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中棠大奇忖道:“司徒笑等人武功并不甚强,她怎会说我等再苦练三十年也无法复仇?”但此刻他已无暇多想,伏地道:“晚辈深受夫人大恩,没齿难忘,夫人若不给晚辈报恩的机会,晚辈必将抱憾终天。”

  夫人道:“报恩两字,本谈不上,你再也休要提起。但……但你若肯为我做几件事,我必当感激的。”

  铁中棠道:“夫人只管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夫人缓缓叹道:“我儿子那些女弟子中,有个瞎眼的女孩子,这些年天天为我送饭,唉,她为了送饭给我,知道我不愿被外人所见,才自残双目,但愿你能为我找到这女孩子,替我好生谢谢她。”

  铁中棠道:“晚辈上天入地,也要将她寻着。”

  夫人凝思半晌,又自叹道:“我儿子虽不孝,但总是我亲身所生,唉!这也怪我与他爹爹情怨纠缠,才令他左右为难,现在你功力已强胜于他,但愿你能照顾他,莫教他被别人杀死。”

  铁中棠肃然道:“晚辈必将尊他为兄,互相规过劝善。”

  夫人微微一笑,道:“好……好孩子。”过了半晌,又道:“这‘武道禅宗,嫁衣神功’你也带走,替我将它去送给一个人。”目光闪动,忽然现出怨毒之色。

  铁中棠心头一凛,道:“送……送给什么人?”他知道若将此秘册送给别人,实比杀了那人还要毒辣。

  只听夫人缓缓道:“去送给一个你所见过的人中,最最自私,最最残忍,从来不替别人着想的人。”

  铁中棠本在担心不知她要自己将此秘册送给谁,此刻方自松了口气,道:“晚辈遵命。”

  只因若是将这秘册送给善良之人,铁中棠委实于心不忍,但将之送给最最残忍自私之人,却是再也恰当不过。

  夫人又已接道:“我早已写下一封书信,夹在这秘册之中,你决定将之送给谁后,不妨拆开看看。”

  铁中棠道:“是。”

  夫人叹了口气,道:“我心愿仅止于此,但……唉,却还想见我那孽子一面,不知你可愿为我将他唤进来?”

  铁中棠道:“晚辈这就去。”

  夫人目光一闪,又道:“但你却切切不可让第三者走上这方舟一步,我……我不愿别人见到我如此模样。”

  铁中棠心下又是一阵惨然,恭声应了,伏地再拜而起。夫人已又垂下双目,神色虽疲惫,却甚是平静。

  李洛阳避坐一角,纵观厅中全局,只见水灵光倚在那黑袍妇人怀中,非但姿势绝未变动,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眨。

  卓三娘身形仍如银线般飞舞来去,那赤足汉虽追她不上,但一面将那宣花巨斧抡得震天价响,一面大步狂奔,奔了百十圈下来,竟仍然毫未见缓慢,那身子端的有如铁打的一般,似是永不知劳累。

  风九幽与麻衣客之决战,却已又过了四五十招,风九幽喋喋怪笑道:“二十招,再要二十招就行了。”

  卓三娘笑道:“好,我替你数着,一招,两招……呀,这招‘双锋手’施得真臭……四招,嗯,这还差不多。”

  她身形不停,口中也不停。麻衣客身手更缓,面色更沉重,但招式使出,仍是潇潇洒洒,舒卷自如。

  卓三娘道:“十一招……十二招……呀,不好了,看样子二十招还不行。风老四,我替你攻一招吧!”语声未了,身子恰巧掠过麻衣客身侧,左手轻轻一拂,尖尖五指,有如兰花一般,拂向麻衣客,,但见她拇指、食指微屈,虚扣成环,无名指、中指、小指半伸半张,拂向麻衣客胁下三处大穴。

  这时风九幽鸟爪般五只手指,也正抓向麻衣客胸膛。麻衣客知道自己若是被他五指抓上,固是立时穿胸透胁,但被卓三娘那兰花般二指拂中,却更是不得了。

  就在这刹那间,忽见他身子一缩,不知怎的已将身上所穿之宽襟麻衣脱了下来,随手一撒,乌云般卷了出去。

  虽是一件麻衣,但在他手中使出,早巳贯满真力,风九幽怎敢怠慢,大喝道:“好招!”反身跃出。

  卓三娘笑道:“果然不错!”纤腰一转,手腕微震,无名指、小指、中指缩回,食指却突然变了个方位,呼的弹出。

  她手指虽未点中,麻衣客但听“嗖”的一声,竟有一股真气自她食指顶端“高阳穴”激射而出,嗤的一声急响过去。

  麻衣客只觉身子一震,肩头一凉,竟被她指上射出的真气划破一条血口,鲜血进出,不禁骇然道:“先天真气!”

  卓三娘笑道:“不错,你倒识货。”身子早已滑走。

  忽然间一股劲风泰山压顶般往麻衣客头顶直劈而下,原来是那赤足汉见麻衣客挡住去路,便一斧砍下。

  麻衣客不敢硬接,闪身而退,只听身后狞笑道:“还有我呢!”竟是风九幽自他身后又攻出一招,,

  他若要避过此招,就势必冲入那赤足汉斧下,众人瞧得不觉一惊。哪知他前后受袭,竟临危不乱,右足无声无息反踢而出,手中麻衣却向那宣花巨斧卷了上去,麻衣轻柔,巨斧刚猛,但柔能克刚,那麻衣客竟将巨斧卷住,赤足汉振臂一挣,竟未能挣脱。

  那麻衣被扯得笔直,忽见一道银光过处,一件麻衣,刀切般分为两半,赤足汉、麻衣客身子齐地向后一倒。

  风九幽方自避开麻衣客一脚,此刻见他身子倒下,怎肯失了良机,狞笑道:“这是第十九招。”双拳齐地击出。

  群豪眼见麻衣客再难避过这一拳,有的欢喜,有的惊呼,有的却闭起眼睛,不忍再看!就在这时,忽听天雷般一声大喝:“风九幽,你敢!”一个黑衣少年站在黑色垂帘之前,那不是铁中棠是谁?

  风九幽虽然天不怕地不怕,此刻也不禁骇得面目变色,方自触着麻衣客衣衫,一双手便不由自主垂落下去。

  但听满堂俱是失色惊呼之声,有的欢喜,有的失望,站着的被骇得扑地坐下,坐着的被吓得长身而起,齐呼道:“你还未死……”

  水灵光亦自喜极大呼:“你还未死!”但惊喜过度,身子还未站起,又软软倒下,原来又昏了过去。

  众人悲喜虽不一样,但惊奇之情却无不一致。只有卓三娘身子仍不敢停留,只因赤足汉仍在她身后抡斧狂追。他但听风九幽之命行事,别的任何事他都不闻不问。只见铁中棠大步走了过来,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非但毫无受伤之态,而且神采竟似更焕发。

  风九幽揉了揉眼睛,道:“小伙子,你被我那神斧力士打了一拳,居然还能大模大样走出,这是什么原因,你非得告诉我不可。”举手一挥,道:“力士且住!”那赤足汉果然如响斯应,停住脚步。

  铁中棠道:“我那幺叔本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你竟将他弄成这副模样,这是怎么回事,你倒说说。”

  风九幽怪笑道:“小伙子好没礼貌,风四太爷问你的话,你就该老老实实答出来,还敢反嘴?”

  铁中棠道:“今日你老实说出如何将我幺叔弄来,再快快将他神智回复,倒也罢了,否则,哼哼!”

  卓三娘拍掌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居然有个小伙子敢向‘风梭’风九幽如此说话,端的妙极!”

  风九幽道:“否则怎样?”

  铁中棠道:“否则就要你好看。”转向卓三娘道:“你若不将水姑娘快些还我,也和他一样。”

  众人听他如此说话,都道他必是活得不耐烦了,就连麻衣客也不禁暗暗为他担心,准备随时出手相救。哪知风九幽、卓三娘对望一眼,竟未暴怒,也未动怒。

  原来两人老奸巨猾,见到铁中棠未死,已觉奇怪,再见他如此发横,更当他身后必有靠山,而那靠山却正是他两人所畏惧之人。但两人眼睛往他身后垂帘里去瞧,也瞧不出什么动静,更觉莫测高深。卓三娘道:“这小子太过无礼,风老四,你还不教训教训他?”

  风九幽“嘻”的一笑,道:“三娘在此,小弟怎敢争先。”

  铁中棠大声道:“我问的话你两人快答复,否则莫怪我不客气了。”轩眉怒皱,端的威风凛凛。

  李剑白瞧得又惊又羡,恨不得自己也如此露上一手。

  黑星天等人虽都又奸又猾,但却被铁中棠三番四次捉弄,早已对他恨之入骨,此刻见他如此神气,只当他又在弄什么诡计。

  司徒笑悄悄一拉黑星天,道:“风老前辈不知这小子深浅,看似又被他唬住了,但这小子武功,你我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黑星天道:“不错,这小子骗了咱们好多次,这次咱们莫再上他的当了,司徒兄,是你上还是我上?”

  司徒笑还未答话,只听盛大娘道:“风老前辈不屑动手,待老身来教训教训这目无尊长的小子!”

  原来她对铁中棠亦是满腹怨气。风九幽、卓三娘两人正自无计,此刻见到有人来做试金石,齐地大喜道:“好极!”

  盛大娘一顿铁杖,长身而起,盛存孝却已在她身后道:“娘,还是让孩儿吧!”他生怕母亲有甚失闪,当下抢先跃出。

  哪知盛大娘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大喝道:“这次不要你动手。”嗖的掠在铁中棠前面,双手持杖,道:“来吧!”

  盛存孝又惊又急,望着铁中棠道:“铁兄……”他虽未说出手下留情四字,但眼色已等于说出一样。

  卓三娘道:“还等什么?”

  盛大娘道:“不必等了。”呼的一杖扫出。

  她年纪虽老,功力不老,一杖扫出,隐隐有风雷之声。

  铁中棠连让她三招,暗叹忖道:“瞧在你那好儿子份上,今日饶你一遭。”随意挥出几掌。

  但他功力与昔日相较,强了何止十倍,这几掌虽是随意挥出,掌风已颇见强劲,远非昔日可比。

  盛大娘喝道:“好小子,功力进步些了!”她不知铁中棠功力何止进步“一些”,仍然不惧,一棍当头劈下。

  铁中棠突然反手一抄,众人还未瞧见他如何出手,他便已抄住盛大娘棍尾,只有麻衣客知道,这一招正是他石壁上的武功。

  盛大娘只觉一股大力自棍上传了过来,自己竟万难相抗,这才大吃一惊,方待撒手抛棍,哪知铁中棠也在此时松开了手,只是棍上余力未尽,仍震得盛大娘手腕生疼,铁杖当即落了下去。

  第三十三回 拳中有奇境

  铁中棠微微一笑,道:“盛大娘莫非扭了筋么?”

  盛大娘好胜之心,越老越盛,闻言正好乘机下阶,口中故意喃喃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俯身拾起铁杖,道:“还要再打么?”她这话问的已显见有些情怯,只因她若是真的要打,又何必再问。

  盛存孝连忙赶过去,道:“娘,你老人家还是歇歇吧!”心里却有数,不由得感激地瞧着铁中棠一笑。

  铁中棠亦自一笑,两人惺惺相惜,尽在不言之中。司徒笑等人虽然狡诈,却也未瞧出盛大娘已吃了暗亏,只因他们再也未想到铁中棠会有如此惊人的内劲。

  黑星天大声道:“待黑某教训教训这厮。”

  风九幽、卓三娘见铁中棠武功似强似弱,仍是瞧不出他深浅,闻言喜道:“正是,快去教训他吧!”

  黑星天道:“铁中棠,你虽然满腹奸计,但此番你我真刀实枪打一架,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玩什么花样!”

  铁中棠精神一震,暗道:“本门祖宗若是有灵,便来瞧孩儿为你老人家先杀了这第一个仇人吧!”当下一步滑了过去,沉声道:“要送死就快动手!”

  眼见黑星天缓缓走来,他面上虽然甚是得意,但脚下仍是慎重异常,铁中棠心念突又一动,压下了胸中怒气,暗道:“不对,此刻师傅师叔俱未在此,我若轻易将他杀死,一来便宜了这厮,再来也消不了师傅师叔的心头之恨,何况我此刻显露武功,未免打草惊蛇,司徒笑等人难免再生奸汁。”

  黑星天见他面容数变,只道他怕了自己,胆气更壮,大咧咧笑道:“我若让你三招,你必定不肯,看掌。”只见他掌法果然迅快,掌随声至,刹那间便已攻出三招。

  铁中棠冷冷道:“我让你三招又有何妨。”居然并不还手,连避了三招。要知他苦研麻衣客壁上之招式,七日来实是获益匪浅。那壁上招式,多是避守之道,铁中棠这三招避的当真是匪夷所思,妙到毫巅,黑星天这三掌攻的虽然迅急泼辣,却连他衣袂也沾不到一点。

  风九幽等绝顶高手见了还不怎样,司徒笑等人看在眼里,却是暗暗心惊,李剑白更忍不住脱口赞起好来。黑星天一生争杀不知凡几,此刻暗地虽然吃惊,却仍沉得住气,双掌一反,后着绵绵攻进。

  铁中棠存心要拿他试手,来练那壁上武功,封闭拦锁,闪展腾挪,竟仍然守而不攻,未曾还手半招。此等守招是“七仙女阵”之克星,用来对付黑星天自是绰绰有余。数十招过后,但见黑星天出招越来越快,额上却已微现汗珠,显见已被铁中棠此等奇诡的招式惊得慌了。

  突听司徒笑大声道:“黑白双星与人动手,对手无论多少,向来兄弟齐上,黑大侠今日不该轻敌破了惯例,白二弟,你说是么?”他这话明里说给白星武听,但偌大声音,还有谁听不到,正是要为白星武造个出手的机会。白星武不等他的话说完,便已长身而起,大声道:“正是如此。”身形一掠七尺,挥拳加入战圈。

  司徒笑笑道:“只可惜此时此地,这小子找不到帮手,否则对手越多,才越可看出黑白双星的真功夫。”他明知以麻衣客身份,决不会出手,李洛阳老成持重,也不会贸然来趟浑水,是以方自如此说话,只是斜眼瞧着李剑白。

  李剑白果然跃跃欲试,但瞧了半晌,只见铁中棠身形游走在黑、白两人之间,仍是守而不攻,仍是游刃有余。

  这一来不但李剑白大奇,别人亦是失色。要知黑白双星联手对敌,招式配合之间,实已如水乳交融,昔日“龙门五霸”那等武功,还是败在这两人联手之下,司徒笑说的那话,倒也非全属吹嘘,而今铁中棠声名不大,却非但以一敌二,而且此时未还手,司徒笑等人昔日都曾见过他的武功,此刻自是惊怪莫名。

  司徒笑暗道:“这小子武功进境之速,实是天下少有,今日若不除去他,再过几日,那还了得。”一念至此,忽又大声道:“五福联盟,生死与共,我司徒笑怎能瞧着黑白二兄苦斗,自己却坐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