他愿意原谅杨牧。只要杨牧肯改过自新。

  “他是为了你的缘故许下这个诺言的,他说因为你受的创伤已经太多,不忍见你的心灵再受创了!

  “他抱着这么一个希望,但愿这个希望不是无根的幻想。他说虎毒不食儿,何况是人?杨牧只有你这个儿子,或许会因为你的劝告,重新回到正路上来。

  “他说无需杨牧与他走同样的路,只要杨牧不再充当清廷的鹰爪,他就决不计较旧仇,他也愿意见到你们父子相认!”

  杨炎收了眼泪,但声音早已哭得哑了,他叫道:“不,我不要见他,不要再见到他!不要,不要,不——要——,干爹,我感激你,我、我、我也感激、感激盂伯伯。”他不自觉的冲口而出,从直呼孟元超之名,改称“孟伯伯”了。

  缪长风轻轻给他抹去脸上的泪痕,柔声说道:“炎儿,世事多变,人也会变,你也不必马上作出决定。你的孟伯伯等着你回去见他,还有许多事情等你去做。因此,你必须赶快把身心所受的伤全部治好,你明白吗?”

  杨炎心里在想:“我不愿意见到害死我娘亲的人,但我也不愿意回去见孟元超。唉,除了干爹,如今我唯一愿意见到的人只是冷姐姐。我没有听她的话,不知她肯不肯像干爹一样原谅我?”

  “对,还有一个人我是希望再见的,‘小妖女’龙灵珠!不过干爹不准她再见我了。”

  “唉,人与人之间总是难免有误解的,干爹肯原谅我,总有一天,他也肯收回成命吧?要是他也像别人一样把龙灵珠当作小妖女,那对龙灵珠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缪长风道:“炎儿,你在想些什么?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

  杨炎说道:“我听见了,你是盼望我好起来。”

  缪长风道:“不错,你要好起来,就不能有太多的杂念了!你明白吗?”

  杨炎低声说道:“我明白!”

  缪长风道:“明白就好!”说罢,手掌贴在杨炎胸膛,从头开始,给他治伤。

  杨炎大哭一场过后,身体是更加虚弱了,但心头尘垢,却也给泪水冲洗干净了。

  虽然尚未天明气清,眼前的迷雾已经消失!

  迷雾消失,阳光就可以射入幽谷。

  缪长风的真气输入他的体内,也没有阻力了。

  过了一枝香时刻,杨炎大汗淋漓,头上都冒出了热腾腾的白气。

  缪长风的太清气功有了用武之地,大显威力,虽然杨炎还未能够运功和他配合,体内的毒质已是逐渐排出体外,化为汗水蒸发了。

  杨炎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好像虚脱似的,身体软绵绵的靠着义父。

  缪长风脱下外衣,铺在地上,让杨炎睡觉。心里想道:“元超一定等得十分焦急了,可惜我不能马上回去把这个喜讯告诉他。”

  原来他用太清气功替杨炎拔毒,等于高明的大夫为求病人速愈而用重药。大夫对病人的体质充分明了,用重药亦无妨害,但却必须有一段时间让病人静养才能复原。在这段时间,是绝对不能搬动病人的。故此缪长风只能等待杨炎这一觉睡醒之后,才能够将他平安的送回去。

  他摸一摸杨炎脉息,心里甚为欢喜,想道:“炎儿的内功造诣在我估计之上,待他这一觉醒来,可能用不着找人帮忙抬他下山了。”不过他仍然准备做一副担架,以备必要时用。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骑马上山。缪长风听见蹄声急骤共有两骑,显然都是骏马,心里想道:“莫非是那小妖女找来了帮手,我可不能让她惊醒炎儿!”

  齐世杰与冷冰儿并辔驱驰,正在这座山上经过。他们是昨天在路上相遇的。

  冷冰儿道:“过了这座山,只须再走十多里路,就到柴达木了。”

  齐世杰看看天色,说道:“那么咱们在日落之前,也可以见到孟大侠了。但愿他平安无事才好。”

  冷冰儿忐忑不安,暗自想道:“要是炎弟当真做出糊涂的事来,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