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告三王子殿下,他们……他们是从南门进,南门出,根本没有进入东西北门的伏击圈。”那突厥将领说到这里,浑身已经抖动不停。

“混账透顶,玄武门前那三千铁骑都干什么去了?”曼陀气得眼冒金星,厉声问道。

“他们……那些大唐镖师化装成三王子殿下的模样,调走了铁骑队,直入宫门,来得及和他们交战的只剩下火焰教的精锐教众。”那将领哆哆嗦嗦地说。

曼陀闭上眼睛,默然良久,才睁开眼,摆摆手道:“来人,把他拉出去,砍了。”几名如狼似虎的刽子手四面八方围上来,将那将领五花大绑,拖出了辕门。

“三王子殿下,现在不是追究大唐镖队的时候,出征之事,迫在眉睫,请以大局为重。”在曼陀身畔的锥子罗朴罕低声道。

曼陀用力将手在空中一挥,咬牙切齿地说:“如果我让这群大唐镖师就这么活着回去,我还有脸见人么?”

这个时候,在他身侧的铁镰躬身道:“殿下,这些镖师并非等闲之辈,先在大营中纵火,吸引我们的注意,然后化妆调开铁骑队,从正门直入宫城,突破火焰教精锐的截杀,将大唐皇帝的赠礼交到渤海君臣手中。这心机手段,还有强悍的武功,放眼天下都是一时之选。现在从我大营之中挑出多少高手都不可能在短期内将他们擒杀。不过,若是王子殿下现在立刻出兵攻唐,攻占大唐诸州,那些大唐镖师注定是王子囊中之物。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请三王子定夺。”

听到他的一番话,曼陀心中一亮,一夜以来的躁怒立刻烟消云散,一抹凶残的笑意浮上嘴角:“传令三军,携带十日干粮,即刻启程!”

“是!”他身后的众将轰然暴喝道。

渤海京城外的山坳之中,郑绝尘等从突厥大营中撤回的人马,彭无望等从京城中撤出的队伍,和焦急地在这里等待的方梦菁,贾扁鹊胜利会师。说到各自经历的精彩之处,众人都笑做了一团。

“彭大哥,这一回突厥人吃了这等大亏,必然要和我们纠缠到底,不如我们今夜就走。”方梦菁等到大家都渐渐从兴奋中安静下来,才朗声道。

“嗯,智仙子就是智仙子,凡事都料敌在先,好!”彭无望昂起头,大声道,“大家收拾行李,我们立刻走。”

“得令。”在渤海扬眉吐气的大唐镖队气势如虹地回应着总镖头的号令,纷纷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行囊,灭了营火,跃上马匹,朝着西南方向纵马而去。就在他们刚刚奔出数里之地的时候,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阵轻微的震颤,东北方的地平线上扬起了一片广阔而模糊的烟尘。

“不好,突厥大军追上来了!”侯在春性子急,第一个大声吼道。

“奇怪,看那烟尘起处,这股突厥军马不下十万,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突厥军队?”方梦菁回头一望,不觉自言自语道。

“别想这么多了,我们赶快跑回幽州,到了唐人的地方,就安全了。”彭无望高声道。众人刚才的兴奋劲儿都已经烟消云散,各自催动坐骑,加速奔跑。

幽州都督府内,彭无望单膝跪在唐朝猛将,幽州都督王君廓的面前,将沿途所见的突厥军队大致情况向他禀告。

王君廓满是伤疤的国字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喜色,他低声问道:“彭公子,按照你的说法,突厥人出动了近十万的人马,已经向这里杀来?”

“正是,王将军,我们镖队连续逃亡了七日七夜,那些突厥军队也不眠不休,紧紧跟随,已经来到了幽州附近。正午时分就会到达幽州城前。”彭无望沉声道。

“嗯,”王君廓点点头,沉思了片刻,微微一笑,道,“好,彭公子请起。贵镖队扬威渤海京城,一经传到我朝京城,必定震动天下,实是我汉人的无上骄傲。请你率队到幽州城里的客栈好好休息,那些突厥鼠辈,就交给我来处理。”

“遵命。”将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彭无望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在都督府亲兵的引领下,出府休息去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王君廓对身旁的副将专虞笑道:“那些镖队中的武师毕竟不是行伍出身,竟然说尾随他们而来的突厥人有十万之众,真是笑话。”

“都督说的是,”专虞一张马脸上堆起谄媚的表情,“根据战报,攻击雁门和马邑而刚刚被击退的突厥人就有十万之众,渤海国里驻扎的再多也不出三万人马,这已经是东突厥能够拿出来的军队极限。他们绝对不可能倾巢而出,必会留下至少半数人马驻扎。那么出来追击的部队只可能是一万到一万五千人左右。”

“哈哈,专副将所言极是,这正是上天赐与我的立功良机,若能击溃这部突厥人马,那么堂堂东突厥就更加日暮途穷,我大唐征服东突厥的日子指日可待了。”王君廓仰天笑道。

“将军若能立此奇功,封侯拜相,也是指日可待之事。”专虞献媚地说。

“哈哈,好,立刻点齐人马,乘着这些突厥人还没有逃出幽州,将他们一举击溃。”王君廓当机立断地站起身,将放在桌上的金盔往头上一戴,洪声道。

专虞迟疑了一下,他本来想要禀告最近幽州探马伤亡惨重的情况,但是转念一想:何必阻了都督的兴头,便按下不说,回头点兵去了。

这位幽州都督王君廓乃是大唐少有的猛将,曾经创造过以区区数十健卒击溃上万大军的神话。唐高祖也曾经表彰过他:“尔以十三人破贼万余,自古以少制众无有也。”当年震动天下的虎牢之战,面对窦建德雄兵三十万,王君廓以轻骑千人之众,迂回到敌军补给要地,抄其粮运,击沉米船三十艘,一战而俘敌大将张青,立下赫赫战功。在贞观初年的几次突厥犯境,王君廓也数次出击,杀敌近两千人,俘获五十多匹战马,颇有功劳。

对于突厥敌兵,王君廓没有任何惧意,依仗着以前丰富的战斗经验和彪炳战绩,他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再次获得胜利。自从得到了彭无望的详细禀告,王君廓已经大致在脑中勾画出突厥人的行军路线,他在第一时间点齐了两万轻骑,两万步兵,一万弓弩手浩浩荡荡地杀出幽州城,朝着彭无望指出的突厥人进军路线行进。因为太过于热衷立功升官的念头,王君廓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带出来的兵马,几乎是幽州城的全部防御力量。

冷厉的弓弦声在王君廓的耳际响起,令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摆脱出来。一杆乌羽箭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胸前。他拼命地一仰身,但是仍然无法躲开这摄魄勾魂的一箭。“轰”地一声巨响,他胸前坚硬的护心镜碎成了一天闪闪烁烁的粉末,他身上披挂的光明铠护胸圆片被射成十数片碎屑,这杆来势汹汹的乌羽箭如入腐土般插进他胸腹之间,如果不是护心镜和光明铠的掩护,此时此刻,王君廓已经身在奈何桥上。他无助地将身子直挺挺地到仰躺在马背之上,双目茫然地望着旭日当头的天空。突厥轻骑火焰般四面八方冲杀上来的景象在他眼中化成了一片凝滞不动的画面。

仿佛鬼门关在此时此刻突然洞开,近十五万鬼魅般的突厥轻骑从东,北,西三个方向漫山遍野地催马冲来。两万大唐轻骑在第一时间被两股精锐的突厥骑兵团团围住,陷入首尾难顾的混乱。两万步兵陷在十数股敌骑的围攻之下,仿佛一块做得太过庞大的鲜嫩豆腐,被十数把锋利尖刀切成了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碎屑。那一万名弓箭手还没来得及摆好阵型,射出第一股箭羽,就像割麦子一般被数万突厥铁骑在他们的阵中犁过一遍,丢下数千具已经被踩成血泥的尸体,四散溃逃。和两万骑兵混战在一处的突厥部队突然往四面散开,让出一条道路让唐兵冲了出来。当这些死里逃生的唐朝骑兵不顾一切地朝着幽州方向逃窜的时候,漫天的箭雨再次让他们陷入一片更加恐怖的死亡深渊。

突厥人以百夫长为基本作战团队,十数万大军化成上千个机动多变的小队,在大唐乱作一团的大军中纵横厮杀,以不可置疑的优势干净利落地将王君廓率领的五万大军斩成了碎片。

“神狼佑我,突厥必胜!”山摇地动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王君廓茫然躺在战马上,被身边的副将偏将拼死护卫下,率领不到五千人的残兵,朝着幽州仓皇逃窜。在他们的后面,是排山倒海般奔腾而来的突厥骑兵。

第176章 幽州战火

幽州五福客栈中,方梦菁面沉似水地收拾随身的行李,贾扁鹊和红思雪围在她的身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菁姐,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我们走得这么急?”红思雪焦急地问道。

“幽州都督不信我们的消息,举倾城之兵出战突厥最精锐的人马,败亡迫在眉睫,如果我们不早一步出城,城陷之日便是我们的死期。”方梦菁愤然道。

“方姐姐,你为何要对这次作战如此悲观,毕竟这些突厥人只是为了出兵追击我们,不是为了要和我朝交兵,看到我们唐朝的军队,自然会退走。”贾扁鹊拉住她的手,轻声说。

“不是这么简单,决不是。我怀疑突厥人想要趁这个机会攻击我朝,我甚至怀疑他们早就埋藏了这个祸心,实在让我想想都要害怕。”方梦菁因为自己的话而突然浑身一冷,微微耸了耸肩膀。

“为什么?”红思雪关切地问道。

“我一直以为突厥人国力日渐衰弱,早已经不复昔日之强盛,现在的兵马不会超过十五万。但是如今我到渤海一看,才发现他们单只在渤海的骑兵就有至少十万人,而在雁门关被击退的部队也有近十万人,如果算上他们在国内留守的人马,总兵数超过三十万,和我预计的数字错出倍余。如果不是我太过鲁钝,就是因为如今突厥族的首领一直在刻意隐瞒自己兵马的数量,示我以弱,静静等待我们忽略他们的时候,再以绝对优势的兵力狠狠刺入我们的要害,让我们一朝亡国。”方梦菁缓缓地顺着自己这些日子早就在脑海中整理的思路说出对这件事的看法。

当这些话从她口中娓娓道来的时候,不但红思雪和贾扁鹊被她的话惊呆了,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话语深深震慑。在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个曾经和自己高谈阔论,纵论当今兵法奇才的蒙面女子——锦绣公主。

“是她!”忽然之间,她感到自己仿佛身处于冰窖之中,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浑身发颤,“我们要立刻走,现在,应该不止幽州,河东道马邑,雁门,陇右道原州应该都已经陷入突厥人围攻之中。多路齐攻,分兵南下,直取长安。对,他们的目标就是长安城。只要攻破长安,中原首脑被毁,便会陷入胡人乱华的天下大乱之中。那么塞外突厥人才会得到休养生息的良机。”这些话仿佛一颗炸雷在静寂的屋中炸开,震得三个人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之后,一阵敲门声悠悠传来。“可能是大哥!”最先回过味来的红思雪,摇了摇头,清理了一下被方梦菁的话搅得头昏脑胀的思绪,走过去将门打开。门口站着浑身上下都是黑色劲装,背上背着行囊的彭无望,看到她开门,微微一笑,道:“我们都已经收拾好了,马匹也备齐了,想问问方姑娘什么时候走。”

站在红思雪背后的方梦菁闻言喜出望外,快步走到门口,道:“彭大哥,你们怎么会这么快?”她虽然在进房的时候,曾经和彭无望说过这个想法,但是当时只是一种还很模糊的判断,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连她自己都没信心能令人信服,她万万想不到只因为她的一句话就让彭无望做出了立刻启程的决定。

“大家的确很累了,想要休息一下。但是方姑娘说要走当然有你的道理,无望乃是愚鲁武夫,不能做到瞻前顾后,料敌在先,只有靠你多多提携。只要是你决定,我一定支持。”彭无望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沉声说。

方梦菁听到他的这番话,芳躯一颤,心中柔肠百转,感到一阵又一阵夹杂着苦涩和酸楚的甜蜜感觉,仿佛打翻了五味瓶般在胸中起起伏伏,脸上也发起烧来。

看着方梦菁红潮泛起的脸颊,彭无望奇怪地挑挑眉毛,用手挠了挠不断跳动的眼皮,接着问道:“方姑娘,我们是否现在就走?”

眼看着红思雪和贾扁鹊望向自己的表情颇为古怪,方梦菁如梦初醒,反身回房一把抓起自己的行李,冲出房门道:“立刻走。”说着快步走向不远处的马匹。彭无望点点头,用力挥了挥手,高声喝道:“兄弟们,大家上马,我们走。”

飞虎镖局的众人刚刚走到幽州南门外,就听到远处传来的滔天喊杀声,和雷鸣般的马蹄声。“果然不出方姑娘所料,敌人攻城来了。”彭无望当机立断,高喝道,“在春,无惧,一祥,鸣弦,思雪,你们护送贾姑娘,方姑娘和李读先生先走。郑兄,雷兄,萧兄,连兄,我们去看看是否可以略尽绵力。”

“大哥别去了,危险!”“彭大哥别去了,危险!”红思雪和贾扁鹊同时开口道,话一出口才发觉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同时红了脸。

“彭大哥,去也无用,幽州都督定已将所有人马尽数丧在城外,幽州城空城一座,事已不可为。”方梦菁高声道。

“身为大唐子民,岂可坐看国家城池沦陷而毫无作为。无需多言,你们快走。”彭无望看了红思雪一眼,扬起马鞭朝着洛鸣弦,赵一祥,贾扁鹊等人的马后各打一记,这数匹快马,扬蹄怒啸朝城外飞驰而去。红思雪看着彭无望,好一会儿,才坚定地点了点头,纵马向他们追去。

郑绝尘,雷野长,萧烈痕,连锋齐聚到彭无望马前,连锋简洁地说:“现在怎么办?”

彭无望戴上斗笠,沉声道:“先到北门,看看如何。”几个人互望一眼,微微点头,一齐纵马朝着北门冲去。

北门已经洞开,城外败亡的五千人马潮水般朝着城内涌来,在他们身后紧紧跟随着如狼似虎的十数万突厥大军,无边的箭雨密集地落在北门周围,无数骑兵战马被乱箭射倒,尸体倒在城门之内,为关城造成极大困扰。

彭无望等人刚一来到城门前,就看到王君廓俯卧在马背上,在众偏裨将校护卫下,朝着南门逃窜。城内的守军看到主将不知生死,立刻乱了阵脚,纷纷逃离城墙,加入逃亡的浪潮。

“那不是王将军,他也完了?”彭无望大惊道。

“彭兄,幽州守军全线崩溃,事已不可为,我们快走。”连锋当机立断,厉声道。

“可是,这满城的百姓!”彭无望望着幽州城内四散逃窜的老友妇孺,急道。

“快走!凭我五人能挡得住十万敌军吗?再不走,徒然害了我等的性命。”郑绝尘厉声道。

彭无望钢牙一咬,一挥手道:“我们走!”

这时候,突厥轻骑的钢铁洪流已经势如破竹地冲进了幽州城,挡在他们面前的零星守军被他们砍瓜切菜般地砍倒。数千匹战马耀武扬威地在大街小巷上放蹄奔跑,将来不及逃跑的无辜百姓狠狠地踏成一摊摊触目惊心的血泥。城内哭喊连天,大批逃难的城民涌到南门,把偌大的城门挤得水泄不通。来不及逃出幽州的彭无望一行五人和最先入城的数十名突厥骑兵遭遇,双方刀来枪往的混战在一起。大火开始在幽州城的各个角落疯狂地燃烧,曼陀麾下最嗜血的部队开始执行首领下达的屠城命令。在野地里赶了七天七夜道路来到幽州的军队就在盼着这一天,面对着满城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欣喜若狂地举起了手中锋锐的屠刀。老幼妇孺的哭喊声,涉死士兵的惨嚎声,突厥战士狂野凶残的笑声,在浸满了鲜血的幽州城上空交织在一起。

眼看着数百名男女老幼在突厥人的屠刀下被斩成肉泥,而自己却被十几名凶悍的突厥战士团团围住,来不及救援,彭无望只感到肝胆俱裂,双目泛出摄人的血光,他一把将和他纠缠最烈的突厥士兵一刀砍成两截,抬起一脚,将他的战马踹倒在一旁。这批高头大马身子一倾,给他淌出了一条血路。彭无望怒吼一声,纵马跃出重围,朝着那群肆意杀戮的突厥士兵冲去。数十名突厥骑士再次将他团团围住,在他们身后,一栋栋民房被突厥人的火把点燃。一个青年妇人抱着小孩从冒火的房子中冲到街上,却被一名突厥将领将她连同孩子一枪串了起来,朝着熊熊燃烧的房中掷去,那妇人和孩子涉死的惨嚎声,随着风声清清楚楚传入彭无望的耳中。

“畜牲!”彭无望狂怒地暴喝一声,将手中的单刀猛地用力飞出,长刀在空中划出一条笔直银线,端端正正射中这名将领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