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衫少年笑道:“阁下还要怎样?小可无不从命。”

  风九幽狞笑道:“你偷听的秘密太多,偷看的也太多,咱们要先割你的耳朵,再挖出你的眼睛。”

  紫衫少年手摇折扇,面带微笑,似是听得颇为有趣,生像风九幽所说的人,并不是他。

  风九幽又道:“但你听的,看的,已全都记在心里,咱家还要挖出你的心……”伸手一抓,仿佛心已在他手上似的。

  紫衫少年嘘了口气,笑道:“是极是极,这心是非挖不可的,但心若被挖出来,岂非活不成了?”

  紫衫少年又叹道:“在下既未练得五毒掌,又无救命的书信,阁下要动手,在下看来只有认命了。”

  风九幽怪笑道:“算你知机,咱们不妨让你死得痛快些……”双臂一振,骨节山响,便待向紫衫少年扑去。

  紫衫少年道:“且慢!”

  风九幽身子一顿,道:“你莫非还有后事交待不成?”

  紫衫少年笑道:“在下死了也不要紧,只怕又有人要令阁下惨呼惨叫九九八十一天,在下岂非罪孽深重?”原来他眼尖目明,也已瞧到了那封书信,铁中棠见他笑谈生死,举重若轻,心中不禁生出相惜之心。

  风九幽怒喝道:“好尖的眼睛,先挖出来再说。”食、中两指如钩,成双龙抢珠之势,直取紫衫少年双目。

  紫衫少年仍是面带微笑,神色不动,眼见风九幽那两根又瘦又轻的手指,已将触及他眼帘。

  突然间,只听门外有人道:“风老四,给我住手。”

  语声有如洪钟巨鼓,震得人耳朵发麻。风九幽双指似乎突然在空中凝结,动也不会动了。

  只见一个长髯垂胸,满身紫袍的老人,自门外缓缓走人,身材虽是高大威猛,但行动却是无声无息。舱中这么多双眼睛,竟无一人知道这老人是何时来到门外,更无一人知道他是自何处来的。紫袍老人手捋长须,神情中竟似带着帝王般尊贵威严之气,缓缓道:“老四,你可是要为兄绝子绝孙么?”

  风九幽道:“哪……哪里……”

  紫袍老人道:“你要取我儿子性命,岂非要我绝子绝孙?”

  风九幽瞧了那紫衫少年一眼,骇然道:“原来是,是令郎。”面上又自布满假笑,道:“小弟只不过见令郎身上有些灰尘,想替他掸一掸。”那只本来要去挖人眼睛的手掌,此刻竟为人拍起灰来。

  紫衫少年忍住笑道:“多谢多谢。”竟真的让他将自己衣服上的灰尘,拍得干干净净。

  紫袍老人大步走过去,在冷一枫原来坐的上席坐厂下来,却瞧也未瞧冷一枫一眼,沉声道:“小子,过来。”

  紫衫少年这才走过来,阴笑道:“你老人家来得倒早。”

  紫袍老人道:“我老人家还未被人气死,自然来得早了。”突然伸手一指司徒笑,道:“你来斟酒。”又一指黑星天:“你去换菜。”再一指白星武:“你去取两份杯筷。”接着一指盛存孝:“你将那讨人厌的尸身抬出去。”最后一指冷一枫:“坐在这里,陪老夫喝酒。”他呼来喝去,霎时间便将舱中五个男人都派了份差使,竟将这五个鼎鼎有名之武林豪杰,全都视作奴仆一般。

  司徒笑等人惟震于这老人之威势,不敢发作,但叫这些平日颐指气使惯了的人,来做这些奴仆之事,实是有所不能。

  风九幽突然顿足大骂道:“你们聋了么?我大哥说的话都敢不听,莫非想咱家割下你的脑袋。”

  司徒笑一声不响,提起丁酒壶,黑星天、白星武对望一眼,垂首走出,取杯热菜去了。

  盛存孝挺胸道:“你杀了我吧!”

  紫袍老人道:“为何杀你?”

  盛存孝昂然道:“你杀我容易,令我为奴却是难于登天。”

  盛大娘在一旁直拉他的衣角,他也直当未曾觉察、哪知紫袍老人却突然仰天笑道:“好小子,有志气,坐下吧!”

  盛存孝怔了一怔,倒未想到这老人竟然如此侠气,怔了半晌,突然走过去搬起尸身,自窗门抛入河中。

  紫袍老人一直凝目瞧着他,见他本来死也不肯做的事,此刻竟自动做了,不觉捋须笑道:“好小子,你倒有些意思……好……好……”只因这两个“好”字,盛存孝便终身受用不尽。

  冷一枫突然阴恻恻一笑,道:“前辈令我相伴饮酒,实是荣幸之至,在下这里有些下酒物倒还新鲜,在下也不敢自珍,清前辈随意用些吧!”他对这老人占了自己座位,一直怀恨在心,此刻竟将那竹篓打开,送到老人面前,暗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妄自尊大的老人,如何将这些新鲜的下酒物送下口去?

  第三十七回 多情亦多恨

  紫袍老人接过竹篓,瞧也不瞧,突然反手一扣,竟硬生生将那装满了毒物的竹篓扣在冷一枫头上。这手势简单已极,看去也并不甚快,冷一枫却偏偏躲他不开,狂吼一声,连人带椅跌倒在地。

  风九幽拍掌大笑道:“冷一枫呀冷一枫,你这岂非自讨苦吃?我惹不起你那老毒物师傅,却有人惹得起的。”

  冷一枫阴沉老辣,方才骤然大惊,不免惊吼出声,此刻却是一声不响,将竹篓自头上缓缓褪了下来,篓里已有两个火红色的蝎子、一只蜘蛛叮住了他的脸。冷一枫不动声色,一只只抓了下来,抛在地上。他体内所含之毒,早已比那些蝎子、蜘蛛厉害得多,这些蝎子、蜘蛛非但毒不死他,反被他毒得半死不活,一抛到地上,便动也不能动了。众人方才还在好笑,此刻又不禁骇然。

  紫袍老人拍案道:“好毒物,当真与飧毒那老头子一般无二,难怪敢在人前这般猖狂。”

  冷一枫冷冷道:“五毒偃身,如蛆附骨,含恨必报,不死不休,但望阁下你今后多加小心了。”

  这几句话说得冰冰冷冷,众人听得一股寒意,自心底直冒上来。紫袍老人捋须狂笑道:“你敢情是想报仇么?”

  冷一枫道:“阁下最好此刻便将冷某杀了。”

  紫袍老人怒道:“你还不配老夫动手,要复仇叫你师傅来……”突然变色而起,凝神倾听了半晌,面露喜色,大声道:“来了,来了……喂,小子,等的人来了,你还不快走?”

  紫衫少年道:“儿子又不认得那姓温的姑娘,爹爹若不带路,叫儿子到哪里找她去?”

  铁中棠心念一闪:“姓温的姑娘?莫不是温黛黛?”

  只见紫袍老人顿足道:“孽障,真是烦人……”冲着冷一枫大喝一声:“老夫要事在身,无暇与你噜嗦。”袍袖一拂,烛火飘摇,转眼就瞧不见了。

  冷一枫冷笑道:“如蛆附骨,不死不休……”

  风九幽道:“人家父子都已走了,你说给谁听?”

  冷一枫狞笑道:“走了?哼哼,走不了的。”

  风九幽道:“你可知此人是谁?”

  冷一枫道:“谁?”

  风九幽大笑道:“可笑你连他都不认得,雷鞭落……”

  冷一枫变色道:“他便是雷鞭老人?”

  风九幽道:“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众人这才知道,这老人竟是雷鞭,都不禁悚然动容。

  铁中棠也不禁暗惊忖道:“难怪这老人如此气派……”心念一转:“他等的若真是温黛黛,这倒是怪了。”他真想赶去瞧瞧,怎奈这边的事也一样令他动心。

  只见冷一枫呆了半晌,突又咯咯笑道:“雷鞭!哼哼!雷鞭又如何?雷鞭也未见能在常春岛来去自如。”

  风九幽冷笑道:“莫非你能在常春岛来去自如不成?”

  冷一枫道:“我若不能,也不说了。”

  风九幽仰天大笑道:“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冷一枫道:“你若不信,在下只有告辞了。”

  哪知他还未站起身来,风九幽已喝道:“且慢。”

  冷一枫道:“干什么?”

  风九幽咯咯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你有何办法可到常春岛去,也不妨说来让大家听听。”

  冷一枫“哼”了一声,道:“冷某知道各位必须去常春岛一行,却又不得其门而入,是以好心好意前来,要想指点各位一条明路,哪知各位却又不信,看来冷某所用之心机,全都是白费了。”

  风九幽眼睛一瞪,拍案道:“谁不信?”伸手一指黑星天,道:“好小子!是你敢不信么?”

  黑星天怔了一怔道:“我……我……信,信。”

  风九幽喝道:“司徒笑,可是你不信?”

  司徒笑含笑道:“谁也没有在下这么信的了。”

  风九幽转过脸来,满面都是笑容,道:“你瞧,人人都相信的,有谁不信,风某第一个宰了他。”

  冷一枫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好笑!确是好笑!”

  风九幽道:“等冷兄笑过了再说也不迟。”

  他若有求于人,那人纵然百般嘲骂于他,他也行若无事,等到那人没有用了,他一刀砍下那人的头,也不会眨眨眼睛。

  冷一枫纵然阴沉,但遇见脸皮这么厚的“武林前辈”,倒也无计可施,道:“要我说出亦无不可,但却无此容易。”

  风九幽笑道:“冷兄有何条件?只管说出便是。”脸孔一板,喝道:“黑星天,还不替冷大侠倒杯热热的酒来。”

  黑星天只得忍住气,倒了杯酒送上。冷一枫道:“阁下为何前倨而后恭?”

  黑星天道:“嗯……咳咳……”

  冷一枫哈哈大笑,持杯在手,缓缓道:“冷某带了个人来,只要有此人随行,不但立可直入常春岛,而且还可大模大样回来。”

  风九幽似是喜得心痒难搔,咯咯笑道:“妙极!妙极!这人当真是个活宝,他在哪里?请冷兄千万将他带来。”话未说完,已自长身而起。

  冷一枫道:“我将他藏得妥当得很,你找不着的。”

  风九幽干笑着坐下,干笑着道:“冷兄若不带来,谁敢去找?但……此人究竟是谁?先说来听听总可以吧!”

  冷一枫道:“大旗弟子云铮。”

  风九幽呆了一呆,突然拊掌笑道:“妙极!妙极!”

  冷一枫道:“别人不知,你总该知道,有他同行,去到那常春岛,实比取了道张天师护身符还要妥当。”

  风九幽大笑道:“不错,此人确是道护身符。想那日后纵然心狠,见了他也要投鼠忌器……不对不对,该说打狗也得看主人……”越想越觉自己话说得对,不觉越笑越是得意。

  但除他之外,谁也笑不出来,人人都在心中奇怪:“为何云铮有这么大用处,竟能做护身符?”这奇怪之心,自以铁中棠为最,他听了众人之言,虽已知道“大旗门”与“常春岛”必有关连,但“大旗门”连年亡命塞外,常春岛却远在海隅,两下可说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这关系是从何来的?实是令人费解。何况风九幽说了,常春岛主人见了云铮,便要投鼠忌器,不敢伤害风九幽等人,显见得两下关系还极为密切。

  铁中棠这一夜里,虽然听得了不少昔日梦想不到的秘密,但听了之后,却比不听还要糊涂。他心念纷乱,左思右想,风九幽与冷一枫又说了几句话,他却一个字也未曾听入耳里。

  突听风九幽纵声怪笑,道:“条件都可依你,总该将云铮带来了吧?”铁中棠这才知道他两人三言两语,便已谈妥。

  冷一枫道:“阁下武林前辈,说出的话可不能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