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夕照叹了口气,道:“当年的秦王少年英武,好交天下豪杰,段大侠本不想和他有瓜葛,但是当时的秦王已经预见到东突厥南侵的可能,大胆地制定了屠魔计划,令段大侠衷心佩服,遂和他相约潜入火焰教内部之后的各种联系手法。秦王自那时起,便开始秘密训练天策府屠魔队精英,意图一举削平火焰教,除去突厥伸入中原的魔掌,而段大侠则销声匿迹,从此在中原武林失去踪影。这一去,就是二十年悠悠岁月。”说到这里,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二十年前段大侠于洛阳力杀铁勒第一高手万里横行沙铁鹰,那时候我奉师命在洛阳公干,适逢其会,段大侠的飒爽英姿直到今日仍在我眼前时时浮现。那一战令铁勒高手终身不敢复履中土,那是何等的威风煞气。”令狐遥的神思幽然,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时代的慷慨激昂。

“当时的洛阳风起云涌,王世充意欲北连铁勒,西连吐谷浑,三家平分中原。我奉了秦王密令率领十三名高手,想要拼了性命,刺杀吐谷浑的使者。没想到当日段大侠刚刚杀了沙铁鹰,夜里就不顾王世充的大军防守,直入东都内院,连杀吐谷浑使者班费礼和随行的吐谷浑第一刀手番乌。王世充内宫禁卫七大高手皆死于此役。吐谷浑,铁勒从此和王世充闹翻,令中原无形中化去了天大的危机。当夜我见到段大侠的时候,他一身是血,提着班费礼的人头大笑而去。他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就像巍巍昆仑山,似乎将天上的明月都遮挡住了。我和随行的高手看到他无不热血狂涌,纳头便拜。”一向逍遥适意的欧阳夕照回忆起二十年前的情景,也是一阵悠然神往。

而一旁的令狐遥也被欧阳夕照的话深深吸引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忽然,欧阳夕照自嘲地一笑:“当时我欧阳夕照刚刚以四十岁壮年接管了关中剑派,五年来励精图治,令关中剑派成为北方第一剑派,又连败了许多成名高手,自以为世间少有,平时飞扬跋扈,桀骜不群。但是一见到段大侠的雄姿,竟然纳头便拜,没有丝毫犹豫。自此一役才知天下之大,雄豪之多。自己沧海一粟,实在不值一提。从此奋勇精进,在剑法上又跃进一大步。这一切都是拜段大侠所赐。”

二人相视无语,良久,忽然同时大笑了起来。令狐遥拍案道:“酒,拿酒来。”

欧阳夕照抚掌喝彩,连声道:“谈起中原名侠的英风伟绩,岂可无酒。快拿酒来!”楼下的酒保听到如此惊天动地的呼唤,那敢怠慢,立刻捧上数坛美酒,恭恭敬敬地放在案边。

“我们当真好笑,直到谈起段大侠才想起饮酒,竟忘了今夜你我理应一醉方休。”欧阳夕照笑道。

“既然段大侠暗中接应,我等此行稳操胜券,还怕些什么?”令狐遥愁怀尽解,开怀畅饮,和欧阳夕照频频推杯换盏。

二人饮了数杯,令狐遥忽然想到一事,突然道:“欧阳大哥,那段大侠身材伟岸,乃是世间少有的魁伟汉子,他若要潜入火焰教,这幅身材如此碍眼,岂不是很易暴露。”

欧阳夕照愣了一下,道:“这,段大侠聪明绝顶,必有良策,否则也不会传来如此准确的消息。”

铺天盖地的雪暴总算停了下来,躲进了山上秘密洞穴的火焰教弟子终于可以冲出山洞,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一个个都雀跃不已。昆仑山东段无名雪峰之上,冰川纵横,地形险要奇诡,气候变化异常,即使在炎热的夏季,仍然有六月飞雪,所以后世诗人才有“昆仑六月花”的形容,而这六月花指的就是雪花。在全峰最壮观的连绵六十里的冰川之下,有一条冰岩形成的暗道,从这条暗道走进雪山深处,迤逦三四十丈,就有一个宽阔雄伟的山中谷。山中谷四季常青,奇花异草层出不穷,珍禽异兽随处可见,从高山上引下的数道清澈的溪流在谷内汇成一个颇大的水塘,塘中遍游着肥美矫健的各色鱼种,宛然一个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山中谷内侧山壁有一洞窟,高十丈,左右宽三四丈,洞内共有九穴十八坞,十八坞中驻扎着火焰教的精英高手,包括护教十法王和天魔紫昆仑的四大弟子。而天魔自己则在九穴中的一处修炼火焰教最深奥的天魔九重劫。魔教功法皆称为劫,练得一重,自身便多了一劫。练得魔功便如中了毒蛊,若不涂炭天下,杀生取血,魔功便要反噬其身,称为应劫。

所以一入火焰教,终身不得叛教,否则魔功反噬,实生不如死。这个火焰教便通过魔功秘法,将四方魔众聚集在一起,组成了规模庞大,组织严密,以天魔为尊的教会。而天魔则是这些人的精神领袖,有着至高无上的神圣地位。

这一次天魔紫昆仑冒着天大的风险,入关苦练天魔九重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率领火焰教群魔南下中土一统武林,为突厥大军的南侵造势。

这几天将会是天魔入关后的最后时刻,是他大功将成的关键时刻,也是他最脆弱的时机。他手下的四大弟子为此十分紧张,他们不断地亲自到雪山暗道之外的外围秘穴中巡视驻守在那里的火焰教哨岗。暴风雪过后,火焰教众立刻在雪峰上布满了明哨暗哨,这令四大弟子非常满意。他们似乎预感到天魔出关之后雄霸天下的滔天魔焰。

“紫师出关之后,咱们兄弟几个可要好好庆祝一下。”天魔首席大弟子石王乌图罗仰望着青蓝色的天空长长吸了一口气。

“不错,我的修罗血煞劫已经三个月未曾精进,若再不饮得人血,恐怕前功尽弃。”二弟子修罗巴亭的脸色呈现出天空般的青色,双目无神地说。

“师弟,不如找几个本教弟子先应应急,等到紫师出关,我们好好去山下的转转,多找些鲜肉上祭。”乌图罗狞笑着一指十几丈外巡山的火焰教众,“那几个如何?”。

“师兄,你当我不想吗?最近矮矬子好生凶悍,整天嚷嚷着要找内奸,他妈的,没事儿找事儿,闹得我不敢动本派弟子,生怕一不小心被他抓到。过得几日再说吧。”修罗巴亭双眼一番,一幅有气无力的样子。

“矬神的担心不无道理,最近巡山快马传来些消息,颇令人忧虑,有探子在萨毗泽发现了一双穿烂的草鞋,还有一双布面绑腿,制作奇特,疑似汉人的手工。我怀疑是天山派弟子的物品。我派去两组探马到王母镇打探消息,谁知道在回来的途中忽然一齐失踪,情形十分古怪。”有七窍心魔美誉的三弟子古腾格沉思着说。

“原来是你跟矮矬子透的风声,嗨!”四弟子风中兽赤察勋不以为然地连连摇动他那长满红发的大头,“你也知道矮矬子听风就是雨,如今刑堂弟子满山乱飞,不知道多少弟子被拿去问话,人人自危,嘿,进了刑堂,最少脱层皮。”赤察勋缩了缩头,一脸的怪状。

“你们实在太大意了,师尊如今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半分差错都不能出。如果汉人高手在此刻倾巢而至,打扰了师尊,你们担待的起么?”七窍心魔古腾格一脸瘟色。

另外的三人一向对这个心思缜密的三弟颇有忌惮,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就在四大弟子高声谈论之时,突然一片惊呼声四面传来:“敌袭!”

四外全部都是白衣如雪的汉人高手,他们手上精钢利刃闪烁寒芒,耀眼刺目,竟然让人看不清形状。鲜血开始四外飞溅,外围的哨岗早已经被清扫一空,暗道周围的暗桩开始遭到扫荡,火焰教弟子死伤累计百余人,雪白的山道上布满了尸体。

“快退入暗道!”古腾格断喝一声,拔出自己的残心锁镰刀,率领着残余的教众飞快地向着隐秘的冰川暗道撤去。石王乌图罗抽出他的镔铁狼牙棒,朝着四外涌动的白衣人影奋力挥去,他浑身的混沌一如劫令他一身血肉坚如磐石,刀枪剑戟,内家拳掌,俱都无损分毫,令他血战之时,可以以一挡百,立于不败之地。而他的灭神如意棍法已经练入化境,招招锋芒毕露,只攻不守,威力无穷,令围攻他的高手难越雷池一步。

而修罗巴亭的修罗夺命枪法更令人心胆俱丧,这路枪法以刺、挑为主,空心夺命枪内血槽设置极深,巴亭每杀一人,必倾钢枪以饮鲜血,如此反复,每一口鲜血都让他气力倍增,如有神助,令强敌胆寒。这也是修罗血煞劫的阴毒之处,讲究损人利己,此消彼长之道。

风中兽的火舞飞星劫讲究飞矢穿梭,来去如电,轻身功夫宇内无双,当他的飞星劫运转到极限,十丈之内满天都是他无所不在的身影,双手弯刀将繁复奇幻的七巧锁神刀使发了,再加上如此迅急飞扬的身法,只看到铺天盖地的雪亮刀光,足以让围攻他的人群坠入恐怖绝伦的狞恶梦魇之中。

这三个人成钉子阵边打边退,只一会儿工夫就退到了暗道之中。此时古腾格已经等候多时,一见他们来到立刻将他们一把抓住,一一掷进洞去。其他的火焰教众潮水般随着他们退回来,却被古腾格挡在洞外连杀十几人,将洞口用尸体堵住,才倏然撤去。

这些被困在洞外的火焰教众在四面八方中原高手的群起围攻下,只一炷香时间就被杀了个精光。

“他妈的,要是让我知道谁泄露了咱们昆仑圣洞的位置,我要活活把他刮成零碎。”赤察勋咬着牙发狠道。

“哼!”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的修罗巴亭冷然道,“都是高手,血里面阳气充足,正和我意。”说到此处,他颇为回味地舔了一下依然挂在嘴边的一行热血。

“三师弟,事已至此,别有任何顾忌,你到底怀疑谁,痛快说出来吧。”石王的几个徒儿因为来不及回洞,被中原高手截杀,心中早已经怒火如狂,眼睛喷出足以烧穿石壁的赤焰。

看到大师哥的脸色铁青,古藤格也不再犹豫不决,他道:“能够有决心和实力潜入昆仑洞做卧底的,一定是中原闻名的一流高手。昆仑洞的防卫极严,最外层的哨位每天更换,这些外围的巡哨根本不知道昆仑洞的准确位置,所以,可以不计。内层哨位虽然知道昆仑洞位置,但是因为我们规定每个暗哨教众必须互相看守,即使出恭,都要轮流看管,而且我每隔半个时辰,巡查清点一遍人数,我不在,就由十护教法王和矬神巡查,二十几年来从未间断,所以,内层暗稍下山暗通消息的可能也不大,即使有,他们也只能泄出昆仑洞外围的方位,不可能知道暗道的出口。”

“那么就剩下十大护教法王和我们四个了?”石王乌图罗沉声道。

“不错。”古藤格断然道,“只有我们有行动自由,可以在不执勤的时候单独行动。”

“还有矬神呢。”修罗巴亭似乎对矬神很有不满。

“先别急,让三师哥先说。”赤察勋听入了神。

“这十几年来,师尊曾经和我讨论过奸细的问题。要想在昆仑洞潜伏而不被觉察。首先,他必须精通突厥语。其次,为了找到有价值的消息,他必须进入火焰教的内部高层,直接参与最秘密的行动,那么他的武功才略必有过人之处。而且,进入火焰教必须习练魔功,从此若不能保持终身杀戮,魔劫就要反噬其主。那些自命清高的中原高手,绝对不会习练这种损人利己的功法。除非,他自创有化解魔功的独门秘技。据我所知,这种功法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其次,他身具绝大勇气,宁愿身负千古骂名,并且已经有了舍身的觉悟。”古藤格说到这里,心中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

“这个人也算够狠,我怀疑中原到底有没有这种狠角色。”石王乌图罗的双眼眯缝了起来,熟知他为人的师弟们知道他已经开始考虑如何残忍折磨这个来自中原的卧底。

“我想了很久,只有三个人有可能。”古藤格沉思了片刻,忽然道。

“是谁?”他的三个师兄弟齐声问道。

“天地双雄诸葛辉,莫疾。还有九州不二段存厚。”古藤格断然道,“这三个人二十年前,都是中原不可一世的顶尖高手,可谓智勇绝伦,一时无量。而且他们都是在二十年前失去了下落。其中段存厚的失踪最为突兀,是在南下海南约战宋铮宋牧兄弟的时候,海船出了事故而销声匿迹。而天地双雄为了寻找战神天兵而消失了踪影。曾经有人看到他们在莲花山出没过。我们都知道,战神天兵就在那里,那么这两个人的失踪和战神天兵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我可以断言,他们已经死于战神天兵之手。详情如何,小师妹回来,自见分晓。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九州不二段存厚已经化身成为另一个人,潜入了我们中间。”

说到九州不二段存厚,四个师兄弟同时感到头颈出飘来一丝寒气。“段,段存厚身材庞大,有遮日帆的称号,如果要混入我们这里,恐怕只凭他的身材就很难掩饰。”石王乌图罗咳嗽了一声,小声道。九州不二的威名似乎有些震慑住了这个强横的凶人。

“用锁骨术,他用锁骨术!我就知道,一定是矬神。”修罗巴亭愤然道。

“算了巴亭,”古藤格很不耐烦,“如果他用锁骨术,根本坚持不了一天,而且以他的身形也绝缩不成矬神那副模样。最重要的是,矬神跟随师父三十年啦。”

修罗巴亭脸色通红,终于乖乖地闭上了嘴。

“十大护教法王本来都是跟随师父超过三十年的老部下,不过二十多年前,剑神顾天涯曾经力杀了五人。其中两个空缺当时已经有人填补,那是在二十五年前。而另外三个空缺直到十五年前才被人补上。我怀疑,段存厚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古藤格娓娓道来。

“我去把他揪出来。”赤察勋低声道。

“来不及分辨真伪了,”古藤格道,“此刻我们只有将他们三个一并解决掉,以绝后患。”

“好,痛快!”石王一挥手中的镔铁狼牙棒大声叫好。

正在这时,一个身高不足四尺,体态粗壮结实的矮汉,大踏步向他们走来。看到他前来,四大弟子都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去。这个矮汉的脸遍布着丑陋而恶心的肿块,眼睛和嘴的轮廓奇异地扭曲着,鼻子仿佛一团糊在墙上的湿泥,狞恶而怪异地挂在脸上,两个鼻孔腾腾地冒着热气,仿佛地上的热喷泉。他张嘴说话的时候,更加没人敢看他一眼,因为他满嘴的牙全部都是惨黄色,而且有几颗牙已经发黑,人们甚至可以想象他满嘴充溢着的令人恶心的臭味。最令人不可容忍的,是这个丑陋而矮小的人脸上那种不可一世,自以为豪的样子,仿佛自己是全天下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子。这足以把人们几天前的饭都从胃里翻出来。

“咳,矬神,你来了。”古藤格的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石王乌图罗,修罗巴亭和赤察勋的脸上都露出一丝不耐。

“是谁引外人进来的,已经没必要详查了。”矬神冷眼看了他们一眼,冷然道。

“为什么不查?”巴亭勃然大怒,他心里早就对矬神看不顺眼了,“这个该死的内奸把中原高手赶羊一样赶来,现在漫山都是,你居然想不查,我看你就是内奸!”

“巴亭,休要胡言!”石王和古藤格齐声道。赤察勋摸了摸脑门,一脸的无奈。

矬神傲然看了巴亭一眼,仿佛看一堆狗屎,这个眼神令巴亭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碎尸万段:“我想过了,内奸只可能是铁头陀蛮苏,飞翼狮王黄庆泰和血手杜平岚。”

“我们早就知道了,”巴亭忙不迭地说。古藤格的眼神一亮,道:“不错,正是如此。”

矬神冷哼一声,道:“他们都在这儿。”说完一甩手,将背在背后的皮囊丢在地上,三颗怒目横眉的人头赫然滚了出来。

“凭你杀得了他们?”巴亭不忿地问道。原来,这三个护教法王武功极为高明,乃是火焰教里可以独当一面的高手名家,虽然矬神武功别具一格,惊世骇俗,但是要一个人摆平这三个扎手的人物,绝不可能。

“我给他们的酒里下了点药,如此而已。”矬神漫不经心地说。

“好,既然他们已经伏诛,我们现在只要齐心合力,将中原高手击退就好。”古藤格长长舒了口气。

“你确定没有另一条路通往内洞吗?”矬神将身后跟随的手下派到暗道口驻防,谨慎地问道。

“没有,这个昆仑洞只有一条路通往内殿。”古藤格点点头道。

“我看不一定,你看那边!”矬神一指暗道口的右侧,只见无数白衣如雪的中原高手宛如昆仑山暴风雪中的四外横飞的雪片,向着内洞里的火焰教教众掩杀了过来。

“我的天,他们怎么进来的!”石王乌图罗连忙将一个竹哨放到嘴边。矬神将手放到竹哨之上,轻声道:“等一下。”

“你怎么了,再不吹哨将十八坞的好手叫出来,就被他们各个击破了。”石王乌图罗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