飧毒大师名震天下之时,温黛黛虽还未生出来,但她耳朵里听得“飧毒大师”这名字,却已不止一次。温黛黛虽未看见这飧毒大师手段究竟如何厉害,但却看见每一个提起他名字的人,无论是谁,只要说出“飧毒”两字,身子便难免为之悚栗--此刻温黛黛面对这江湖中人人闻名丧胆的人物,心头也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只见飧毒大师浓眉微微一扬,道:“不想你小小年纪,竟知道老僧的名字。我再问你,何谓毒神现体?”

  易挺道:“毒神现体,为食毒教下两大魔功之一。”

  飧毒大师道:“不错。”

  易挺道:“练成毒神之体,四体俱属极毒,纵是武功已入化境之人,一触毒神之体,也要中毒无救。”

  飧毒大师道:“不错。”

  易挺道:“但要练成毒神之体,必需牺牲食毒教下,已将毒功练至五成火候以上的一个弟子性命。”

  飧毒大师道:“不错。”

  易挺道:“而食毒教下弟子本极凋落,只因这毒功练到后来虽易速成,但入门这一道功夫却难如登天,食毒教主选来的弟子,十人中倒有九人在练第一道功夫时便已因毒丧身,能将毒功练至第五层火候的,实是绝无仅有,食毒教主自舍不得牺牲他的性命,来练那毒神之体。”

  飧毒大师道:“不错。”

  他一连说了四个“不错”,镇静冷酷的面容上,已充满了惊奇诧异之色,甚至连语声都已有了些改变。只因他实未想到面前这年纪轻轻的少年,非但知道毒神现体的秘密,而且居然还能说得如此详细。

  易挺道:“但此刻这冷一枫,却已属毒神之体了。”

  这句话说将出来,听他说话的三个人身子都不觉为之一震,就连温黛黛与水灵光面上也变了颜色。她两人方听那“毒神之体”有那般神秘的魔力,此刻再听得冷一枫已炼成毒神之体,心里自然吃惊。

  只听易挺接道:“只因冷一枫之五毒神功,本已练至第五层火候,体中神气血液,都已含蕴剧毒,他平日便要随时吞食些奇毒之物,以毒攻毒,去克制血液中之毒性,否则便要痛苦不堪。于是他体内之毒性,自是日渐加重,他掌力虽然越来越毒,但体内毒性发作时,自也越是猛烈。如此虽是恶性循环,但相生亦有相克,是以除非有了巨大的变故,他体内毒性,万万不致危害自身。但此刻他已遇着件巨大的变故。”

  易挺口若悬河,将其中秘密说来,竟是如数家珍一般,这不但令飧毒大师吃惊,也更令水灵光起惑。

  转目转去,竟然见到易明的一双明亮的眼睛,正也睁得大大的,凝望着易挺,眼睛里也充满惊奇之意。原来她竟也早已醒来,而且也已听得入神。瞧她的神情,显然也在奇怪她哥哥怎会知道这武林中惊人秘辛。

  水灵光暗奇忖道:“若是易挺早已知道这秘密,易明怎会不知?若是本不知道,此刻却又怎会知道的?”这些神秘的问题,她纵仔细去想,也未必能想出个究竟,何况此时此刻,她根本无暇思索。

  这时易挺又接道:“方才那金蛇不但奇毒无比,而且已具灵性,乃是天下七种最毒的毒蛇之一。以食毒教练功之秘,冷一枫平日须得以自身之精血,来喂养此蛇,好教它与自身心灵相通。若以毒教魔经所载,这金蛇实已成了冷一枫的元神,这个是毒教中人故神其说,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温黛黛、水灵光、易明等三人骤然听得这有如神话般神秘诡异之事,心头自不觉寒意更重。三个人不约而同,紧紧依偎到一起。尤其是易明,她平日看来虽然最是明朗爽快,其实胆子却最小,此刻身子早已缩成一团。

  只听易挺接道:“冷一枫方才被他自身元神咬了一口,他体内之毒,与金蛇之毒本已有了种奇异之感应,此刻两种毒性,相生相引,不但冷一枫体内之毒性已全被引发,而且更形成一种比原毒更胜十倍的毒性。是以冷一枫此刻本身之毒,也已较方才那金蛇之毒更胜十倍,他身体毛发,已无一不是奇毒无比之物。想那金蛇已是世上七大毒物之一,冷一枫此身之毒,自更非同小可。那毒蛇一滴毒液已足令人丧命,此刻冷一枫却只要手指一触,便已足可夺人魂魄。”说到这里,他语声方自微微一顿。

  听到这里,温黛黛等人牙关已打起颤来。

  易挺道:“但纵是如此,还不足以构成毒神之体。只因冷一枫此刻依然身蕴奇毒,但天下武林高手们只要不被他身子触及,还是可制服于他。”

  飧毒大师赤红的面色已变为铁青,沉声道:“要如何才能炼成毒神之体,莫非你已知道么?”

  易挺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中毒之人,无论中毒深浅,只要毒性发作时,气力必定比平时强猛十倍。而冷一枫此刻所中之毒又比世上任何人重得多,他毒性发作起来,其气力如何,乃是可想而知。是以只要将他此点加以利用,以你的五毒掌力,激发他生命中最后一点潜力,使他变为一具毒尸,再以你毒教中迷神之药,令他完全变成一具傀儡,完全听命于你,那时他虽已不能思想,但气力武功,却比往昔强胜十倍,再加以那一身冠绝天下的奇毒,江湖之中还有谁能抵挡?那时你自己也可以他为工具,而横行天下了。”

  他戛然顿住语声,温黛黛等人心房却似已停止跳动。

  只见飧毒大师呆呆地木立半晌,目中神光突然暴射而出,厉喝道:“我毒教之秘,你是如何知道的?”

  易挺道:“你走过来点,我告诉你。”飧毒大师微一迟疑,终于大步走了过去。

  易挺道:“再走过来些。”

  飧毒大师浓眉一扬,冷笑道:“你纵有什么阴谋诡计,难道老僧还怕了你不成?”果然又往前走了两步。

  就在这时,突然一条人影自飧毒大师身后横飞而来。这人影来势之快,几非目力所能分辨。

  水灵光只觉眼前一花,这人影已到了面前,手中竟握着块巨石,只见他抡起巨石,便向冷一枫头脑砸下。

  温黛黛心念一闪,恍然大悟:“原来那少年乃是和此人一路的,他那番说话,只是要分散飧毒大师的注意,好让此人乘机将冷一枫完全毁去,永绝后患。”她这边心念电闪而过,那边巨石已自砸下。这巨石砸下,冷一枫头颅固将粉碎,冷青萍亦难幸免,她那花容月貌,必将主为为一团血泥!

  这时飧毒大师已自觉察,怒喝旋身,却已扑救不及。但也就在这刹那之间,温黛黛突然飞身扑起,一双纤掌,拍上了巨石,竟将那巨石震开三尺。只听“砰”的一声大震,巨石落在地上,砸出了个大坑。温黛黛一掌拍出,却已呆呆地愣住了。

  为了铁中棠,她爱屋及乌,再加上一段时间的相处,自己对冷青萍已有了份深深的情感,无论冷青萍生死,温黛黛都不忍见她容颜被巨石所毁。

  是以她方才毫不考虑,便将巨石震开,但一掌击出,她忽然想到如此做法的后果,心头却不禁颤栗起来。

  那捧石掠来的人影砸下巨石,身形不停,又已掠去。但那一声巨震却令他回过头来,他再也想不到温黛黛竟会出手救了飧毒大师的危困,口中不禁惊呼出声。

  他身形就只这微一迟疑,飧毒大师已挡住了他的去路,他那庞大的身躯中,早已满布着杀机。

  那人影倒掠三尺,似是算定自己绝对无法逃走,竟索性顿住身子,与飧毒大师对面凝立。

  飧毒大师身形虽高大,此人身子也不矮。只见他一身黑袍,长可及地,黑袍随风飞舞,显见他身子必枯瘦无比,只见他黑巾蒙面,也瞧不见面目。

  两人四道发亮的眼神,有如四柄利剑一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动。但在这无言的沉静中,杀机却越来越严重——就连在一旁观看的水灵光等人,都似已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飧毒大师突然道:“原来是你。”

  黑衣人道:“你此刻才瞧出来么?”他语声平平和和,乍见似是毫无特异之处,但等他话说完了,竟还有一股余力震人耳鼓。

  飧毒大师道:“我早该知道你来了的。”

  黑衣人道:“是呀,你早该知道的。”

  飧毒大师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如此清楚本门秘密?那少年只不过是你的傀儡,代你说出了而已。”

  黑衣人道:“是呀,除了我之外,还有谁知道你的秘密?那少年只是无意遇着的,他姓什么我都不知道。”

  这两人忽然之间,竟似数起家常来了,不但语声平平和和,而且所说的话也是平常得很。但不知怎的,这些平平常常的话,自这两人口中说了出来,便似乎变得大不平常起来。只因这两人太奇诡,别人只当他两人所说的话必定也充满诡秘,是以两人说出平常的话来,反倒更是令人吃惊。

  飧毒大师道:“你既已来了,总是好得很。”

  黑衣人道:“不错,好得很。”

  飧毒大师道:“那你就莫要走了吧!”

  黑衣人道:“还是你莫要走的好。”

  飧毒大师道:“哪里哪里。”

  黑衣人道:“好说好说。”

  两人忽然竟似又说起客气话来,水灵光更是诧异。这其中只有温黛黛涉世最深,早已看出这两人不但俱都心计深沉,阴狠毒辣,而且两人还必定是势均力敌的强仇大敌,彼此都已将对方恨入骨髓,彼此谁也不敢对另一人稍有疏忽。看来两人虽在说话,其实却都在暗中运功调息,也都在暗中窥望着对方的破绽,随时准备出手一击。

  在如此情况下,两人自然已将全部精神贯注,非但再也无余力留意对方说的是什么话,自己说的话,也是随口胡诌出来的,是以两人言来言去,自是平平常常——甚至简直有些莫名奇妙。

  飧毒大师道:“这地方不错。”

  黑衣人道:“你留下吧!”

  飧毒大师道:“还是你——”

  黑衣人道:“彼此彼此。”

  水灵光等人越听越莫名其妙,但温黛黛观察人微,却知道这两人说话越是莫名其妙,其中杀机便越重。

  只因两人心头杀机越重,便越想抓住对方精神稍有松懈之机,好施出雷霆一击,自更无心留意口中所说的话——这其间关系端的极其微妙,除了温黛黛这饱经世故,聪明绝顶的人外,别人自是看它不出。

  温黛黛打量距离,自己与水灵光等人,距离黑衣人与飧毒大师立身之处,最少也有八尺开外。他两人这一击,威力再大,却也不致波及温黛黛等人。温黛黛这才放心,索性坐山观虎斗起来,只望他两人此刻出手之一击,威力越大越好。

  只见飧毒大师面色越来越深沉,那黑衣人目中杀机自也越来越沉重。但两人那一击竟迟迟不肯出手。

  过了半晌,两人仍是不动。又过了半晌,两人还是不动。

  温黛黛却不禁有些着急起来,暗道:“这两人究竟要耗到什么时候?那一击为何此刻还不肯出手?”一念尚未转完,突觉自己心胸之间,起了一股热闷之意,但手足四肢,却似已变得冰冰冷冷。她先还不以为意,但试着抬了抬手足,手足竟似已有些麻木之感,竟已不能自由活动。她这才大吃一惊,赶紧暗调真气,真气赫然竟也已不能自由运转。她心头一寒,几乎失声惊呼出来。

  转目望去,夜色中虽瞧不清水灵光与易明两人的面色,但两人明亮灵活的眸子,竟也似失去了原有的神采。温黛黛暗中盼望,这只是她两人方才哭肿了眼睛。当下强作镇定,低声道:“你两人觉得怎样?”

  易明怔了一怔,道:“怎样?”

  温黛黛道:“你两人可觉得身子有何不妥?”

  易明似乎有些奇怪,道:“没有什么呀,还……”语声突然停顿,月光中立时露出惊骇恐惧之色。

  温黛黛失色道:“怎样?是否有些不妥?”

  易明道:“我……我胸口似乎有……有些发闷……又热得难受……我手足竟……竟似也有些麻了。”她语声竟已颤抖起来,显见心中充满惊怖。

  温黛黛心中惊怖之情,委实更胜于她,目光望向水灵光,低声道:“水姑娘,你觉怎样?”

  水灵光目光已散乱起来,道:“和她一样……”

  温黛黛身子一震,呆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易明着急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黛黛道:“咱……们……都已中……毒了。”她嘴唇似已麻木,每个字说出来都似困难已极。

  水灵光、易明齐地大骇道:“中毒?”

  温黛黛道:“非但已中毒了,而且中毒极深。”

  易明、水灵光转目四望,但见飧毒大师与黑衣人自始至终,俱未动弹一下,而四下又再无别人。再瞧易挺,也还是木头般站在那里,更不可能是施毒之人。易明忍不住道:“什么毒?谁施放的毒?”

  温黛黛还未答话,水灵光心念一转,突似想起一件十分可怕的事,脱口道:“莫……莫非是他?”她眼睛瞧着的,赫然竟是飧毒大师。

  易明诧声道:“是他?怎么是他?真的是他么?”

  温黛黛叹了口气,道:“不错。”

  易明道:“但……但他连手指都未动过。”

  温黛黛叹道:“天下人都知道飧毒大师乃是天下使毒的第一高手,而咱们却等着他出手进击,这岂非呆子。”

  第四十七回 冷语锥心

  易明骇然道:“难道他站着不动,也能施毒?”

  温黛黛道:“不错。最厉害的是,他这毒不但能无形无影地放发出来,还能使中毒的人毫无所觉。”

  水灵光黯然道:“等到觉察时,中毒已深了,武功已有大半消失,这时纵然觉察,也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