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到除夕之夜,宫里又要组织聚宴。胤禛已经下旨后宫都要去,但是唯唯没有提到我的名字。霎那间,我好像成为所有宫人的笑柄,风言风语披头盖地席卷而来。

我无言的笑笑,早已经放了手,何必还要在乎那些面子上的事情?我现在关心的是,我能否在除夕人员杂乱的时候混出宫去。不知道怎么了,老觉得这是自己最后抗争命运的一个机会……

我想出宫,迫不及待的想。我想出去,好像再不出去,就会被这紫禁城生生的憋死。

孩子没了,丈夫没了,这儿已经没了我的任何挂念……

除夕很快就要轰轰烈烈的来临,我暗地里早已经打理好了一切,甚至我身边的弦筝也瞒着。偷偷出宫,这可不是一件好玩儿的事情。搞不好,寝宫里的人都会因此丢命的。

先偷偷的给弘历,胤祥写了信,让他们打理好我宫里的一切。以他们俩与胤禛的关系,相信胤禛自然也不会多多为难这些无辜被我牵连的人。

好在平时在宫里没大有花销,我又是一个极其实际的人,因此早就攒好了一大笔钱,原本是打算给福沛留着的,可是这样看来,也留不住了。出宫的日子,没有银子,怕是无法度日的。

除夕之夜,宫里张灯结彩。唯有我这冷冷的寝宫,说不出的寂寥。

“弦筝,去把福沛喊来。”不知道怎么了,再打定主意要离开的时候,最牵挂的人,竟然是福沛。

“额娘……”福沛不一会就来到我面前。

今日不见,这孩子竟又脱了不少稚气。不知道怎么了,一想到今儿有可能是最后一面,我的眼睛就有些酸痛。

无论如何,这都是无奈之举。我不会,也没有办法将我的孩子也带出宫去。而且就算出宫,就凭我自己的能力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何况还有个正长身体的孩子?

将福沛拉至身前,无限感慨的摸上他的脸,真想把这个样子一辈子刻在心里。我贪婪的把视线在他脸上游走,唯恐忘记了他此时的模样。

福沛一把拉住我的手,“额娘,您怎么了?”

“没……没怎么……”我一怔,随即慌忙摇头,“只是想你了,就喊你过来看看……”

“额娘……”福沛突然叹了口气,“皇阿玛那样……其实您也用不着恼的……皇阿玛许是气性大了……不就是春节么……咱不去聚宴没关系,大不了儿子陪您……”

眼中又是一湿,我急忙别过头去强作掩饰。这懂事的孩子啊,竟然认为我此时是因为胤禛而莫名的惆怅……

心里一紧,竟全是舍不得……

可是没办法,为了自己,我却只能狠下心来自私一次。胤禛那日的强硬,已经是我心上最深的一道疤。我无法在这而继续微笑着生活,我不是坚强的人,一直不是……真的没有办法看着自己的男人沉醉在其他女人的软香温玉中……

“福沛。”我沉了一口气,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哀伤,“你要听皇阿玛的话,尽管你平时就是很乖的……可是额娘还是不放心,还有你那福惠弟弟,一定要多照顾他,时不时的去阿哥所瞧瞧他……若有什么差池的时候,就去找你弘历哥哥和十三叔……”

福沛突然捏紧我的手,“额娘,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我怔忡,突然大而化之的笑道,“额娘是说多了哈?没事儿的,额娘刚才看过一本书,那上面说的,过年的时候说这些话特别灵验……额娘想让你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

福沛恍然大悟的笑了起来,我惊奇的发现,他这笑容,竟然和他阿妈如出一辙,“额娘不要老挂记着我,我好着呢。”说完又亲密的碰碰我的脸,“许是我这几日没来看额娘,额娘想我了吧?”竟是一脸坏笑。

我愣愣,“可能真的是……”也不由的笑道,“你这坏孩子,也不老来看额娘……就不怕以后见不着了?”

“哪儿会!”福沛毫不犹豫的摇头,“额娘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哪能找不着您,再说了,您也可以找我啊……”

“嗯!”我重重的点头,侧头看看窗外,“福沛,时候差不多了,你快去聚宴吧,别去晚了,再让人家说是额娘牵绊着你……”

福沛乖张的点头,“嗯!”说完转头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终于悲从中来。刚要低头舔舐自己的伤口,却看到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我的胳膊,我抬头一看,竟还是福沛!

“就知道额娘会难过的!”福沛亲密的拭去我不知不觉溢出的眼泪,“额娘,若不是怕有人说您闲话,我才不去凑热闹。您等着,一结束我马上就回来,咱们一块儿守岁!”

我重重的点头,眼泪却肆意凶猛。

我的孩子啊,谁能料到,今日一见,或许是诀别呢?

送走福沛,听着外边呼呼隆隆似是大放烟火的动静,我知道,是时候离开了。若不趁此时纷乱的时候溜走,怕是一辈子都出不去的。

“我出去逛一逛……”我对满屋的丫头下人们说道,“今儿个除夕夜,我想在宫里看看烟花,我自己去就成了,过会子就回来……”

“娘娘……”弦筝担忧的看着我,“我陪您去吧……”

“不用!”我干脆利落的摆摆手,“我顺便还要给十三福晋送些东西,还要说些体己话,你们跟着也不好……”

看着弦筝为难的表情,我大而化之的笑笑,“放心吧,整个宫里都闹腾,全都是人,我能出什么事儿?”

弦筝点点头,我拿着早就包好的包袱跨出门去,临走时又看了这个宫里的家,竟发现自己对这儿竟也不是去都是恨的。恍恍惚惚中,却忆起了胤禛那明朗的面容,“朕要让朕的紫苏蝶炽九天,成为大清朝最炫目的一道风景!”

“蝶炽九天,蝶炽九天……”我喃喃的重复多遍,当时的甜蜜恩爱,今日却要让我独自一人承受离殇?

也许,这就是变故吧?

我拎着沉沉的包袱,找着一个偏僻地方快速套上了民间的衣服,然后迅速向宫门走去。包袱里是我初来时的礼服,还有几年来胤祥送给我的蝴蝶夹子,胤禟送给我的蝴蝶玉佩。仿佛除了这些,我在这紫禁城里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一点儿物品。

好像什么都是他给的?我自嘲的咧咧嘴,段紫苏,你还真是个寄生虫。只是几年,原本你的所有痕迹,几乎都被他磨没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宫门,守门侍卫看到我显然一愣,“来者何人?”

“年贵妃宫里的初晴……”我镇定的答道,也不知道我宫里有没有这么个丫头名字。不过想这儿的丫头如此多,就是叫什么,他们怕也会不清楚的。他们连我这个贵妃都没见过,何况是这些宫女?

“出去干什么?”侍卫例行的问道,“有没有令牌?”

我暗暗舒了口气,幸好有了准备,临走的时候以胤禛的口吻写了个“旨意”,就是以防不让我出去的。“没有令牌,但是有圣上旨意,我们年妃娘娘有事儿让我出宫,万岁爷准了的……”说完,便不动声色的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旨意。

胤禛,真该谢谢你。初来时就让我学习你的笔迹。当初还真没料到,竟会有这样的用途……

许是侍卫在除夕夜里也开始乏困,再加之月光昏暗,我一直理直气壮的对答他们,没有露出太多的破绽,所以并没有多多怀疑我什么,只是草草的看着那道旨意,又仔细的将其塞回袖子里,便示意打开宫门,让我出去。

事情似乎比想像中的顺利。

宫门大启,我大舒了一口气,随即信步踏了出去……

看着又慢慢关紧的宫门,不禁回头看了看。竟发现自己是如此爱哭的一个人,回眸看那高墙之上,却又是泪流满面。

别了,紫禁城!别了,我牵挂着的人!

从此,雍正皇帝的年贵妃将彻底不见,随之代替的,只会是原原本本叫做段紫苏的那个女人!

我自由了……

这自由的代价,就是没了所有人……

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由于是春节,大概人们都回家过年了吧。平时繁华的街上却一个人也没有……我紧紧的攥住自己的包袱,唯恐像以前电视上演的再被什么恶霸地痞的再夺了去。这可是我活命的家当,若是出现什么好歹,我哭都没处哭去。

在这黑漆漆的夜里,我自己胆战心惊的走着,内心有说不出的惊惧与害怕。这儿不像现代,街上有着照明的路灯,有着四处巡逻的警察。不过就算是有警察我也是不敢投靠的,宫里一旦知道丢了个娘娘,肯定会四处寻找的。我以后要保持很高的警惕性,这才能让我足够安全。

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客店,我暂时安顿了下来。躺在客店的床上,一夜无眠。不是不睡,却是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好像眼前就能浮现出胤禛那让我又爱又恨的脸庞。

以后的自己该怎么办呢?好歹带了足够的银两,基本的生活应该是没有问题。可是我将如何过这以后的一生呢?

一夜过后,按照原本的思路,我先投奔到教堂。原本是想在那儿安神养性,却没料到经过和那神父的交谈,却觅到了一处再好不过的安身之所。神父有个亲戚也在北京,正好他那儿有一处闲置的房子,我可以买来居住。

我听后大喜,既解决了自己的住所之忧,又可以与这西方人士来往,倒是和我的性格相合。说不定,还可以学来什么养活自己的本事。

通过神父现场领我看过之后,我便一下子喜欢到了那个地方。安置好了一些家具之后,我的宫外生活便正式开始了。

神父的亲戚是一对法国兄妹,哥哥叫莱西,妹妹叫忆莲。他们随着神父来中国传主布教,并且在这儿经营一家“西医”药馆。这对兄妹为人热情,直率。大概是我身上也有一些西方人所喜好的热情气息,这对兄妹和我情投意合,也没有为难我这个落难人。我给他们解释说我也是来自西方英国,原本就会说几句英语,再加之平日也看了几本法国地理风情著作,稍一解说,他们竟然也没怀疑。

天亦眷我,在我离宫短短几日之后便给了我一个如此好的容身之地,好的邻居,好的处所,什么都比我想象的要美好。只是在心底的那份感情,却怎么也抹杀不了……每到夜晚自己孤单单入睡时,却又忍不住想起往日枕边那令我安心的怀抱来……

我的擅自离去,他会在乎么?又想起和他初识时我躲向教堂时那一幕,忍不住又将笑意荡上嘴角。时光飞逝,怕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吧?还有两人之间那份生死相依的默契,是不是也随风飘走了呢……

《大清绮梦》 正文 最是伤痕(胤禛番外)

“万岁爷!”刚睡着,高全儿就像被鬼扯了似的叫唤,“万岁爷……奴才有急事要报!”

我大怒,恼恨的扔出去一个枕头,“死东西还想要命么?滚出去!什么话留着明天说! ” “可是万岁爷……这事儿等不到明天啊!”高全儿的声音似有哭意,“万岁爷……”

一旁的齐妃也跟着恼了起来,“没看见万岁爷刚歇下么?有什么天大的事儿,明天再说!再说今儿个是除夕,能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

“年妃……年主子……”高全儿的声音突然弱了下来,似乎很是惧怕。

一听到“年”字,我惊慌的坐起身子,掀开床帘探出头去,“高全儿,年妃怎么样了?”这么晚还报,怕是紫苏有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霎那间,一股寒意直直的顶上我的头顶……

怎么会这么害怕?我不由自主的捏紧了被子,强作镇定的招高全儿上前,“上前来!”

高全儿几乎是爬着扑到我的床前,“万岁爷!年主子失踪了啊……”

“什么?!”我怔怔的看着脚前俯首的太监,“你再说一遍!”

“年……年妃……娘娘失踪了!”看到我怔忡的模样,眼前原本老成的高全儿竟哆哆嗦嗦的不成句,“刚才年主子的弦筝来报,说找不着娘娘了!”

我慌忙四处翻着,想找出衣服套上,手却好像一下子不听使唤,只是乱翻,却没有找到任何东西。脑子里全是高全儿刚才的话,一下一下的残酷的冲到我的心上。

“皇上……皇上……”身旁齐妃娇滴滴的挽住我的胳膊,“您要做什么去啊?”

“滚!”我恼怒的将齐妃掀到一边,然后冲着高全儿大吼,“死奴才,还不快给朕找衣服?!”

高全儿这才缓过神来,畏畏缩缩的帮我把衣服穿上。此时的我已经完全没了主意,她走了?

不会的!她怎么舍得我一个人走!她怎么可以抛下我一个人走?!

几乎以跑着的速度进了那座再也熟悉不过的寝宫,再也不在乎那什么君前礼仪。此时的我就像是一个没了神志与妻子失散的懦弱男人,心里只有说不出的怕。寒冬腊月,凛凛剧风吹得我的脸庞刀子割过一般的疼痛。但是身上却又是那么的热,试探的抚上胳膊,我惊奇的发现,甚至出现了阵阵汗意。

原来我不是什么都可以扛,原来我不是什么都可以坚强,只有这与她离别的撕心般的疼痛,却能最轻易的将我湮灭……

紫苏……你是最爱和我闹着玩儿的吧?我在心里暗暗祈祷,肯定因为我这几日吃气没理你,你才想出这法子来折腾我……让我故意为你着急,让我故意为你难过……

肯定是这样的……紫苏,只有你才能理解我的牵绊与踌躇,只有你才洞晓我的悲苦与欢乐,这样的唇齿相依,你怎么会离开我?

紫苏,你肯定是躲着不见我的吧……你不会走的,对不对……

不知不觉来到她的寝宫,灯火通明,与这夜空有着极其不相配的热闹。眼前这灯火仿佛灼伤了我的眼,我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皇兄!”“皇阿玛!”刚一进门就有人齐刷刷的给我行礼,我一惊,怎么会是胤祥和弘历?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你们俩怎么还不回去?”我的怒气腾地一下子冲了上来,“夜留嫔妃寝宫,传出去成什么体统?!”

胤祥却极为苦涩的冲我一笑,“臣弟知罪。可是没了贵妃,这宫殿的体统到底还能约束谁呢?”

我愣愣的站住,“什么意思!”接着意识到了胤祥的意思,不可控制的情绪猛然袭过来,“屁话!”

弘历哭意甚浓的扑倒在我的面前,“皇阿玛,是真的啊!年姨她……年姨她真的不见了!”

我疯了一般的冲向紫苏的内室,猛然掀开她的被子,还是如以往那般整洁干净,可是再也没有了那个熟悉的影子。不甘心的我再查看这寝殿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门后的夹隙都寻了好多遍,却都是空空的。

空气里依然还飘荡着她那般清新怡然的气息,可是四周却再也没有了那个灵动的影子……

段紫苏,你真的走了么?

猛地像被人抽去骨头,我颓然的瘫坐在地上。胤祥急忙跑过来扶住我继续慵软的身子,“皇兄,不可过于悲伤……”

我求救似的看着他的眼睛,“他一向与你关系好,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是不是让你藏起来了?”

胤祥痛苦的摇头,“我也不知道……”说完奋力把我扶起,“我和弘历也是刚才知道的,紫苏走的时候告诉弦筝,有事儿的话让我和弘历帮忙顶着,幸好弦筝这丫头懂事,即使告知了我们俩……”

弦筝那丫头大概早就已经被吓破了胆,“万岁爷!是奴婢的不是啊!您杀了奴婢吧!”

我突然拿起桌子上的茶碗愤怒一摔,“你当是朕不敢?来人啊,将这丫头拉出去砍了!”

弦筝这孩子既没哭也没闹,就那么心甘情愿的任由着侍卫们拖了出去。看到她这个样子我更加来气,宫里要丫头是干什么的?自然是为了照顾主子,连个主子都看不住,要她还有何用?

倒是一旁的弘历着了急,上来拖住我的腿,“皇阿玛!不可!”

此时的我已经象一只被逼急了的困兽,再也没有了理智,眼睛一瞪,“有何不可?朕看到底还有谁能拦得住朕?”

门外传来凄离哀怨的声音,每一个字,仿佛都那么哀怨与绵长,“皇阿玛,您已经逼走了额娘,难道还要让她在宫外也要恨您一辈子不成?”

愣愣的看着那张与紫苏极为相似的脸,我的世界轰然倒塌,霎那间百感交集,两眼一闭,终是无力的倒在地上。

再次醒来,只见福沛怔怔的伏在我的床头。面目无限憔悴,但却是盯着我一言不发。

他,是最恨我的吧?

“她走前说过什么?”我吃力的坐起来,却没料到,自己平日清亮的声音竟然有些难以抑制的沙哑,不自主的清了清嗓子,“她去找过你吧?”

福沛像没见过我一样,仍是那样陌生而又迷离的看着我。好像以前那个谦恭知礼的孩子从没有出现过,他现在的目光,充满了埋怨与质疑,像是在为他母亲寻得一个知性的理由,就那样紧紧攥着我的愧疚不放。

我没能迎上他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孩子单纯的情绪面前,我那颗骄傲一世的心竟布满了深深的恐惧与愧视。

过了良久,他才慢慢的端起放在一旁案子上的药汤,轻轻的用勺子细细的搅了搅,然后依然那般贴心的凑到我的嘴上,“额娘离开时的眼泪,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的心一震,本来拿起的勺子“哐啷”一声重新跌入碗里,刹那间药汁四溅,像极了我那原本就纷乱不安定的心灵,仿佛麻木了一般看着落入锦被上的药汁点一点点的放大,终于扩成一个不规则的圆晕,我低低的问道,“她哭了么?为什么哭?”

那眼泪是为我流的么?想到要离开,难道他的心里也划过深深的不舍?既然不舍,何必要走?

“或许……”福沛没有回答我期待的那种答案,“我还不知道,那是额娘就已经打定了要离开的主意……我以为她只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孤单单的守岁不高兴……我以为她只是因为不放心我和弟弟……我以为她只是……”

慢慢的,语气越来越低迷……

像是被人灼伤了心,一点一点儿,我的心苦涩难耐的紧揪着疼痛。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心口,想缓解一下这原发的疼痛,却仍然无济于事……

“她……说起……我么?”仿佛在这山与那山的夹隙中喘息,我万分艰难的说出这句话。

“没……”福沛亮亮的眸子里溢满了失去母亲的泪滴,他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大悲在前,却仍然憋足了劲努力不让自己哭泣,因为这样,他的嘴唇甚至咬出点点血迹,我知道,他是在努力控制自己。

可是眼下,我却连劝慰他的资格也没有。因为,我就是逼走她母亲的那个坏男人……

“额娘曾经说过,她不会再为您流泪……”福沛的眼睛不看向我,却怔怔的盯着那明黄的床帘,“她为您流的泪太多了,她说,她不会再悲伤……”

“从她为九叔求情而不被您理解的那日起,额娘心里就裂了一个小小的缝,可是她却忍着疼,一直自信着拥有您的信任……还记得那日我问她,是否和九叔如外界传闻般那般的不堪?额娘没有多回答我什么,只是那种坚定的眼神让我一下子彻底摒弃了他人对她的不公平……她一直笑着面对流言绯语,像冬日那多幽幽的梅花,只是那样淡淡的释放着幽香,却从不为自己辩解……那时的额娘,只为您的信任活着……就为了与您的那般感情,额娘那般不低头的硬骨头,甚至也学会了使用苦肉计,到大殿那儿顶着风雨眼巴巴的盼着您的回归……虽说额娘嘴上不说,可是我却知道她内心也是万分矛盾的,她是最不屑于胁迫和逼诱这种手段的,没想到为了您,她也用了这般鄙弃的法子……”

“后来宛央的逝去,额娘的痛苦也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我甚至为您鸣过不平,只是一个丫头,干嘛值得额娘那么狠心决断的与您对峙?可是额娘说,人的出生不是由自己作主的,关键是那份感情。从一开始遇到宛央那日起,他便把宛央当作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想想女儿的离去,做母亲的怎么能不万念俱灰?她控制不了自己,再也没法和您再那时共言那一往的滴滴欢乐……再到后来,您宠幸了春常在,额娘那时背着您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却因为弘历哥哥的解释,吃力的将对您的背叛与怀疑痛苦的收起,她不相信您是那般喜新厌旧的人,她从来就没信过……”

“再到后来因为九叔……额娘去您那儿求情的时候也是万般思虑过,怕您误会……可是想到九叔那生死一线的境遇,她还是鼓足了勇气去求您,可是却没想到,您真的将她打入了那般残酷的现实……那日额娘万般疲惫的回到寝宫,虽说没说什么,但是那悲切的哭泣却让我洞晓了一切……因为,只有您,才能让她那般在乎与痛苦……您日后夜夜宠幸其他嫔妃,额娘却几乎每日都是无法入睡……她曾经千千万万次告诉自己不要哭,却还是难耐自己的委屈与痛楚……您越来越像那个让世人臣民称颂的帝王,可额娘却成为那个被人笑谈的落魄贵妃……可是面对这些,额娘却从不理会……直到除夕,您要求后宫嫔妃聚宴,却独独没有下旨于额娘,我想在那时,额娘才心如死水了吧?纵是再高傲的人,也想与您在哄哄闹闹的聚宴中远远的瞧您一眼,可是,您却连这点机会也不赐予……那般举家团圆的日子,您却狠心的将她逐入了如此冰冷的境地……”

不知不觉,我已经流下眼泪……伴随福沛一句句控诉般的回忆,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几日……她在风雨中的跪等,为此还晕了过去……她在宛央逝去后的无助……她在我万般该死“兽行”后的决绝……

原来从不知道,回忆竟也这般酸涩与痛苦……一滴一滴,眼泪无力的砸在我的手背上,像是饥渴了许久,迅速从手背上滑下。而我的心却早已经陷入了那般用后悔与绝望筑起的淤泥里,纵使我如何攀爬,却还是只有沦丧的结局……

一时间无语,只剩下那种叫做“痛悔”的余味在空气中肆意的流动,像是一把钝钝的刀子,一下一下生硬的拉着我的心口……

“皇阿玛,您这样真的对额娘不公平……”福沛诺诺的说道,“额娘,原本是最不容易的……”

我紧紧的攥着被角,因为用力太深的缘故手已经透出了微微的苍白色,紫苏,天涯海角,你到底在哪里?

真的就这样放弃我了么?

“万岁爷……”高全儿试探的看向我,“怡亲王来了……”

“传他进来……”我直了直身子,福沛细心的将我靠在背后的靠枕竖起来,然后扶起我,“皇阿玛,十三叔来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儿子先回去了……怕是额娘宫里,也已经乱七八糟……”

我点点头,“回去吧……”

“皇上吉祥!”胤祥大踏步跨了进来,还是那样不失礼数,“臣弟给皇上请安……”

“罢了!”我泄气的一摆手,“虚礼都统统收起来,朕烦心得很……老十三,你有什么新情况么?”

“没有。”胤祥垂下了脸,“派出去的人已经回话,没有贵妃娘娘任何信息……”

我绝望的闭上眼,“哦……”

这是预料到的事情,既然她已经决定要远走,就不可能给我留下任何找寻的线索……

“可是,可是臣弟从侍卫那里拿到了这个……”胤祥将手里的东西递向我,“那些奴才们说,贵妃是带着您的旨意出宫的,因此,他们才没敢拦……”

我迟疑的接过,我下过什么旨意?这许久时间,我还一次也没和她见过,所有他的情况都是透过派往他那儿的“眼线”才能知道……这样的关系,我还能有什么旨意?

打开那张“旨意”,我幡然大悟,那是她的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