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客大笑道:“管不管俱都一样,这三人谁也莫想要去。”横身一掠,挡在铁中棠、水灵光两人身前。

  风九幽喋噪笑道:“你不肯给也得给。”突然大喝:“神斧力士何在?”

  门外霹雳喝道:“在!”喝声未了,那古铜色大汉,已迈步走了进来。

  只见他脚步似是极为呆笨,仿佛猩猿,走到司徒笑等人之中,双手轻轻一分,众人便已四下跌倒,这“神斧力士”却如未见一般,一步步走了过来,手持一柄宣花巨斧,斧柄长达八尺,斧头大如车轮,也不知有多少斤重,只要在青石地上微微一触,便带起一溜青蓝色的火花。

  风九幽指着铁中棠道:“先将此人抓下来。”

  铁中棠一直不敢接触风九幽那妖魔般的眼神,此刻才抬眼一望,瞧见那“神斧力士”,突然骇极大呼起来。

  水灵光大惊,颤声道:“什……什么事?”

  铁中棠哪里听得见她说话,目光直勾勾瞪了半晌,颤声道:“幺叔,怎……怎么是你?”

  谁也想不到风九幽门下这“神斧力士”竟然就是“铁血大旗门”门下那执掌大旗的赤足汉。铁中棠骇极,管不得别的,奋身而出,迎住了他,颤声道:“幺叔,你老人家怎会来了?莫非……莫非……”

  那“神斧力士”赤足汉目光也直勾勾地望住他,风九幽面上神色更是阴森,一字字缓缓道:“就是他!”

  麻衣客惊喝道:“闪开,他魂魄已被……”

  喝声未了,赤足汉突然奋起一拳,击在铁中棠胸膛之上。铁中棠再也想不到他这幺叔竟会对他突施煞手,一声惊呼还未喊出,胸膛上已着着实实挨了一拳。力士号称开山,这一拳是何等力道,但见铁中棠身子被打得断线风筝般飞入那黑色的垂帘,久久才听得落地之声。

  原来他们方才出来之时,并未将石闸落下,否则铁中棠身撞石闸,此刻早已血溅当地了。水灵光惊呼一声,面失血色,身形欲倒,似待进入。

  风九幽冷冷道:“神斧力士拳下,哪有活口,只是……唉,未免可惜了。”这句话还未听完,水灵光已晕厥过去。

  司徒笑等人几曾见过这样的阵仗,都已惊得呆了。那赤足汉山一般站在那里,面上一无丝毫表情。风九幽指着水灵光道:“还有这个,但莫伤她性命。”

  赤足汉一步步走过去,脚步落地,有如打鼓一般。麻衣客知道风九幽已用药物激出这大汉全部潜力,此刻这大汉实已不可力敌,但仍一咬牙,迎了上去。赤足汉巨斧一抡,嘶声道:“挡我者死!”一斧劈下。

  麻衣客纵是武功绝世,也不敢接这开山巨斧,身形一闪,游鱼般滑过,反手一掌,劈在他身上。这一掌他反手击出,虽不能尽全力,但也足以取人性命。

  哪知赤足汉着了这一掌,身子只是一震,非但未曾跌倒,反而就势一步迈了过去,伸开巨掌,抓向水灵光。

  就在这刹那间,他眼前突有银光一闪,再瞧地上的水灵光,已不见了。他呆了半晌,方自转过头去,满面茫然神色。原来水灵光已被卓三娘抱起,卓三娘脚尖点地,又掠回原处,手里虽抱着一人,但身形仍如闪电般迅急。

  风九幽冷笑道:“多年不见,卓三娘轻功更骇人了。”

  卓三娘道:“过奖过奖。”

  风九幽道:“放下来吧,你我何苦为她翻脸。”

  卓三娘微微笑道:“你鬼眼睛莫看我,我不会被你勾了魂去的,你也不敢为了她和我翻脸。”语声中那些黑袍妇人又幽灵般鱼贯飘身而入。

  卓三娘回首道:“那些姑娘呢?”

  那矮小妇人道:“已有人带她们走了。”

  卓三娘道:“这里还有一个,你也带回去吧!”

  风九幽道:“好,我带回去。”一迈步扑向卓三娘。他身高腿长,一步便跨出一丈开外,双臂一横,也有一丈三四,大袍飘飘,更有似垂天双翼。出奇瘦小的卓三娘在他双臂所带起的风声笼罩之下,眼看已然无可逃避,实如老鹰扑小鸡一般,大小强弱,相去悬殊。

  只听卓三娘笑道:“你抓不着我的。”银光一闪,不知怎的已到了三丈开外,道:“你碰得着我,她就给你。”

  风九幽喋喋笑道:“闪电虽快,风也不慢。”八个字说完,身子已在二十余丈宽广的大厅中转了一转。

  但那一线闪电的银光,却总是在他前面。麻衣客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突然迎头去截卓三娘。眼见那银线似要送上门来,扑入他怀里,哪知却又偏偏自他身旁擦过,麻衣客、风九幽两人反而几乎撞在一起。

  卓三娘咯咯轻笑道:“你抱着她,我逗这两个孩子玩玩。”那矮小妇人只觉眼前一闪,水灵光已倒在她怀中。

  第三十二回 武道禅宗

  众人几曾见过这样的轻功,但闻身边风声忽来忽去,吹得人衣袂猎猎飞舞,到后来卓三娘的身形竟完全变作一条银光,在两条灰影之中,绕室飞转,哪里还辨得出人影。众人但见银光忽前忽后,在身侧四面—龟舞旋绕,绕得人头晕目眩,几乎便要晕倒在地,当下闭起眼睛,不敢再看。

  那赤足汉却仍瞪着眼睛,行所无事,似因他眼睛瞪得虽大,其实却什么也未曾瞧入眼里。只听卓三娘不住娇笑,风九幽微微气喘,到后来笑声越来越是清脆,那气喘之声也越来越响。

  风九幽突然顿住身形,道:“不……不追了。”

  卓三娘道:“你认输了么?”

  风九幽道:“我若生得你那样矮小,轻功也未必输给你。”

  麻衣客亦自驻足,胸膛也在不住起伏,道:“轻功再好,也只是逃命本事,算不得什么手段。”

  卓三娘自他身侧飘过,顺手一拍他肩头,笑道:“你要比拼命的手段,不找风老四找谁,他想要你的命呀!”

  麻衣客大喝道:“正是要找他。”举手拍出三招。

  风九幽喋喋笑道:“我也正要找你,抓着你还怕要不到那穿嫁衣裳的么?”两句话功夫,两人便拆了十数招。

  卓三娘笑道:“你们两位多打打,我进去瞧瞧。”身子一翻掠入那黑色垂帘。

  风九幽道:“不好,莫要被她捡便宜先寻了去。”猛攻三拳,身子一退,方待追踪卓三娘而去。

  哪知卓三娘已闪电般退了回来,常带微笑的面容之上,竟已变了颜色,瞧见风九幽追来,却闪身笑道:“你要进去么?请!”

  风九幽喃喃骂道:“狐狸精,又玩什么花样?”

  心里虽已启疑,还是飞身掠了进去。麻衣客驻足而观,目中光芒闪动,只听风九幽“呀”的一声惊呼,飞也似的退了回来。

  只见他双目圆睁,手指垂帘,道:“她……她还未死。”

  卓三娘叹了口气,道:“叫你不要进去,你定要进去。”

  水灵光恰巧醒来,惊喜道:“他……他还未死么?”

  卓三娘道:“小妹子,你那男人是活不成了,我们说的她,是另外一个人,这人你再也不会认得。”

  水灵光听得“活不成”三字,便又昏了过去。

  风九幽嘶声道:“夫人既还未死,为何不出来相见?”

  只听那娇柔甜美的怪声自黑色垂帘中传了出来,一字字道:“不错,我还未死,你可是要见我么?”

  风九幽打了个寒噤,道:“我……我……”

  卓三娘冷笑道:“没用的人,平日枉称了英雄。”

  风九幽挺胸道:“正是,在下正要见夫人一面。”

  那怪声道:“你等着吧,我这就出来,说不定还将你们要的那东西带出来,你们可不要走呀!”

  风九幽道:“自然不走。”脚下却向门外移动。他虽然舍不得走,但对方舟中人却委实害怕已极。

  那矮小之黑袍妇人走到卓三娘身边,悄声道:“是……是她?”

  卓三娘道:“不错,是她。”脚也往外直移。

  黑袍妇人身子一震,也待转身,麻衣客突然横身挡住了门户,冷冷道:“家母请各位留下,谁敢走?”

  风九幽眼睛一瞪,道:“谁要走?”竟真的坐了下来,斜眼瞧着卓三娘道:“卓三娘,你走不走?”

  卓三娘道:“你不走,我怎舍得走。”

  两人嘴上虽硬,神情却已软了。麻衣客心房怦怦跳动,暗喜忖道:“母亲已要出来,铁中棠已死,当真是万事大吉了。”

  他若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怕再也不会挡住风九幽、卓三娘的去路,只因她母亲那般说话,本是要将他们骇走的。

  这时大厅中又变得没有声息,最担心害怕的还是司徒笑等人,既不知道事情的究竟,也不知未来是凶是吉。

  原来铁中棠武功虽不甚高,但机变急智,却可算并世难寻,眼见一拳击来,他虽无法躲闪,但心念一转,便乘势向后倒跃,只是赤足汉那一拳力道委实太强,他仍被打得直飞出去,再加上他自己的倒跃之力,这一下竟飞出四丈多远,穿过垂帘,向那水池之中落了下去。

  这时他神智犹未完全昏迷,若是换了别人,必定不敢再用真力,只有任凭自己落水,但他却不惜冒险,竟拼尽最后一点真力,手脚齐动,拼命向旁一掠,于是他身子便恰巧落在那方舟之上。

  他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人便昏了过去。等他醒来之时,鼻端只闻一阵阵淡淡的清香之气。他不知此香乃是天竺异宝,名为“天师檀”,取意乃是天意垂福,师助下人之意,能助长练武人功力,修习内功时燃此一香,修习便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否则他身受那般严重之内伤,怎会这么快便已醒转,只觉香气入鼻,胸中舒服已极,知道自身必已落入方舟上四面垂纱之中。

  只听耳边有人缓缓道:“你重伤之下,还不惜妄拼真力,一心要落在方舟之上,显见别有用心,是么?”声音轻柔甜美,世间无双,铁中棠听过一次,永生难忘,知道这就是那麻衣客之母亲了,心下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位夫人身在舟中,却能将自己心意窥破,端的是神目如电,当下道:“晚辈内腑已被震伤。”他说了这句话喘息半晌,才能接道:“若是无人打救,落水之后,必无生望,但晚辈年纪轻轻,实不想死。”

  那语声道:“你明知自身落入水中,我未必会将你救起,但你若落在我面前,我却不能见死不救了,是么?”

  铁中棠道:“夫人明鉴,晚辈受的伤虽重,但夫人武功通神,自有回天之力,是以晚辈才存万一之想。”

  那语声道:“你倒没说假话。”随即不再言语。

  铁中棠说了这些话,心胸更是干焚燥喘,闭目歇息了半晌,才忍不住睁开眼来,想瞧瞧这位夫人的模样。他听这夫人语声那般柔美,只当她必定驻颜有术,貌如天人,哪知这一瞧之下,心头立刻大吃一惊。

  黑纱中光线灰黯,香烟氤氲,只见这位夫人盘膝坐在方舟中蒲团之上,身子似已缩成一具骷髅,脸上面皮焦黄,全无丝肉,顶上头发也已完全脱落,瞧不见一丝毛发,四肢细瘦有如婴儿,但肚皮却圆圆地凸了出来。这形状之奇特恐怖,任何人见了都难免变色惊呼出声来。

  但铁中棠素来不轻动容,心里虽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暗忖道:“这位夫人当年必是天香国色,只因苦修武功,才变成如此模样,难怪她不愿与别人相见。”一念至此,心里反而暗生怜悯同情之意,不知不觉自目光中流露出来,正是他遇强不畏,见弱生怜之天性。

  夫人双目半睁半阖,也未说话。

  铁中棠瞧了两眼,终是不敢再望,转过目光,只见蒲团旁有只香炉,炉旁有本薄薄的绢书,面上写的似是:“武道禅宗,嫁衣神功”。

  他心中一动,方觉这神功名字好生奇怪,暗道:“难怪那风九幽要个身穿嫁衣之人,想来必是暗指此本神功秘册。”

  突听夫人缓缓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是大旗门下?”

  铁中棠心里更奇,不知她怎知自己来历,口中恭声应了。

  夫人又道:“你年纪轻轻,居然也会同情寂寞,这倒不易。”

  铁中棠一惊,才知道石闸未落,外面说的话,这位夫人竟都听得清清楚楚,连自己对李洛阳的那句话都未漏过。

  夫人道:“但你见了我的模样,怎不害怕?”

  铁中棠道:“晚辈从不知道害怕,何况夫人具大智慧,大神通,自当将臭皮囊抛却,晚辈只有尊敬而已。”

  夫人冷漠面容之上,微现暖意,缓缓道:“皮相美丑,本乃智者不取,但当今世上,又有几个能不看皮相之人?”

  铁中棠不敢答话,只是微微气喘。

  夫人道:“你还能动,便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