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声清朗悠扬的长啸霍然而至,啸声强劲,把众人的耳鼓震得嗡嗡作响。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啸声发起的方向。只见龙家庄最高的雕梁主厅之上,巍然屹立着一条孤零零的身影。此人背阳而站,整个人在金灿灿的阳光照耀下,令人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看到他手中一柄五尺长的巨大银弓,和手中扣住的五支精致的白羽箭。弓弦已经如满月般拉到了极致,看那银弓的分量,不下三百石。而此人将它拉至满月仍然行有余力,其功力之深,手力之稳,令人瞠目难下。

“红帮主有令,年帮已散,谁敢不服?”此人朗声道。

夏坛小满堂堂主刘雄义一个箭步飞身出列,仰头朝此人喝道:“哪里来的鼠辈,竟敢……”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众人只看到微弱的白光一闪。刘雄义感到喉头一甜,狂喷出一口鲜血。他感到莫名其妙,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周围的众人都用一种惊恐万状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挣扎着想要说话,但是发不出声音。这时,他的脑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看到了自己在阳光下的影子,就在自己嘴的部分,那里有一个金黄色的光圈,阳光透过自己的身子,在此处留下一片光晕。接着,他失去了所有意识,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所有人的脑中都闪现出关外豪杰最津津乐道的一句口谚:白马一现,危如垒卵,银弓一响,命如悬线,白羽一发,九死一生。

直到此刻,人们才依稀听到扑楞楞一声悠扬的弓弦颤音。每个人都将目光集中在横死地上的刘雄义身上。他们看到,在他身后,一只白羽箭深深地嵌入土中,只剩下短短的一段白羽翎露在外面。

“白马公子郑绝尘!”宗浩古厉声道。

“不错!”郑绝尘仍然高高站在龙家主厅之上,朗声道,“宗浩古!你这个背帮叛族的畜牲,你私自将中原出产的诸葛神弩和江南霹雳堂的霹雳火器卖给关外东突厥意欲助它南侵。还敢在这里指手画脚,干涉年帮内务。”

宗浩古大惊失色,厉声道:“你这个黄口孺子,血口喷人,说我勾结外族,有何证据。”

郑绝尘大声道:“你的蠢行早就被家父发觉,霹雳火器已经被我们白马堡的兄弟拼死截下,但是诸葛神弩已经流到域外。要说证据,我们擒获的都是你直系的亲信,难道还不够么?”

宗浩古惊慌失色,忽然吼道:“大家不要信他妖言惑众,一齐上,把红思雪和郑绝尘擒下。”

龙千鳞也道:“春坛辖众听着,一齐上,将郑绝尘红思雪杀了!”

立刻有四名轻功极高的好手几个纵跃,就要飞身跳上龙家主厅。只见白色光华接着几闪,一名好手的胸口爆出一朵灿烂无比的血花,他的整个身子本来已经凌空跃起,但此时却加速坠到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另一个好手闪电般躲到一扇矮墙之后,但是白光闪动,矮墙爆裂出一个大洞,白羽箭穿体而过,将他牢牢钉在地上。两个好手同时飞身而起,跃向主厅屋脊。一道白光洞穿了前一个人的咽喉,又势如破竹地将后一个人的心脏射穿,两个人在强大的冲力下重重摔到地上,将地砸了一个大坑。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把目光从白马公子身上收了回来。

这时,七星神剑捻须微笑道:“好箭法,一箭七伤,郑贤侄的七羽箭比起令尊只强不弱。”“七羽箭?”

宗浩古和龙千鳞立刻同时发现,自己麾下冲向红思雪的七位高手,整整齐齐地倒在红思雪的马前一丈处,每个人都是咽喉中箭。原来,郑绝尘在如此电光火石的瞬间,连射十箭,前三箭连杀四名攻向自己的高手,后七箭也就是郑家妙绝天下的七羽箭,乃为一弦而发,一次洞穿七名高手的咽喉。如此神技,真可以称作天下无双。

郑绝尘神箭一出,立刻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场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剩下红思雪傲然策马而立,而郑绝尘手持长弓,高立于龙家主厅。

红思雪高高抬起头,朗声道:“年帮各位,请听小女子一言。年帮创业之初,乃是为了抵抗北方胡族对我大汉祖先的迫害。当时北方胡族入侵中原,大肆侵略,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官府包庇北方胡族,对汉人百般欺压,百姓苦不堪言。年帮正是应时而生,为了解救天下万民而立。创帮数百年间,在历代帮主经营之下,年帮北抗胡族,南斗豪强,不服官府压榨,做出了无数可歌可泣的任侠壮举。为天下万民敬仰。各位身受年帮大恩,为了维护年帮的生存,愿意抛头颅洒热血,实在令人敬佩。但是……”

当她刚要申明解散年帮的要旨之时,龙千鳞忽然振臂一呼:“大家听着,莫要……”突然,一道白光闪电般已经来到他的近前。龙千鳞多年精修混元一清气功,感觉敏锐无比,在生死立判的瞬间,他全力一扭身,身子闪电般往旁边一让,一只白羽箭擦着他的左颈直没入土中。龙千鳞吓出一森冷汗,暗运真气,抱元守一,再也不敢多嘴。

宗浩古冷哼一声,“仓”地一声撤出自己名扬天下的快斩刀,刚要说话,三道厉电交错而来,射向他的小腹,胸膛和左眼。他厉啸一声,快斩刀,雷电般闪动了两下,两枚长箭被他斩断,但是射向他小腹的白羽箭眼看就要把他洞穿。他努喝一声,身子飞快地一扭,勉强让开要害。而龙千鳞此时及时一掌推出,这枚白羽箭被他拍落在地。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完全掩饰不住对白马神箭的惊骇。

此时,红思雪已经洋洋洒洒地继续讲了下去:“数百年来,年帮虽然吐故纳新,但仍然混进了不少奸佞小人。他们屯聚居奇,私牟暴利,私造制钱,引起民生混乱,为江湖正派所不容,但是摄于年帮势大,大家敢怒而不敢言。如今,乱世将去,盛世将来。老百姓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我年帮仍然坚持乱世的作风,贩卖私盐,人口,遍开赌坊青楼,抵制官府,抬高物价,此乃治乱之因,如果太平盛世被我帮所误,就算我们年帮一帮人众,统统以死谢罪,下落黄泉,也没有面目面对创立年帮的列祖列宗。”

“唐兵势大,挟威南下,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抗。而宗浩古,龙千鳞和宋铮却欲拿年帮数十万帮众的性命为赌注,和唐兵对抗。无论胜负如何,年帮的声誉自此将会一落千丈,而江南的百姓也将会再没有好日子过了。各位,听我一言,年帮今日解散,并不意味着年帮的声名将会冰消瓦解。如果你们想要报答年帮的大恩,这才是你们应该做的事。”

红思雪的这番话,说得众人心中一动,很多人虽然仍然抱持着为年帮尽忠,服从坛主调配的心思,但是也多多少少被红思雪的一番话所打动。只有那些托庇于年帮的江湖黑道和奸商巨贾的手下,根本不会动心,因为年帮亡了,他们骤失靠山,必定会被江湖上的仇家所杀,或是倾家荡产。

此时,郑绝尘大喝一声:“好话说尽,各位难道还不觉悟?冬坛各堂各舵听着,从此没有年帮冬坛了,如果想要继续跟着我郑家的,就到山西找我们郑家,如果想离开,现在就走,否则莫怪我不留情面。”

山西郑家在冬坛人众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神圣地位,现在又听到红思雪振聋发聩的一番话,所有人都萌生退意,立刻有几百个人放下兵刃,相继散去。没有人阻拦他们,因为郑绝尘的神箭正在弦上。

宗浩古和龙千鳞同时向身后打了个眼色,立刻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悄悄退到后厅,去调集春夏两坛十二堂十余万帮众,准备不惜一切,杀死红思雪和郑绝尘。

宋铮看在眼里,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忽然,龙千鳞朗声唱道:“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忙夏署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豪杰初创四海帮,威震天下勇名扬,年帮三百六十舵,英雄好汉聚一堂,二十四堂惊天地,春夏秋冬我称王。大家难道忘了年帮百年的英雄业绩?年帮若灭,我辈何生!”

宗浩古也大声道:“大家不要被红思雪蛊惑,杀了他们,捍卫年帮!”

龙千鳞的歌谣正是年帮三百年来在各地聚义时所唱的节气令。前几句是沿袭民间对二十四节气的歌谣,而后几句则是年帮历代为了激励帮众对抗北方胡族的统治,聚义造反时,常常吟诵的句子。

节气令是年帮帮众最爱的歌谣,歌中吟唱的也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事。听到这首歌谣再次被人唱起,终于激起了在场所有年帮帮众的血气,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他们怒目拧眉,舞刀持剑,渐渐向红思雪逼近。

红思雪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一抖手撤出了自己的飞鹰鞭,事到如今,已不可为,只有力战而死而已。

郑绝尘大喝一声:“还不现身!”

只听轰隆轰隆两声巨响,龙家跨院东西两侧的院墙突然颓然朝外躺倒,宛如两个神力惊人的力士将两片围墙拔倒。原来,院墙上勾了十数个铁钩子,铁钩子另一端被人拴在了数辆骡车之上,骡车向外飞驰,巨大的拉力将院墙拉倒。与此同时,东西各有数十匹白马犹如钱塘江初升的潮水,风驰电掣地奔进跨院,在院子中间夹风带电地来回奔驰了两个来回,纷纷聚到红思雪的周围,呈扇形将红思雪护在中间。

“嘡啷啷”一声清脆的金铁之音,百余名白衣豪汉整整齐齐地拔出马刀,刀光闪亮,耀眼生华。

郑绝尘喝道:“山西郑家誓与红帮主同生共死,你们要杀她,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通得过我的白马阵。”

宗浩古双目从淡黄色变成了赤红:“大家莫要害怕,跟着我冲过去,看他能奈我何?”

龙千鳞从身后拿出一杆古槊:“来呀,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数百名年帮高手,缓缓向院子正中的白马阵围了过来。

第48章 正义直言

彭无望来到龙家庄方圆二十里附近,已经开始看到东一群,西一群的年帮子弟。他用力吐了一口气,摸了摸刚刚在铁匠铺买来的一把劣质的单刀,就要大喝一声冲了进去。他本来想得极是简单,只要手舞单刀见人杀人,见鬼杀鬼,一路杀到年帮总坛,救出红天侠,和红思雪汇合,然后一同杀出去就是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多番出生入死,早就将这种枪林箭雨的场面视如无人之境。但是,一阵轻轻的啜泣声,阻止了他大杀四方的决心。

一个年纪轻轻,不到十八岁的年帮少年颤抖地握着一柄已经生了锈的鬼头刀,一边拼命在一块磨刀石用力磨着刀,一边轻声地哭着。

旁边的另一个三十来岁的年帮大汉用力地叹着气,粗声道:“小松,别哭了,你这么哭个不停,大叔我听着心烦。”

小松哽咽着说:“宋叔,我好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娘了。我好想我爹爹。”

宋叔一拍大腿,怒道:“真没出息,胆小如鼠,怎么做年帮子弟。”

小松道:“宋叔,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和大唐军开战?听人说大唐军马都是天兵神将,我怕打不过他们。”

宋叔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打不过也要打,我们代代受过年帮大恩,难道现在年帮有事,我们不管吗?”

小松哭道:“村里人都骂我们,说我们是萧冼的走狗,是助纣为虐。”

宋叔怒哼一声:“他们懂什么,别理他们。”

小松又问:“唐兵如果打赢了萧冼,年帮真的会完了?”

宋叔挠了挠头,想了良久,道:“应该是了,既然坛主这么说,那又有什么错。”

彭无望听完这番对话,黯然退回了庄外的一片树林之中。“他们并不是坏人,只是被人利用了,我彭无望挺刀而入,恐怕错杀了不少好人,虽说是为了大义所在,但所犯下的杀孽,和那些巨奸大恶,又有何分别。”彭无望难过地想着。

他心乱如麻地在龙家庄外四处乱转,忽然他撞见了一个头缠白纱的妇人。“恩公,恩公!”那个妇人看到他立刻惊喜地叫了出来。

彭无望心中一惊,看了看这个妇人一眼,问道:“这位大婶,你认识我?”

这位妇人道:“当然啦,你是我们十数个渔村渔户的大恩人么。我见过你,我家里那口子就是赵老大,你见过的。”

彭无望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赵大婶,无望有礼了。”他回头看了看龙家庄的方向,问道:“赵大婶,你这是往龙家庄走吧?那里近日将有大事发生,你还是别去了。”

“嗨,”赵大婶道,“恩公有所不知了,我家那个崽子什么不好学,去学人家入帮会,被他舅舅带去了龙家庄。听人说是要和大唐军开战。我们家里就这么个独苗苗,都靠他来继后香灯,我今天拼了命也要把他拉回去。他爹已经回村去联络所有人,只要有孩子在龙家庄的,都要去龙家庄,把他们拉回来。”

彭无望心中一动,道:“那他们什么时候到?”

赵大婶说:“嗨,我也不知道,我等不及了,所以一个人来了。”接着,她转念又说:“恩公,你可别生气,我那口子本来要找人去给你修建往生祠的,现在出了这档子事,这事儿只好耽搁一下。”

彭无望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让他不要忙活这事儿了么。算了,别谈这个,这样,大婶,我也是要去龙家庄,不如咱们一起去。”

赵大婶大喜,道:“太好了,恩公,我本来是拼了命的,现在有这么有本事的人跟着,我安心多了。咱们这就走吧,我怕我家那崽已经和人打上了。哎,他本来身子就弱,但是太好强,天天想着什么闯荡江湖,真让人担心。”

一路上,赵大婶不停地絮絮叨叨地讲述着渔村子弟如何加入的年帮,年帮中有多少渔村子弟。

彭无望仔细地听着,大概了解了情况。原来,年帮江南总坛世代居于龙家庄,这些年来招收了超过三千多渔村的子弟,他们经过一定的训练,被编入了春坛,负责来往的船运,漕运。他们在年帮中地位低微,不被重视,但是什么危险的活计都要让他们负责。彭无望用心地听着,心中也依稀有了些计较。

这时,两个人已经到了龙家庄的后庄门外。后庄的院落足有数百间房,是龙千鳞特意设计来驻扎年帮基层子弟的,足能容兵十万。附近绵联的村落又可以容纳十万有余,龙千鳞世代的粮仓也在附近,藏粮丰富,尽够五十万人吃月余。而宗浩古,龙千鳞的亲信子弟则在这些年帮子弟护卫之中的内院居住,他们私设的刑堂和议事厅也在内院之中。

后庄门外守候的年帮子弟一眼就认出了赵大婶,不耐烦地说:“又是你,赵大婶,你回去吧,你儿子在这里好得很,你不必担心。”

赵大婶大怒,冲过去拉着他的衣袖,又哭又喊:“你这个万麻子,你不得好死,我儿子是不是已经死了。你还骗我,你叫他出来,我要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