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猝然出刀在先。

  朱星五是负伤在先,在受追击的同时作出还击。

  凡是碰触到他身体的事物都成了他反击的武器。

  ——他根本不必抄起那事物作为武器,只要他的身子稍接触到那事物,立刻便注入“大泻神通”,以最出奇不意的角度反击对方。

  如果不是一出刀就先伤了朱星五,赵伤实在没有把握能杀得了他。

  如果再打下去,赵伤也难保自己会不会反而死在一向能在敌手的死角中出击的“大泻神通”下。

  赵伤这样省惕的时候,朱星五当然已经死了。

  死在他的结义兄弟夏吓叫路雄飞路娇迷的手上。

  夏吓叫未加入“诡丽八尺门”之前,外号“杀人和尚”,他光头、好杀、性烈。

  他擅使九十三斤重镔铁禅杖。

  他一杖砸在朱星五背上。

  朱星五本来就是向他疾退过来,希望他能挡一挡赵伤的攻势。

  可是夏吓叫没有挡。

  只暗算。

  攻向朱星五。

  杖劈在朱星五的背上。

  朱星五大叫一声,张口喷出一蓬血箭,遮掩了赵伤的视线,阻了一阻他的攻势。

  同时间,夏吓叫也吃了自己一杖。

  他手上的禅杖,突然完全不受自己所控,像面条似的弯了过来,蓬地在胸膛上一击。

  夏吓叫仰天而倒。

  一倒即起,但胸骨已断了两根。

  这时候路雄飞的火流星和路娇迷的水流星,分左右砸在朱星五太阳穴上。

  几乎也在同一时间里,路氏兄妹各吃了一记流星:一个给打得嘴角溢血,一个给砸得鼻下淌血。

  然后朱里五顿住。

  他已成了一个血人。

  他惨笑,脸上又出现了那一股刻苦耐劳、抑郁难平的神色。

  “好,好,好,”他说了三声“好”之后,才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真是好兄弟。”

  一直没有任何行动只袖手旁观的高赞魁,忽然把手中刀扔向赵伤:“杀!”

  赵伤拔出天涯刀。

  那是一把水色的刀。

  又像是一把水中的刀。

  刀像水里的游鱼一闪。

  一刀砍下朱星五的头。

  刀入鞘,赵伤捧刀出神。

  “功德完满”。

  高赞魁说,边拍了拍手,像刚拨去了桌上的灰尘。

  夏吓叫道:“他原本是想利用赵八当家杀了严姑娘和叶公子后,再联同我们杀掉三哥的,这家伙狼心狗肺,龙老大也一定是给他害的。”

  路娇迷道:“狠有什么用!一切都在三哥盘算之中,咱们替龚大哥报了大仇了!”

  路雄飞道:“什么三哥,是咱们门主了,也是大当家才对!”

  一直静观其变的时红忽道:“你怎么知道赵伤出刀不是杀我,而必杀朱星五?”

  他问的当然是高赞魁。

  “因为赵伤一回来,我就先私下找到了他。”

  “你跟他说:龚大侠是毁于朱星五之手?”

  “本来就是。”

  赵伤忽然道:“他想利用我杀了你和严妹,老三要我利用这个机会除了他。”

  高赞魁道:“我也知道赵八是杜小星千里迢迢请回来的。小星跟叶公子而位弟子交好,没有理由不告诉老八:叶红是友非敌的——这点就只有朱老二还不知道。”

  叶红脸色仍然苍白如刀:“所以他就该死?”

  “知得少,本来是相气,”高赞魁悠然的说,“但当老大的,就不能知得太少;知得太少,又要充老大,那就是找死。”

  叶红咳了几声,苍白的西颊泛起激烈的艳红:“朱星五要当老大,不晓得你们不服气,所以该死;龚侠怀身为老大,不知他手上兄弟所欲所求,所以也该死。”

  高赞魁和气地道:“你不知就来多管闲事,所以也一样该死——您就请别运功驱毒了,没有用的。”

  赵伤大吼一声,挺刀护在叶红身前,疾问:“你中了毒?”

  叶红白着脸笑道:“恐怕是的。”

  赵伤急道:“刚才‘黄泉水’你们不是都没有喝吗?”看去,叶红也没有什么异样,只似脸特别白,眼特别红。

  叶红以一种平淡的语调道:“我是用拳劲叩唇,压住酒力,籍咳呛早把水全都吐了出来。”

  严笑花也道:“我抹去唇上胭脂里就是兜去了所有的毒水。”

  赵伤更不明白:“可是你们都中了毒!”

  “这不是‘黄泉水’,”叶工双眉一蹙,眉心也吊起了三道隐隐的红线:“这是‘十三点’。”

  赵伤道:“‘十三点’?”

  “对,有见识,”高赞魁插口:“这的确就是名闻蜀中的‘十三点’。有关毒药,还是得由路老五来说较好。”

  路雄飞白眼黄珠一翻,龇着牙笑道:“我只懂暗器,论毒药还不如由河妹你来说。”

  路娇迷格格地笑了起来。

  她一笑,全身就如波浪一般轻颤起来。

  她从发梢至足尖都是诡异的。

  就像一个魔女。

  “这种毒,并不很毒。如果是剧毒,必为叶公子发觉;江湖上谁不知道他视力虽差,但视觉、味觉、直觉都是第一流的。这种药丸,仅如针头般大,共下十三粒,多服无效、少吃无力,但就算是蜀中唐老大大亲至,也一样辨别不出毒力。这毒力一旦发作,眼白必有左六右七,共十三个针头大的红点。发作时也没怎样,一般人得要在一个对时内肢无力、内功难聚;内力至高者,能将毒力逼出,也非得要一二个时辰不可。”路娇迷说到这里,笑了:“诸位都是聪明人,自然不必我说,都会知道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了。是不是?其实绝对用不着一个时辰呢!是不是?”

  “比起来,刚才的只算是流汗,”高赞魁扪着五缕长髯,道,“现在,各位才开始流血。”

  6.流血,岂止流汗

  一个时辰之内,绝对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其实人世间的变化之快、之大、之巨,根本不必一个时辰。只在刹那弹指间,就会有极大的转易。

  在时光流转里,几乎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所以,当人说“永恒”“永远”、“永不”的时侯,那就是一个谎话的开始;只不过,有的谎活是骗人,有的谎话是骗已,有的谎话是骗人骗已!

  在菜市口、十字东西街、羊棚桥,二嫂亭一带,自蒲田一体大师一声佛号起,已不止是流汗,还是流血!

  血染平江府!

  苏看羊邢中散蔡小虫小梁莫虚洲姚铁凝霍梦姑傅三两巴勒马谢红飞谢梦真牛满江阴盛男餐风长老饮露真人……全部跃了出去。

  分头跃了出去。

  劫囚。

  群侠之中,只有一个没有动手。

  那就是蒲田一体大师。

  他是出家人。

  他是于诚心向佛的人,

  他不愿破戒。

  他不能杀人。

  他也好打不平,他也主张救出龚侠怀,他也号召其他武林同道参加行动,他也参与筹划劫囚的组织——但他就是不能动手。

  因为他一旦动手,就伤人难免。

  杀人也难免。

  所以他只旁观。

  只作记录。

  ——故此他仍然没有破戒。

  他仍是一位出家人。

  (只不过,世上有些事,任由他人杀人害人,恐怕要比去杀人和言人本身的罪孽,也轻不了多少吧?)

  “流云一刀斩”傅三两,他的刀长,他的刀快,他的刀奇。

  他的刀收在袖里,只五寸七分长,一出刀,见风即长,至长有八尺七寸三分;出袭时,忽长忽短,快而且绝!

  他出刀潇洒。

  而且极具气势。

  他一出刀,就砍下了押囚校尉的头颅。

  然后他站在马上大喝:“我们是来劫囚的,无关者滚开,抵抗者杀无效。”

  这是他这一生里最后的一句话。

  话一说完,一直银色的长针,细得像发一般,闪电般的自马腹刺破马背刺入傅三两胯内再刺出头顶,把他跟马串在一起之后,然后一直匿伏在马腹中的人才一骨碌的落下地来:

  是这样一个温文、温和、温驯,脸上带着温暖笑意的年轻人!

  傅三两是第一人丧命的人,但他绝非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人。

  第一个冲出去的当然是宋嫂。

  谢梦真急。

  (她好久没见过龙头了。)

  谢梦真不能再等了。

  谢梦真飞身而出,几乎连蒲田一休大师的佛号还未响起时已掠了出去。

  根据日后一休大师由“神州诗舍”所印行的名著《正骨水》所载:

  宋嫂(谢梦真)一连砍倒三名差拨,踢开一名管营(这时她左袖已给血浸染,想必已负了伤),扑上囚车,挥刀(那把刀极为锋利,砍在人肉上作龙吟,剁在人骨上作虎啸,空自挥舞时却自成音韵)断锁,大呼“龙头!”囚车内的人已给折磨得残缺不全。

  她正要救出龚侠怀,但给人拦在身前,抢先一步把龚侠怀挟了出来。

  这人也是个女子。

  谢红飞。

  这是名闻江湖的女杀手“月亮”钟夫人的最后一次出手。

  她死在这一役里。

  死在这一刹里。

  “龚侠怀”一出囚车,就杀了钟夫人。

  他杀人的武器很奇怪。

  这武器有十几种不同的锋刃,但效用却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