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在春哪里还受得了,眼泪鼻涕一起涌了出来,哽咽着说:“少镖头!”周围的众人,本不信侯在春的话,此时看到这番情景,哪里还有怀疑,一个个怔怔地流下泪来。

第34章 年帮之祸

不知不觉,彭无望已经在华府住了七八天。这些天里,彭门镖局诸人士气振奋,人人兴高采烈。因为大家都知道了彭三少爷已经杀了金百霸一家五子,只剩下金百霸夫妇没有伏诛,被越女宫子弟救走。如今那么难缠的巴山七煞也被少镖头连窝端了,大家都觉得只要有三少爷在,任何困难都有解决的一天。这些天来,大家一边和浣花子弟夜夜狂欢,一边在彭无惧和侯在春的带领下加紧练功习武。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如今彭无望理所当然执掌彭家镖局,今后所有人都是他的手下。彭三公子的声名现在已经是天下皆知了。如果今后行走江湖手底下没有两下,不但自己丢人现眼,最要紧的是丢了彭无望的人可太不像话。而侯在春现在,压力可大了,大家都把他看成了镖局中的顶梁柱,彭无惧还任命他为副镖头,如果手上没有本事,那还不抓瞎了。他练起武来,就跟疯了似的。

再有,每个人心里不说,但是都已经心照不宣了。彭无望这次重振了飞虎镖局的声威,一定会重返青州泰安,重建总局。那么开局的时候,如果没有金百霸夫妇的人头开祭镖旗,如何能够扬眉吐气。所以,大家都是一个心思,拼命练武,将来和彭少镖头一起杀上黟山越女宫,将金百霸夫妇拎出来一刀宰了。可见巴山一战令飞虎镖局众人多么的振奋了,他们甚至感到威震天下数百年的黟山越女宫也没什么可怕的。

彭无望的伤势好得飞快,心情也格外舒畅,这些天来不是和一拨又一拨的巴蜀武林高手欢宴,就是教导镖众们彭门武功。以前那些无忧无虑的好日子似乎又回来的似的。

这一天,他和华不凡到成都夜宴归来,刚刚要跨入华府客房,一个浑身黑色劲装的大汉忽然出现在彭无望身边,沉声道:“彭少侠请了。”

彭无望稍微饮了些酒,并没有醉,但是口齿有些不清了,含含糊糊地说:“嗯,请了。”

那个大汉左右看了一下,悄声道:“彭少侠,李先生和我帮帮主请你到客厢一聚。”

彭无望一惊:“李先生,我一直没见过他,当真有些失礼。”他想了想,道:“今夜见见也好,你头前带路。”

那个大汉恭敬地躬身道:“彭少侠,请。”

来到年帮厢房,大汉将他引到红思雪的房间之内。彭无望四外看了看,只见这间房间四周布满了十一二个劲装汉子,一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神情彪悍威猛。他有些奇怪,但也不在意,只是歪了歪头,大踏步走进屋。

屋内坐着李读和红思雪两个人。看到李读大大脑袋,和臃肿的肚子,彭无望心中涌起亲切的感觉,他笑了起来,向李读拱了拱手:“李先生,久违了。”

李读笑着回礼道:“小伙子了不起,几个月来江湖之中,从河南到巴蜀,到处都在传颂你的英风伟绩。”

彭无望笑了笑:“我忙着报仇雪恨,都是身不由己的事,那也没什么好说。”

李读想不到他说出这些话来,仔细琢磨之下,竟然呆住了。

红思雪肃然起敬地站起身笑道:“如此看来,彭兄还有大志未酬。”

彭无望一惊,看了看她,笑了笑说:“是啊,红帮主看出来了。我其实想干的是游历天下,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如果不能一偿所愿,我倒希望缩守泰安,做一个饭馆的大厨,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也就算了。复仇这种事,劳神费心,我可不想干一辈子。”

李读捻须大笑,连声道:“佩服佩服。”

红思雪看他的眼光忽然明亮了起来,她没再多说,只是从身后的包裹中取出一物,递到彭无望面前,道:“彭兄,这物事在我这里搁了许久,倒也无甚损害,如今还给你吧。”

彭无望定睛一看,正是数月前自己赠给红思雪的信物:鸳鸯刀。

“红帮主有事相求?”彭无望沉声问。

红思雪笑道:“那日我的确救了你一命,但是巴山顶上你也救了我一次,所谓两不相欠,我已经没资格凭这柄刀来求你做任何事。”

彭无望笑了笑,道:“但你还是有事求我。”

红思雪和李读惊讶地互望了一眼,李读咳嗽了一声,沉声道:“彭小兄如何得知。”

彭无望忍不住笑了起来:“嘿,别看我是个只会舞刀弄剑的粗人,可也不是个呆子。你们如果没事找我,何必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把我约在这里。你这屋子外面,守着十多位好汉,这件事看来还是个不小的秘密。”

李读笑着看了红思雪一眼,红思雪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钦佩之情,微笑道:“彭兄心中颇有计谋。”

李读笑道:“我早说过这小子智勇兼备,正堪使用。”

“红帮主有事请讲,彭某乐意效劳。”彭无望扶了扶身边所佩的长刀,脸上露出自信的神色。这些日子,他屡屡力挫强敌,已经了积累丰富的经验和信心,世间恐怕真的没什么事难得住他。

红思雪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开口。

彭无望看着她,不觉笑了:“红帮主,咱们互解危难,可以算是过了命的交情,有事请讲当面。”

红思雪的脸上仍然布满了为难之色,踌躇不言。

彭无望看了看李读,道:“李先生,不如你来说吧。”

李读摸了摸胡子,叹了口气,道:“这年帮之事,我可以出力相助,但是却不能做主,还要思雪自己来说。”

彭无望又看着红思雪,等了许久,红思雪仍然不愿开口,急道:“红帮主,彭某敬你是个不让须眉的巾帼豪杰,愿意和你刎颈相交,若是有何差遣,只管讲来。又何必做那小儿女状,当真让人闷煞。”

红思雪眼中露出感动之色,站起身来,学着男子之态,向彭无望拱了拱手,道:“彭兄高义,思雪在此谢过。”

彭无望大笑摆手,道:“不必多说了,快快讲来。”

红思雪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此,我便将本帮的大事讲与彭兄,然后再提相助之事。”

彭无望连忙道:“请说请说。”

红思雪叹了口气,道:“彭兄,你可知道我帮在江湖上声名如何?”

彭无望挠了挠头,想了想说:“我大哥常对我说年帮创帮数百年,创立义军,结社联帮,抵制官府重税,对抗贪官污吏,除强扶弱,济困扶危,做了无数济世救民的壮举,堪称天下第一侠帮。但是……”他看了红思雪一眼,迟疑了一下。

红思雪苦笑了一声,道:“彭兄只管讲来。”

彭无望尴尬地笑了笑说:“但是隋末之时,贵帮豪杰辈出,创立七股义军,但是军威不肃,良莠不齐,分别被今上的大唐军和瓦岗军所灭。之后,贵帮声名日下,恶迹昭彰,嘿嘿,近年来听说贵帮和神龙帮,青凤堂联手做过很多大事。无论对错,只说神龙帮,青凤堂乃武林败类群聚之帮,和他们联手,未免太坠了年帮的英名。”

红思雪的脸上露出一丝黯然的神色。彭无望看在眼里,连忙咳嗽了一声,不再说话。

“彭兄说得不错,我年帮这些年来,出了大批的不肖之徒,所作所为,令人发指。”红思雪轻轻叹了口气,“这也是我邀请彭兄相助的原因。”

彭无望一听,立刻振奋了起来,道:“莫非红帮主要我相助铲除这些不肖之徒,重新整顿年帮?”

红思雪苦笑了一下,道:“我并非要重整年帮,而是要解散年帮。”

此话一出,宛如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雳,将彭无望震呆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年帮身为天下第一大帮,基业之深厚无论哪朝哪代的帮会都无法企及。魏晋南北朝之时,天下被北方胡族滋扰压迫,汉人被欺凌得痛苦不堪,尤其是在城镇从商的商贩,兵荒马乱之时,往往一身家当都要赔在四处流窜的乱兵手下。

为了让所有行脚从商闯天下的汉人在乱世之时寻出一条活路,南晋第一大侠年恨情创立了四海帮,成为了庇护四海闯荡的行脚商的大帮会。年恨情逝世之后,江南道大侠郭梦得继承了年恨情遗志,改四海帮为年帮,设春夏秋冬四坛,二十四节气堂,三百六十五个分舵,广邀天下豪杰加盟,在地方创立行会,保护商贾,公买公卖,利润均摊。当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年帮联结乡里,抵抗北方胡族的掠夺和南方贪官污吏的剥削,声势越来越大,代代豪杰辈出,端的是威震四海。如今更是总揽了天下所有最赚钱的行当,南方的私盐,珠宝,巴蜀的绸缎,粮食,塞北的兵刃,骏马,中原的酒楼饭庄和集市,甚至所有走街串巷的小贩,都统归年帮管辖。

年帮的力量的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光是二十四节气堂堂主,就是一股可怕之极的武林劲旅。四季坛主更是武功盖世。那三百六十五个分舵舵主也都是武功惊人的名家,手下更有大批的好手。年帮帮众遍及全国,绝不下于百万。年帮之主,见了皇帝都不必叩头。

而如今,红思雪竟然要解散如此庞大的帮会,那将是几百年来江湖中最惊天动地的大事。彭无望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口。

“彭兄弟可是有话要说。”红思雪看着他的样子,不觉得微笑着说。

“我有话要说?我有话要说么?”彭无望摇晃着脑袋,只感到脑中千头万绪,一片混乱,似乎有无数念头,却又无从谈起。

“你可是要问我为何要解散年帮?”红思雪又问。

“对,”彭无望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忙不迭地说,“我正有此意。”

红思雪叹了口气,看了看李读,李读拼命地捻着自己的几屡短髯,只是点头。她挑了挑眉毛,道:“这本是李先生和家父商量后的意思。现在家父下落不明,多半遭人陷害,我红思雪立誓秉承家父志愿,正因为我也同意家父和李先生的看法,年帮实在已经到了末路穷途。”

彭无望茫然地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年帮虽然近年来有些良莠不齐,但是只要重整帮务,精简帮众,仍然大有可为呀?”

红思雪苦笑了一声,道:“我年帮乃是应乱世而生,自立帮之日起,就已经不被各朝官府所容,也正是通过联结乡里,对抗朝廷,成立行会,历朝历代官府的苛税没有落到我们头上,令我们的声势越来越大,直至如今的百万之众。但是现在圣天子出世,天下眼看就要结束这三百余年的战乱,迎来太平盛世。而我们年帮仍然聚集豪商巨贾,哄抬物价,屯聚居奇,牟取暴利,沿袭三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传统,和官府的官税官价抗衡,贩卖私盐,走私黄金,私造制钱,这些虽然是乱世之中的生存之道,但是在盛世之时,已经成了致乱之因。想当初创帮的天下第一侠年公也不希望看到年帮如今的模样。”

彭无望听得似懂非懂,茫然不知如何评说。

红思雪看了他一眼,叹道:“我自小师从李先生,李先生经常将这些道理讲给我听,所以如今我才能想得如此明白,但是彭兄,嗨,也许还是不太能领会。”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光,轻轻道:“连一心相助于我的彭兄我都无法说服,如何将这些道理讲给那些刚愎自用的长老。”

彭无望忙说:“红帮主千万不要气馁,我再听几句,说不定就明白了。”

红思雪和李读相视而笑,李读道:“小伙子,你可知道年帮大半帮众如今在何处?”

彭无望道:“不知道。”

李读笑道:“就在巴陵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