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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心从怀里将那支火铳掏出来还给莎琳娜。在胜军寺无心与五明一战后,他也知道以自己功力根本无法与附有白虎神煞之人相抗。莎琳娜如此忌惮那个叫铁希的人,此人本领只怕更强。他原本就没什么铁肩担道义的想法,旁人的死活在他眼里,比自己跟莎琳娜可是远远不如了。所以他方才说要逃,哪里是在说笑话,实实在在说的是真话。哪想到莎琳娜居然当他说笑话,他只得讪讪一笑,道:“难道真要去与那净海王理论?”

  莎琳娜正在擦洗火铳,眉头一扬,道:“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去看个究竟。无心,你陪我去吧?”

  到了这时候,无心哪里还能说不去。他道:“当然,龙潭虎穴我也要闯闯了。”说得虽然豪迈,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惶恐。

  他话音刚落,桌上那圣光忽地又是一闪。

  五、净海王府

  这一闪虽然微弱,但比刚才却要亮一些。无心也注意到了,小声道:“莎姑娘,是不是那铁什么的来了?”

  他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莎琳娜皱了皱眉,低声道:“不知道,去看看吧。”若真是铁希到了,这圣光会有感应,但现在的感应十分轻微。她与无心两人在船上走了一圈,蓬莱号终究只是一艘船,找了一圈也不见有异样。莎琳娜道:“看来没有来,我们还是去看看那银弹丸有没有做好。”

  此时海上已起风浪,这场风暴也不算太大,不过单马锡是个良港,这里还算平静。无心和莎琳娜两人到了工房里,只见那些水手都在这儿忙碌,那个会冶银子的水手正盯着化银的坩锅。要铸银弹丸,必须先做一个蜡油模子,再将这模子埋在石英细沙中,打实后加热,等蜡油融化流出,便成模具。莎琳娜要做二十颗弹丸,也只有这一步最烦,别个都不难。那水手已将模具做好,见莎琳娜和无心进来,抬头道:“仙长,那银弹丸马上就好了。”

  无心正待说什么,头顶忽地传来一声嘶叫。声如裂帛,极是难听。无心吓了一跳,道:“这是什么?”

  那水手也没在意,道:“那是信天翁的叫声。”

  无心道:“是那种很大的水鸟么?”

  “是啊,想必是被风吹得飞不动了,落下来歇歇脚。”

  这时坩锅中的银子已经开始化了。那水手用一把铁钳夹起坩锅,开始往模具中倒去。烧化的银水流入模具中,白烟腾起,“嗞嗞”有声。无心忽然道:“莎姑娘,我上甲板看去。”莎琳娜正看着那水手做银弹丸,也没在意,只是道:“小心。”

  无心上了甲板,刚一探头,便见有一只大鸟蹲在甲板上。他这才放下心来,道:“真是信天翁。”刚要回房中,忽然心中一动,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又回头看了看。

  信天翁他也见过,眼前这只信天翁与往常见过却有些不一样。此时风浪之声甚大,蓬莱号也在摇摇晃晃,人在甲板上都不太稳,但那只信天翁蹲在地上动也不动,倒像是泥塑木雕。他伸手拔出剑来向前走去,到得近前,那信天翁仍然不动。他心知不妙,伸剑过去戳了戳。剑尖触到,那信天翁仍然不动分毫。无心心一沉,一把抓住鸟脖子拎了起来。一拎之下,却觉出奇得轻,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鸟肚子上有一条破口,鸟身中竟是空的。

  这信天翁不小,两翅张开大概有好几尺,但毕竟是只鸟而已。无心一阵茫然,虽不知是怎么回事,却也知道不对了。正在这时,只听得莎琳娜一声尖叫,他心头大急,正要冲下去,身边的一块舱壁忽地裂开方方一块,一个黑影直冲出来。

  这黑影个头不小,手中抓的正是莎琳娜。无心大急,喝道:“什么人!”长剑一振,已平平刺出。这一剑如电光石火,正中那黑影肩头,哪知那黑影浑若不觉,闪电一般跃入那信天翁的尸身中。甫一合体,那信天翁忽地双翅一展,竟然离地而起,飞了起来。

  果然是邪术!无心看得目瞪口呆,这才知道为什么方才一直找不到那妖人。信天翁力量不小,三四十斤的大鱼平时都能从水中一举抓出,这只信天翁力道更大,但莎琳娜总有个七八十斤,那信天翁已慢了许多。无心心急如焚,自己明明一剑刺中了这黑影,剑尖也有血迹,但这黑影浑若不觉。

  风已很大,这信天翁借着风势,眨眼已升起两三丈高,无心本事再大也跳不了那么高,正在六神无主之际,忽然记起莎琳娜说过吸血鬼怕的是银子。从陈耠那里赚来的三十两银子他放哪里都不放心,一直都掖在怀里,情急之下,探手摸出,连着包裹一起掷上。

  三十两银子,快有两斤重。武林中有所谓“斤镖”,每支镖重达一斤,这三十两银子对于无心来说倒不算太重。风虽大,却吹不动这近两斤重的东西,信天翁飞得还不是甚高,银包“啪”一下,正中那信天翁左翼。虽然只是软软的羽毛,但那布包却如同碰到了锋利的刀片一般,登时被割得粉碎,里面几锭银都四散纷飞。这几个小元宝无棱无角,但那信天翁却如被利斧猛劈,去势已竭,羽毛纷纷飞扬,直摔下来。

  无心见银子四处散落,正要去抢,耳中却听得莎琳娜一声尖叫,却是那信天翁受了伤,抓不住她了。无心未及多想,一个箭步冲过去,一跃而起,一把揽住莎琳娜,那些小元宝叮叮咚咚全掉进了海里,一个都拣不回来了。

  无心怀里还抱着莎琳娜,虽是软玉温香,但三十两银子可全都付诸水流。他怒不可遏,左手还抱着莎琳娜,右手将长剑一扔,极快地往怀里一探,摸出一张符纸往空中一扬,又一把抓住那把剑,一把刺中那张符纸,喝道:“唵吽唎吒唎喧轰火雷大震摄!”

  这是玉霄太素天辖咒,乃是神霄雷法九天心咒中的第八种。只消能击中,那对手便如被无形枷锁锁住,再逃不脱了。无心动作极快,手一伸一缩,玉霄太素天辖咒发出,这才落到甲板上。长剑一刺入符纸,剑尖立时暴出一团火花,疾射而出。只是他是在空中施法,仓促之下,哪里还有准头,这道火光射出,堪堪击中那信天翁,却只是擦身而过,那只信天翁在空中一个转折,已展翅远飏,眨眼连影子都没了。

  这时船上的水手也已冲了出来。他们方才都在帮忙铸银弹丸,突然有个黑影扑入,抓了莎琳娜便跑,把他们吓得魂不附体。等冲出来,已见无心将那妖人击退,把莎琳娜夺了回来。他们又惊又喜,心想这小道士本领果然高强,陈耠纵然被净海王抓住,总也可以脱险,纷纷上来。小汪更是劲头十足,叫道:“仙长,好本领!”

  无心苦着脸道:“好什么,我的银子啊!”方才见莎琳娜危急万分,他顾不得多想,出手便将银包掷出。一掷出就有点后悔,古人说一掷千金,那说的是花钱大手大脚,他想到自己方才居然把三十两银子当暗器,只怕是有史以来最为阔绰的暗器了,虽然莎琳娜终于脱险,可是这三十两银子也已丢了,心里没半点高兴。他把莎琳娜放下,道:“莎姑娘,你没事吧?”

  莎琳娜身上倒不曾受伤,但那黑影突然出现将她擒走,她也看得清楚,只怕铁希也没这等本领,倒更似无心那种异教徒的秘术,若非无心出手迅捷无比,自己真要被生擒而去。

  她在无心跟前一直沉稳之极,但终究还是个少女,此番遇险也已吓得惊魂未定,只在强自支撑而已。她喘息了两下,心道:“他可别害怕了。”莎琳娜也知道无心胆子其实并不算大,又不肯做亏本生意,生怕他就此一蹶不振,真个要逃,勉强道:“不要紧。”她顿了顿,道:“那人很厉害,我怕……”哪知无心没半点害怕的意思,恨恨道:“别怕,那该死的妖人,我非和你斗个真章不可!”先前他却不过莎琳娜情面,这才答应要和那妖人一斗,其实心里一直打着一旦不胜,马上掉头就跑的主意。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那妖人害他丢了三十两银子,又想将莎琳娜捉走,这可是泼天也似的血海深仇,纵然真是龙潭虎穴也闯定了。

  莎琳娜皱了皱眉,道:“这人似乎并不是铁希,只是……”她话还没说完,那个铸银弹丸的水手已奔了上来,叫道:“姑娘,你没事吧?”见莎琳娜和无心并肩而立,这才放心,道:“姑娘,那银弹丸都已成了,我们现在就去吧?”

  陈耠平时对人很是忠厚,那些水手与他名为主佣,实在颇有情谊。陈耠被净海王扣下了生死未知,现在也唯有靠无心和莎琳娜才能救他回来。如果无心斗不过那妖人,那这事也就一拍两散,再没想头。现在无心能一举将妖人击退,胜算就不小了,因此他见莎琳娜没事,心里欢喜比无心更甚。

  那些银弹丸刚取出来,还有点烫,他放在一个青布袋里。莎琳娜接到手中看了看,这水手的手艺不差,二十颗银弹丸铸得溜光,与莎琳娜拿来做样的那颗一般无二。她笑了笑,道:“谢谢你了。”莎琳娜不像无心有一身武功,靠的就是那两柄火铳。一路远来,弹丸已用得差不多了,现在补充了这二十颗,底气登时足了许多。她将一支火铳交给无心,数了十颗银弹给他,道:“这支马达发你拿着吧。”

  无心已不敢托大,接过来道:“那你呢?十颗弹丸够不够啊?”

  莎琳娜道:“我有一支就够了。”她皱皱眉,又道:“假如真是吸血鬼,恐怕我们不会有太多机会。”

  无心诧道:“怎么了?”

  “银弹虽然能让吸血鬼受伤,却杀不了他。如果不及时将他抓住,他逃起来我们便追不上了。”

  无心想起方才那妖人动作快捷异常,而且居然可以将身体化入信天翁中,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心道:“这些蛮夷可当真古怪。”只是他心痛那三十两银子,报仇心切,何况陈耠很大方,将他救回来的话谢礼定不会少,这一趟险要冒也值得。

  天已经黑了。现在海上有风浪,水手大多在岸上歇息,蓬莱号上闹得天翻地覆,边上的船只竟没有察觉。无心收好火铳,道:“谁领我去净海王府?”

  一听要个人带他去,那些水手都面面相觑。他们自然希望陈耠安然归来,但方才那妖人来无影去无踪,实在叫人害怕,若是为了陈耠送掉自己性命,他们也都不愿。

  正在一片沉寂中,小汪忽然道:“我领仙长去吧。”是他拍了王五二一下,结果王五二因此丧命。虽说不是他杀的,却也是因他而死,小汪心中很是内疚,见其他水手听说要到净海王府都面有难色,便抢过话头。那个冶炼银子的水手道:“小汪,你识得路么?”

  小汪道:“我认得,方才耘公指给我看过。仙长,快下雨了,我去拿两把伞。”海上风浪越来越大,天色也越发暗了,看样子是马上便要下雨。无心点了点头,道:“莎姑娘,我们走吧。”

  他们刚下得船,雨便已下起来了。单马锡气候炎热,雨水极多,这一场雨又急又大,港口里那些做生意的一个个急着收摊,一通鸟乱。幸好小汪已带了伞,三人撑开了伞,挤在人群中。

  走到一家客栈前,无心忽然道:“等我一下。”他急匆匆跑了进去,莎琳娜也不知他在搞什么,莫名其妙地站住了。无心进去得快,出来得也快,不一会儿就走了出来。他走到莎琳娜身边,小声道:“莎姑娘,我给你包了个房,在天字三号房。”

  莎琳娜一怔,马上省得无心的意思,道:“你要一个人去?”

  无心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莎姑娘,那妖人道行不浅,我心里也没底,你去了那儿,只怕我要分心,所以不如我一个人先去看个究竟。”

  莎琳娜知道无心有点好吹牛,但见他直承心里没底,仍然要孤身犯险,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道:“你一个人不要紧么?我要跟你去。”

  无心握住她的手,道:“放心,就算我本事不及他,但逃跑的本事却肯定比他大。你要去了,我还要照顾你,反倒逃不了。现在我去看个究竟,万一真的对付不了他,再来叫你也不迟。”

  莎琳娜被他逗得笑了。无心这话倒也有理,只是她又怕他嘴上说得响,问道:“你不会现在就想逃吧?”

  无心干笑了一下,道:“某之不堪也不如是之甚。”他掉了一句文,却见莎琳娜不知以对,心知她听不懂,便柔声道:“你也别把我看得太糟了,我答应下来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

  无心向来都没什么正经,但说这话时,却大有神采。莎琳娜看着他的样子,低低道:“对不起。”她踮起脚,飞快地在无心颊边亲了一下。伞张得大,旁人也看不见,无心却觉一颗脑袋像是烧了起来,登时乐不可支,道:“好吧,那我就走了。”他走了一程,回头看了看,却见莎琳娜仍站在那客栈门口,张着伞看他的背影。

  大风将莎琳娜的斗篷风帽也吹开了,露出一头金发,在客栈里映出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他自幼在龙虎山上长大,后来浪迹天涯,从来没有谁这般等候过他。此时看着莎琳娜的身影,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暖意,鼻子一酸,险些便要落泪。嘴里哼哼着转过头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心里仍是又痛楚又甜蜜,可哼着的却是那《十八摸》调子的“你是我的玫瑰花”一类。

  走了一程,前面是一条窄窄山路。雨下得不小,这条路被雨淋得稀烂,很不好走。无心有点不耐烦了,道:“这净海王是什么王啊,怎么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小汪道:“仙长,耘公说,这净海王是前朝宋室的宗室,南逃来到此处,也快有一百年了,不是当今万岁爷封的。”

  他们已走到门前。这净海王府听起来威风,也就是个寻常的宅院。因为天在下雨,大门紧闭,连个人影都不见。无心走到门前,用力拍了拍门,高声道:“有人没有?”半晌,里面才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什么人啊,今天太晚了,明日清早吧。”

  门“呀”一声开了,应门的是个老头,也不知有多少岁了。无心来势汹汹,却没料到开门的会是这般一个老头。他弯腰行了一礼道:“老丈,贫道无心。我们船东陈耠先生前来拜见净海王爷,却不见回来,请老丈通报则个。”

  那老头一怔,道:“哪有什么人来过,大王今天外出狩猎,到现在还没回来。”

  老头说得理直气壮,无心不由一怔。虽然句把假话对于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但这老头说得太不假思索、斩钉截铁了,纵然是他也觉得这老头并不是在说谎。他看了看这老头,一边小汪急道:“那我家耠公来拜谒净海王爷,到底是谁见的他?”

  这老头脾气甚倔,道:“我老田头看了几十年的门,说没见就没见,你二人多说些什么。”

  正在争执,远远地却听得一声怪叫。无心吃了一惊,身子一缩,正要拔剑,那老田头却露出喜色,道:“大王回来了!”

  无心诧道:“这是净海王在叫么?”

  老田头大为气愤,喝道:“胡说八道!这是大王的坐骑罗迦那在叫,那是暹逻王送给大王的。”

  正说着话,从一边山道上已远远出现几点火光。雨下得甚大,那几点火光仍是不紧不慢,看来甚有排场。无心听着远远传来的脚步声极是沉重,忖道:“那个罗迦那是什么东西?”有心问问那老田头,可是这老头脾气大大不好,再多嘴更要被他臭骂几句。他伸手在嘴里沾了一下,默默念了几句咒语,将手指在双眼眼皮上一抹。

  这是道家的开天目,与密宗六神通中的天眼通有异曲同工之妙。无心的功力自然远远没到开天目的程度,不过如此一来目力也能瞬间增加数倍。借着一眨,他看到暮色中有一队人,正中却是一只异兽,肥肥大大,一根长鼻子。他这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那罗迦那是头大象。”只是见净海王真是方才回来,他不由大为踌躇。假如不是净海王害了陈耠,那现在陈耠数人又在哪里?

  这时那队人已越来越近了。这队人的人数也不多,只不过二三十个,看来净海王的近卫军也就那么多人而已。人数虽少,派头却不小,老田头将两扇门都拉开了,道:“快点闪开,别挡道,大王要进来了。”

  无心刚闪到一边,那头大象已到了门口。大象身上装着一顶软轿,里面坐了几个人。那头象十分高大,足足比两个无心还高,也看不清楚面目,只能看到软轿里坐了两个人,一个身材极为高大,另一个却娇小纤弱。无心心道:“那块头大的定是净海王了,另一个是他宠姬还是谁啊?”正想着,却听一边传来一声清嗽,有人道:“老田,是什么人夤夜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