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青笺翻身掠起,狂笑道:“你以为我死了是么?”

  黑星天道:“我亲手探过了你的心脉。”

  铁青笺大笑道:“我早已将全身真力凝集在胸前,拼却受你一掌,然后闭气诈死。我知道你自恃掌力,必定不会多加查看,嘿嘿,黑星天,你素来诡计多端,怎的会不知道诈死的妙处?”

  黑星天瞑目长叹,道:“好,算我黑星天阴沟里翻船,落在你手中,要杀就杀,还多说什么?”

  铁青笺冷冷道:“要杀就杀?哼,哪有这般容易?”他目光转向发着愣的水灵光,笑道:“姑娘你不妨建议建议,该将这厮如何处死,在下必定遵命!”

  水灵光睁大着眼睛,道:“随……随便。”

  铁青笺缓缓道:“人肉的滋味,姑娘尝过么?”

  水灵光急忙摇头,道:“我……我没有吃……吃过,也……也不……不想吃。”脚上不由自主退开去。

  铁青笺大笑道:“那么我只有自用了。这厮方才一掌,大损我的元气,此刻正好补上一补。”他取出一柄匕首,在脚底缓缓磨了起来。

  黑星天的面容已因惊骇恐惧而起了痉挛,颤声道:“你将我杀死也就罢了,何必如此作贱于我?”

  铁青笺望也不望他,一面磨刀,目注着水灵光道:“姑娘一直在这里为在下看守着财宝,在下感激得很。”

  水灵光圆睁双目,诧声道:“你……你的财宝?”

  铁青笺笑道:“这宝藏本是我大旗门所有之物,方才看出姑娘你的武功,似乎也和大旗门颇有渊源。”

  水灵光摇摇头,道:“什……什么大旗门,我……我不知……知道。”

  铁青笺微微笑了笑,方待说话,只听身后冷冷道:“我知道!”铁青笺大惊之下,霍然转身。只见箱子移动,锦榻下钻出了一个面色微黑,双眉如剑,目光更闪得有如明星般的少年。

  他一见这少年的面容,身子立刻莫名其妙地颤抖了起来,如见鬼魅一般,颤声道:“你……你是谁?”

  铁中棠道:“你不认得我么?我却认得你!”目光有如冰刀,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缓缓在锦榻上坐了下来。

  水灵光虽也看得莫名其妙,但却已感觉到他两人之间,必定存在着一种神秘的关系,是以绝不开口。

  只见铁青笺干笑了笑,道:“阁下怎会认得在下的?”他一见这少年便生出恐惧,竟不敢出手。

  铁中棠冷冷道:“你看看我像谁?”

  铁青笺看了半晌,越看越畏惧。

  铁中棠冷冷道:“你仔细看看,仔细想想。”

  珠光之下,他面上的线条轮廓,仿佛古代英雄的石像般坚毅分明——这种面貌最是教女子爱慕,男子钦敬。

  铁青笺突地想起一个人来,颤声道:“你……你……”

  铁中棠森森笑道:“你想起我是谁了么?”

  铁青笺脚步缓缓后退,口中颤声道:“你是铁毅大哥的什么人?”他突然想起,这少年的面容竟与铁毅有七分相似。

  铁中棠霍然站了起来,厉声道:“你还有什么颜面敢称呼先父为大哥?为了财物,你竟忍心下毒暗算于他老人家,使得他老人家一臂残废,若不是你,他老人家也不致死在别人手中……”

  铁青笺面色如土,道:“你……错了,我……”

  铁中棠怒喝道:“错了?嘿嘿,这都是你亲口说出的话,我亲耳听到,你还想否认么?”

  语声之中,他已逼到铁青笺面前。

  第八回 血旗秘辛

  铁青笺突地挺起胸膛,大声道:“不错,我确是下手暗算了他。自小到大,我时时刻刻生活于他控制之下,几乎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有了机会,我自要反抗,但我决没有杀死他,只是——”

  铁中棠道:“你虽未亲手杀他,但他却因你而死……”

  铁青笺大喝一声:“你要怎样?”

  铁中棠道:“我要杀了你,为先父复仇。”

  铁青笺面色大变,又后退几步,突地顿住身形,冷笑道:“人人都可向我动手,但你万万不能!”

  铁中棠怒道:“我为何不能?”

  铁青笺冷笑道:“你莫要忘了,我总是你的亲叔父,你身为大旗门弟子,焉敢逆伦犯上?”

  铁中棠呆了一呆,要知“大旗门”中,最最严厉的戒条,便是:“不得通敌叛师,不得逆伦犯上。”

  铁青笺目注着他面上的神色,嘴角泛出阴险的笑容。突见眼前人影一花,水灵光已站在他面前,道:“我……我能杀你么?”

  铁青笺冷笑道:“自然你可杀我,但你却不是我的敌手,你若不相信,大可试一试。”

  语声未了,突听洞外传来阴森的冷笑,一个枯涩尖锐的语声冷笑着道:“我先来试上一试!”

  语声方起,水灵光已花容失色,身子瑟瑟地抖了起来。

  铁青笺、铁中棠亦且心头大惊,惶然失色。

  接着,只听一连串“叮、叮”声响,自远而近。

  水灵光面色有如纸般苍白。

  珠光一闪,人影微花。

  一个干枯丑陋的老妇人,手里拄着两根竹杖,竹枝点地,凌空而人,望之有如鸠盘魔婆。

  水灵光颤声道:“娘……”

  水柔颂冷冷道:“你还记得我这个娘么?好好!”

  她横目望了铁中棠一眼,目光立刻转到铁青笺身上,一字字沉声道:“铁青笺,你还记不记得我?”

  铁青笺摇了摇头,道:“在下实在眼拙得很。”

  水柔颂冷笑道:“二十年的故友,你都忘记了么?”

  铁青笺茫然道:“二十年的故友?”他实在想不起自己一生之中,几曾见过如此丑陋的妇人。

  水柔颂冷笑道:“你可记得二十年前,那风雨之夜,在那桃花林里,缤纷落花之中……”

  铁青笺身子陡然一震,缓缓举起右手,颤抖着指向水柔颂,颤声道:“你……你……你是水柔颂?”

  水柔颂展颜一笑,道:“你还记得我!”

  她不笑还好,这一笑将起来,更是丑得骇人。

  铁中棠、水灵光两人面面相觑,实未想到水柔颂与铁青笺是认得的,更令铁中棠奇怪的,是水柔颂此刻的目光。

  她目中此刻含蕴着的,竟是一种对往事的回忆,对旧情的眷念,伤心的忏悔,刻骨的痛恨……这许多种情感揉合而成的光芒。她便以这种目光,凝注着惶然失色的铁青笺,缓缓道:“我知道你还记得我,但却不认得我了,是么?”

  铁青笺惶然道:“我……我……”

  水柔颂凄凄一笑,道:“二十年前,你曾经跪在我面前,说我是你平生所见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子。”缓缓阖上眼帘,仿佛已沉浸于往事美丽的回忆中,柔声接道:“那时你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至今仍留在我耳边,但现在呢?”她霍地睁开眼帘,厉声狂笑起来:“但现在我已变成世上最丑恶、最凶暴的女人了,你自然不会再认得我!”她拄着竹杖的双掌,剧烈地颤抖起来,狂笑着接道:“二十年,还不到二十年,世上的变化,竟如此巨大!二十年前,你生命已落在我手中,只恨我听了你的花言巧语,不但饶了你的性命,还在桃花林中整整陪了你两天。二十年后,今日你生命又落在我手中了,你还有什么花言巧语可说?”

  铁青笺目光转处,突听黑星天阴森森冷笑起来,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盛大嫂在这里。”

  水柔颂道:“黑星天,少插口!”

  黑星天道:“盛大嫂,我盛大哥时时刻刻在想着你,你还不快将他杀了,同小弟一起见盛大哥去?”

  铁青笺噗的跪了下来,道:“柔颂,我也是时时刻刻在想着你的。你的容颜虽然变了,但我的心却始终未变。”

  黑星天厉声道:“盛大嫂,他骗你的,他……”

  水柔颂突地厉喝一声:“住口!”

  她目光缓缓自铁中棠、铁青笺、黑星天面上扫过,冷笑道:“你们男人的花言巧语,我听得多了。”她竹杖一指黑星天,道:“最最不是东西的,就是你。昔年你早已知道盛存孝是不能生孩子的,便想来骗我,骗不到我,又跑到盛大娘那里挑拨,这些账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今日我怎能饶得过你?”

  “你”字方自出口,她竹杖突沉,落在黑星天胸膛上,黑星天立刻惨呼一声,气绝而死。然后,她竹杖指着铁中棠,道:“你!你骗得我女儿连娘都不要了,你这恶徒,我更要宰了你。”

  水灵光颤声道:“娘……”

  水柔颂竹杖却已指向铁青笺,道:“你呢,你欺骗了我,害得我落到如此地步,我杀了你都不足泄愤。”

  铁青笺面色竟已变得十分镇定,缓缓道:“你不能杀我,我女儿也不会答应你!”

  水柔颂面色大变,道:“谁是你的女儿?”

  铁青笺手指突然指向水灵光,大呼道:“她!”

  水灵光惊呼一声,一连退了几步,倚在石壁上。

  铁中棠亦是惶然失措,只因这一切事的变化实在太过奇妙,每件事的发生,都大大出乎他意料。

  只听铁青笺接道:“盛存孝不能生,孩子自然是我的。你我一夜夫妻,恩情万夜,你忍心杀我?”

  铁中棠恍然而悟:“难怪盛大娘知道她有了身孕,便要下手杀她!难怪她对自己的女儿,那般冷酷!”

  只因她对铁青笺十分痛恨,自己更对自己的往事忏悔,于是她便将上一代的罪孽,发泄到下一代身上。

  目光转处,只见水柔颂又自阖上眼睛,缓缓道:“一夜夫妻,万夜恩情,何况你我又有了女儿,我实在不忍心杀你。唉!过来扶我一把,我要去榻上歇歇。”

  铁青笺连忙赶了过来,作出温柔的笑容,扶起水柔颂的臂膀,柔声道:“柔颂,我们就快有好日子过了,这些财宝……”

  话声未了,身子突地一阵痉挛,仰天跌了下去。

  只见水柔颂满面俱是悽厉的狞笑,嘶声狂笑着道:“财宝,财宝,你这个又怕死又贪财的臭男人!”她竹杖飞舞,挑起了成堆的珠宝,撒在铁青笺尸体上,狂笑着接道:“今日我就教你死在这些财宝里!”

  水灵光颤抖着身子,突地放声痛哭起来,那种潜伏的父女之情,使得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哀。她狂呼一声:“娘,你……”牙关一紧,晕倒在铁青笺的尸身上。

  狂笑声与痛苦声一齐绝灭!

  这神秘的宝窟中,立刻变作慑人心魄的静寂,仿佛正有一个死亡的神灵,隐身在角隅中,望着满地尸身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