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你毁了?”彭无望目瞪口呆地看着貌不惊人的李读,实在想不出他凭什么说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来。

“你不信。好我说给你听。当一个来自未来的人,在过去做了一件也许微不足道,但是却足以影响历史进程的事,那么这件事所引起的涟漪将会在无限的时空中不可抑制地扩散出去,导致历史的骤变,从而造成了时空的扭曲,当这个扭曲程度超过了一定的极限,就会造成过去和未来的同时毁灭。”李读瞪大了眼睛,宛如爆豆一般吐出一连串不可思议的话语。

彭无望的脑袋被一瞬间被李读口中似是而非,不知所谓的话搅得胀大了数倍,只感到满眼金星乱冒,好久才缓过劲来。他扶了扶脑袋,咳嗽一声,道:“李先生,什么是未来的人?”

“就是以后的人。”李读烦躁地说,“就是我们这个时代以后的人。”

“但是那些人还没有出生,怎么可能到这里?”彭无望茫然问道。

李读双眼一翻,喃喃地说:“我就知道。”他从怀中拿起一块手帕,举到彭无望面前,道:“好了,听着,我只说一遍。未来的人可以通过时空折叠回到过去。”他用手一拉手帕,抬了抬左手,道:“看,这是过去,”接着他又一抬右手,“这是未来。”他也不管彭无望懂了没有,便飞快地将左右手的手帕边角合在一处,接着说:“看,这就是时空折叠,我们把两头的时空重叠在某一特定的时刻,然后就可以让未来的人走回过去。”

他接着将右手的手帕在左手一绕,道:“但是,这个从未来回来的人做了很多在过去本未发生的事,也许微不足道,但是这些事开始产生影响。这些影响开始无限制地放大而不可遏制。”他的双手开始发了疯似地将手帕两端不断地缠绕纠结,弄出一个乱七八糟的大结,然后说:“最后时空开始在这些事件的影响下发生扭曲,整个世界就会动荡不堪,如果无法恢复原样,就会变成一团糟,然后,砰,全都消失了。”李读将手里结成一团的手帕丢到了彭无望面前。

屋子里一片安静,彭无望和李读互相瞪视着对方,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半晌,彭无望才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道:“李先生,能不能说的简单点。”

李读呆视了他良久,才终于开口:“好吧,简单点说,天命是大唐当兴,突厥当灭。但是如果让突厥灭了大唐,天命就会被违背,这个天下就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我们将会全都灭亡,灭亡,明白吗,我们都会灭亡。没有一个人能活命,现在的人不能,将来的人也不能,大家都要死,一起死。”他越说越激动,倒了最后,他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攥住彭无望的肩膀,发狂地摇晃着。

“李先生,冷静,冷静,冷静!!”彭无望将最后两个字用佛门狮子吼劲力喷了出来,立刻将陷入疯狂的李读震慑住了,“听着李先生,大唐不会灭亡,我们不会让它灭亡,不会!明白吗?”

“我们不让它灭亡。”李读痴痴地跟着彭无望说着。

“我们会守住恒州,会保住长安,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彭无望用尽量柔和的声音说道,他举起李读丢给他的手帕,双手攥住手帕的两端,用力一拉,本来杂乱无章缠成一团手帕,忽然被拉得笔直,仿佛从来没有被卷曲纠结过。他小心翼翼地将手帕塞回到李读手中,低声道:“李读先生,你好好休息,明天魏师傅会和你商量机关连环弩的制造手法,希望你能帮帮他。”

他站起身,转身走向房门。

看着手中恢复原样的手帕,李读的脑中突然一片清明,他抬起头道:“彭兄弟。”

彭无望怔了一下,转回身来,望着他。

“今天晚上我就和魏老头研究机关连弩的制造方法,是时候让那帮突厥人尝尝我们中原巧匠的厉害了。”李读激动地洪声道。

刺史府内每一个人都屏息静气地倾听着方梦菁轻柔的话语,仿佛那是来自天外的纶音:“最近这几天我每晚夜观天象,发现三日之内,恒州附近将会迎来一场少见的大雨,而这场大雨也将为我们带来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

“大雨?”姜忘猛地站起身,狂喜地惊吼道。

张天都愣了一下,随即也立刻回过味来,失声道:“当真如此?”

方梦菁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小女子颇擅观星之术,此次更有十足的把握。”

姜忘飞快地走到书房门口,叫来一名牙将,高声道:“立刻通知河北故众抓紧时间休息,通令全城铁匠停止制造弓矢,改为制造投枪,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得令!”那名牙将应和一声,飞奔而去。

方梦菁赞赏地看了姜忘一眼,微微点点头,道:“将军果然反应过人。小女子自幽州逃难而来,路过恒州葬虎坡,此处地处城西北,沟谷深藏,距离北城大营只有一里之遥,乃是绝佳的伏兵之地。”

“不错,”姜忘对方梦菁的话立生知己之感,“我们可以乘月黑风高之夜,埋伏于葬虎坡。等到大雨骤至,立刻掖背突袭敌军营寨,若能够斩杀敌军酋首,则可一战功成。”

“这一次突袭可以说是孤注一掷,将军必须率领决死之士,舍命攻击敌军大营,若不能杀死敌酋,待到大雨过后,他们重整旗鼓,恒州全城将成死地。将军必须做好血战到死的准备,否则难成大事。”方梦菁肃然道。

姜忘和身后的几员将领互望一眼,同时笑了起来:“这一点,姑娘大可放心,我等河北将士早已有此觉悟。”

方梦菁朝他们深施一礼,柔声道:“众位将军不念旧恨,为汉人百姓舍死忘生。高风亮节,可昭日月。虽然后世史书对你们将会不置一词,在我方梦菁的轶事录中将会永远留有各位一席之地。”

“姑娘过誉了。”河北诸将同时站起身,一起朝她拱手还礼。

方梦菁转过头去,将贾扁鹊领到面前,道:“我来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当世神医贾扁鹊贾姑娘,她不但精擅医术,而且对于用毒也甚有心得。”

姜忘连忙朝贾扁鹊施了一礼:“原来是神医贾扁鹊,在下失敬了。”

贾扁鹊淡淡地应了一声,道:“各位将军,我已经看过河北战士投枪上涂抹的毒药。毒性发作的太慢,甚是无用。我已经调配出了一种简单易制的毒药,此毒见血封喉,发作极快,无论中在手臂还是脚踝,都可以在三息之内取人性命。我已经连夜制造出十五坛毒药,可供贵军将士使用。”

姜忘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仰天大笑一声,道:“真是天助我也。”

观看着长安城东天空的云朵,黑水靺鞨大酋铁弗由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喃喃地叹道:“不好,大事不好。”他转回头,走进自己的帐中,刚要召来亲信吩咐事宜,就看到一名火焰教黑衣教众走进帐内,躬身道:“尊敬的铁弗由酋长,我国锦绣公主有事想要和你商议。”

铁弗由有悟于心,微微点点头,在那黑衣武士的引领下向联军帅帐走去。

联军金顶大帐之内,锦绣公主紧蹙双眉,双手扶住帅案,微微倾俯着身子,紧紧盯着桌面上的军事地图,仿佛陷入了异常焦虑的思考。看到铁弗由进帐,她轻轻一摆手,挥退了黑衣武士,轻声说道:“铁弗由酋长,最近空中的云朵形状诡异,似乎非常不妥,你是大草原上第一观天高手,有什么见解?”

铁弗由对锦绣公主渊博的见识立生钦佩之心,躬身道:“公主果然识见过人,依我数天来对天空云朵的走向形状和风力的强弱的观察,一两日之内,在长安东北数百里之内的地带将会有一场罕见的暴雨。不过公主大可放心,长安城附近不会有较大的雨水。”

锦绣公主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吩咐下去,让营中将士收藏好弓弩箭矢,所以这里的情况我不担心。但是依你所言,曼陀所在的恒州城正是暴雨的核心,雨水一至,对他们将是滔天灾难。”

铁弗由微微一笑,道:“公主何必担心,贵国三王子曼陀久经战阵,经验丰富,而且他麾下十数万精锐人马,面对恒州区区数千守军,绝不会有任何危险。”黑水靺鞨和曼陀的铁骑飞羽队有过数次过节,甚至有好几次兵戎相见,被曼陀杀得兵退百余里,战死无数靺鞨精锐,丢失了大量的粮草牛羊。铁弗由心底对曼陀没有半分好感,只希望他多吃几个大亏,所以对他的处境毫不担心。

锦绣公主对他的心思岂会不知,轻纱背后的绝世面容上闪现出一丝冷笑,她点点头,一抬手道:“如此多谢铁弗由酋长的指教。请。”

铁弗由又鞠了一躬,道:“既然如此,铁弗由告退了。”说完转身走出了帅帐。

锦绣公主看他走出帐外之后,立刻一掀帐帘,朝着二王子锋杰的营帐走去。

“什么,你要亲自率领回鹘,靺鞨和契丹的联军增援恒州,锦绣,你是否太小题大做了?”锋杰惊讶地站起身,大声道。

“嘘。”锦绣公主连忙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锋杰连忙整容振衣,四外看了一眼,直到确定无人可以听见才说:“锦绣,何事让你作此决定?”

锦绣公主低声道:“曼陀王子一向狂傲,自来行事率性而为。此次对恒州城久攻不下,定会心浮气躁,轻敌躁进,对于大雨将对军队造成的损害视而不见。若是恒州敌军乘一两日之后的大雨掖背突袭曼陀大营,情形危矣。”

锋杰皱紧眉头,沉吟不语,默默盘算着锦绣公主所言的可能性,良久才道:“恒州兵马有这本事么?”

“能对纵横大漠的铁骑飞羽队迎头痛击,并能够打赢的部队,能够做到任何事。”锦绣公主飞快地将一张战地地图在锋杰面前展开,用手一指一处标记,斩钉截铁地说,“这里恒州西北的葬虎坡,沟壑纵横,可以藏下数千人马。此处离恒州北门只有一里之遥,剩下的二王子可以自行设想。”

“但是现在去也来不及了。”锋杰思索良久,仰天叹息道。

“我已经做好了接收曼陀军队的准备,我到了恒州,无论曼陀所率领的部队有无受到损折,我都要接替他指挥攻城作战。恒州战役对我们合围长安的整个计划太重要了,不容得半点差错。”锦绣公主说到这里,喘了口气,又道,“我其实应该一早就有此打算。但是又怕遇上……嘿,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要尽快赶到恒州,并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们今夜就出发。”

锋杰点点头,道:“好,我会吩咐手下将士实行减兵增灶之策,尽量掩饰各族军马离去的痕迹。也会将营寨中的战旗减少六成,并率军后撤十里扎营。”

“很好,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这样一来,长安统帅定会以为我们想要故示虚弱,诱他出战,转而坚守不出。二王子果然机敏。”锦绣公主赞赏地说。

“锦绣,你可以放心,长安城外的营盘将会固若金汤。”锋杰傲然道。

第188章 舍命突袭

三日后的午夜时分,两千三百名残存的河北骑兵完全脱去了沉重的盔甲,人人一身白衣,肩披黑氅,聚集在点兵场上。战马上的铁质甲叶也被尽数摘除。每匹马都被罩上了颜色触目惊心的彩布,马脸也被画上了奇异的图案,并在马头插了三根雉鸡翎,仿佛一只只麒麟怪兽,令人望而生畏。

刺史府内,一身白衣的姜忘,凤如钢和韦猛围坐在书案之前,各自端起张天都和方梦菁敬上的水酒,同时一饮而尽。

张天都一向漠不关心的脸上首次露出凝重而木讷的神情,低声道:“各位,今日一别,后会无期。诸君沙场就义之时,就是我张某人北望吻颈之期。黄泉路上,各自保重吧。”

姜忘等人俱都微露笑容,凤如钢斟了一杯酒,递与张天都,笑道:“好教世人知道,我河北男儿哪怕青襟秀士,亦皆豪杰之辈。张先生,我凤如钢敬你一杯。”

张天都接过水酒一饮而尽,又斟了一杯水酒,转头对姜忘道:“最可惜的就是姜将军,本非河北嫡系,却也趟了这一锅浑水,张某在此敬你。”

姜忘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微笑,举杯一饮而尽,道:“此乃时也命也,此番扫灭胡虏,已经尽偿姜某平生志愿,死亦可也。”他望了方梦菁一眼,又道:“今夜之事,除了暂时领军长孙越将军和刘雄义将军,莫再让他人知晓,尤其是彭家兄弟。”

“姜将军仍记不得他们么?”方梦菁沉声问道。

“时至今日,记得记不得,又能怎样。”姜忘叹息一声,“今夜一别,便成永诀,即使能够记起,亦是徒增忧伤。”他抬头看了看夜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

河北诸将同时披上黑色大氅,在姜忘的率领下昂然走向刺史府外的点兵场,漆黑的夜幕之中,连绵不绝的春雷隐隐约约在远处响起,仿佛在为一场惊天动地的悲剧奏起了沉抑而隐含激越的序曲。

阴云笼罩的恒州城在清晨的曙色之中渐渐露出它狰狞而可怖的身影。四野此起彼伏的雷声仿佛它阴沉而凄厉的嘶鸣,令人不寒而栗。数万突厥大军聚集在渤海国巧匠们密制的移动飞桥,云梯车,撞车之后,不无畏惧地仰望着这座城墙既不坚固,城楼也不甚高的城池。三天前的血战,突厥族最精锐的尖刀部队在这座毫不起眼的小城撞得头破血流,在恒州城墙周围遗下数千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至今有些半腐烂的残骸仍然高悬城楼之上,仿佛在向他们示威。如今,三军统帅又要向这座地狱般的城市发动总攻,这一次会死多少人,会不会轮到自己,每一个突厥战士都开始惴惴不安地思考这个问题。

“你们是第几批攻城?”一名铁骑飞羽队的武士偷偷地问自己身处达虎千人队的兄弟。