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英雄铸剑

  海大少对那欧阳兄弟的安危,竟似十分关心,身形如飞,便已瞧见前面风雨中的刀光剑影。他知道这群世家子弟,终日纵情酒色,走马章台,哪有心情练武,身上佩的虽是名剑,剑法却必定差劲,万万不会是那些终日在枪尖刀口讨生活的绿林豪杰的敌手,情急之下,人未到,声已作,纵声厉喝道:“天杀星在此,谁还敢在此动手?”喝声之高亢,几已可达河滨对岸。

  只听一阵惊叱,一阵轻呼,兵刃相击之声顿绝。海大少双掌护胸,凌空跃入风雨人群中。

  只见被十余条手持长刀的劲装蒙面大汉团团围在中央的,果然不出铁中棠所料,正是欧阳兄弟。这些鲜衣怒马、意气飞扬的世家子弟,胯下的马早已被人牵走,鲜衣之上,也染满了汗水与泥污,掌中虽然倒提着精光闪闪的长剑,但一个个气喘咻咻,面色如土,神情委实狼狈不堪。围在他们四周的劲装蒙面大汉,却是人人神情剽悍,身手矫健,双方毋庸动手,胜负之数已不问可知。

  欧阳兄弟见到海大少现身,齐地大喜拥上,欢呼道:“海大叔来了!看这般贼子,还敢不敢逞强?”

  话犹未了,海大少突然反手一掌,掴在当先一人的面颊上,怒道:“到此刻你们才认得海大叔?先前都瞎了眼么?”

  欧阳兄弟哭丧着脸,讷讷道:“先前……先前……”

  海大少怒骂道:“没用的奴才,手下没半分本事,却偏偏要到处招摇,连俺的人都叫你们丢光了。”

  欧阳兄弟齐地垂下头去,哪里还敢说话。

  海大少霍然旋身,面对着黑衣大汉,手掌一扬,大喝道:“俺已来了,你们还呆在这里作什,走走走。”

  黑衣大汉们却站着动也不动。海大少怒道:“还不走,要等俺来动手不成?”

  他双臂乍分,突听有人冷冷道:“他倒不敢走的。”语声娇美,却又冷漠得不带丝毫情感。但见一青衣女子,手提一布袋,款款走来。

  那些黑衣大汉,见到这个女子,便齐地垂手弯下腰去。

  欧阳兄弟却指着她手里的布袋,乱纷纷嚷道:“海大叔,这女子手里的布袋,便是小侄们带来的珍宝。”

  海大少怒喝道:“站开一边,莫要多口。”

  青衣女子却已将布袋缓缓放到地上,缓缓道:“不错,这袋里都是珠宝,你们可拿得回去么?”

  海大少道:“他们拿不回去,却有人拿得回去。”

  青衣女子冷冷道:“依我看来,这些珍宝他们反正是要拿去送人的,又何苦定要拿回去?”

  一个欧阳子弟,急急地自海大少身后钻了出来,道:“要送人却也不是送给你……”可是话未说完,便被海大少一掌打了回去。

  霹雳火与铁中棠也已赶来。霹雳火人还未到,便已遥呼道:“海兄弟,要打只管打,还有老夫在这里。”

  那青衣少女眼皮一闪,她剪水般双瞳,在铁中棠面上盯了两眼,铁中棠只觉得这眼波简直冷得如寒冰一般。

  只听海大少仰天狂笑道:“不错,这珍宝本是他们要拿去孝敬给那批蜂子的,他们的确不该拿回去了。”

  青衣少女冷冷道:“那么我便先代弟兄们谢了。”

  海大少笑声突顿,厉喝道:“他们拿不回去,却也轮不到你,这包袱早改了俺海大少的姓了。”

  青衣少女缓缓道:“真的么?你唤它一声,看它可答应?”

  海大少仰天大笑三声,突然俯身到包袱前,轻拍着包袱,低低唤道:“孩儿孩儿,你可听得见俺叫你么?”

  铁中棠腹中暗笑:“此人当真是性如烈火,心如赤子,无论做什么事,都忘不了玩笑玩笑。”

  只见他装模作样地听了半晌,方才长身而起,大笑道:“果然答应了,你们可都听到了么?”

  霹雳火大笑道:“听到了,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

  海大少笑道:“自该听到,只有聋子才听不到。”

  青衣少女目光仍然不动声色,冷冷地望着他,冷冷道:“我也听到了,只是它却说要跟着我,你拿也拿不走的。”

  海大少怒道:“胡说……”

  青衣少女冷冷道:“它说得清清楚楚,只有呆子才会听错。”

  霹雳火笑骂道:“变了变了,年头变了,江湖中的女子,竟一个个都要比男子厉害得多。”

  海大少却已怒道:“如此看来,你是定要俺出手的了?”

  青衣少女冷笑道:“我生平从不愿与肮脏男子动手。”

  海大少笑道:“俺又何尝愿与妇人女子动手!”转向黑衣大汉们喝道:“你等是要车轮大战,还是一拥而上?”

  青衣少女冷冷笑道:“天杀星在江湖中也算有些名声,却来寻这些无名之辈动手,纵然胜了,这包袱你好意思拿得去么?”

  霹雳火忍不住笑骂道:“这妮子倒怪了,她既不愿动手,又不要海兄弟与别人动手……”

  海大少已截口道:“莫非要俺自己打自己么?”

  青衣少女突然伸手一指,道:“与你动手的人,这就来了。”

  海大少随着她手指望去,只见两条铁塔般的大汉,已自蒙蒙细雨中,冒雨飞奔而来。这两人也俱是劲装蒙面,但胸襟敞开,露出黑茸茸的铁打般的胸膛,虽看不清面目,但一人神情沉猛,蒙面巾下微微露出胡须,另一人举止洒脱,发浓如漆,显见是一老一少。两人手中,俱都倒提着一柄八角铁槌,只听那中年大汉遥遥大喝道:“是什么人敢来这里寻事?”

  海大少抢先一步,凝目望去,突然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条汉子,难怪敢来这里架梁生事。”

  海大少伸手一卷衣袖,大笑道:“但你要与俺天杀星动手之前,却得先准备些伤药放在身边。”

  中年大汉狂笑道:“久闻天杀星偷鸡摸狗的本领不小,却不知手下怎样,可挡得住我三槌?”

  青衣少女却已将那劲装少年拉到一边,悄悄道:“你两人怎的都来了?莫非那边的事已无妨了么?”

  劲装少年道:“那边已接得住了,我……”

  突听中年大汉厉叱一声:“莽儿,将槌送来给姓海的!”

  海大少道:“俺空手接你已足够了,要什么槌?”

  中年大汉狂笑道:“你我都是昂藏七尺的男子汉,玩什么巧法花招?若要与我动手,就硬碰硬拼他个几槌,也好煞煞我的手痒。”

  海大少仰天笑道:“好极好极,俺也许久遇不着硬碰硬的对手,正也觉得有些手痒,喂,将槌丢来。”

  劲装少年一步窜来,大喝道:“接住!”手臂抡处,掌中八角铁槌,呼的一声,脱掌飞出。海大少轻叱声中,目光凝注铁槌来势,突然伸手轻轻一抄,只听“叭”的一声响,他已将铁槌接在掌中。

  中年大汉笑道:“试试分量,可嫌太重么?”

  海大少持槌在手,掂了两掂,纵声笑道:“只嫌轻,不嫌重。”突然胸膛一挺,胸前衣钮,纷纷进落,衣襟也为之敞开,露出黑铁般的胸膛。霹雳火在一旁磨拳擦掌,仿佛也有些痒了。

  中年大汉叱道:“孩子们,闪开去。”

  四下劲装大汉哄然一声,让开空地,欧阳兄弟也不由自主,悄悄退了开去,踏得泥泞吱吱作响。突见那中年大汉伸手一抹发上水珠,狂笑喝道:“接招!”刹那之间,只见他手臂仿佛突然粗了一倍,手腕抡处,铁槌飞起,“泰山压顶”,当头击去。

  海大少暴喝一声,挥槌迎上,只听“当”的一声,震耳巨响,两人身形,各各后退了半步。海大少抢步进身,铁槌斜挥。中年大汉反掌抡槌,两槌相击,又是一声巨震,直震得四下劲装大汉身子已在不住打抖。欧阳兄弟,更瞧得心惊胆战,面色如土。

  海大少厉声狂笑道:“好小子,有你的,再吃俺几槌!”展动身形,铁槌有如狂风暴雨般攻了出来。中年大汉双足已深陷泥中,挺胸迎击。

  只听“当,当,当……”五声暴响,两人竟又硬碰硬接了五槌,两槌相击之声,有如暴雨霹雳。站得最近的一个欧阳子弟,直觉双膝发软,突然“啪”的跌坐在泥泞中,忘了爬起,他身后一人竟也忘了扶他。

  铁中棠也不禁微微变色。这中年大汉武功身法,虽看不出高明,但臂力之惊人,却是无与伦比。只见他两人四日相瞪,但手臂却已都垂下,显见得两人臂腕,俱已酸麻,但谁也不肯多退半步。中年大汉喘了两口气,大笑道:“姓海的,可要再拼几槌?”他犹在纵声而笑,但笑声却已远不及方才洪亮。

  海大少暴喝道:“来!”“来”字方出口,两人又拼了一槌。

  青衣少女目光始终未眨一眨,此刻突然轻叱道:“够了!”

  海大少厉声道:“胜负未分,谁说够了?”

  他还能说话,但那中年大汉已喘息难言。青衣少女目光一转道:“念在你能接我大叔八槌,珍宝便送你又何妨?”

  海大少怒道:“俺只要和他分出胜负,珍宝不要也无妨。”

  中年大汉仰天接了几口雨水,蒙面的黑巾,早已歪到一边,露出半面紫黑面膛,挥槌道:“来来来,再……”

  海大少挥槌大喝道:“再接十槌!”又是一声巨响,两人铁槌突然齐地落到地上。

  众人惊呼一声,海大少呆了半晌,仰天笑道:“好好好,冲着你这几槌,俺这袋珍宝不要了!”

  中年大汉大声道:“咱也不要。”

  那坐在地上的欧阳兄弟强笑道:“两位若都不要,还是交回给……”

  他一面说话,便待爬起,又被霹雳火一掌打翻在地上,只听霹雳火道:“海老弟,莫怪老夫,老夫实在瞧着他生气。”

  海大少笑道:“打得好,打得好,换了俺打得更重些。”转身又道:“你若不要,就给你家弟兄打酒吃。”

  中年大汉瞪着眼睛瞧他半晌,突也大笑道:“好!”手掌一挥,喝道:“弟兄们,谢过海大少,咱们走吧!”

  霹雳火大喝道:“且慢!”

  中年大汉目光一闪,沉声道:“什么事?”

  霹雳火狂笑道:“老夫也觉手痒得很。”

  话声方了,那劲装少年已箭步窜来,反掌提起了地上铁槌,亦自狂笑道:“来来来,少爷我专治手痒。”

  霹雳火回首望着那中年大汉笑道:“这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徒弟?海老弟与你交手,怎的却叫你徒弟与老夫……”说到这里,他语声突地顿住,双目圆睁,灼灼地逼视着那中年大汉,面上也充满了惊诧之色,竟呆呆地愣住了。

  海大少奇道:“你怎么了?”

  只见霹雳火手指那中年大汉,哈哈大笑道:“老夫认出你来了,老夫认出你来了……”

  中年大汉身子一震,急地回手去掩面上黑巾。

  霹雳火笑道:“莫掩莫掩,再掩也已来不及了。”

  中年大汉沉声道:“只怕你认错了人。”

  霹雳火道:“老夫若认错,你只管摘下老夫的眸子!你不是‘寒枫堡’外那打铁的武老大么?”他纵声大笑,接道:“难怪你手劲那般惊人,原来是终日打铁练出来的。只是你几时改了行,老夫却不知道。”

  那中年大汉被他揭破了来历,一时间颇有些慌乱。青衣少女却冷冷道:“纵是铁匠改行,又当怎的?你怎知咱们先前当铁匠,不是由你这样的角色改行的?”

  霹雳火呆了一呆,大笑道:“姑娘好利的口……”

  话声间突见两个黑衣大汉抬着一个劲装少年如飞而来。那少年身上虽无血迹,但已晕迷不醒,面如金纸,显见受伤极重。

  中年大汉已变色道:“方才还能抵挡,此刻怎的如此?”

  黑衣大汉道:“方才大爷你放心走了后,小人们也算着不致落败,哪知那看来弱不禁风始终未曾出手的斯文人,却是个了不得的高手,他一出手,三少爷就伤了,小人才赶着抬回来。”他满心惊惶,竟忘了还有外人,便滔滔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