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无望大仇当前,反而沉住了气,深吸一口气,左手往腰畔一探,又抽出一把长刀,双手使出两套不同的刀路。左手刀法刚猛凌厉,大有气吞山河的磅礴气势,正是云龙长风刀法中最为神妙威猛的横江刀法。所谓不是猛龙不过江,此路刀法暗合蛟龙施威,横江而过,万兽低头,风云色变的情景,共分二十四式,每一式只有简单的一路变化,然而对敌之时,可以随着敌势的变化而生出无数精微神奥的刀招,看似简单,实则大巧不工,以拙奴巧,若对刀道没有深刻领悟之人,决难使出这路神刀。

彭无望心思单纯,然而正因为他全无杂念,反而易于集中精神,再加上他一向勤于思考,勇于创制新招,所以虽然学艺不满五年,已经上悟刀道至理,将这路刀法使得圆转如意,流畅自如。然而他的左手刀法杀气极胜,当初在天姥山时,鹤神齐笑天曾经指出彭无望左手乃天生的攫命之相,出手必有人亡,所以曾经语重心长地叮嘱他不到关键时刻千万不要用左手使刀。彭无望谨遵恩师教导,即使在对上雷野长,顾天涯还有罗一啸这些绝顶高手之时,仍然不肯动用左手的杀招。

直到今日,为报家门的血海深仇,彭无望终于使出了左手神刀,下了誓杀此仇的决心。

彭无望的右手使得是雾隐云龙的守势刀法,将周身上下守得滴水不漏,刀法绵密细致,如蛛结网,飞蛾难渡。

这套双手刀的心法是彭无望从彭无心的双手笔法偷师而来,如今使了出来,也暗含代表二哥洗雪深仇之意。

旁观的众人看到彭无望的绝顶刀法立刻群情耸动。在座的诸人占了大半是精通武功的江湖中人,刀法的好坏,难逃他们的法眼。尤其是象卢麟,左建德和谢满庭这样的一流高手,更有惊人的眼力,早就看出彭无望的双手刀法左手雄浑,右手轻灵,乃是当代刀法万中难求的佳构。众人见到如此惊人的刀法,如何不动容,如何不惊叹。而在座的一流高手们已经看出来,金家剩下的四子,绝难逃过命丧彭无望的刀下的死局。

嵩山掌门性如烈火的谢满庭猛然站起身,大声喝道:“金家几位世侄请退。”金天骄暴喝一声,金刀刀光暴涨,拼命接下了彭无望气势如虹的一刀,大叫道:“几位兄长,咱们退!”金家几个儿子已经被彭无望的刀法杀得心寒胆丧,虽然表面上还在不依不饶地露着凶相,然而心底下早就盼着躲得越远越好,听到这几句话,如奉纶音,连忙抽身急退。

“想跑,哪有那么容易?”彭无望怒喝一声,双手同时使出横江刀中的“青翼横空”,双刀同时左移七寸,然后猛然奋勇直进,划出两道精奥奇妙的弧线罩向抽身急退中的金家四子。与此同时,谢满庭厉啸一声,藏在袖内的剪水鞭灵蛇般穿出衣袖,化为一道墨影,拦在金家四子面前。刀芒鞭影一经相交,立刻爆出满场气劲相击的阵阵巨响。

彭无望这一招可以说是平生刀法中的力作,是他在激战之中,通过不停地提升气势直到一个极限之时才如霹雳横空一般使出的横江刀的绝顶杀招,而且双手同时,威力提升了何止一倍。谢满庭的这招“如封似闭”虽然守得似那铁桶江山,尽展嵩山揽龙鞭法的神髓,然而却也无法封住彭无望这一式奇刀。只听得一连串的惨叫,金天豪,金天霸同声惨呼,一人背后中刀,一人后脑中刀,一齐扑倒在地,眼看难以活命。幸好谢满庭的出鞭及时,否则金天骄,金天泰亦难逃活命。

“好大的胆子!”谢满庭大怒道,“你这个小辈竟然当着我们众人之面连杀金家三子,莫非欺我们河洛无人?”

金百霸和金夫人冲入场中,扶起已经咽了气的金家两子,金夫人忍不住失声痛哭,金百霸虽然闭口不言,然而脸上已经老泪横流。

此时,嵩山派的几位与谢满庭同来的几位好手冲上前与他站成一排,挡住了彭无望。河南判官铁笔丹心左建德,天山剑派的几位前来送礼的弟子,少林派的拜寿来的弟子还有和金家渊源极深的黟山越女宫弟子也来到了嵩山派人士的身边,以示共进退之意。

这些人可以说是现在金府之中武功最为高明的人士,如果他们都挡不住彭无望,相信很难再找出另外的人手了。

谢满庭厉声道:“小辈,如果你想在今天再开杀戒,就先过我们这一关!”

彭无望怒道:“今天我为家兄家叔和彭门子弟报仇,就算是天王老子挡路,我也要一脚踢开。”言罢,将染满金家两子鲜血的长刀用力插在地上,又从腰畔抽出一把长刀,交在右手。

这时,一声轻轻的咳嗽声传来,声音虽然不大,然而清脆悦耳,犹如银铃一般动人心魄,使得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由得缓和了一些。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名明眸皓齿,秀气得惊人的白衣女子扶着一名慈眉善目的白须老者缓缓从金家被撞得四分五裂的大门走了进来。

“方先生!”“方老!”“方姑娘!”众人纷纷惊喜交集地叫了起来。

彭无望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方老先生!”金天骄犹如见着了救星一般大叫道,“你来得正好!”

金百霸猛然间大喝一声,道:“姓彭的,现在方老先生来了,你说我冤枉你的二哥,哼,当时方老先生也在,就让天下豪杰听一听谁是谁非。”

彭无望“呸”了一声,道:“金老儿,你们当天早就设下圈套,诓我二哥和方家父女入局,如今二哥已死,再无对证,我们彭家就算百口千舌,也再难分辨。”言罢,神色黯然,感到自己才德不足以服众,难为二哥洗雪冤屈,不觉满心遗憾。

“你们彭家卑鄙无耻,根本无从辩白。你今日欺上门来,不但蛮不讲理,而且凶残万分,就算我们金家不报杀子之仇,今天在场的一众豪杰也须放你不过。”金夫人厉声说道。在场的众人群情激愤,纷纷应和金夫人所言。

彭无望悲愤以极,不但不出言怒骂,反而仰天狂笑,笑声震耳欲聋,状若欢畅不已,其实笑声凄厉,显示出他的心绪已经激愤到了极点,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臭小子,你笑什么?”谢满庭,金百霸,金夫人齐声骂道。

“我笑什么?”彭无望满目泪光,头仰着天,大声道,“我笑什么?我笑大哥二哥一生正直,天地可鉴,竟然会被肖小垢陷。我笑我彭无望早已豁出命去,竟然会被人以此身相挟,真是可笑。真是可笑!哈哈哈!”

“各位请慢动手,且听小女一言。”方百通忽然在这个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开口说话。在场的众人虽然人人身份显赫,然而对于天下闻名的方百通先生,也都要给上三分面子。连彭无望也暂时收住了长刀,怔在当场。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智仙子方梦菁的身上。方梦菁在众人的注视下,神态自若地咳嗽了一声,朗声道:“我在回家的路上收到彭家二公子寄给我的书信,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希望各位听我慢慢道来。”

金家的二子连忙说:“方姑娘,你千万不要听彭二的一面之词。”金百霸和金夫人互望了一眼,不由得满脸忧色。

方梦菁道:“好吧,我现在就将彭二公子给我的书信念上一遍,让在座的众位英雄都听上一听。”接着,她不由分说地将整封信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念了出来。在这封信里,彭无心将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这里不再细说。

方梦菁念罢,顿了一顿,道:“如果彭二公子所说的全部属实,那么洛阳金家的种种行径,只能用卑鄙下流,无耻之极这八个字来形容。”

众人一阵默然,信中所说的所有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然而句句都有前因,全无破绽,如果这是谎言,这个谎言实在编得太好太真。

“方小姐,这些一定是彭二公子谎言垢陷于我们金家,做不得准。”一个清越的女声传了出来。原来是金家唯一的女儿金天虹说的。

方梦菁笑了笑,道:“或许是吧,信中所说的黟山听松阁,似乎和我们真正的听松阁的景象相差太远。如果彭二公子所言属实,那么定是金家五子买通了一个熟悉黟山地形的樵夫,让他将彭二公子引到那假的听松阁的。”

金天泰不耐道:“方姑娘,这些全都是假设,完全没有真凭实据,如何可以乱说。”

方梦菁从容笑道:“不过我总觉得彭二公子所言千真万确,字字属实。”

金家众人大怒,金天骄道:“方姑娘,请问你凭什么认为彭二公子说的是真的?”

方梦菁叹了口气,道:“你们的计谋虽然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不堪一击。彭家公子死得实在冤枉。”

这一次,彭无望喜出望外,而金百霸,金夫人,金家二子都勃然大怒。金天泰喝道:“方姑娘,我们尊重你武林七仙子的身份,可你也不要太仗势凌人了。什么计谋,什么漏洞百出,你倒说说看。”

方梦菁颇含深意地笑了起来,道:“整个阴谋的唯一破绽,就是那个引彭二公子去假听松阁的那个樵夫,只有他可以证实彭二公子所说的都是真话。我回到黟山之时,已经派遣方家好手寻到了那个樵夫,今天,我也把他带来了。”

金天泰仰天大笑,大声道:“笑话,笑话,你怎么可能把他带来,我已经把他给一刀……”

“天泰!”“大哥!”金夫人,金天骄和金百霸同时惊叫。

“阿弥陀佛!”从少林寺来贺寿的高僧无为禅师高颂佛号,满面都是慈悲之色,黯然道,“一念之差,造此冤孽,金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卢麟气得满脸通红,推开挡在身前谢满庭,冲到金百霸面前怒道:“金兄,我平日与你无冤无仇,你居然如此居心叵测地算计我那好徒儿。只可惜我那好徒儿无心……”说到这里想起当日彭无心满面冤屈的惨痛神情,心中一阵绞痛,竟然哽咽难言。

天山剑派前来贺寿的众人面面相觑,同时叹了口气,望向金家众人,目中满含鄙视,纷纷退到旁边。河南判官左建德嘿了一声,怒视了金百霸一眼,似乎在说亏你还号称豪杰,居然如此下作。

“金贼,如今你还有何话说,纳命来!”彭无望忽然感到天地重现光明,二哥的奇冤竟然在方梦菁的几句话下重新昭雪,这简直是他连做梦都想象不到的事。此刻,他厉喝一声,双刀齐举朝金家众人猛冲过去。

卢麟,左建德还有少林寺的众位僧人纷纷向两边退开,为彭无望让出一条道路。但是,谢满庭以及嵩山,越女宫的高手,再加上河南的一众武林高手居然一个没有退后,仍然挡在金百霸的面前。

谢满庭厉啸一声,剪水长鞭猛然一抖,鞭身一阵轻微的颤抖,犹如乌龙一般卷向彭无望的脖颈,其他几名嵩山高手一个使锯齿刀,一个使点刚枪,两人使剑,还有一位好手手持双叉,六位高手分从六个不同的方向朝着彭无望掩杀过来。黟山越女宫的数位女子高手都是使剑,五柄长剑交织成一片光网,将彭无望围在正中。金百霸,金夫人一人使刀,一人使剑,汇同众位高手一齐向彭无望围了上来。

卢麟大怒,高声道:“谢兄,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你为何还要护着金百霸这个恶贼。”

谢满庭已经和彭无望乒乒怦怦地打了起来,听到这话,大声道:“洛阳城破之时,金兄开门相助,立下大功,圣天子御赐免死金牌,河南豪杰谨遵圣命,誓死护卫金家上下。”河南一众豪杰轰然应是,或使刀枪,或摆拳脚,纷纷围在金家二子的面前。

金百霸既感激有惭愧地说:“谢兄,有劳了,金某惭愧。”

谢满庭长笑一声,道:“金兄,你我数十年交情,就算你以前做过什么,今天也不必说了。”

卢麟怔了半晌,转头望向无为大师。

无为大师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卢施主,金家持有免死金牌,乃是圣上御赐之物,你我同是大唐子民,如何能够逆旨而行?”

卢麟怒道:“金百霸行事如此卑鄙,我怎能坐视?”

无为大师道:“金施主多行不义,自有报应,今日之事,你我只能不管了。”

卢麟愤然看了场中的金百霸一眼,费然长叹,将判官双笔收回袖中。

此时,被围在场中的彭无望跌遇险招,已经左支右绊,情形危急。方梦菁看在眼里,有些着急,猛然回头看了方百通一眼。

方百通点了点头,大声道:“金先生,传闻圣上御赐给你免死金牌,不知是否属实,可否拿出来一观?”

他这一喊,众人的攻势立刻缓了下来,大家心里都有了想立刻见一见免死金牌的冲动,毕竟,现在众人都是在为这个劳实子的牌子拼命。

金百霸长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物,当头一举,大声道:“免死金牌一出,如圣上亲临。”众人见那金牌造型精美气派,完全是由赤金打制,两条金龙张牙舞爪盘旋左右,中间赫然四个大字:“免死金牌”。

李世民当年身为秦王,为了大唐东征西战,扬威于天下,军令如山,制下极严,深得天下英雄的敬重。如今的河南好汉们有不少都曾经在军队中服役,对于大唐军旅当年攻打洛阳的那场名流千古的大战仍然记忆犹新。如今见到金百霸手中的金牌,钩起对前尘往事的追忆,无不热血沸腾,轰然下跪。片刻之间,洛阳金府跪倒了一片,只剩下彭无望,和手持金牌的金百霸。

“大胆鼠辈,”金百霸怒视着昂然而立的彭无望,道:“免死金牌在此,如御驾亲临,尔安敢不跪。”

彭无望冷笑一声,大声道:“别说是一块无声无息的死牌,便是当今皇上挡在我面前,也难阻我取你首级。”

“好大的胆子,藐视当今天子,乃是死罪!大家齐上,将他拿下!”金百霸连忙喝道。

谢满庭首先响应,剪水鞭卷起十几个大小不同的圆圈,罩向彭无望的头颈和四肢。

彭无望持刀一挡,将剪水鞭的鞭稍克在外门,右手刀猛地前伸,在盘旋如蛇的鞭身上连点数下,化去了谢满庭这一招“深渊腾鲛”所有后招变化。谢满庭愣了一下,自己这一招“深渊腾鲛”乃是揽龙神鞭的精奥招式,就算是武林高手也要连退数步,接足此招的七十二记后招变化才可以反守为攻。而现在,彭无望只用了一招刀式,就占了先手,实在令人又惊又佩。谢满庭看在眼里,不由得起了敌恺之心,抖擞精神,将一条剪水鞭使得犹如蛟龙出海,怪蟒穿林,每一招每一式不但法度精谨,而且轻灵厚重兼顾,攻时如射月擒虎,守时如铜墙铁壁,渊廷岳峙。彭无望双刀左手刀换为“雾隐云龙”刀法,右手刀使出“横江”刀,众人只见一团烂银的光雾绕在彭无望的周身,挡下了谢满庭的所有攻势,而一道厉电般的刀光宛如青电横空,势如破竹地向谢满庭展开毫无保留的全力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