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一个时辰苦工的代价原来就只这么多。

  田思思忍住泪,道:“好,客饭就客饭。”

  只听一人道:“给我炖一碗香菇火腿肥鸡,再配三四个炒菜,外加两斤花雕。”

  杨凡不知何时也已进来了,而且就坐在她旁边一张桌上。

  田思思咬着嘴唇,不望他,不听他说的话,也不去看他。

  饭来了,她就低着头吃。

  但旁边火腿炖鸡的香味却总是要往她鼻子里钻。

  一个人总不能闭着呼吸吧。

  田思思恨恨道:“已经胖得像猪了,还要穷吃,难道想赶着过年时被人宰么?”

  杨凡还是不生气,悠然笑道:“我的本事比你大,比你会赚钱,所以我吃得比你好,这本是天公地道的事,谁也不能生气。”

  这市镇虽不大,这饭铺却不小,而且还有雅座。

  雅座里忽然走出个满脸脂粉的女人,一扭一扭地走到柜台,把手一伸,道:“牛大爷要我到柜台来取十两银子。”

  掌柜的笑道:“我知道,牛大爷已吩咐过了,今天来的姑娘,只要坐一坐,就有十两银子赏钱。”他取出锭十两重的银子递过去,笑道:“姑娘们赚钱可真方便。”

  这女人接过银子,一扭一扭地走出去,忽又回过头来嫣然一笑,道:“你若觉得我们赚钱方便,为什么不去找你老婆和女儿也来赚呢?”

  掌柜的脸色变了,就好像嘴里忽然被人塞了个臭皮蛋。

  田思思正在听着,杨凡忽然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她赚钱比你方便?”

  赶一个时辰车,只有一钱银子,坐一坐就有十两银子。

  看来这的确有点不公平。

  杨凡又道:“她们赚钱看来的确很方便,因为他们出卖的是青春和廉耻,无论谁只要肯出卖这些,赚钱都很方便的,只不过……”他叹了口气,接着道:“这种钱赚的虽方便却痛苦,只有用自己劳力和本事赚来的钱,花起来才问心无愧,心安理得。”

  田思思忍不住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她第一次觉得这猪八戒并不像她想得那么愚蠢。

  “也许头大的人确实想得比别人多些。”

  她忽然觉得他就算吃得比别人多些,也可以值得原谅了。

  在饭铺的伙计心目中,来吃饭的客人大致可以分成两种。

  像田思思这样,只吃客饭,当然是最低的一种,这种人非但不必特别招呼连笑脸都不必给她。

  像杨凡这样一种人,又点菜,又喝酒的,等级当然高多了。

  因为酒喝了,出手一定大方些,小账就一定不会太少。

  何况一个人点了四五样菜,一定吃不完,吃剩下的菜,伙计就可以留着吃宵夜,若是还剩点酒下来,那更再好也没有了。

  在店伙眼中,这两种人本来就好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动物,但今天来的这两个人却好像有点奇怪。

  这两人本来明明是认得的,却偏偏分开两张桌子坐。

  他们明明在跟对方说话,但眼睛谁也不去看谁,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都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不定他们是一对刚吵了嘴的小夫妻。”

  店伙决定对这女客巴结些,他眼光若是不错,今天晚上说不定会大有收获,因为和丈夫吵了架的女人往往都有机可乘,何况这女人看来并不聪明。

  做一个小镇上饭铺里的伙计,乐趣虽然不多,但有时却往往会有很意外的收获。

  他刚想走过去,突听鸾铃声响,两匹青驴在门外停下,两个人偏身下鞍,昂着头走进来,却是两个小孩子。

  这两匹驴看来简直比马还神气,全身上下油光水滑,看不到一丝杂色,再配上崭新的鞍,发亮的蹬,鲜红的抽绳。

  这两个孩子看来也比大人还神气,两人都只有十三四岁,梳着冲天小辫,穿着绣花衣服,一双大眼睛滴滴直转,不笑的时候脸上也带着两个酒窝。

  左面的一个手里提着马鞭,指着店伙的鼻子,瞪着眼,道:“你们这里就是镇上最大的饭铺了么?”

  店伙陪着笑,还没有开口,掌柜的已抢着道:“镇上最大的饭铺就是小店了,两位无论想吃什么,小店多多少少,都有准备。”

  这孩子皱了皱眉,回头向另一个孩子道:“我早就知道这是个穷地方,连家像样的饭铺都不会有。”

  另一个孩子眼睛已在田思思脸上打了好几转,随口道:“既然没有更好的,就只有将就着点吧。”

  提马鞭的孩子摇着头道:“这么脏的地方,姑姑她怎么吃得下东西去?”

  另一个孩子道:“你吩咐他们,特别做得干净些,也就是了。”

  掌柜的又抢着道:“是是是,我一定会要厨房里特别留意,碗筷全用新的。”

  提马鞭的孩子道:“你们这里最好的酒席多少钱一桌。”

  掌柜的道:“最好的燕翅席要五两银子……”

  他话还未说完,这孩子又皱起了眉,道:“五两银子一桌的席怎么能吃?你当我们是什么人?没上过饭馆的乡下人吗?”

  掌柜的陪笑道:“只要客官吩咐,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的席我们这里也都做过。”

  这孩子勉强点了点头,道:“好吧,二十两一桌的你替我们准备两桌。”他随手摸出锭银子,“当”的一声,抛在柜台上,道:“这是酒席定钱,我们一会儿就来。”

  他也盯了田思思两眼,才拉着另一个孩子走出去,两人咬着耳朵说了几句话,忽然一起笑了,又笑着回头盯了田思思,才一跃上鞍,两匹驴子一撒腿就走出了老远。

  只听一人喝彩道:“好俊的驴子,我入了关以来,倒真还没见过。”

  这人满脸大胡子,敝着衣襟,手里还端着杯酒,刚从雅座里走出来,一脸土霸王的模样。

  另一人立刻陪笑道:“若连牛大爷都说好,这驴子想必不错的了。”

  这人脸色发青,眼睛发红,看年纪还不到四十,就已弯腰驼背,若不是先天失调就一定是酒色过度。

  旁边还有两个人,一人高高瘦瘦的身材,腰边佩着乌鞘剑,长得倒还不错,只不过两眼上翻,嘴角带着冷笑,就好像真的认为天下没有比他再英俊的人了。

  最后走出来的一人年纪最大,满嘴黄板牙已掉了一大半,脸上的皱纹连熨斗都烫不平,但身上却穿着件嫩绿色的长衫,手里还握着柄赤金折扇,刚走出门,就“噗”的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色迷迷的眼睛已向田思思瞟了过去。

  田思思直想吐,这几个人没有一个不令她想吐的,就这几人比起来那大头鬼看来还真比较顺眼得多。

  牛大爷刚喝完了手里端着的一杯酒,又道:“看这两个孩子,他们的姑姑想必有点来头。”

  那病鬼又立刻陪笑道:“无论她有多大的来头,既然来到这里,就该先来拜访拜访牛大爷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