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擂台上,天山派的头领弟子冯百岁此刻并没有听从熊振坤长老的话离开擂台,而是长剑出鞘和弓天影昂然对峙。

“百岁!我刚才的话,你莫非没有听见吗?”熊振坤厉声道。

“熊长老,弓天影言语辱及本门,身为望云轩首席弟子,百岁职责所在,必须履行清理门户的责任。如果我今日落败身死,请免除我天山门人的身份,莫让我侮辱了天山的门楣。”冯百岁双目血红地望着弓天影,沙哑着嗓子低声道。

“哼,嗯。”熊振坤朝他微微点点头,大踏步回身走进了镇擂人站立的行列,再次恢复了他默默无言的样子。

“冯师兄!”天山派众安置好厉中廷的尸体,顿时将目光纷纷投向这位平时对他们关爱有加的大师兄。这位冯百岁师兄平时对师弟师妹关怀备至,慈祥可亲,虽然有时候训诫严厉,但是人们对他却只有尊敬没有惧怕。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这位温和敦厚的师兄能够有如此的烈烈风骨。

台下的祖悲秋此刻已经是眼泪汪汪。从徐州到洛阳,祖悲秋和厉中廷非常投缘,两个人都喜欢吟咏同样的诗句,对于洛阳的风物有着同样的喜好,虽然厉中廷经常拿他打趣,但是他那开朗的性格却让无法对他生气。此刻这位乐天的朋友就这样一命归阴,令祖悲秋顿时感到天愁地惨,痛不欲生。

“弓天影出手太过狠毒,实在太狠毒!师兄,你不是说如果武功相去甚远,武功高强者理该手下留情吗?弓天影一出手就杀人,根本就是草菅人命。”祖悲秋愤慨地说。

“弓天影就是这种人,能杀错,不放过,谁想要和他打擂就要做好战死的准备。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江湖败类呢。我呸!”郑东霆狠狠啐了一口。

“师兄,就不能找个人教训教训他吗?武林中能人这么多。”祖悲秋双手握拳,恼恨地说。

“好,我去找把单刀,待会儿就上台跟他拼了。”郑东霆也是满心怒火,一转身就要挤入身后的人群。

“待会儿再去,台上又打起来了。”祖悲秋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朝着擂台上一指。

冯百岁手中施展的仍然是刚才厉中廷未能使完的西瀑飞虹剑。但是这路剑法在他的手中却显得舒缓遒劲得多。第一式“飞浪碎青岩”,剑光凶涌如浪,铿锵有力,顿挫宛然,不但剑华如虹,而且剑意中透出了迥然不同的古拙苍劲,显得这一式剑法有肉有骨,确实比厉中廷那炫人眼目的三式合一,以快打慢的剑法境界高了一重。

“好剑法!”台下的观众忍不住大声呼吼了起来。

“冯师兄好样的!”“弓天影不是你的对手!”听到人们赞冯百岁的剑法,天山派的弟子们顿时精神了起来,纷纷为大师兄加油打气。

面对冯百岁,弓天影也不敢像刚才一样托大,他早早撤出了长剑,手腕一震,一点飞星缥缈不定地朝着冯百岁的剑尖上点去。

冯百岁施展刻意放慢节奏的西瀑飞虹剑,其用意就在于以拙奴巧,以古拙苍劲的剑法克制飞扬跳脱,奇幻瑰丽的夜落星河剑,如今看到弓天影竟然一出招就以“一线星破楚天界”来寻求决战,正中他的下怀。他断喝一声,剑式从“飞浪碎青岩”顿时化成“乱石穿银瀑”,璀璨的剑光凝成一线,如挽千钧,气势磅礴地迎向弓天影的快剑。

“错了!”郑东霆和祖悲秋同时惊呼了起来。但是他们也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话。只见弓天影的长剑在和冯百岁的长剑刚一相击,那凝成一线的剑光仿佛一簇悠悠冉冉升入夜空的焰火突然间爆裂开来。弓天影的身子借着冯百岁那一剑的千钧力道,突然间横身腾空而起,手中长剑化为呈放射状四外飞散的银星,千百道剑光此起彼伏,将冯百岁的身影团团裹住。

“万点飞星惹尘埃!快变招啊!”郑东霆和祖悲秋吓得脸色发青,同声尖叫道。他们都知道“一线星破楚天界”乃是虚实可变的奇招,如果敌人以为这是虚招,则可以径取中宫,占得先机,如果敌人以为这是实招,借着敌人兵刃上的力量,这招剑法可以转眼间变成夜落星河剑的另一招全攻剑法“万点飞星惹尘埃”,三四十招变式一气呵成,每一剑都是实打实的攻势剑法,如果不识得厉害,当场就会被扎成筛子。而且此刻施剑者借着敌人兵刃上的力量身子打横飞在半空,半掩在自己的剑式之下,几乎毫无破绽可循。受攻击者只能被动挨打,但求能够熬过这一轮快攻,再作打算。如果冯百岁再用西瀑飞虹剑抵挡,一定会横死当场。

面对着眼前的万点寒星,冯百岁知道再靠西瀑飞虹剑已经无力回天,眼看着电光交剪而下,他左手一翻,将佩在腰间的剑鞘一把抄在手中,在身子周围猛地转了一圈,手中长剑舞成严丝合缝的七朵平花,接着他仿佛喝醉了酒一般,腰身东倒西歪,左摇右晃。剑鞘,长剑和身法糅合在一起,竟然将弓天影凌厉无双的三四十招剑式或封挡,或闪避,尽数化解了开来。

冯百岁的身子踉踉跄跄朝后一斜,接着猛地一个旋身,剑鞘高举齐眉封挡住上三路要害,长剑成波浪状袭向弓天影咽喉。

“好——!”台下的众人本以为冯百岁已经无法幸免于难,但是看到他竟然出这招奇特剑法成功封挡了天下凌厉无双的夜落星河剑攻势剑法,无不欣喜若狂,大声疾呼。

“好一路笑醉瑶池剑!”天山派的众弟子被冯百岁这一招神来之笔的剑法点起了万丈豪情,齐刷刷地扬声高呼道。一直在远处默默观看擂台激战的连青颜,以及在他身边的洛秋彤,胖剑客赵恒,瘦剑客龙铁胆都激动站起身朝前踏进了数步。

笑醉瑶池剑创制于武德初年,乃是天下第一剑顾天涯早年创立的剑法。那时的顾天涯尚青春年少,豪气干云。少年得悟剑道,以为可以凭一把长剑平灭世间万恶。那日与一众天山同好酒醉于天山瑶池畔,左手提酒壶,右手舞长剑,大醉中长袖飘舞,凭着满心的激情和醉意连创三十六式神剑,被至交好友一一录于谱上,后命名为笑醉瑶池剑。这路剑法看似颠簸凌乱,实际外驰内张,自成一番气象,以变化错综的步伐展开变化,在身形东倒西歪时最是锋芒毕露,剑式初望上去凌乱不堪,但实际上连绵不绝,气势越积越高,如果让其尽情施展,终会淋漓尽致,酣畅如狂,令对手甘拜下风。最令人击案叫绝的乃是这路剑法充分地利用了平常让人忽视的剑鞘,左鞘右剑,鞘为酒壶,剑为长袖,相辅相成,惟妙惟肖地刻画出一位酣然大醉,临风而舞的名士形象。

冯百岁少年入师门,矢志成为像顾天涯一样的剑侠,刚入望云轩第一个学的就是平生偶像亲创的笑醉瑶池剑,此刻即使是在危急关头仓促使出,一抬手一投足仍然沉稳流畅,韵味十足,仿佛是自己用了一生的时间所准备的功夫,一直等到此刻才粉墨登场。

弓天影本可以回剑一引,轻松荡开冯百岁的长剑,这也是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做的事。但是他却一声长啸,经天而起,身子化为一只凌霄的白鹤,凌空一个飞快的盘旋,长剑随着身形的变化,一口气连出二十四剑,分击冯百岁周身二十四处破绽所在。这繁复的二十四式剑法在他轻轻松松的一抖腕间已经泼洒而出,仿佛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夜落星河剑利在抢攻,决不能被敌人逼剑回防,虽然弓天影的人格低劣,但是作为一位夜落星河剑的名家,他的剑法的确无懈可击。

交错奔涌轨迹不同的剑光化为光网,将冯百岁团团围住。冯百岁分明已经抢到了先机,但是却被弓天影更加凌厉的一轮快剑再次打回原型。他不慌不忙地以左脚为轴心,旋身猛转,身子陀螺般朝左倾斜,左手剑鞘,右手长剑合成一线,凭借着旋转之姿,连续将这二十四记快剑全部封住。两人的长剑一竖一横,连续交击二十四次,在冯百岁的周身爆出一连串金红色的火花,这些火花绕身而生,宛若佛祖莲花座上的火莲花一样美丽。

“好一招醉卧瑶台舒广袖!”天山弟子们激动地齐声道。郑东霆和祖悲秋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心下赞叹不已。他们知道天山弟子并不是为了特意替自己的大师兄摇旗呐喊,只要见过笑醉瑶池剑剑谱的人看到冯百岁使出此招都要击节叫好。这一招本是用在乱阵之中同时攻击数个敌人的绝妙攻势剑法,但是冯百岁一敛剑锋,由外而内,将攻势转为守势,妙到巅峰地挡住了弓天影凌厉无匹的“二十四宿凌东君”。

令人揪心的是,尽管冯百岁出神入化的剑法令他数次瓦解了弓天影的攻势,但是他的此刻窘境亦逃不过郑东霆和祖悲秋的两双眼睛。冯百岁乃是哀兵,心痛于心爱师弟的惨死,一心想要寻求决战,为同门复仇,但是一腔一往无前的气势却被弓天影盛气逼人的凌厉剑法凶猛压制,只能在体内越积越厚,急迫地想要找一个发泄的渠道。这种和他的剑法格格不入的心境迟早会让他的招式发生不该有的凌乱,最终导致遗恨难返。

“我必须上擂,冯师兄三招之内必败!”远处观战的连青颜此刻满眼焦急,不顾一切地就要冲向擂台前。关中剑派六位掌刑官同时用长剑抵住他的全身要害,带头的掌刑官厉声道:“连青颜,注意你的身份,你现在已经不是四海扬名的剑侠,而是声名狼藉的囚犯。我们敬你当初投案自首的豪气,才将你带出来看擂台,你若是一再犯错,别怪我们剑下无情。到时候关中剑派和天山结怨,中原武林的内乱祸首就是你!”

“他们说得对!青颜,注意你的身份,要以大局为重!”瘦剑客龙铁胆一拉他的衣袖,低声道。

“你别着急,我去救他!”胖剑客赵恒沉声道。

“不要!”连青颜焦急地吼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去吧!”洛秋彤此刻也备感焦急地说。

“你更不要去。你虽然连成了先天气功,但是从未经过实战,如何抵抗身经百战的弓天影。”连青颜叹息道。

“师兄,你干什么?”祖悲秋看到郑东霆跃跃欲试的身形,吓得脸色一白,一把拉住他,“你手无寸铁,莫不是想要上台救人吧?”

“他奶奶的,再过几招弓天影就会把冯百岁活剐了,现在不救人,待会儿收尸就要用簸箕了。”郑东霆双眼血红。

“但是你上去也会被活剐的,赤手空拳怎么打得过夜落星河剑?”祖悲秋颤声道。

第042章 青锋搅动浣花溪

就在台下众人纷纷想要上擂救人之时,台上一道耀目的青光一闪:在弓天影无往不利的长剑之上突然冒出一簇耀目的淡青色光华,仿佛一只夜鬼的獠牙在明亮的剑尖生长了出来。这道青芒依照着夜落星河剑的剑式势如破竹地剪入冯百岁疾舞出来的剑光,引来一阵尖锐刺耳的爆裂之声,冯百岁左鞘右剑与这道青芒一撞,顿时粉身碎骨,嘣成了一天的碎末,也令冯百岁门户大开。

“这是剑芒!”台下的观众纷纷大声惊呼了起来。天下练剑者的理想之一就是能够将自身的真气和手中的长剑合二为一,通过剑锋激发真气创造出隔空杀敌的剑罡。而剑罡大成的第一个阶段就是剑芒的产生。这种剑芒宛若有形之物,通过使剑者自身的真气出现在长剑的剑尖处,锋锐宛若上古神兵,无坚不摧。

冯百岁被弓天影剑上的罡气正面击中,身子仿佛弹球一样倒飞而出,头往后一仰,嘴一张,喷出一天的血花。弓天影此刻面色铁青,双眼圆睁,宛若判官厉鬼,手中剑青光一转,七道厉电宛若七只张牙舞爪的青龙扑向已经身受重伤的冯百岁,恨不得将他撕成一天的碎片。这正是夜落星河剑的狠招:“青刃横空落七星”。

“住手!”台下众人看到冯百岁已经落败,但是弓天影仍然不依不饶,不由得义愤得同声呼唤。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一条白鹤般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翻滚而出,明丽如潺潺溪水的剑光滚滚而来,和弓天影青色剑影交织在一起,爆出一天的金星。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身影在空中翻翻滚滚连续激斗了十七八招才终于双双落回了擂台。这个新上擂的白衣人竟然正面连续接下了弓天影凶猛的十七八招攻势剑法,救下了冯百岁岌岌可危的性命,令场下响起一片震天动地的掌声和叫好声。

弓天影眼看着冯百岁被天山派的弟子七手八脚地抢下擂去,眼瞳中血光一闪,将憎恶的目光牢牢盯在眼前的白衣人身上:“来者何人?为何干扰我比剑?”

“胜负已分,何必不依不饶。”这白衣人优雅地微微一笑,举手抱拳道,“在下浣花溪畔闲人华小龙。”

“噢!”这个名字一出,台下众人恍然大悟,大声欢呼叫好且不说,连对江湖掌故不甚了了的祖悲秋也将嘴张成了一个元宵状,双目放光地哦了一声。

“连你——也知道?”郑东霆难以置信地转头问道。

“益州传说有一位神仙专门在剑南道一带行善布施,惩奸除恶,无数江湖中的巨盗因为震慑于他的威名,不敢到剑南一带作案。我们益州一半的行脚商家中都供有他的长生灵位。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祖悲秋兴奋连鼻涕都流了出来。

“他当然是个活人!英雄楼主的义子,跟了他老人家姓华。人称浣花公子,浣花剑派年轻一代第一高手,和华超行侠南五道,声名远扬。嘿嘿,好家世,好出身,好剑派,好武功,人长得帅,命也够好,听说红颜知己也不在少数。他奶奶的,一个男人想要的,他全都有了。义子的命,比二娘养的亲生儿子还要好,哼。”郑东霆闷闷地说。

“师兄,你嫉妒他?”祖悲秋小声问道。

“你说呢?”郑东霆白了他一眼。

“像我们这样的,似乎……不配嫉妒这样的公子吧。”祖悲秋望着台上玉树临风的浣花公子华小龙呵呵地傻笑着,仿佛能够看到这位白衣如雪的半仙之人已经是他这辈子的福分。

“你……别跟人说你是我师弟!”郑东霆愤愤不平地说。

“既然上擂,我希望你不要后悔。”听到华小龙的名字,弓天影双眼之中的杀气更盛,脸色更加铁青,就算他妖异的双瞳中都浸满了幽冥的蓝青色。

“尽管放马过来!”华小龙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郑重之色,手中长剑一举,摆了一个花影剑法的起手势。

弓天影厉啸一声,手中长剑犹如一条狞恶的青龙,诡异莫测地左右略作盘旋,突然间化为一天飞泻的青瀑,令人眼花缭乱的数百道剑光势如破竹地将华小龙白衣飘扬的身影包裹了起来。华小龙的清啸从漫空剑鸣声中透了出来,手中明亮照人的白龙剑化为满天狂飘乱舞的五瓣花型,好似一副副江南斜风细雨中的描花竹伞,牢牢挡住了弓天影凌厉无匹的攻势。

“好漂亮的花影剑法!”

“浣花剑法让人大开眼界!”

“浣花秀甲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台下的观众刚刚从先前冯百岁和弓天影激烈的战斗中缓过气来,看到如此赏心悦目的剑法顿时大呼过瘾。

台下浣花剑派的子弟和英雄楼十三剑更是不要命地为浣花公子叫好。任何人都看到了这个扬名立万的契机。华小龙刚刚从弓天影手下救下天山派的冯百岁,如果这个时候他能够战胜已经恶名远扬的弓天影,那么浣花剑派在这次洛阳擂上就可以完全压过天山派,说不定将来天下第一剑派会属于最近人才辈出的浣花一门。

华小龙的剑法的确比刚才的冯百岁和厉中廷又高出一个境界。面对弓天影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疯狂攻势,他仍然能够严守浣花剑诀闲庭信步的心法,不让严峻的攻势妨碍心灵的圆融通透,不紧不慢地将花影剑法滴水不漏的剑意发挥得淋漓尽致。

浣花一门起源于流水落花的浣花溪畔。南北朝时代的剑侠结庐溪边,观落英流水而领悟浣花剑诀,遂成浣花一派。浣花剑法穷尽剑式轻巧绵密的极致,以不功而功,不守而守,攻守合二为一,乃是武林中招式最美妙,破绽最少的剑法。人们说领悟到浣花剑法精髓的剑客行走江湖可以做到三十招内不输于任何高手名家。哪怕对上魔教教主也要到三十招后才会分胜负。这当然是一种无稽之谈,但是也从侧面说明浣花剑法的滴水不漏。

华小龙和弓天影的比试,就仿佛一个种花人和一个摧花客的较量。华小龙以明丽夺目的剑式在擂台上种下一朵朵剑影化成的虚空之花。而弓天影则挥舞着青色的镰刀冷酷无情地将满天优雅的花阵一一破碎。明艳的花阵宛若烧不尽的野草,此消彼长,东灭西生,将弓天影的身影团团围困。而弓天影的招式则如火如荼,仿佛西天坠下的天火,誓要烧尽眼前的一切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