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痛之下,破口大骂道:“钱大河,你鬼鬼祟祟,在这里拦住我去路,就逼着我动手,你如此欺负个后辈,算什么英雄?”

  钱大河厉声道:“今日若不废了你这淫贼,我‘黄冠剑客’一生的英名,才真是要葬送在你这畜生手里了。”

  语声中快刺七剑,那少年左胸又多了条伤口,鲜红的血迹,立刻在他织锦的衣衫上,画出了点点桃花。

  他骇极之下,放声大呼道,“师父!师叔!快来救救徒儿的命呀!这钱大河不知发了什么疯,竟要胡乱杀人了……”

  钱大河狞笑道:“你喊吧!只管喊吧!嘿嘿!你纵然喊破喉咙,黑星天与司徒笑却也万万不会听得到的。”

  易明、易挺兄妹两人这才知道这少年竟是黑星天与司徒笑的徒儿,两人对望一眼,不觉更是奇怪道:“钱大河岂非已与黑星天、司徒笑等人一路的么,却为何又似与这少年仇深如海,竟定要取他性命?”

  心念一转,突听一声轻叱:“住手!”

  三条人影,闪电般掠入林来,剑光一闪,“当”的一声,挡住了钱大河手中长剑,一人厉声道:“大弟,你疯了么?”语声沉猛,正是紫心剑客盛存孝。

  还有两人,一个目光闪动,嘴角带笑,护住了那少年,一个身材娇小,满面惊惶,勾住了钱大河的手臂。

  目光闪动的自是司徒笑,身材娇小的却是孙小娇。

  钱大河面色已气得赤红,嘶声道:“小娇,你放手!大哥,你也莫要管我,说什么我今日也要宰了这小淫贼,这小畜生。”

  司徒笑微微笑道:“钱兄但请息怒,沈杏白若有什么无礼之处,钱兄只要说出来,小弟必定重重责罚于他,钱兄又何苦定要取他性命?”

  他满面俱是微笑,钱大河却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司徒笑转向那少年,轻叱道: “你怎的得罪了钱大叔,还不从实说来。”

  那少年正是沈杏白,见到有人来了,胆子立刻大了,眼珠子一转,作出十分委屈的模样,道:“徒儿也不知哪里得罪了钱大叔,钱大叔口口声声骂我淫贼,徒儿更不知是为了什么。”

  盛存孝面色凝重,沉声道:“大弟你究竟为了什么,但说无妨。”哪知钱大河身子只是发抖,还是说不出这是为了什么。

  司徒笑面色突然一沉,冷冷道:“沈杏白小小年纪,来日在江湖中还要混的,今日若是被钱兄胡乱杀死,倒也罢了,但这‘淫贼’两字,却教他如何担当得起?存孝,你乃‘彩虹七剑’之首,此事钱兄若不说个明白,我只得来问你了。”

  易氏兄妹虽是初次见到司徒笑,但见他如此神情,听他如此言语,两人不禁齐地暗道:“好厉害的人物。”

  只见盛存孝果然被他咄咄逼人的语锋,逼得说不出话来,干咳一声,凝注着钱大河,讷讷道:“大弟你……”

  语声方出,钱大河已嘶声大呼道:“好!我说,司徒笑你听着,你这无耻的徒儿,竟与我老婆不三不四,你说我是否该宰了他?”

  盛存孝、司徒笑齐地一怔。

  易明、易挺恍然忖道:“原来是这种事,难怪钱大河说不出。”只见孙小娇自呆在那里,此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司徒笑厉叱道:“杏白,此事可是真的?”

  沈杏白眼珠子又转了转,垂首道:“此事怎会是真的?徒儿纵然有心要勾引钱夫人,但钱夫人玉洁冰清,怎会与徒儿做出不三不四的事?”

  钱大河怒喝道:“放屁,你这小畜生,还想赖……”

  他这“赖”还只说到一半,面上却已被孙小娇着着实实打了一掌。他又惊又怒,还未说话,孙小娇却大哭着滚在地上。

  只见她一手撕着衣裳,一手拍着胸膛,放声大哭道: “我不要活了……不要活了……你杀了我吧……你若不杀我,你就是活王八,活畜生……”

  钱大河平日倒也自命是个英雄人物,但见到老婆撒泼,也和天下别的男人一样,半点主意也没有了。刹那之间,他身上已被孙小娇打了三拳,踢了五脚,踢得他满面通红,只得连连顿足道:“起来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孙小娇边打、边哭、边骂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别人说你老婆玉洁冰清,你却定要说你老婆与别人不三不四!别人都信得过你老婆,你却偏偏信不过……各位,你们倒说说看,天下还有这种硬把绿帽子往自己头上戴的人么?”

  盛存孝满面尴尬,拉也不是,劝也不是。

  司徒笑背负双手,仰面向天,不住冷笑,沈杏白却已悄悄偏过头去,似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孙小娇一跃而起,撕着钱大河的衣襟,大骂道:“好,你说我让你当活王八,你怎的不宰了我?你……你动手呀……有种的就快动手呀……”

  钱大河面红耳赤,身上衣衫,已被老婆扯得七零八落,推也推不开,避也避不过,只得呼道:“盛大哥,快拉住她。”

  盛存孝顿足道:“唉!你糊涂了,我怎能拉她?”

  这时幸好易明再也忍不住,终于一掠而出,拦腰抱住了孙小娇,拍着她的肩头,半哄半劝道:“好嫂子,歇歇吧!”

  孙小娇反手要打,瞧见是易明,手才放下,一把搂住了易明的脖子放声痛哭道:“好妹子,幸好你来了,你可知道好嫂子被人如何冤枉么?天呀……天呀……叫我往后怎么做人呀!”

  易明讷讷道:“钱大哥说错了话,本是不该的。”

  这一来孙小娇可哭得更伤心了,道:“好妹子,还是你知道我……姓钱的,你可听到易家妹子的话了么,你这没良心的,你这畜生!”

  钱大河见易明来了,暗中松了口气,早已远远走到一旁。此刻易明向他使了个眼色,道:“钱大哥,你冤枉了大嫂,还不快过来赔个不是。”钱大河委实是想过来的,但瞧了沈杏白一眼,却又顿住了脚。

  司徒笑突然干咳一声,道:“此事既属误会,也就罢了。存孝,你且陪各位在此聊聊,我与杏白,却要先行一步。”他实已看出沈杏白与孙小娇的确有些不三不四的勾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当下与沈杏白打了个眼色,匆匆而去。

  钱大河这才走了过来,左打恭,右作揖,也不知赔了多少个不是,才总算将孙小娇哄得停住了哭声。但孙小娇最后还是打了他一掌,道:“你以后还敢冤枉人么?”

  钱大河垂手道:“不敢了。”

  孙小娇这才“噗嗤”一笑,道:“你这活王八,瞧在易妹妹的面上,这次饶了你。”

  盛存孝在一旁瞧得连连摇头,连连叹息,他委实不忍也不愿再看,转过头去,便瞧见了易挺。

  易挺躬身道:“小弟正在寻找大哥,又不知那‘上清道观’究竟在哪里,却不想误打误撞的在此遇着了。”

  盛存孝叹道:“你们来得倒是凑巧,否则你们纵然寻着上清道观,也未见能寻着我等,只因我等早已离去了。”

  易挺奇道:“离去了?去了哪里?”

  盛存孝道:“此刻我等之居处,有时当真可说是一日三迁,幸好我等俱都身无长物,他说要走……唉!立刻便可走了。”

  易挺更是奇怪,忍不住又问道:“那却是为了什么?”

  盛存孝仰天长长叹息,久久说不出话来。

  孙小娇却抢先道:“你不知道那位雷鞭老人可真难伺候,他深怕暗中随时有人在窥探着他的秘密,是以时时刻刻都得换个居处,而且每日都逼着我们四下查访,有时等我们回去时,他又已撤走了。”她面上泪渍未干,口中却已咭咭呱呱说个不停。

  易挺皱眉道:“不想雷鞭老人如此声名,如此地位,竟然也会疑神疑鬼……他如此脾气,你等怎能容忍?”

  孙小娇道:“不能容忍也没法子呀,盛大哥的母亲定是……”瞧了盛存孝一眼,终于未将下面的话说出口来。

  盛存孝面色更是悲怆沉重,仰面向天,不住长叹。易挺见了他如此神情,也只有黯然垂首。

  易明突然问道:“咱们此刻回去时,他若又已搬了,却教咱们如何去找?”

  孙小娇笑道:“这倒无妨,司徒笑他们昔日本有暗中联络的标志,此番咱们出来寻访,也用他们的暗记互相联络,互相呼应,无论他们走到哪里,咱们都可找得到的。妹子,来,我这就带你去瞧瞧。”她不由分说,便拉着易明走了,盛存孝等人也只有随后跟去,钱大河这才知道他们方才必是随着沈杏白留下的暗记寻来的。他痴痴地望着孙小娇那娇小婀娜的背影,心里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司徒笑的“五福临门”与盛存孝的“彩虹七剑”,从此便埋下一粒不祥的种子。

  温黛黛拨开草丛,只见草丛中果然有五粒黑色的棋子,后面四个,堆成一堆,前面一个,指向东方。原来这正是司徒笑等人留下的指路标志。温黛黛昔日与司徒笑关系非浅,对他们的暗记自然了若指掌。她先前本已瞧见了这些标志,只是那时满心悲伤,便未留意,此刻她暗中已下决心,要找寻雷鞭老人与司徒笑,便一路寻来。

  她凝目瞧了半晌,竟将那孤零零的一粒棋子,自前面移到后面,也就是将路标自东方移到西方。然后,她方自拍了拍手,扬长东去,想到司徒笑等人势必要被这错乱的路标弄得晕头转向,她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她一路行来,又寻得了四五处路标,她自然又将这些路标全部弄乱,好教司徒笑等人摸不着方向。最后到了一处,已入穷谷之中,前面虽仍有道路可寻,左右两边,却是山高百丈,壁立如削,而草丛中的路标,却指向右方。

  温黛黛怔了一怔,仰首望去,只见那山壁高人云霄,壁上虽有翅萝攀缓,但纵是猿猴,只怕也难飞渡。她又惊又奇,暗暗忖道:“莫非已有人先我而来,将这路标弄乱了?”但知道这路标暗记的,世上也不过只有司徒笑等寥寥数人而已,他们又怎会自己将自己摆下的路标弄乱呢?温黛黛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她呆呆地木立半晌,只觉风吹衣襟,向后飘舞。此刻她本是面向山壁而立,这风莫非竟是自山壁里吹出来的?

  这发现立时触动了她的灵机,当下向山壁间有风吹出之处跃了过去,百忙中还是未忘将那路标棋子换了个方向,指向危崖。山壁间果然有条裂隙,虽然被满布山壁的藤萝掩饰得极为隐约,但温黛黛以树枝拨了半晌,终于发现了。她此刻实已浑然忘记了恐惧,这山隙里是龙潭,是虎穴,她全都不管了,拨开藤萝,便闯了进去。

  山隙中自是狭窄而阴暗的,草木也显然已有被人践踏过的痕迹,但若非温黛黛心细如发,留心观察,还是难以发现。她吃力地走出数十丈后,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片谷地,宽广辽阔,似无边际,阳光普照,风吹长草,有如无情大海中黄金色的波浪。温黛黛实未想到这山隙里竟有如此辽阔的天地。一时之间,她竟似已被这一片雄丽壮观的景象所窒息,痴痴地站在那里,良久良久,动弹不得。

  辽阔的草原中,长草几有人高,温黛黛行走在草丛中,更有如行在大海波浪中一般,茫然无主。她根本完全瞧不见四下景物,更辨不出方向。她本当入了山隙便可寻着雷鞭老人,如今方知大大的错了。

  在这辽阔的草原中寻人,实如大海捞针一般。在这无人的荒山之中,她实已不敢放声呼唤。至于草丛中是否有毒蛇猛兽,是否有强敌窥伺,这些她倒未放在心上,只是迈开大步,直向前闯。但草丛委实太密,纵是对面有人行来,她也难发觉;纵是全力迈开大步,她也无法走快。走了两三盏茶功夫,四下还是绝无动静,她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但闻风吹长草,在耳边飕飕作响。这响声当真令人心慌意乱。

  她终于忍不住了,奋身一跃而起,跃出草丛,放眼四望,但见草浪如涛,哪有什么人影。她再想瞧仔细些,但真气已竭,只有落下。就在这将落未落的刹那之间,左面的草浪,动得似乎有些异样,但等她跃起再看时,已是什么都瞧不见了。在这长草之间行走,本来危险已极,只因长草间到处都可以埋伏陷阱,到处都可能埋伏着危险。若是换了旁人,此时此刻,怎敢胡乱去闯。

  但温黛黛算定这谷地中只有雷鞭老人这一伙人在,左面既然有人踪,便必定是这伙人中之一。她想也不想,便闯了过去。又走了数十丈远近,她一顿足,便听得前面似是有一阵阵轻微的窸窣声,似是衣衫磨擦草丛所发出来的。

  温黛黛轻叱道:“是谁?”

  叱声出口,这轻微的窸窣声便告消失。温黛黛皱了皱眉,轻轻向前走去。哪知她脚步一动,那声音便又响起,似在向后退去,只要她脚步一停,那声音便也立刻停止。这情况当真有如捉迷藏,但却又不知比捉迷藏要凶险多少倍。空山寂寂,风声飕飕。

  温黛黛纵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也不觉有些胆寒。这种出乎本能的惧怕,本是人性中不可避免的弱点之一。

  她再次停下脚步,轻叱道:“你究竟是谁?”

  风吹草动,四寂无声。温黛黛道:“我此来绝无恶意,无论你是谁,都请出来相见好么?”

  她这次声音说得已大了些,但四下仍无回答。

  她这一生中,不知已到过多少凶险之地,但无论多么凶险的地方,那凶险总是可以看得出来的。而此刻这长草丛中,看来虽然平安,其实却到处都埋伏着不可知的危险。这种不可知的危险,实比世上任何危险都要可怕。

  她口中不禁喃喃骂道:“这鬼草,怎的长得这么长……”话声未了,突听前面草丛中“擦”的一声。

  温黛黛骤然一惊,也不顾面目被长草所伤,奋身掠了过去,激得长草哗哗作响,四下仍是瞧不见人影。转身四望,身体立时又被那打不断、推不倒的长草包围。到了这时,温黛黛心头不觉泛出一股寒意。

  她忍不住呼道:“你难道听不出我的声音么?我是温黛黛。你可是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盛存孝?”

  她说了一连串名字,还是无人回答。

  她不禁皱眉忖道:“莫非前面根本无人,只是我听错了?无论如何,我此刻已是有进无退,好歹也要往前闯去。”

  一念及此,咬牙往前冲去。穹苍渐渐阴暝,风势渐渐大了。突然间,温黛黛一步踏空,竟似陷入了陷阱之中,身子不由自主,往前面笔直栽了下去。但她年纪虽轻,江湖历练却极丰,在此等情况下,犹能惊而不乱,双臂一振,硬生生拔了起来,向旁跃去。哪知她脚尖方自落地,突然两根树枝自草丛中弹起,尖锐的树枝,有如利剑一般,挟带风声,笔直划了过来。温黛黛引臂击掌,身随掌走,“龙形一式”,再往前窜,哪知脚下又是一软,身子还是栽了下去。

  这次她真力已尽,再也无法窜起,但觉眼前一黑,一只黑布袋子,自颈上直套下来,套住了她双臂,令她完全动弹不得。温黛黛骤然遇伏,竟然未能反抗,便被制伏。

  她不禁放声惊呼道:“你是……”

  “谁”字还未出口,嘴也被一只强大而有力的手臂捂住,接着,身子也被那人凌空提了起来。温黛黛双足乱踢,拼命挣扎。但这人却是力大无穷,一双手臂,更似钢铁铸成一般,她哪里挣得脱。但觉胁下一麻,她根本动也无法动了,身子似已被那人扛在肩上,大步向前走了出去。

  温黛黛忖道:“这人究竟是谁?究竟要将我怎样?他莫非与我有着什么仇恨,是以方自这般暗算于我?”

  但路标所指,这谷地显然乃是司徒笑等人潜伏之处,雷鞭老人在这里,还有什么别的人敢在此落足?温黛黛心念数转,恍然忖道:“是了,这必定是司徒笑记念前嫌,是以方自暗算于我,为的只怕是要将我好好羞侮一场。”一念至此,她心倒定了。

  哪知这时前面突然响起轻语之声,那是女子的口音。只听她说道:“四哥,你真的出手了么?”虽是女子声音,但语声却刚强得有如男子。扛着温黛黛的那人,哼了一声。

  那少女又道:“爹爹再三吩咐,未摸清对方路数之前,千万出手不得,妄自打草惊蛇,小不忍而坏了大事。”

  那男子哑声道:“你可知这女子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